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三十二 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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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如練,星河天懸。

    展昭坐於回廊之下,輕輕擦拭著手中巨闕。半晌微微側頭,看向桂籍堂的客院。

    寧澤,寧純明。

    展昭反複思索著這個名字。廟堂江湖,無論是何處,他都從未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可是本能的他似乎能察覺,能讓雲川恭恭敬敬稱之為師兄、不溫不火一句話就能把雲川製得服服帖帖的人物,自當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

    半個時辰前,把開封府大牢折騰得天翻地覆整整半個月的雲川,半句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老老實實的推著寧澤的輪椅,進了桂籍堂的客房。

    展昭知道雲川師門素來遁世於外,又不欲為人所知,是以十分厚道的遣散了桂籍堂內的仆役,自己則遠遠的坐在桂籍堂院門口的回廊下,以給這二人一個清淨而隱秘的相談之地。

    隻方才短短幾眼,他便看出,不同於雲川的精力充沛,這位寧公子的身體卻是十分孱弱。麵色蒼白、身形削瘦、雙額內陷,從開封府大牢到桂籍堂短短幾步路,他卻接連咳了三次,每咳一次,都要停下來休息片刻,雙唇盡是病態的慘紅之色。他的雙腿,卻並無殘疾之態,而坐於輪椅之中,顯然是因為身體孱弱已到了行走艱難,隻能以輪椅代步的境地。

    縱然此人身體孱弱至此,展昭卻出於武人的本能,察覺到藏在他輕聲緩語之下、藏在骨子裏的一絲凜冽之意。

    比起雲川鋒利在外的凜冽意態,寧澤的凜冽則內斂而古拙。

    雲川的功夫雖不及他,但從其一招一式的習慣,展昭便看出雲川必是經過名師多年的嚴格□□。展昭卻似乎是出於武者本能,隻覺寧澤的功夫,絕對在於雲川之上。

    展昭心中忽然便起了些許複雜的感慨,半是對寧澤身份的疑慮,半是對他身體的惋惜。

    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讓一個曾經功夫精深的武者,常年忍受病痛孱弱、甚至連走路都已無力,這都是極其殘忍的。

    複雜的感慨梗在胸口,隻讓展昭覺得無比憋悶,忽然間他一聲清嘯,身形一躍,手中巨闕銀光流瀉,月色之下清輝乍現,一招一式猶如行雲流水,絞碎一地月華。

    --

    而此時,桂籍堂的客房裏,透出微微燈火。

    雲川推窗看了一眼,隨即放下窗葉,向寧澤輕聲道:“師兄,你身體不好,如何親自來了?”

    寧澤捧起茶盞,輕壓一口,“隋末那裏出了些事故,我來看看。”

    雲川訝異挑眉,“什麽事故?竟要你親自出馬?”

    寧澤哭笑不得搖頭道:“今年格蘭蒂亞畢業考核,你的一個師弟原本該去南宋中期處理廂軍改製的事情。結果改製搞砸了,還陷入時間紊流,最後落在了隋末。”

    雲川瞪大雙眼:“廂軍改製都能搞砸?!還碰上幾百年都遇不上的時空紊流?我還有如此廢柴又倒黴的師弟?!”

    寧澤苦笑:“若僅是此事,倒也用不到我親手處理。但是碰上時空紊流的同時,他手忙腳亂之下,還從南宋夾帶了一人到了隋末。”

    雲川登時瞠目結舌,瞬間似是想起了什麽,竟是騰地一下一蹦三丈:“南宋廂軍改製?師兄你不會告訴我,被那廢柴不小心拖入時空紊流、夾帶進隋末的人……是、是……是辛棄疾吧?!”

    這回輪到寧澤驚訝了,“你如何知曉?!”

    雲川砰地一下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三次,這才咬牙切齒道:“我離開長定關的時候,聽到有人唱‘將軍百戰身名裂’!”

    寧澤聞言,半晌回過神來,更是哭笑不得,“罷了罷了,反正如今南宋的壁壘已經穩定下來了。現在天音在隋末處理善後,該當沒有問題。說來,這孩子也是個奇葩,論學識能力,實不比你差,隻是竟然接連兩次畢業考核都失敗。”

    雲川不滿道:“我三年在北宋西疆裝備訓練出一整個重騎兵建製,師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你把我和一個廂軍改製都能搞砸的學渣比?”

    寧澤卻也不與她爭,放下手中茶盞,接過雲川剛剛塞入炭火的手爐,轉了話題道:“這展昭,倒確實是位君子。我方才見他眼中明明疑慮重重,卻仍舊退去仆人,自己守在院外,任我二人相談。”

    雲川一口飲盡寧澤剩下的茶水,“嗯,他是十分可靠之人。而且待人真誠無偽,臨機可以以大事相托,是個很好的助力。”

    寧澤眉間別有意味,“所以你直接給了他你的單向通訊器?”

    雲川一愣,卻是不答,半晌反問寧澤:“師兄你這是以師兄的身份問?還是以最高指揮官的身份問?”

    盈盈燈火之下,雲川的雙眸如星,炯炯閃亮,眉梢眼角笑意盈然,竟彷如春滿乾坤。

    他是她的師兄,是手把手將她□□出來的人,親眼看著她從一個少年監獄裏最麻煩的野孩子一步步長成為如今格蘭蒂亞裏最年輕的時空指揮官之一。

    可他也是她的最高指揮官。

    寧澤雙手交握,修長白皙的十指摩挲著手中茶杯,半晌忽然抬頭,一字一句道:“最高指揮官。”

    雲川一頓,“啪”地瞬間站得挺立筆直,單手觸肩行禮,“第九部中校雲川答複,單向通訊器轉介原因有二:第一,當日雁門關兵馬調動速度估值波動偏差超過預設,必須做好及時轉道陝州之準備。第二,以目前慶、延二州軍力,明年好水川一戰若要取勝,依舊需要配有我方通訊裝置的三萬步騎兵混編戰力。”

    寧澤見雲川夾緊尾巴、半根毛都沒呲,略微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了,小川,說說你這次接戰西夏的想法。”

    聽得寧澤改了稱呼,雲川知道,這時他便是她的大師兄了。

    她偏頭想了片刻,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這才道:“我總覺得,李元昊不會如此善罷甘休。情報處傳來西夏十年來的數據,過去接連十年,西夏國力年年遞增,人口增加超過三成,光西平府的戰備儲糧就超過兩個單位,戰馬儲備更是翻了一番。”她說著抬起頭,“而且,情報處去年十一月的非核實情報,李元昊在橫山與蕃部交涉,要求蕃部提供山地戰騎,並且在無定河以南修築了大量戰時屯糧之寨。師兄,他這不是要擾邊的戰備,這分明是要入寇了。”

    寧澤卻皺眉道:“寶元二年,原本就有三川口一戰。”

    雲川卻搖頭道:“師兄,你沒明白,我是說,原本三川口一戰,劉平雖然不會打仗輸得慘烈,但是卻陰錯陽差在戰略之上拖住了西夏主力,保住了延州。可是這一次,雖然李元昊沒有按原本曆史上親帥大軍南下,但是我覺得……餘圖隻是他們的前鋒。隻要他們能攻破長定關,李元昊的主力隻怕跟在後麵。我當時隻隱約感覺,萬一長定關當真保不住,延州城這次隻怕要破。”

    寧澤捧著手爐的手,幾不可見的動了一下。

    雲川苦笑:“若延州城真的破了,我便真沒有臉見你了。”

    寧澤思忖片刻,“然則這終究不過是你個人推測,無法以計算演繹出來,所以無法向參謀部通報?”

    雲川點頭:“既然無法走參謀部,說不得我也隻能自己想點辦法。延州我一時插不進去人,隻能從陝州下手。畢竟李元昊若是當真入寇,奪了延州必然會奪陝州。而既然不能上報參謀部,最好的辦法就是動用本地原生人員。這個時候正好展昭到了長定關,我便一不做二不休了。”

    寧澤眉頭微蹙,腦中飛快的思索計算,忍受著額間割刀般的劇痛,半響輕輕吐了口氣,臉上卻是褒獎之色,點頭向雲川道:“不錯,這確實是最佳之法,小川你做的很好。”

    雲川卻並沒有在意他說了什麽,隻是十分擔憂的看著額頭沁出冷汗的寧澤,咬著下唇,輕輕用衣袖擦去他額頭冷汗,不忍道:“師兄,這些事情讓別人推演就好,你何必親自來做?”

    寧澤看著她憂色滿麵,似是想起了什麽,不由側開臉,半晌方開口道:“你冒險斬首餘格,是為了明年的好水川一戰?”

    “以西夏如今的情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南下入寇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早一年晚一年罷了。我斬了餘格,原本是想逼李元昊把入寇拖延兩年。師兄,我需要時間,這宋朝上□□製如此巨大,我便是空降進來,也需要時間整合可用的資源。”雲川臉上露出挫敗神色。

    寧澤卻輕輕搖了搖頭,“我這次來,便是告訴你,參謀部合議,最後決定放棄明年的好水川一戰。”

    “什麽?我不同意!”雲川瞪大雙眼,“宋夏五戰,以三川口與好水川損失最為巨大,參謀部竟然建議放棄?”

    寧澤搖頭道:“參謀部的合議是我主持的。他們的想法並沒有什麽問題。就算強行改變了好水川一戰的結局,其意義並不大,反而我們的投入卻要大很多。不說別的,光這一次你在長定關下單騎突襲斬帥餘格,身受重傷,就把參謀部嚇得半死。小川,你必須明白,二十九個時空指揮官,每一個都是以巨大的資源和代價培養出來的,我們每一個都折損不起。”

    雲川默然,半晌仍舊道:“我作為本地執行官,依舊堅決不同意。”

    寧澤並不理她,隻繼續道:“小川,你最要緊的,是要盡快促進宋代生產結構的轉型。宋代如今人類發展指數係數到現在仍舊比我們計劃的低百分之三十,時空張力係數更是極度不穩定。張開的時空壁壘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動蕩,留給你推動宋代的時間不多了……小川,我們的先遣地勤,已經在安史之亂時期著陸了!”

    “這麽快!”雲川倒吸一口冷氣。

    “小川……你的手上,握著的是整個格蘭蒂亞最大的希望與機會,師兄在南宋末期的時空壁壘能托住你的時間,也不多了。留給你改寫覆蓋曆史的時間,已經不到十年了。”

    房間裏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無限蔓延。

    良久之後,雲川這才緩緩抬頭,看著寧澤,聲音微微顫抖,開口卻是與之前全然不同之事:“師兄……蕭翎師姐原本是南宋晉國公主啊!一旦我成功在北宋將時空壁壘張開,覆蓋改寫了曆史,她的存在立刻就會隨時空坍縮的!”

    寧澤卻隻淡漠的看了她片刻,隻見她俯身蹲在他輪椅前,抓著自己的衣擺,“師兄,你們經曆這許多磨難才才終於能在一起,你當真就能……”

    雲川自己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眼睜睜的看著寧澤接連咳了許久,卻也一動不動,隻等著他回答。

    寧澤緩過氣息,輕輕一歎,“我與你蕭師姐這些年,一路從元末幹到宋末,從上尉做到少將,已經把當做的都做完了。”

    雲川手上驀然一緊,卻說不出一句話。

    寧澤定定的看著雲川的眼睛,輕聲道:“生逢末世,本就是眾人之不幸。我們每一個進入格蘭蒂亞的人,不都明白這一點麽?”

    整整一刻鍾,房中鴉雀無聲,幾乎空氣都如凝滯了一般。經久,雲川終於止住微抖,輕輕蹲在了寧澤的輪椅之前,輕輕拉住他那一身宋代衫袍的衣擺,極低的問道:“師兄,曆史……真的是可以被永久的改變的麽?”

    寧澤身形一震,許久,輕輕伸手,撫上了雲川低垂的頭,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道:“我也不知,沒有人知道。”

    雲川仿佛被這句話刺到了一般,猛然抬頭,茫然卻又灼灼的看向寧澤。

    寧澤的目光卻平靜如月下靜海,“小川,曦成二十九子直到最後殉職,也從來不清楚,他們真的張開了一個時空壁壘。”他輕輕摸了摸眼前這個最為年輕的時空指揮官的臉,“天地不仁,萬物芻狗,而我們,隻需做人,無需問天。”

    作者有話要說:  摸下巴,信息量越大。但其實大背景全在師兄寧澤和雲川的對話裏了~

    指路文章標簽:這真是“專業穿越”文!!!!

    再指文案:我說過,女主卻是在很多方麵很渣。就像她跟展昭說的,出生就被遺棄,小時候都靠坑蒙拐騙偷竊搶劫過活,他們那裏“少年監獄”的常客。直到被帶到成為時空執行官的路上,才算有點人模樣。所以這貨肯定不是什麽正直善良有為五好青年or姑娘,沈元帥沒法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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