章三十三朱衣點額

    暮春的開封汴京城，柳葉新裁，暖風乍起。

    汴河兩畔熙熙攘攘，酒肆林立，行人如織。

    午後的春陽融融的灑落在汴河之上，映起粼粼波光，連河上往來行舟都被曬得猶如慵懶了三分，愜意的在水麵搖搖晃晃，令人薰然欲睡。

    而此時汴河邊的鄭記酒肆卻是食客滿座、擁擠異常，連店門口都圍攏了路人。

    隻聽得那酒肆一樓傳出來的卻是汴京最紅火的說書人李二先生的聲音。

    “……隻聽那長定關上一員大將一聲大喝‘爾等何人，乃敢來我大宋長定雄關放肆！’那西夏主帥餘圖仰頭望去，卻見一員剽悍大將，身高八尺，腰圍丈餘，黑須紫麵，虎目怒睜，一身連環獸麵鎖子甲，手執蟠龍金槍，一聲暴喝‘吾乃大宋明威將軍雲川是也 ，爾等西賊，奄敢悖天逆道，犯我大宋煌煌天威！’……”

    酒肆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卻是坐著三個人。兩人一身六品校尉的服色，另一人則是一身正紅官服碧海紋飾，正是巡街完畢的張龍趙虎與展昭。

    張龍聽著直咋舌，一捅旁邊的趙虎道：“虎子，我咋不記得雲兄弟在陣前說過這話？”

    趙虎一本正經點頭，“小弟記得，那西賊喊的是‘雲川，老子操.你祖宗’。雲哥回的是‘老子從小沒爹沒娘，跟老子祖宗不熟，要操隨你。’”

    坐在一旁淺酌的展昭一口酒下去，聞言不由連咳了兩聲，卻聽張龍又道：“而且雲兄弟哪裏就是黑須紫麵腰圍丈餘了？分明卻是個俊俏的小白臉麽！”說著又略有不滿的道：“昨天王家麵鋪的大姐兒一直追著我問雲兄弟的事兒。”

    趙虎卻是毫無忌憚的直爽道：“別說王家的大姐兒了，這年頭，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就愛雲哥那種小白臉兒，這個月跟我打聽雲兄弟家世，想要嫁閨女過去的都三家了！這還不說，昨兒個我回府衙，看見斜街對麵的張家小女兒正跟雲哥說什麽，滿臉通紅，還塞了個香囊給雲哥來著。”

    張龍瞪大眼睛，卻是轉向展昭，“哎？這不對啊，張家的小女兒不是年前剛繡了個香囊給展大人的麽？展大人當時沒收，我聽王大哥說，王家嫂子還因為這事念叨著展大人，說什麽不解風情。”

    趙虎卻是個直腸子，“豈止張家小女兒，雲川這才從牢裏出來多久？原來追著展大人跑的錢二姑娘，朱家的大姐兒，還有徐家的妹子，如今各個都天天派了丫鬟去找雲哥啦！”

    他說完，兩人一起看向滿臉通紅的展昭。

    展昭頗不自在的又咳了一聲，“莫要胡說，毀了人家姑娘家清譽，不是我們擔待的起的。”

    他說完，心中卻是長歎連連。

    雲川在開封府大牢裏的一番鬧騰，幾乎讓長定關一戰在汴京不脛而走。縱然官方守口如瓶，但是這汴京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小道消息。短短數日間，長定關一戰就儼然傳遍大街小巷，眨眼間就變成幾十個麵目全非的傳奇話本，在各個大小酒肆茶攤廣為流傳。

    而這些流傳的話本無一不十分給雲川麵子，一律都把她自動塑造成了一個身形壯碩剽悍、相貌威嚴老成、字字句句大義凜然，一展大宋皇威的邊關大將形象。

    展昭不由撫額，暗歎若是這些百姓知道那個他們所欽慕不已的雲川雲將軍，此時其實正在開封府後街之上擺攤，單日賣粥、雙日測字，為了三文錢可以跟人磨半個時辰的嘴皮子，時不時勾搭這家的小媳婦那家的大姑娘，隻怕整個大宋軍威都要被拿去喂狗了。

    當然，她開粥鋪的那五貫的本錢，還是找他半搶半借來的。

    理由也很簡單，她一句“我在長定關好好的頓頓有肉吃，結果你們皇帝一道旨意就斷了我的飯轍。我又不能找他去討！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展護衛，讓我一個有戰功的將士吃不起飯那就是你們皇帝和整個社稷的恥辱，你身為臣子以死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忠、為你們皇帝和社稷雪恥那簡直就是天經地義，何況不過是出五貫錢？”

    天底下能把搶錢的歪理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的，除了她也的確真沒誰了。

    眼見著這說書的都說到雲川手執長.槍光著膀子在長定關下和西夏餘格單挑三百回合了，展昭隻覺這書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向張龍趙虎二人道：“且早些回去，明日今科禮部試開科，我等還要到貢院協助監察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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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春是製科大比之期，各地舉子如今紛紛進京待參加由禮部主持的省試。

    一時之間，開封城此時若是天上掉下塊石頭砸死五個人，得有三個到是各地進京的舉子。

    展昭與張龍趙虎一路沿著汴河而行，但聞各家茶樓酒肆之中，到有不少傳來喧嘩之聲。

    每逢大比之年，這些進京來的舉子都會趁考前與各路文友舉子交遊聚會，或以文會友，或評議時政，而若是將來一朝得中，得了進士的舉子們便是同科，此乃是官場之上極大的人脈助力，是以誰也不肯錯過這個交遊的機會。

    於是各個酒樓每到此時俱是詩酒之會遍地，盛況非常。更有一些十分有頭腦的商家酒樓，會趁此時節專門大興場麵極大的酒會，相邀上百舉子前來，隻要有那麽幾個能得中的，於商家酒樓而言，也是極大的好處。

    而其中在汴河之畔的流芳筵，便是整個汴京規模最大的酒會。

    近三百舉子此時同時在河畔的歲寒苑聚會，一時之間整條道路都被來來往往的馬車堵塞起來。待得展昭三人好不容易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回到開封府後街，已然是暮色初起之時。

    而甫一進開封府後街，展昭不由向街麵轉角一處攤位看去。卻見那裏桌椅齊全爐灶端整，也不由鬆了口氣。

    須知雲川這些時日跑到開封府後街開了個攤子，當真讓熟知她脾性的展昭和包拯公孫策等人頗是提心吊膽。

    果然開攤子的第一天，三個平時偶爾向商家敲些錢財的混混就每人頂著一臉的血來開封府，哭聲慘烈，直言求包大人將三人自己收押開封府大牢。

    包拯一手執著拍不下去的驚堂木，無語的坐在大堂之上。他就是不用想，也知道開封府後街發生了什麽。

    還沒到第三天，又有兩個因為吃了粥不給錢的而被打斷半口牙的地痞跑來開封府鳴冤。

    更有甚者，前天時候，有臨街豬肉攤子張屠戶帶了女兒來開封府，一口咬定雲川調.戲他女兒，並且要求包拯做主，為了女兒的名節，將女兒許給雲川。

    當時站在大堂上的展昭簡直都沒眼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的表情！

    此時，看到桌椅整齊並無鬧事跡象的展昭方鬆了一口氣，然而待見到坐在粥鋪一張桌子邊的兩個客人，這一口氣，他又不得不憋回去了。

    那桌子上兩位客人俱是三旬年歲，左首一人，身形高瘦，膚色淺棕，劍眉高顴，而右首一人，中等身量，體型微豐，膚白麵潤，彎眉鳳目。

    而此時兩個人卻同時看向抱胸而立的雲川，聽她揮手道：“今天打烊了打烊了。”

    白麵微胖的那人卻是笑道：“我觀小哥那灶上卻還有些粥，既然是做生意，安有拒客之理？”

    雲川卻毫不客氣道：“既然是我自己的生意，自然是我想拒客便拒客，大宋哪條王法可寫了粥鋪不得拒售的嗎？”

    那高瘦膚黑一人卻因為雲川毫不客氣的言辭有些不虞，開口道：“小哥這般對待主顧，就不怕壞了鋪子的口碑？”

    “二位操心的還挺多，難道是想盤了鋪子不成？若是不想盤鋪子，如何還操心我鋪子的口碑？”雲川一挑眉，“更何況，以二位的衣著舉止，隻怕不是來吃粥的吧？既然不是來吃粥的，就莫要白白占了。須知這粥於旁人，說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準便是雪中送炭。”

    她說著將桶裏的粥一股腦倒入一隻碗中，抬手卻衝著蜷縮在街角的一隻小黑貓招了招手，“昭昭過來。”

    耳聰目明的張龍趙虎早已聽得清楚，同時轉頭看向展昭。

    展昭此時卻也隻能一口氣生生咽了。

    那隻被喚作“昭昭”的小黑貓哪裏管這些，騰地一下竄來，撲倒雲川的手上就著碗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真沒骨氣！展昭瞪著那隻貓，心裏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句話。待得反應過來，卻又頓時對自己哭笑不得。

    此時那白麵微胖之人見被雲川一語戳破，卻也不惱，笑道：“雲公子倒是當真好眼力。我二人確實不是為了吃粥而來，隻怕雲公子蟄居此處，也不是為了賣粥的罷？”

    雲川聽二人一口一句“雲公子”，不由好笑，“你又如何知我賣粥不是為了糊口的？”

    白麵微胖之人卻是露出一個略顯狡獪的微笑，“在下近些時日亦曾聽聞雲公子些許軼事。言道雲公子初於長定關之時，亦曾在市井耕農之間叫賣了三個月的炊餅，於長定城商販與耕農一一探訪，隨即便寫了《諫長定農商養軍一十八事》呈於盧將軍。其中為長定軍定下以路養軍、以路惠商、以商養民的治策。盧將軍慧眼識得賢才，將此策諫與長定知縣，這才有長定縣其後三年的政績。”

    雲川聞言也不由訝異，不成想此人倒是連這些事情都打聽得清楚，於是往二人對麵一坐，砸了砸嘴，這才道：“這你卻說錯了，我在長定城賣炊餅為的可不是探訪商販，而是為了親試一番長定城商販做生意的難易各處的。”

    那白麵微胖之人卻又笑道：“那雲公子此番在汴京內賣粥，也是為了親試一番汴京商販做生意的難易各處？”

    雲川卻一本正經：“不，我賣粥是因為出了開封大牢身無分文，不賣粥，也就隻能街頭要飯去了。”

    白麵微胖之人卻搖頭道：“雲公子莫要誆在下。汴京街頭誰人不知，雲公子七拒陛下除翊麾校尉加殿前侍衛班侍衛的詔旨？殿前侍衛班這等天子親信的功名雲公子都能一笑而過，如何還能缺得了黃白俗物？”

    雲川卻一臉嚴肅，“二位有所不知，我這人天生性子不好，可沒展護衛那能忍的脾氣。這殿前侍衛班是決不能幹的，否則哪天一個手癢沒忍住把哪個兩府宰執或者親貴宗室給暴揍一頓，打個筋斷骨折不能人道了，那便不好收場了。”

    她這一番話，遠處的張龍趙虎聽得不禁連連點頭，展昭苦笑暗歎她有自知之明，卻是把對麵的兩位聽得傻了眼，倒吸口冷氣，都覺得後背心和兩.腿.間有些發涼。

    雲川卻是起身，向兩個人抬手行了個禮，道：“富大人，韓大人，在下還得忙著糊口，二位若是沒什麽事又不打算砸場子的，那就恕在下人窮地辟、先請回吧。”

    展昭老遠一聽她其實早已認出二人身份，心下也不由鬆了口氣。需知這二人，白麵微胖的那位，乃是知諫院的右司諫富弼，而高瘦膚黑的那位，卻是陝西安撫副使韓琦。

    此時聽她開口送客，一直少言寡語的韓琦卻忽然開口：“我二人來此，是因韓某有一事不解，欲詢雲公子。”

    “韓大人請說。”

    韓琦素來為人厚重卻也直白，竟是自己開口問道：“雲公子，你於長定縣所行之政，若是經由陝西路安撫使司推行於整個陝西路，以你所見，需要多久陝西可以大治，進以平西夏？”

    “平西夏？！”雲川噗嗤一聲笑了，“韓大人，陝西諸公若真這麽幹，不出三年，陝西必然大亂。”

    韓琦與富弼聞言同時變色。

    作者有話要說：

    雲川活動筋骨手腕：老子都被那個無良作者逼著加戲了，你們還有哪個敢潛水的？想換張新臉了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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