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200 你是我枯井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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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下午四點,我與顧南軒離開了市醫院去往有他注資的中生醫院。
他對我從來沒這樣執拗過,路上一直叫我下車,離開,乃至最後我不得不真的下車,自己開車在後悄悄尾隨。
但他顯然知道我跟著。
某段路口,他突然讓馮東把車速提的很高,天知道這輛老古董牌子的車居然能開這樣快,居然很快甩掉了我;所幸我了解中生醫院的岔道,抄近路攆上去這才沒被甩的不見蹤影。
但看著前麵一直加速度的小車,卻莫名想哭。
感覺,就好像他要丟掉我了一樣。
兩輛車就這樣在公路上較著勁,乃至不知為何,它開上了荒無人煙的高速,某時,它突然停在了路畔口,我便也跟著停下。
我看見車裏半晌也沒個動靜,後車窗內顧南軒灰色的背影,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否在後視鏡裏凝視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我很迷惘好奇;我還以為他知道甩不掉我,是想我下車,跟他坐同一輛車回去,於是我便照做了。
我透過車窗從後視鏡隱隱看到顧南軒的嘴巴,一直在動著,他好像在打電話。我高興他打電話,那代表他在聯絡自己的關係網,他又在謀劃些什麽,總之是不會被鄭家人一次打垮。而這一次,我終於能名正言順,堂堂正正陪在他身邊與他共經風雨了,就算不知有多危險多艱難,我都很開心。
盡管肯定不會用口說,但他也會高興的吧?
但走到後車尾時,沉靜的車窗突然被拉開,那隻探出窗外的不是頭部而是他枯白的手,就橫在空中。
手裏還攥著什麽東西,於是五指鬆開的時候,它摔得四分五裂。
那一刹,微笑,到呆滯到迷惘,再到眼淚迸湧而出,不過短短四秒時間。
我顫抖的蹲下腰,心疼撫摸滿地翡翠綠色的碎片,感覺是心在這裏被摔碎了。
“顧南軒,你混蛋!!!”
車窗升起,那便是他對我的回應。一股尾氣在我驚恐中吹得碎片顫動,他們揚長而去。
看著冷酷車影,我都有點失語了。
走吧...
“走吧走吧,顧南軒,要不是擔心你,誰稀罕跟著你!”
最後我隻是發出這樣酸澀自欺欺人的嘟囔聲,彎下腰,去撿滿地的碎片。
每撿一粒,眼淚都要往下掉一滴,我實在無法明白,人一生中始終是有一兩件東西是寄托了感情的,它無關價值,它至關重要。而顧南軒怎麽真能再一次把它摔成四分五裂?而且是在我的眼前!就這麽無所謂我傷不傷心嗎!
出院之前,休想我再來看你!
這樣賭氣的想,我小心翼翼將所有碎片包進皮包隔層裏,便往車裏返回。
“砰~“
突然而然從遠際傳來的悶響,卻嚇得我懵在了原地。
這種聲音,我曾在顧南軒身邊聽到過,那是此生唯一且不想有第二次的回憶。它區別於煙花對空氣的震蕩和鞭炮的膨脹,而是一種撕裂空氣駭人心肺的聲音。
是槍聲!
是顧南軒他們車子遠去的方向!
我懵了,緊接不到一秒時間我飛速上車掛檔提速,我心慌意亂,大腦缺氧般混亂失去方向,隻是潛意識便衝那個方向開過去,我不可能在他可能發生意外的時候視而不見,哪怕聽到了槍聲!
兩側樹影,終於變成四五輛黑色的麵包車橫在路畔;一個個麵色陰沉躲在車後手裏握著槍的男人,也終是讓我混亂的大腦被嚇也嚇出了理智。我停下車,就這樣心驚膽戰遠遠眺望過去,當看見那輛從來如它主人般沉靜安穩的銀白色跑車側翻在馬路邊時,我心都要被撕碎了。
我生怕下一眼是滿身彈痕血流如注,所以當視線終於博捉到被壓死的車門卡在車廂與車外之間動彈不得,但處於車輛遮擋之後的顧南軒時,眼淚刹那溢滿了眼眶。
那是喜極而泣!
他同樣看見了我,如故不管任何情況似都能感覺到我存在。他本還帶著點慌亂的眼,在那一瞬便徹然收斂為惱火。他張大了嘴巴,是對我從未有過的猙獰。
“滾!!!“
一聲咆哮,換來槍口噴濺更密集的火花,也吼破了我所有理智。眼淚不僅模糊了眼好像也遮擋了心,我緊咬牙齦,一腳將油門殺到底部。
那是戰場,我衝進了戰場。我低著頭生怕被子彈穿透玻璃也帶走我的性命,我看見馮東第一次看見我流露出喜悅,他掩在車後瘋狂扣動指間扳機掩護著我,顧南軒猙獰咆哮些什麽已然被槍聲掩蓋。
我終於急刹車停在了他們背後,我在第一時間聽見馮東大吼讓我快點下車幫幫顧先生,他手被卡死在車門裏了,這樣撐不到阿華他們過來。我便急忙扭開車鎖想要刹車,後麵他說什麽,我卻再也沒聽到了。
“砰~”一聲,就像貓咪藏在木桶裏,而桶被一腳踹倒了,那是天地顛倒的眼花繚亂,我記不清多少次臉部飛速撞向方向盤,又被安全帶給拉了回去。天空急速旋轉著,讓我隱隱作嘔,車頭被撞扁後讓方向盤倏然擠壓進我大腿的裏,伴隨摔落脆響終於停下的時候,我眼裏的一切,都是帶著血色與倒立的。
“薇兒!!”
我聽見他急促而再也掩藏不了擔憂的吼聲,我看見他靠在車旁直勾勾凝視我;旁邊不知發生什麽,我隻能聽見馮東情緒失控的一聲“fuck”,玻璃被砸碎的聲音,和似溪水流淌的水響,下一秒,一個人已經滿臉紮滿了玻璃碴,脖頸流淌著血液倒在地上,抽搐,然後死硬。
我看見,那是好久未見的裴勇。
他死了。
死了...
心髒,那時候好像要麻痹了,那種身體一點一點從腳部失去知覺的感覺是難以想象的恐怖。睜眼閉眼,全是血流如注的裴勇。
“深呼吸。”
“冷靜!”
“保持呼吸頻率,看前車窗別看他!“
顧南軒的喊聲,好像在心髒點燃一點燭光,驅散開要侵蝕進最底部的寒冷和麻木。我按他的話照做了,沒想到僅僅深呼吸兩口氣神經便鬆懈,眼淚嘩一下繃不住掉了出來。因為我看到側翻的車門邊沿,汽油正以行行的掉出來,好像隻用半點火星,它就能讓這裏變成地獄!
“南軒,我怕!”
我聽到他喉結蠕動的聲音,他說:“薇兒別怕,我在,我在就誰也傷不了你,還記得嗎?“
“你是我的女人,沒人能傷害我的女人!”
他突然咆哮聲,讓我和馮東都呆滯了麵容去看他。我無法想象這世上怎能有男人對自己如此殘忍!他欣長的腿蹬在車門上,他使足力氣,他硬生生將自己的手從車門縫裏抽離出來,每抽出一寸,皮肉被割下一分,直到完全脫離,他整個手掌血肉模糊,變形扭曲!
“南軒...”
“是阿華!“馮東藏在車後躲避子彈,看著遠方突然這樣喊道:”這輛車漏油了太危險,我掩護你顧先生!你開裴勇這輛車先衝出去!阿華他們接著你呢!“
“戈薇你不用管,我會帶她出去的!你相信我!”
我淚濕了眸,我感覺方向盤都快壓進腿骨裏了。我看著顧南軒垂著的手一直在滴血,像硫酸潑在心尖那麽疼,我點點頭“南軒你快走,你趕快走啊!”
他一言不發,背對槍聲作響,臉龐陰沉可怕。他突然低笑聲,看著我說:“薇兒,你知道我討厭你什麽?”
“討厭有時候,你比我更自私,更霸道。”
“但沒有人能比我更自私霸道。無論對你,還是對我,我倒了,不代表你就能忤逆我,所以閉上你的嘴巴!”
他突然抓住車沿,好像聽不見馮東喊叫,他的眼從沒那樣冷毅過,使盡渾身力氣,所以手背血液流的更快,俊朗的麵龐漲的通紅。
馮東獰了麵色,我看見他拽了顧南軒一把,卻被顧南軒斜眸一瞥逼的收回手去。他咬咬牙,換了彈夾放出兩槍,然後倒退數步,突然飛起一躍,一腳踢在車皮上。
“咚~”
車子,便終於是重重翻回正麵,震蕩讓我大腿刺骨的疼,冷汗都倏然密布了額頭。我看見顧南軒從車窗探進半個身子,手死死拽在變形的方向盤上,他使勁的拉起,越使勁變形的車皮越是蹭的他手背血肉模糊,我看的心都要碎了,我哭喊讓他別拉了,快點走馮先生會保護好我;他一言不發,眼眸冷毅緊盯我血染的腿部。
“站起來...”
“聽到沒有,給我站起來!”
這聲好像耗盡所有氣力的嘶吼將我驚醒,我掙紮著將大腿從緊緊壓著的方向盤下挪動,雖然太疼使不出力氣收效甚微,但他看見我在動,他便再沒一聲斥責,隻是無視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背,沉默的替我拉拽著。看到他這樣,我好像沒那麽疼,我咬牙用手掌抵在腿側,狠狠的將它從方向盤下推出去,扭曲的車頭便在那時哢嚓一聲徹底紮透了我方才坐的位置,我聽見顧南軒發出一聲驚訝的悶哼。
怎麽了?
我壓住心驚,從另一頭下車,我跛著腿快步挪到等候的顧南軒身邊,我看見居然是地上的裴勇他還沒死,車頭塌陷遮掩住我身影,他並未看見我,他握著槍發出陰厲笑聲指著顧南軒,嘴巴在咒罵些什麽對曾今過往的徹骨痛恨。
他抵在扳機的食指微微顫動下,便讓我心裏那根弦徹底斷裂開。我不由自主撲上去,從背後勒住他搶奪他手裏的槍,他慌亂與我撕扯,一手拔下臉上的玻璃碴狠狠紮進我的鎖骨,我看見一條胳膊猛地勒住他脖子將他勒走,然後看見顧南軒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盡管隻一瞬,也讓我心裏莫名酸酸的。
“你為什麽這麽傻!?嗯??誰讓你來的,我是不是永遠教不會你長大!”
他這樣斥責,我幽幽看著他臉,卻委屈的什麽都說不出來,我隻是撲進他懷裏,淚水染滿他白色衣領,一遍又一遍呢喃他的名字;他便息了聲,他緩慢的將我擁抱,然後越收越緊,他聲線罕見的顫抖,仿佛生怕會嚇到我。
“別怕,薇兒,我在,我永遠都在。”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另一幫浩浩蕩蕩的車群,突然闖進這個戰場。他們都殺氣騰騰,好像逆鱗遭到觸犯。他們用車身圍繞我們造起一堵圍牆,槍聲四起,像要撕裂這天與地,不知什麽時候,又詭異的安靜了。
“你還好嗎顧先生??該死的!是我疏忽大意了!我...”
我聽見馮東在咒罵自己,顧南軒拍拍我肩膀,卻突然將我鬆開,微笑著說:“別看。”
我便閉上眼睛,盡管不知他要做什麽。但眼角還是不由自主啟著條縫隙。我看見他動作非常快掏出紙帕襯在手心,然後撿起裴勇屍體旁邊散落的槍。
他麵無表情對著身側一輛被阿華他們圍堵在中央的車開了三槍。兩槍打在行車記錄儀上,另一槍,結束了車內還在求饒的人的生命。
“顧先生!這、這是留下問口供的啊?”
阿華這樣說道,顧南軒卻麵無表情隨手將槍支扔進了車裏,擦了擦染血的手心:“不用問,裴勇是被判了二十年,我想這裏每個人都是犯人,是問不出任何話的死屍。”
“會是顧升嗎先生?”
顧南軒並未回答馮東,他戚眉使個眼色,默契讓馮東瞬間會意。他走過去,將每一輛麵包車裏的記錄儀全部開槍打碎,然後戚眉讓阿華他們離開,將自己的槍也帶走。然後隨手撿起不知那具死屍旁的槍支,摁上自己的指紋。
顧南軒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隻是深邃的凝視我,看不出喜怒。他突然問:“怕嗎?”
我點點頭:“怕。“
“知道我麵對的是什麽?“
我眼裏全是這地上四五具已經失去生命特征的凶手,他們便是這個問題的答案,那讓我終於看清自己曾今想象的到底有多單純多幼稚!
我看見顧南軒麵對我的沉默腮幫鼓了鼓,他很低沉說:“走。“
“我已經倒了,失去王冠的王,麵對的是別人身上自己曾今的殘忍,十倍,百倍,因為可能有上百人但他們隻能摧毀一個我。那麽,跟在我身邊已經沒有意義,你是我在紙醉金迷下圈.養的金絲雀,現在沒有富麗堂皇,我也失去對你的興趣,你對我而言隻是累贅。我希望你安安靜靜離開我,讓你我都能體麵。“
他頓了下,聲線透著嘶啞:“古向佐挺好,你會很安全。“
方才再怎樣疼痛,都沒聽到他這樣說讓我心裏難受。我不難受他對我的絕情,我難受他對自己的殘忍。我執拗的挽著他,一言不發。
他的眸更陰冷,我偏偏能看見他的焦慮與疲倦。他掰開我挽著他的手指,刻意讓聲線冷漠“怎麽,你就喜歡這種陰暗與痛苦,我以為你一直憧憬陽光,原來你這樣虛偽,你就喜歡像老鼠蜷縮在陰暗心驚膽戰享受痛苦,你的心是畸形的,不是麽戈薇?“
“你真讓人討厭。“
心針紮的疼,卻隻能讓我更倔強,更執拗。他不知道他說這種話時,在我心裏是怎樣可愛又可恨的模樣,我執拗的再次死死抓住他臂膀,看著那手背滲出血的繃帶,我笑著流淚。
“隨你怎樣說吧顧南軒,我不會離開你的。“
“但我也要糾正,我不是老鼠,我更不會享受痛苦。“
“隻是原來陽光掉進深井,才會知道黑暗的溫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