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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頭上有點綠!
唐遠對公司裏那些股東多數都不熟悉, 來的路上裴聞靳給了他所有股東的資料, 他以最快的時間翻閱了一篇, 讓自己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就是些中老年人, 普通又不普通。
普通的地方在於他們有家室,有老婆孩子, 有隨著年齡增長變得不堪重負的身體, 扯不斷甩不掉的極品親戚們。
不普通的地方在於他們都腰纏萬貫,各種投資一把抓,家裏有老婆孩子,外麵也有老婆孩子, 這一個那一個,搞起事情來,跟唱大戲似的,層出不窮。
根據唐遠了解,一般情況下,他爸跟那些股東們一年頂多也就見兩次,上下兩個季度開個會而已。
不管事,管收錢。
雖然有傷在身, 氣色很差,唐遠卻沒有隨便套件衣服,而是穿的正裝, 裴聞靳給他整理的衣褲,係的領帶,就連頭發都是對方梳理的, 一根根梳理的妥貼整潔。
完全就是裴聞靳的味道。
這讓唐遠有種被贈予力量的感覺。
唐遠坐在最上方,那是他爸的位置,現在他坐了,背脊挺的很直。
從他這個角度望去,股東們的所有動作跟表情都能盡收眼底,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這就是上位者的感受。
按理說,裴聞靳身為秘書,發完手裏的資料就該退出會議室,但是這次沒有,他在角落裏坐了下來。
“裴秘書,你是不是要出去一下?”
說話的是唐遠的大伯,唐宏明,除他爸以外,持股最多的就是對方。
唐宏明五十出頭,保養的不錯,頭發也染的烏黑發亮。
由於唐家的基因強大,他跟唐寅有幾分相似,隻是五官沒到俊美的程度,稍差了些,年輕時候能算得上端正。
現在老了,唐宏明看起來就是個成功商人的模樣,不齜牙的時候有點兒威嚴,一齜牙,他那一口被煙漬侵||蝕|的牙齒頓時讓他的形象分跌到穀底。
哪怕穿一身定製西服,依然不能給他樹立一兩分華貴氣質,倒顯得邋遢,猥瑣。
這人吧,每天都是一樣的吃喝拉撒睡,為人處事的風格卻各有不同。
裴聞靳是個不打無準備之戰的人,他向來都是準備充分了才出手,不給對手還擊的機會。
麵對唐宏明的質問,股東們的輕蔑,裴聞靳姿態沉穩,不徐不疾的給出解釋,他說少爺這幾天都是他照顧的,有他在,少爺要是有個什麽不適,能夠及時應對。
合情合理。
唐遠不想這些人用藐視螻蟻的眼神看裴聞靳,他拿起麵前的那份資料對著桌子拍了拍,“好了,開會吧。”
這是唐遠進會議室的首次發言,股東們麵色各異。
唐遠鎮定自若的坐著,現在他爸的股權在他手裏,他持股最多,股東們即便各種不把他放在眼裏,也不會在明麵上做的太過。
股東們看過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
“叔叔伯伯們,你們看一下,桌上的資料是針對這次突發事件的方案,隻是應急的,”唐遠說,“後麵會再根據實際情況做調整,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這一套是裴聞靳告訴唐遠的,他原封不動的甩到了股東們麵前。
股東們都沒翻資料,明顯的不當回事。
唐遠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不過他沒發少爺脾氣,隻是擰開保溫杯的杯蓋喝幾口溫開水,潤了潤幹澀的嗓子,耐心的跟他們耗著。
諾大的會議室裏靜了下來,靜的有點過了頭。
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鍾,股東們開始翻看擺在各自麵前的資料。
唐遠握著保溫杯的手鬆開,偷偷的舒一口氣。
資料是裴聞靳寫的,前後用了不到十分鍾,唐遠看過,也聽他口頭給自己講述過,無論是對局勢的分析,還是應對措施,一律都挑不出毛病。
那是他頭一次真正意義上了解裴聞靳的能力。
不知道他爸是不是料到了將來會有這麽一天,才一再退讓,就為了把裴聞靳留下來幫他。
唐遠垂了垂眼皮,現在的他就是新手上路,勢必要兵荒馬亂一陣子。
沒有一個忠誠的人在身邊,他肯定會死在路上。
果然,股東們看完資料以後,都沒提出什麽異議,他們關心的所有東西都在資料裏麵,一一給出了相應的解答,太充分了。
至於是誰寫的,那無所謂,反正不可能是隻會跳舞,剛成年的小孩能寫出來的東西。
唐遠沒有掉以輕心,他知道他大伯不會不搞事情。
唐宏明還真搞了事情,資料上的他沒法做文章,就搬出來侄子刻意避開的那部分。
“社會是很殘酷的,一個人想找到一份工作,必須要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哪怕是個刷馬桶的,掃大街的,沒有經驗單位也不會要。”
言下之意,唐遠連刷馬桶的掃大街的都不如。
股東們看起了笑話。
利益當頭,什麽親戚,狗||屁。
唐遠把杯蓋蓋上去擰緊,抬頭看著他大伯,沒表情,也沒出聲。
唐宏明有點意外,他這個侄子嬌身慣養,不知人間疾苦,是個十足的精貴少爺,被人巴結大的,哪裏受得了別人侮辱,還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
他以為剛才那句話就能把侄子激怒,目的也就達到了,沒想到還能沉得住氣,小瞧了。
“員工隻要做好分內之事,到月拿工資,領導者就不行了。”
唐宏明掃一圈在座的諸位股東,最後將目光放在侄子身上,擲地有聲道,“那麽什麽是領導者?如果拿一個企業當一支軍隊,領導者就是軍隊裏的軍師跟將軍,不但有殺伐之力還有懂得運籌帷幄,一個領導者掌握的管理能力直接關係著整個公司的榮辱興衰……”
唐遠有種在課堂上聽課的錯覺,還是很無聊的那種課,他關心的說,“大伯,歇會兒吧,快被口水嗆到了。”
唐宏明一口氣沒提上來,真嗆著了,咳的臉上褶子都紅了,他喝了幾大口水緩了緩,說,“既然你在會議桌上叫我一聲大伯,那我就喚你一聲侄子。”
“大伯知道你從小就學跳舞,跳的很好,又是拿獎又是各種第一,可是啊,會跳舞不代表就會管理公司。”
有個圓不溜秋的股東出聲附和,“是啊,這跟金融不搭邊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股東也跟著表態。
“年輕人喜歡拚搏,敢於嚐試,勇於麵對困難,這都是好的表現,但是小少爺,你坐的這個位置責任重大,不是來學習的。”
“就算我們給你時間學習,讓你慢慢摸索怎麽當一個領導者,外麵虎視眈眈的那些同行也不會給啊。”
“虎父無犬子,這話是不假,我們也相信小少爺有過人之處,不過,小少爺,現在什麽局勢你也知道,眼下沒那個時間讓你來證明給大家看了。”
“……”
股東們心平氣和的把現實一塊塊劃出來擱到桌上,血淋淋的,散發著被權勢熏染的惡臭味。
唐遠沒說話,他下意識去看裴聞靳,像個被同學們欺負了的小朋友。
裴聞靳衝他微一點頭。
唐遠把放在桌上的手拿下來,塞到桌子底下摳||動,“叔叔伯伯們,輿論導向是其他公司有意為之,我爸沒出事,他在回來的路上。”
少年在強撐著,瘦弱的身子已經搖搖晃晃,股東們都看在眼裏,言詞變得犀利。
“什麽時候回來?有個具體時間嗎?”
“別不是今天說明天,明天說後天,後天又說大後天吧?”
“這才短短三天,股市就下跌成什麽樣了,等你爸回來主持大局,黃花菜都涼了。”
“機會向來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留的,你顯然沒有準備,我們怎麽給你機會?”
“公司發展至今,我們都認可且尊敬你爸,問題是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沒有你爸那個手腕,學識經驗膽識要什麽沒什麽。”
“你知道公司每年的項目運營……”
耳邊嗡嗡響,唐遠頭疼的厲害,眼前那些人的嘴臉都從一個變成兩個,變了形,顯得有些可怕,他不得不用力|咬||了|下舌尖,抖動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喃喃自語,“我知道。”
下一刻他就撕扯著嗓子喊,“我知道!”
理智到達臨界點,轟隆一聲在唐遠的腦子裏|炸||開|,他的左手抓緊右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亂跳,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瘋狂的狀態。
唐宏明按耐住激動看侄子發火,隻要他在會議室裏撒野,又哭又鬧,像個三歲小孩,那就拜拜了。
就在這時,“叮”地一聲響從角落裏響了起來,傳進了在場股東們的耳膜裏。
他們不約而同的朝那個方向看,對上一雙攝人的眼睛,不免都有短暫的驚愕,之後是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感。
唐寅在的時候,這裴秘書總是不動聲色,待人處事相當公式化,甭管對著誰,都一個樣,不像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像唐寅不知道從哪兒造出來的一台機器。
現在他突然像個人了,因為他身上有股子淩厲的氣勢。
裴聞靳的拇指一扣,打火機裏竄出火苗,他點燃叼在嘴邊的煙,單手支著頭,微微眯起了眼睛,勾勾唇道,“抽根煙而已。”
即便在笑,眼裏也沒半點溫度。
裴聞靳不過是點一根煙的功夫,會議室裏的氛圍就起了微妙的變化,也分散了股東們的注意力。
同時給了唐遠整理思緒的時間。
唐遠逼迫自己從發狂的狀態裏|抽||離|出來,他抹把臉,平靜的說,“我知道公司每個月的項目運營情況,我爸會給我看,年年如此,包括賬目。”
所有人都等著看他接下來怎麽說。
“是,我承認我喜歡跳舞,也的確從小就開始練了,這是遺傳的我的母親。”提起母親,唐遠的嘴角自豪的翹了翹,“她是一位出色的舞蹈藝術家。”
他起身,手撐著桌麵,“可我是唐寅的兒子,我的人生沒得選擇。”
“報考舞蹈係是我跟我爸討來的一點點自由,我爸什麽樣的人叔叔伯伯們應該都有了解,他做出的決定無論大小,都不能忤逆,所以我沒有拒絕成功,隻是跟他談了條件,舞我可以跳,他要我看要我學要我知道的東西,我必須都要掌握。”
唐遠頓了頓,聳肩道,“舞蹈係跟金融管理是不搭邊,不過,我對那個領域不是一竅不通,除了我爸給我找的那些頂尖專業人士,他也會親自教我,公司這些年的所有項目運營我都知道,就連最近法國那邊的分公司接了個項目,進展情況我也有接觸。”
他抿嘴,露出認真誠懇的樣子,“如果叔叔伯伯們不信,你們可以考我。”
股東們似乎沒料到一個受了傷的小孩還能這麽條理清晰,又或者是沒想到他不是對公司運營一無所知,一時都沒做出什麽動作。
唐宏明朝他斜對麵的地中海使了個眼色。
那地中海會意的開口,看似語重心長,實則是嘲諷,“我的小少爺,那隻是紙上談兵,不能說背幾份資料就覺得自己能經營一家公司了,理論跟實踐是兩碼事。”
“我的小少爺”幾個字讓唐遠跟裴聞靳的麵色同時起了變化,前者是厭惡,後者是陰沉。
唐遠還是喜歡從裴聞靳嘴裏聽到這幾個字,能讓他渾身發軟,血液沸騰。
至於其他人說,那就算了吧。
站了十來秒,唐遠坐回皮椅上麵,他的上半身往後仰,靠著椅背看這些個股東,隨後將視線挪向地中海,蒼白的唇角緩緩彎了起來,露出一抹幹淨純潔,又乖順到不行的微笑,“伯伯說的是有些道理呢。”
地中海看得有點癡,眼裏泛著綠光,跟餓死鬼似的,甚至吞了口唾沫。
直到唐宏明重咳,地中海才收了|露||骨|的眼神。
唐遠像是什麽都沒發覺,他狀似思考的摸了摸下巴,“要不我讓叔叔伯伯裏麵的其中一位來暫時接替我爸的職務?”
這話一出,股東們都坐直了身子,最為激動的就屬唐宏明了。
然而不等他說話,他那個侄子就皺了皺挺|翹|的鼻子,“可是要真那麽做,就會被外界扣上趁火打劫的罪名。”
“……”
唐遠屈著左手食指放到嘴邊,牙齒||啃||了幾下食指第二個關節,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擰著眉心說,“我不能讓叔叔伯伯們的名譽受損。”
“……”
唐遠的餘光裏,男人低頭撓眉,似是很愉悅,他大受鼓舞,心跳如雷,“紙上談兵確實是鬼扯,那就拿成績說話好了。”
該說的說完了,股東們卻都沒做出他想要的回應。
唐遠的目光挨個掠過他們,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是那種焦躁混亂的節奏。
等待的過程很容易湮滅一個人的理性。
唐遠去了洗手間,遠離那些仿佛能把他看穿的股東們,他這才發現西裝裏麵的襯衫濕了一大塊,全是冷汗。
說到底就是沒有自信。
這個詞沒在唐遠的人生裏出現過,這是第一次,出場方式驚天動地,不給他緩衝適應的機會。
地中海說的沒錯,理論跟實踐不一樣,本質上的區別極大,商場上的案例即便看的再多,分析的再透徹,也比不上一次親自參與。
職場新人也是隻有理論,沒有經驗,可他們接觸的工作崗位還在自己能應對的範圍。
唐遠這個就是從山腳下直接蹦到了山頂,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攥緊一個機會,告訴自己,什麽都有個第一次。
沒事,會好起來的。
現在的形勢就是,唐遠頭頂的天在晃,裴聞靳撐住了,他才不至於被砸成|肉||泥|。
有裴聞靳給他撐著,他才能有時間喘息,成長。
身體一陣陣發虛,唐遠為了不讓在這時候自己倒下去,就把頭伸到水龍頭底下,用冰涼的水洗刷整張臉。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唐遠身旁,伴隨著他大伯的聲音,“小遠,第一次參加股東大會,緊張吧?”
他不理,繼續洗臉。
“緊張是正常的,大伯第一次的時候,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現在想起來怪好笑的,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有什麽好怕的。”
唐宏明洗著手,“年輕人是要磨練,要成長,要蛻變,那樣的過程會很精彩,但不一定吃得消,扛得住。”
他似是才想起來,“哦對了,你這幾天抗的壓力太大,可能還不知道,大伯本來持股百分之二十三,現在你奶奶的百分之十五落我手裏了。”
唐遠知道,裴聞靳跟他說了,他憤怒的從水龍頭底下抬起頭。
“別這麽看你大伯,你奶奶那部分是她自願給你姐的。”唐宏明說,“老人上了年紀,都喜歡貼心的晚輩。”
“你要是像你姐那樣一門心思圍著你奶奶轉,那百分之十五不就是你的了嗎?”
唐遠涼涼的說,“怎麽拿到的,大伯你最清楚了。”
唐宏明不見絲毫表情變化,他拍拍侄子的肩膀,“你爸的事,大伯也挺難過的,隻能說人算不如天算,聽天由命吧。”
唐遠揮掉肩膀上的手,從口袋裏拿出帕子擦臉上的水。
“你這孩子真是……”唐宏明一副無奈的模樣,“不要怪大伯不顧你這個侄子,這些年你爸就沒顧我這個大哥。”
唐遠當他放屁。
要是真沒顧,早他媽蹲大獄了。
“就剛才你在會議室裏的表現來說,大伯挺驚喜的,有我們唐家人的架勢,不錯。”唐宏明話鋒一轉,歎口氣道,“杞縣那地方受災什麽程度,想必你比我們還要了解。”
唐遠臉上的肌||肉|狠狠抽了一下。
唐宏明透過鏡子觀察到了這個細節,眼裏露出幾分憐憫,“小遠,你放棄股權,大伯送你出國,去了國外,你還是衣食無憂的小少爺,如何?”
唐遠擦完了臉開始擦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擦著。
唐宏明把準備的煽情牌一張接一張的打了出來,“大伯知道你從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到了那裏,一切照舊,你爸怎麽疼你,大伯就怎麽疼你。”
唐遠掀了掀眼皮,輕笑道,“增股不順利吧?”
唐宏明手裏的煽情牌瞬間粉碎。
張弓滿弦,一觸即發。
唐宏明沒有失控,他冷笑連連,“小遠,大伯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指望裴聞靳能夠幫你。”
“你真是天真,裴聞靳什麽樣的人,你可能還不知道,大伯知道,他是頭狼,食||肉||的,你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唐遠心想,誰說我滿足不了?我整個人都是他的。
唐宏明拋出重磅|炸||彈|,“裴聞靳一直是獵頭公司的第一目標,你爸親自請他來唐氏的,就這種待遇足以說明他的價值,這次公司發生變故,外麵多的是橄欖枝等他收,這幾天一波接一波,開出的條件好到你難以想象。”
唐遠擦手的動作倏地一滯,那個男人沒跟他說過。
侄子的變化被唐宏明看個正著,當他是慌了,言詞就越發激烈,“你真以為他會顧忌什麽名聲?他那種人為了能往高處爬,別的什麽都不在意,現在還沒走隻有一個原因,挑下家而已。”
唐遠不擦手了,他對著鏡子撫平西裝上的細痕,拖著受傷的腿慢慢朝外麵走。
唐宏明衝著侄子的背影說,“唐氏不是小公司,涉足的企業太多了,管理起來很累,你看你爸就知道了,你吃不了那個苦,大伯給你幾天時間考慮,喜歡跳舞就繼續跳,跳一輩子都行,大伯養你。”
這話說的很好聽,字裏行間都透著長輩的關愛,以及胸有成竹。
唐遠越聽越頭疼,要裂開了,他的步子就邁的更急更快,出了洗手間額頭已經布滿細汗。
有所感應似的,唐遠驀地抬頭,看著立在不遠處的高大男人,胸腔裏有各種情緒在不停流竄,幾個瞬息間全都轉變成了委屈,他的鼻子一酸,眼睛就跟著下來了。
會議室裏被羞辱被嘲諷,怎麽都沒哭,這會兒怎麽卻控製不住。
唐遠在迷朦的視野裏看到男人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來,接著是頭頂響起一聲歎息,他不假思索的說,“你為什麽不跟我……”
“噓。”
裴聞靳的視線從洗手間那裏掃了圈回來,裝作檢查少年額角傷口的樣子湊近,嗓音低柔的安撫,“先把會開完,晚點我什麽都跟你說。”
唐遠回到會議室,眼睛濕||潤,眼角|潮||紅|,哭過了,又倔強的抿緊嘴巴,把腰背挺得直直的,這可比單純的軟弱要吸引人。
有幾個股東喜歡養男孩,這一出的衝擊力可想而知。
手指頭都白的跟玉一樣,管什麽東西啊,幹脆當小寵物算了。
在股東們各懷心思的注視之下,精致漂亮的少年突然對著他們彎了彎腰,額前幾縷發絲從白色紗布裏散下來,在半空中掃出讓人心癢的弧度。
少年的聲音有點輕有點啞,“叔叔伯伯們,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席股東大會,有不周到的地方,希望你們能夠諒解,下次再見的時候,我保證會比今天做的要好。”
股東們被迷的一愣一愣的,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時,少年已經走了。
一進辦公室,唐遠就脫了西裝外套癱進了沙發裏。
裴聞靳彎腰去給少年解領帶,手被按住了,他微抬眼眸,“你在洗手間要問我的是這幾天其他公司的邀請?”
唐遠沒料想男人這麽直白,他愣住了。
“不是想瞞著你,”裴聞靳修長的手指動了動,將領帶從少年的襯衫領口低下扯下來放在一邊,“隻是你這幾天承受的已經超過範圍,想等你緩一緩再告訴你。”
唐遠直勾勾的盯著男人,“如果我們沒好,你會不會走?”
裴聞靳回答的幹脆利落,一如他的作風,“會。”
唐遠動了動嘴角,世上有後果,結果,唯獨沒有如果,所以他的問題沒什麽意義,這個男人不騙他,合了他的意。
他換了個放鬆的姿勢,仰視著男人深刻明朗的麵部輪廓,“我覺得我表現的不夠好。”
裴聞靳在少年的鼻尖上親了親,“會越來越好的。”
唐遠纏著男人||吻||了會兒,思緒亂飄,要是他爸麵對目前的局勢,會怎麽做怎麽說呢?
肯定什麽都不說,往那兒一坐,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就能鎮場。
轉而又一想,他爸在,不會有這樣的局勢。
唐遠不知道二三十年以後的他能不能做到他爸那個地步,眼下內憂外患,太糟糕了。
想起來什麽,他在男人的嘴唇上||咬||一口,“我大伯是不是也找過你?”
裴聞靳承認道,“找過。”
“別人請你,你可以拒絕,”唐遠看著男人深邃暗沉的眼睛,“那要是你被人抓住把柄,以此來威脅你就範呢?”
裴聞靳說,“暫時妥協,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唐遠想起來了張楊,他騰地坐起來,“暫時妥協,那是不是代表你會暫時出賣我?”
裴聞靳在旁邊坐下來,用手搭在額頭,很無語的樣子。
唐遠自顧自的說,“那次你跟張揚周璿,我被蒙在鼓裏,難過了很長時間,要不是碰巧看到張楊去機場接人,想看你戴綠帽子是什麽樣,我已經出國療傷了。”
他垂頭抓住男人的大手捏了捏,“國外好多帥氣的小夥子,指不定我一去,就跟哪個看對眼了,那你還跟個老爺爺似的在那布局,布的再好,我也成了別人的,你就隻有哭的份兒。”
裴聞靳嚴肅道,“我會吸取教訓。”
唐遠噎住,他瞅瞅男人,深色西裝一穿,特挺拔,特規整,特平穩。
少年的目光很幹淨,那裏麵是清晰的迷戀。
目光所過之處如被火燎,裴聞靳沒有克製住的將他扣到自己懷裏,捧起他的臉親了上去。
少年的唇柔||軟|香||甜,煙尚且能戒,這個已經食髓知味,戒不掉了。
晚上六點左右的冬夜,夜幕已經徹底籠罩在這座城市上空,雪還在下,比早上小,斷斷續續的,惹人煩躁。
唐遠沒回家,他就在他爸辦公室後麵的休息室裏輸液,昏昏沉沉的,精氣神極差。
裴聞靳走進來通知他說,張舒然的爸爸去世了。
唐遠愣怔了許久,他回過神來拿起手機看看,上頭沒有張舒然的信息。
出不出麵?
現在這時候,唐家處在暴風裏麵,他去了,無疑是在告訴外界看熱鬧的那些人,唐家跟張家的關係還跟以前一樣,可如果被拒在門外呢?
畢竟張家也不是隻有張舒然一個人。
要是真那樣被拒在門外,那對唐家來說,就是雪上加霜了。
唐遠需要在做出決定前跟張舒然通個電話。
一旦利益鋪天蓋地的混進來,十幾二十年的兄弟情還能存留多少,他不知道。
唐遠打了張舒然的電話,還是打不通,他仰頭看輸液瓶,腦子裏有點亂,隨後越來越亂,就跟摔碎了一大罐子硬幣似的,稀裏嘩啦蹦了一地,讓他無從下手。
裴聞靳坐在床前,抬手去撩少年額前劉海,以聊天氣的平淡口吻說,“那晚的跟車,我懷疑是張家指使的。”
唐遠登時就把嘴唇抿起來,豎起了盾,亮出了矛。
裴聞靳對少年的反應視若無睹,耐心的等他自己走回到現實裏來。
過了好一會兒,唐遠才發出聲音,“張家多的是人,舒然是長子,他的弟弟妹妹們就有好幾個,更別說其他親戚了。”
裴聞靳皺眉,“小遠,你在跟我裝傻。”
唐遠的呼吸紊亂起來,小朝上午這麽說他,裴聞靳現在也這麽說,他有些神經質的問,“證據呢?”
“沒有,”裴聞靳說,“所以我用的是懷疑。”
唐遠閉了閉眼睛,“你把證據拿給我,我就死心。”
裴聞靳,“你爸的事……”
唐遠霍然睜眼,已然血紅一片,“你也懷疑是張家幹的?”
裴聞靳用拇指擦掉他眼角的濕意,“不好說。”
唐遠偏過頭看虛空,“以前的張家我不是很喜歡,我指的是張叔叔做生意的方式,不擇手段,連枕邊人跟親生骨肉都算計,我相信舒然當家以後會把張家引上正途,他不是個被利益熏心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學跟管理不相關的表演。”
要是不引上正途,張家早晚要被司法部門給盯上。
裴聞靳揉了揉他的頭發,“人是會變的。”
唐遠不理這個話茬,“你說像我們這些人,|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就是所謂的住在羅馬,怎麽還要爭權奪利呢?有什麽好的?”
裴聞靳說,“正因為一出生就站得高,才不能摔,為了不摔下去,必定要費盡心思站穩。”
唐遠身子一震。
裴聞靳淡聲道,“權勢一旦沾手,就放不下了。”
唐遠刷地扭頭。
“我已經抓住你了,”裴聞靳低笑,“沒有手去抓別的東西。”
唐遠握緊男人的大手,他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後天的年會照舊,跟往年一樣,另一句是他不想一個人吃年夜飯。
裴聞靳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今年我不回去了。”
唐遠睜大眼睛,怔怔的看著他。
裴聞靳的聲音醇厚低沉,“明年我帶你回家過年。”
“那我爸呢?”
“他不介意的話,一道好了。”
“開車吧,方便些,不行,過年是高峰期,開車麻煩,也不安全,還是坐火車吧,有高鐵嗎?要多長時間啊……”
裴聞靳一直聽著,偶爾應兩聲,他望著少年終於精神一些的臉,目光溫柔。
八點裴聞靳有個飯局,不去不行,他不放心讓少年一個人待在這裏,就給唐家老宅打了電話。
管家提著廚娘做的飯菜趕到了公司。
唐遠沒什麽胃口,就吃了幾口菜,喝了小半碗湯,他突兀的問,“仲伯,我那個房間都有誰進出過啊?”
管家收著碗筷,他不明所以,還是照實回答,“少爺的房間一貫都是我來打掃,除了我,再就是先生,林小姐,還有張宋陳家那幾個孩子。”
“林小姐沒去過幾回,主要還是那幾個孩子,去的多,留宿是常有的事情,他們跟少爺交好。”
“嗯,交好,”唐遠抱著水杯,“我們是好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管家似是嚇著了,他差點失手扔了碗筷,“少爺?”
唐遠呆呆的,“嗯?怎麽……”
猛然發現臉上濕||乎||乎||的,他用手一抹,後知後覺自己滿臉都是眼淚,不由得破涕而笑,“仲伯,你看我,挺沒用的,我爸不在,我的生活全亂了,哭哭啼啼的不像樣子。”
管家從沒見過少年這幅摸樣,他的喉頭發哽,不禁老淚縱橫,“少爺,先生最心疼您,他要是知道您這麽著急,肯定會難受的。”
唐遠一看,懵了,他急忙拿紙巾遞過去,“仲伯,你怎麽哭起來了啊,快擦擦快擦擦。”
管家接過紙巾擦眼睛,“讓少爺見笑了。”
唐遠吸口氣,“我爸肯定是被什麽事給耽擱了,沒辦法聯係我。”
管家道,“少爺說的是。”
唐遠振作起來,“在他回來前,我替他管著公司。”
管家應道,“有裴秘書跟林小姐在,少爺遇到了困難可以找他們。”
唐遠嗯了聲,“舒然他爸走了,仲伯你知道不?”
管家說知道,看了新聞,他問道,“少爺,您給那孩子打過電話了嗎?”
唐遠扯扯嘴皮子,“打了。”
就是怎麽都打不通,這幾天一直關機。
張家其他人的號碼他都沒有,沒想過存手機裏,那些人跟舒然不一樣,既不溫厚也不內斂,張牙舞爪,陰陽怪氣的。
管家彎著腰把碗筷全部收進保溫桶裏麵,“不管外界怎麽說,少爺跟那幾個孩子感情不變,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唐遠心不在焉,“是啊。”
他刷了刷手機,這次張家沒有再封鎖,消息放了出去,引起外界的各種猜測,什麽樣的都有。
總結起來就是,商界即將改朝換代,伴隨著一場腥風血雨。
沒過多久,醫生來了,給唐遠身上的傷換了藥,叮囑幾句就冒著風雪回家。
唐遠躺在暖和的被窩裏,想著他爸現在在什麽地方,什麽環境,有沒有的吃,有沒有的喝,就是不去碰那個可能。
管家想留下來陪夜,被唐遠拒絕了,晚點那個男人會來公司找他。
飯局上的裴聞靳妥妥的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桌上幾個老總都是唐氏的老客戶,擺這頓飯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從他嘴裏探探口風。
如果裴聞靳露出一丁點離開唐氏的跡象,他們就會放棄唐氏選擇其他合作對象。
商場上講情分,也會稱兄道弟,僅限於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
你不好了,那對不起,情分什麽東西,不知道。
商場變幻莫測,一個企業能在一夜之間敗落,說瞬息萬變並不為過。
這要是裴聞靳不但不撤離,還能從他嘴裏聽到幾句誇讚那個小繼承人的話,那他們就會選擇再觀望觀望。
有能力的人,說出來的話很有可信度,能輕易引導別人的思維走向。
桌上的酒輪三圈了,裴聞靳鬆開了黑色襯衫扣子,袖子折起來兩段堆在手肘那裏,他微微闔著眼簾,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隨意的擱在桌前,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讓人捉摸不透。
有老總讓嬌俏的小助理給大家點煙,到裴聞靳那裏,他隻是把煙叼在嘴裏,沒讓小姑娘點。
小姑娘幾番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都沒什麽效果。
那老總招招手讓小助理回來,打趣道,“裴秘書,你這是玩兒的哪一出?不是要戒煙吧?”
“是有那個打算,”裴聞靳沉沉的笑了聲,“家裏小孩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