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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頭上有點綠!
    門推開的那一瞬間, 張舒然隻是輕微蹙了一下眉心, 他維持著原來的動作, 嘴唇下移, 虛虛的在少年臉上幾處結痂的細口子那裏吹了吹。
    身後傳來“嘭”的聲響,門關上了, 是極不尋常的力道, 隱隱帶著冰冷的怒意。
    不應該是向來沉穩的秘書會做出來的行為。
    張舒然的眼底浮現幾分疑惑,他緩慢地直起腰側身,語氣是一成不變的溫和,“裴秘書, 小遠昨晚怎麽撞的車?”
    裴聞靳背著身子站在桌邊,沒人看到他緊皺眉頭,薄唇抿成鋒利之極的線條,麵上布滿恐怖的陰霾。
    張舒然見人沒反應,他便喊了聲,倒沒露出絲毫不耐煩,就是聲音拔高了幾分,“裴秘書?”
    裴聞靳闔了闔眼簾, 往理智那道牆上衝撞的所有情緒都被他一一強行壓下去,他將水果袋子往桌上一丟,轉過來時是一貫的麵無表情, “少爺昨晚從陳家出來就被人跟車了,為了甩開那輛車,被酒駕的小貨車撞了。”
    張舒然看著他問, “小遠跟你說的?”
    “昨晚少爺給我打了電話,”裴聞靳有意無意的停頓了幾秒,他說,“我找過去的時候,他倒在人行道裏麵的牆邊,臉上身上都是血,人已經快不行了,我問他我是誰,他都不知道。”
    張舒然垂放在褲子兩側的手抖了抖,他給放進了口袋裏,視線轉向床上閉著眼睛睡覺的少年。
    “危急關頭,小遠誰都不打,隻打給你,看來他很信任你。”
    裴聞靳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波動,“董事長叮囑過少爺,叫他有事找我。”
    張舒然笑了聲,“唐叔叔器重你。”
    病房裏陷入一片寂靜,立在床前的倆人都沒出聲,心思全係在一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張舒然問道,“肇事司機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裴聞靳淡聲說,“就是跟車的還沒查到眉目。”
    張舒然扭頭問,“裴秘書有沒有什麽猜測?”
    裴聞靳垂著眼皮,說沒有。
    張舒然的視線在裴聞靳臉上停留了一兩分鍾,似乎是想找出些端倪,卻無果,他將視線轉回去,看著床上少年蒼白的臉,“我會派人去查。”
    在那之後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張舒然不動聲色的觀察整間病房,空間寬敞明亮,收拾的非常幹淨整潔,床很寬,僅有一個人躺過的痕跡。
    他在想,小遠心裏的那個人會是誰……
    直到張舒然不自覺的把目光放在病房裏的男人身上,他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道白光,有什麽不言而喻的東西在頃刻之間就破土而出,快的讓人猝不及防。
    那道白光不是來了就走,而是頑固地停在張舒然的腦子裏,為他照亮了之前被他忽略掉的所有東西。
    當那些東西挨個暴露出來,拚湊起來的答案也就隨之浮出水麵。
    不管你是接受,還是拒絕,它都擱在那裏。
    張舒然眉目之間的溫文爾雅蕩然無存,他抿著嘴角,沉默的可怕。
    裴聞靳似是明白了什麽,麵不改色。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血氣方剛,意氣風發,劍已出鞘,鋒芒乍現,可以為理想為愛情拋頭顱,灑熱血。
    那個年紀本就誌高氣遠,很容易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能行。
    尤其是家境富裕,不愁吃不愁穿的那一類,多數認為自己什麽都能要的起,隻要自己想,仿佛就能擁得住天下。
    麵臨而立之年的人就不是那樣了。
    最大的不同是會花更多的時間在思考上麵,收了劍,鋒芒內斂,變得成熟穩重,不露聲色。
    人生開始經曆大浪淘沙,不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要一樣樣挑著來,能挑到手裏的東西少之又少,珍貴無比。
    挑到了手裏,就會捏得死死的,不會再任其溜走。
    這兩種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大不相同,一旦對立起來,出手的招數會存在很大的差別。
    病房裏無聲無息被劍拔弩張的氛圍鋪蓋,漂浮的空氣凍結成冰。
    唐遠就是在這時候醒過來的,他看到倆人站在他的床邊,一個是他發小,一個是他男朋友,不知道怎麽搞的,這場景讓他沒來由的想起無間道。
    ——今天隻有一個能活著從這裏出去。
    唐遠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他咳嗽,“你們幹嘛呢?”
    劍拔弩張的氛圍霎時間褪的一幹二淨。
    張舒然抿著的嘴角微彎,給了少年一個溫存柔軟的笑容,“小遠,你醒了啊。”
    唐遠下意識往男人所站的位置瞄,帶著難掩的依賴,張舒然捕捉到了這個小細節,他嘴邊的弧度僵了僵,瞬息間恢複如常。
    很多東西好像在這一刻都悄悄的變了。
    具體有哪些東西,沒人知道,隻有真正的到了那一刻才能弄清楚。
    張舒然看著少年,眼前卻仿佛空無一物,他溺在年少時那段無憂無慮的光陰歲月裏,不願意出來,不敢出來,亦或是不知道怎麽出來。
    唐遠察覺到了發小的不對勁,“舒然?”
    “嗯,”張舒然彎腰,做了個從小到大常對他做的動作,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
    唐遠迷迷瞪瞪,“這就回去了?你什麽時候來的?”
    張舒然說有一會了,他扣上大衣扣子,微笑著跟唐遠告別,走出病房以後,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一向內斂溫厚的端正五官有些猙獰。
    有兩個小護士過來了,張舒然變回原來的樣子,朝她們笑了笑。
    護士羞紅了臉,春|心|蕩||漾|的說好溫柔。
    病房裏冰冷冷的,沒什麽大活人的氣息。
    唐遠握住男人攥在一起的拳頭,掰開他的手指頭看他掌心,“漫畫裏經常有那種男主角攥緊拳頭,鮮血從指縫裏流出來,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梗,你怎麽隻有紅印子?”
    這純碎就是為了逗人一笑。
    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的,還磨的光||滑|平整,能刺出血才有鬼。
    唐遠拽著男人的大手晃晃,“別繃著臉了。”
    裴聞靳看著少年,嬌氣,得瑟,優越感,高傲,華貴等富家子弟的東西他樣樣都有,但樣樣都不過。
    所以不讓人討厭,隻覺得可愛。
    唐遠對男人眨眼睛。
    裴聞靳攏在一起的劍眉慢慢舒展,多了些許少見的柔和,“你發小應該已經知道了。”
    唐遠沒反應過來,“啊?”
    裴聞靳言簡意駭,“我們在談戀愛。”
    唐遠的眼睛登時瞪大。
    “他的心思過於細膩,而且也深,本來就有疑心,”裴聞靳不快不慢道,“有所發現並不奇怪。”
    少年還傻傻的,他揉眉心,“我已經盡我最大的能力克製了。”
    這是真話。
    倘若沒有盡到最大能力,裴聞靳早已跟張家的小孩動起了手,管他什麽身份什麽立場,先打一頓再說。
    可惜年紀會剝||削|掉一個人的衝動跟血性。
    唐遠愣了許久,“可能是我醒來那會兒看你的眼神讓他確定的吧。”
    他見男人用頗為驚訝的眼神看自己,像是難以置信,不由得抽抽嘴角,“幹嘛這麽看我,我也不蠢好嗎?”
    裴聞靳把床被的皺||痕|撫平,忽地抬眼問,“你打算怎麽辦?”
    唐遠沒說話,他看男人把床邊的椅子提走,換過來另一個,不答反問,“裴秘書,你的城府這麽深,活的累不累?”
    “累,”裴聞靳說,“習慣了。”
    唐遠用打著商量的口吻,“在我麵前少用點兒?”
    裴聞靳勾唇,“好。”
    “回答你前一個問題,”唐遠滿意了,他長舒一口氣,“既來之則安之。“
    裴聞靳多看了他兩眼。
    唐遠拉住男人的衣擺,眼神示意他把頭低下來。
    裴聞靳跟少年對視,麵色平淡無波,眉宇間盡是一片|禁||欲|跟嚴苛。
    整個就是無動於衷,沒有半點動|情的樣子。
    唐遠氣餒的撇了撇嘴角,剛鬆開手就被攬進一個厚實的懷抱,他懶散無骨的趴在男人肩頭,眼皮半搭著,一張臉沒有血絲。
    “裴秘書啊,你人看著冷,抱起來倒是很暖和,誒你這性格叫什麽來著?悶騷?”
    裴聞靳平靜糾正,“外冷內熱。”
    唐遠不依不饒,“悶騷。”
    “內向,”裴聞靳輕扣住少年的後腦勺|摩||挲|,“不善言辭。”
    唐遠瞅他,“悶騷。”
    裴聞靳無法,“那就是悶騷。”
    唐遠樂了,他抬起頭去親男人的臉頰,親上去就不離開了,邊親還邊故意發出吃到美味的吧唧聲響。
    裴聞靳將少年從自己懷裏拎出來些,嗓音低沉,“躺好。”
    唐遠|舔||了下嘴角,對男人拋了個媚眼。
    裴聞靳的眸色一暗,找死呢。
    他將少年圈回懷裏,不留絲毫掙脫的空隙,微涼的薄唇壓了上去。
    唐遠腦子沒好,呼吸被堵住了,他暈乎乎的,冷不丁的想起來一個事,醒來前好像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是舒然吧,說了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
    等舒然找他的時候,他趁機問問。
    唐遠是那麽想的,讓他意外的是,一整個上午他那個已經看出名堂的發小都沒給他發個信息,電話就更不用說了。
    難道他是同性戀,有個同性男朋友的事情一點都不稀奇?
    唐遠躺在病床上時昏睡時清醒。
    這麽一折騰,他從焦慮變得冷靜,幹脆說到做到,就順其自然好。
    臨近中午,裴聞靳告訴唐遠,聯係不上他爸了。
    “什麽叫聯係不上啊?”唐遠正喝著水呢,聽到這話差點嗆到,“我爸呢?他人在哪兒?”
    裴聞靳說,“在杞縣。”
    杞縣?唐遠愣怔了一會拿上網手機一搜,是個偏遠山區,距離這裏相當遠,他爸為什麽好好的跑去哪個地方?
    那裏淩晨還被暴雪|襲||擊了。
    裴聞靳說,“早上六點的時候我跟你爸通過電話,告之你的傷情,他托我照顧你。”
    唐遠忙問,“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電話裏說是今天下午,”裴聞靳皺眉,“有份文件出了問題,我打給你爸,那頭提示不在服務區,之後怎麽都聯係不上。”
    唐遠一言不發的搜索著新聞,有關杞縣,有關暴雪,以及財政方麵的報道,他在深思熟慮過後撥了一個很早之前就從他爸手機裏麵記下來的號碼。
    從來沒撥過,第一次,但他顧不上緊張跟尷尬。
    電話響了幾聲就接通了,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溫婉動人,她就是大明星方琳。
    唐遠禮貌的打招呼,說了自己的身份,並表明來意。
    “我現在是還住在塞城湖那邊,唐先生昨晚也的確來過,”方琳說,“但是他接了一個電話就離開了。”
    唐遠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急躁,“知道是誰打的嗎?”
    方琳說,“不清楚。”
    這通電話來的並不平常,女人多心細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注意到。
    方琳頓了頓,“唐先生出什麽事了?”
    唐遠沒有回答,而是問,“我爸離開的時候是幾點?”
    方琳沒有怪他的忽略,配合的給出回答,“九點剛過吧,一碗湯沒喝完就走了。”
    唐遠凝眉不語,那個時間他在被跟車的路上。
    結束通話,他讓裴聞靳去塞城湖那邊走一趟,把監||控調出來看看,不是他不相信方琳,隻是他擔心他爸。
    裴聞靳辦事效率極高,很快就查出來了,結果是方琳沒撒謊,唐遠他爸確實在九點左右離開的別墅。
    唐遠頭腦發昏,他卻不肯躺在床上,執意要去窗邊待會兒。
    裴聞靳通過這些天的相處已經明白一件事,他拗不過他的小少爺,無論僵持多久,最後的結果都一定是他妥協。
    父子倆還是有相像的地方,譬如骨子裏的強勢,霸道,不容拒絕。
    裴聞靳用毯子把少年裹起來攔腰抱過去。
    窗戶上都是霧氣,一層一層的,唐遠看不清外麵什麽景象,這讓他心裏生出一絲不知名的慌意,他索性把窗戶拉開了,寒風裹著雪花撲了進來,撲的他滿臉都是。
    腦袋被按回毯子裏麵,唐遠打了個噴嚏,抱住男人的腰把冰涼的臉埋在他胸口。
    “裴聞靳,你慌不慌?”
    “不慌。”
    “那我也就不慌了。”
    裴聞靳望著外麵裹上一層白的世界,他把少年往懷裏摟了摟,隔著毯子親親少年的腦袋。
    到了下午,何助理抱著文件過來,老的找不著,隻能找小的了。
    唐遠沒筆,一隻手從左側伸過來,指尖有一支筆,通體黑色,左下方有一條金色的小龍圖案。
    盯著金色小龍,唐遠腦子裏跟放鞭炮似的劈裏啪啦響,炸的他有點耳鳴,他渾渾噩噩接過筆,一時忘了該幹什麽。
    頭頂響起一道聲音,“少爺,簽字。”
    仿佛那聲音裏蘊藏著一股魔力,唐遠於是垂頭簽字,最後一筆落下來的時候,他的心跳依舊沒有回到原來的頻率上麵。
    何助理還有其他工作,拿了文件就走。
    病房的門一關,唐遠才回過神來,他神情複雜的看著男人,“筆是什麽時候偷拿的?”
    “不是偷拿,”裴聞靳看向少年,“是撿。”
    唐遠不跟男人計較是怎麽得到的,他擠眉弄眼,“你每天都放西裝裏麵口袋啊?”
    裴聞靳的麵上不見半分尷尬,“嗯。”
    唐遠還想調笑兩句,想起他爸的事兒,他就打消了念頭,“那份文件我都沒怎麽看。”
    裴聞靳說,“我看了。”
    唐遠鬆口氣,“你看了就好。”
    “我這麽信任你,其實挺危險的,你要是坑我,分分鍾的事兒。”他聳肩攤手,“你知道的,你使美男計,我肯定中招。”
    裴聞靳一瞬不瞬的看著少年。
    唐遠的臉頰發燙,他躺回被窩裏,發現男人還在看自己,不由得惱怒,“別看了!”
    裴聞靳那麽大高個,愣是擺出一種委屈的感覺。
    唐遠人往被窩裏縮,伸出來一隻手揮了揮,“出去出去出去。”
    裴聞靳的聲音裏有笑意,“那我出去了。”
    “回來,”唐遠說改變主意就改變主意,沒一點兒不好意思,“你還是別出去了,就坐床邊,我想隨時醒來都能看到你。”
    這要求挺賴皮的,裴聞靳卻順了他的意。
    唐遠身體虛弱,他想眯一下就行,卻沒想到自己睡了快兩小時。
    更沒想到他一醒來,天就要變了。
    這場暴雪來的突然,高速變得擁堵,杞縣那邊受災嚴重,裴聞靳聯係了當地的派出所,幾批警力出動都沒找到唐寅,隻通過定位在杞山腳下發現了他的車輛。
    他是自己一個人去的,身邊誰也沒帶。
    沒人知道他去杞縣的目的是什麽,也沒人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是否安全。
    這個消息被媒體給知道了,唐氏董事長人在杞縣,凶多吉少。
    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唐氏做大,很多人明麵上客氣奉承,暗地裏都看不慣,想分一杯羹。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所以經過多方勢力的聯手炒作發酵,唐氏董事長從行蹤暴露,到聯係不上,再到失蹤,生死不明,全都在一小時之內發生。
    唐氏的股市成功被托卷進了風暴裏麵。
    處在風暴中心的是唐氏繼承人。
    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剛上大一,學的不是財經之類的專業,而是舞蹈,人還在醫院裏躺著,等同虛設。
    林蕭來的時候,唐遠剛吐完,他那張臉跟死人沒什麽兩樣。
    裴聞靳在清理地麵上的髒汙,身上圍繞著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氣息,以至於整個病房裏都壓抑到了極點。
    林蕭是市場部經理,嘴皮子功夫一流,應變能力也很強,這會兒她卻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說出不痛不癢的話,“小遠,你爸不會有事的。”
    唐遠接過裴聞靳遞的水杯漱漱口,“我想不通,他幹嘛要去那麽偏的地方。”
    林蕭說,“通常能讓你爸幹出反常的事情,要麽是跟你有關,要麽……”跟你過世多年的媽媽有關。
    後麵的話林蕭沒說下去,唐遠聽懂了。
    就現在這形勢,看著混亂,其實也很簡單,隻要他爸露個麵,謠言就不攻自破了,一切也都會恢複原樣,可問題是他們聯係不到他爸。
    唐遠目前還不確定昨晚跟車的是哪方勢力,跟他爸的失蹤有沒有關係,但他可以確定一點,除了他撞車是意外,其他的都不是。
    “姐,每年我媽忌日前幾天,我爸都跟變了個人一樣,這不是什麽新鮮事,外界都知道,我爸的軟肋就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我媽,會不會有人借此利用?”
    林蕭陷入沉思。
    唐遠的眼皮猛地跳了跳,“我想起來了,我爸跟我媽定情的地方就是杞山!”
    別說林蕭,連低氣壓的裴聞靳都一愣。
    林家跟唐家是世交,林蕭年輕時候崇拜唐寅,就自作主張的不進家裏的公司,而是進了唐氏,一待就是十幾年,這件事她都不知道,說明是個秘密,那別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你都跟誰說過?”
    “印象裏沒跟誰說過,不過,”唐遠喘口氣,“我有寫日記的習慣。”
    “家裏有仲伯看著,傭人們沒那個機會,你們不會懷疑仲伯吧?他在我家幹了大半輩子,嘴上喊我少爺,心裏把我當自家孫子對待,不可能的。”
    林蕭若有所思,她安慰了少年幾句便起身離開,經過裴聞靳身邊時給了他一個眼神。
    裴聞靳在走廊上看到林蕭,倆人一時都沒開口。
    林蕭工作了多少年,煙齡就有多少年,她時尚靚麗的外表具有極大的欺騙性,不認識的人看不出她是個老煙槍。
    這麽一會兒功夫,煙跟打火機就全拿到手上了。
    裴聞靳,“這是醫院。”
    林蕭挑了下細眉,她把煙換成薄荷糖,開門見山道,“董事長不能有事,小遠還太小,他扛不住。”
    裴聞靳說,“當務之急是查找董事長的消息。”
    “我聯係了我哥,他上周剛好下鄉了,離杞縣不遠。”林蕭吃著糖,“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裴聞靳說,“董事長最近兩天的動向記錄都在我這裏,我現在還沒發現異常。”
    接下來倆人是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不多不少,互相摸底。
    林蕭嗤笑,“裴秘書,別跟我打啞謎。”
    裴聞靳手抄在西褲口袋裏,“林總監,你打的比我多。”
    林蕭啞然。
    一顆薄荷糖被林蕭嘎嘣幾下|咬||碎|了吃掉,透露著她的耐心全無,她打量起唐遠同學的心上人,打量很多回了,多數都是會議室裏,換成醫院,感覺不一樣,似乎顯得更加穩重,讓人想去依靠。
    唐遠那小孩是個顏控,就裴聞靳這長相,被他看中不稀奇。
    稀奇的是當真了。
    “裴秘書,說了大概你信不信,小遠身邊的那些人裏麵,我隻信你。”
    “因為我家世簡單。”
    “對,”林蕭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一點就通,“你跟他不會有利益紛爭,你在商場混,知道利益二字有多大的力量。”
    裴聞靳不置可否。
    林蕭說,“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在你心裏,小遠比權勢重要。”
    話落,她就不易察覺的審視。
    裴聞靳半響笑了,“林總監,你的直覺很準。”
    林蕭不禁有些晃眼,她跟這男人共事到現在,第一次看他笑,說冰川融化,春暖花開一點都不誇張。
    奈何現在的情況不適合欣賞這幅盛世美景。
    她剛才其實都是試探,現在才把提著的心給放了下來。
    商場裏麵,嗜權如命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裴聞靳出身農村,家境很普通,他完全是憑自身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的今天,能那麽拚,為的還不就是想要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
    要說不在乎權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無疑就是天方夜譚。
    好在他的生命裏出現了比權勢更在乎的東西。
    否則就目前這情勢,趁火打劫這種伎倆對精明狡猾的裴聞靳而言,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林蕭不禁替小遠感到慶幸。
    他自己爭取來的感情為他的家族穩固了一份強大的力量,不至於四麵楚歌。
    最起碼現在是那樣。
    林蕭跟裴聞靳交換了一下手裏掌握的信息,一個回公司,一個留在醫院,各自忙活。
    裴聞靳這時候最好是在公司裏,由他來坐鎮,很多事應付起來都會容易許多,可是醫院這邊他不放心,隻能抱著筆電跟一堆資料在桌前處理公務。
    唐遠吃完藥就睡了,沒過多久他就做了個噩夢,夢到他爸喊他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他怎麽都找不到他爸。
    夢裏的他站在冰天雪地裏嚎啕大哭。
    然後天地崩裂,他從地麵的巨大裂縫裏掉下去,看到他爸|血||肉||模|糊的躺在自己旁邊。
    唐遠一下就驚醒了。
    裴聞靳聽到大喊聲手一抖,咖啡灑了一桌,他顧不上整理資料就快步走到床邊,將不停顫抖的少年抱進懷裏。
    唐遠哆嗦著,語無倫次,“我夢到我爸了,噩夢,不是好夢,他一直喊我……”
    裴聞靳的薄唇在少年耳朵跟臉頰周圍不停磨||蹭,口中一遍遍低柔的安撫著,“沒事,沒事。”
    唐遠忽然就哭出聲來。
    他爸不回來,他感覺頭頂的那片天都在搖搖入墜。
    早知道昨晚在陳家的時候就少說兩句了。
    唐遠瞬間停止哭聲,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非常可怕,因為幾乎每個經曆親人意外身亡,或者自己遭到突發事件的人都會那麽想。
    早知道就怎麽樣怎麽樣。
    這是說給誰聽呢?
    裴聞靳擦掉少年臉上的眼淚,正要哄,就聽他說,“我沒事,哭一哭就好了,隻是夢,沒什麽大不了的。”
    看著少年故作堅強,裴聞靳捧著他的臉親了親,“嗯,沒什麽大不了的。”
    唐遠用力抿緊了嘴角。
    第二天還是沒有唐寅的消息。
    唐遠心靜不下來,根本養不好傷,頭疼的厲害,吃進去的大多都吐了,手腕內側的針眼一個兩個增多,青了一大塊。
    本來就白,那塊青色被襯的有些嚇人。
    裴聞靳身上的低氣壓已經到了恐怖的程度,進來檢查的醫生護士都小心翼翼,不怎麽跟他說話,他們看得出來,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唐遠望著窗外,之前盼著下雪,現在盼著雪停,人真是善變。
    醫生護士走後,宋朝來了。
    唐遠沒想到他會過來,有點發愣。
    病房裏開著空調,宋朝隻是摘掉了頭上的帽子,卻沒脫厚重的大外套,顯然不會待多長時間。
    他隔著鏡片看裴聞靳,幾秒後,裴聞靳抬腳走出病房。
    宋朝跟唐遠聊了會兒就要走,見對方看過來,他笑著說,“家裏人在樓下等著,我能上來是給了時間的。”
    話語裏既透著雲淡風輕,又裹挾著陰冷厭煩。
    唐遠為宋朝難過,那件事帶來的傷害是不可湮滅的,就算抓到了幕後之人,傷疤也不會消除。
    宋朝突兀的說,“小遠,我會是你一輩子的兄弟。”
    唐遠說,“記著呢。”
    “記著好,”宋朝垂眼把帽子扣上去,“有需要就找我。”
    “雖然我現在不比之前,在家裏沒什麽地位了,但我有這個,”他指了指腦袋,自信的揚眉,恢複了往日的幾分神采,“總能幫到你。”
    唐遠看著宋朝露出來的那截手腕,瘦的皮包骨,他的鼻子發酸,“小朝,你還不能好好吃飯嗎?”
    宋朝不是很在意,“家裏換了廚子,做的飯菜不合我的口味,”
    “那再換一個。”
    “等開春吧。”宋朝似是想起什麽,“對了,明宇的少東家,就是那個……”
    唐遠,“蔣惡?”
    “是他。”宋朝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幾年前他輸給你三個願望。”
    唐遠驚歎宋朝的記性,他扯嘴角,“小孩子鬧著玩的,誰會當真。”
    宋朝輕輕一笑,“傻逼會當真。”
    唐遠,“……”
    誰是傻逼,那個蔣惡?
    唐遠覺得不太可能,現在的蔣惡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弱||雞了,長得比他高比他壯,看見他搞不好會想起被揍的事。
    就蔣惡彪悍的體格,真打起來,他就算贏了,也不會全身而退,得掛彩。
    唐遠說,“明宇跟其他公司沒多大區別,都想在這時候攪渾水,蔣惡就算賣我個人情,也頂不上多大用。”
    宋朝語出驚人,“明宇現在基本是蔣惡當家。”
    唐遠也隻是哦了聲,沒有放在心上。
    宋朝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小遠,你不問問舒然怎麽沒跟我一起來?”
    唐遠說,“有事兒吧。”
    “是有事,”宋朝又一次語出驚人,“張叔叔不行了。”
    唐遠滿臉震驚,“不是能撐幾個月嗎?”
    宋朝淡淡的嗤了聲,“這種事還不是聽天由命。”
    “外界都沒什麽風聲,”唐遠看著宋朝,“你怎麽知道的?”
    宋朝抬起眼皮看了看唐遠,意味不明的笑著搖搖頭,說了句話就走了。
    他說,小遠,不要裝傻。
    唐遠重重的抹了把臉,上一代人都會做表麵功夫,什麽世交,什麽朋友,還不是互相安||插|眼線,誰都不相信誰。
    不知道現在他們在討論什麽,是不是在想該從哪裏下嘴,才能多啃幾口唐家這塊頂級大肥肉。
    唐遠打了張舒然的電話,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
    前天晚上他還跟張舒然說“人事無常,世事多變”,這麽快就深刻的體會到了。
    宋朝走後不到半小時,陳列發來視頻,他那頭是晚上,裹著睡袍,露出個黑不溜秋的腦袋,一開口就跟被丟棄在外的大狗似的,“小遠,我的證件都被收了,回不去。”
    唐遠說,“我知道。”
    “靠!”陳列火爆的罵了聲就垮下肩膀,“我都跟我爸說了,我就回來一天,他不同意。”
    唐遠說,“這邊下大雪。”
    陳列往肚子裏灌了一大口啤酒,“那我可以等啊,等天氣好了,飛機能飛了再飛,可沒證件算個鳥啊。”
    唐遠夠到床邊櫃子上的半個橘子,掰一片到嘴裏,聲音模糊的說,“阿列,天要變了。”
    前一刻還罵罵咧咧的陳列頓時沒了聲音。
    兄弟倆隔著手機屏幕大眼看小眼,各自臉上接連湧現的都是從未有過的表情。
    ——茫然,凝重。
    陳列沉沉的歎口氣,“親愛的小遠,我看你這樣,真的挺難過的,你這臉是我見過的男女老少裏麵最漂亮的了,怎麽就這麽不小心把自己給傷了呢?破相了可咋整唷?”
    唐遠給他一白眼,“去!”
    陳列嘿嘿笑,“白眼還是原來的味道,還別說,國外真沒有,怪想念的。”
    唐遠的嘴角翹了起來。
    “笑了好,我看你臉白的跟那紙一樣,聳拉著嘴角要哭不哭的,糟心。”陳列不跟他貧了,收起一臉痞氣認真的說,“我想辦法盡快回國,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整一遍,我還就不信了。”
    唐遠蹙眉,“你跟小朝的事兒還沒平息,你回來,媒體肯定……”
    “管他媽的!”陳列仗義的吼,“你等著兄弟回去給你撐腰!”
    唐遠瞪著暗下來的屏幕,無語了半天。
    一連過了兩天,事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朝難以控製的方向發展。
    媒體記者全被擋在醫院大樓底下,公司的眾多高層們進進出出,盡管大多事情都被裴聞靳給解決了,剩下的那一點還是讓唐遠焦頭爛額。
    別說養傷,就是正常的休息都做不到。
    唐遠天天晚上被噩夢糾纏,都是窩在裴聞靳懷裏睡的。
    在這風雨欲來的節骨眼上,一般時候都不露麵的周大律師出現在了唐遠的病房裏。
    唐遠看周律師那嘴巴一張一合,說出來的話跟天書一樣,他聽的頭快炸掉了,“周律師,你等等,我爸好好的,你給我拿什麽股權轉讓書?”
    “董事長交代過,一旦他出現意外,名下的所有產業跟股權都歸您所有。”
    周律師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的將公文包裏的一摞文件一一擺在少年麵前,讓他過目。
    唐遠的情緒不對,他盯著周律師,一字一頓,“我爸沒出意外。”
    周律師不擅長對付小朋友,他跟裴聞靳一樣,都是一板一眼,相當公式化,“少爺,我隻是來做一個律師應該做的……”
    水杯被唐遠扔了出去。
    氣氛變得僵硬。
    裴聞靳低聲道,“周律師,我跟少爺談談。”
    有人出麵當說客,這是再好不過的事,周律師跟他點點頭就出了病房。
    裴聞靳沒有立刻說話,他先把地上的碎玻璃清理掉,而後喝了口果汁,湊到少年唇邊將那點兒甜香渡過去。
    唐遠繃緊的身子漸漸放鬆。
    裴聞靳把兩隻手放在少年的耳朵兩邊,將他低垂的頭抬起來一些,像個從容沉著的長輩,言行舉止裏無一不是鼓勵跟鄭重,“現在的形勢遠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這就跟國不可一日無君是一個道理,必須有個人出來穩定軍心。”
    唐遠翻到他跟他爸的合照,沒有吭聲。
    “你爸沒回來前,你要替他守著他打下來的江山,”裴聞靳用拇指指腹|摩||挲|著少年沒有血色的嘴唇,帶著輕柔的安撫,“隻是暫時的,等他回來了,你再還給他,嗯?”
    唐遠還在看合照,原來覺得手機裏存的很多,還想挑幾張不是很滿意的刪掉,這會兒卻發現沒多少,看看就沒了。
    裴聞靳並不打算長篇大論,隻是點到為止,他相信他的小少爺能明白。
    唐遠把照片從頭翻到尾,來回翻了幾遍,他將手機放回床頭櫃上,閉上了眼睛。
    裴聞靳不著急,他靠坐在床頭,一手攬著少年的肩背,一手隨意垂放,屈指漫不經心的在淺藍色被子上敲點。
    過了差不多有五分鍾,唐遠說話了,聲音啞啞的,“你通知下去,下午兩點招開股東大會。”
    裴聞靳把他的腦袋摁在自己肩窩裏,“好。”
    下午大雪紛飛不止,唐遠在裴聞靳的陪同下出院,頭纏著紗布,拖著受傷的腿出席了股東大會。
    作者有話要說大綱走過一半了,後麵剩下的就是所有人的成長跟改變吧。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走錯了路不要緊,不要一條路走到黑,能回頭就好。
    求一波營養液,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