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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眨眼就變,前幾日還是麗陽灼灼,轉眼間便風雲變色,豆大的雨點夾雜嗚咽的風聲傾盆而下,黑壓壓的天際仿佛隨時要崩塌下來。
蕭渡一動不動地呆立在雨中,望著麵前被鐵蹄踐踏過的前哨營賬,還有遍地堆著的穿著蕭家軍軍服的屍骸。雨水帶著本已幹涸的血水匯成紅色的溪流,將腳下的黑靴染紅,他不顧身邊兵士的勸阻,解下身上的披風,單膝跪下披在了一名兵士的身上,又伸手闔上了他瞪著的雙目,冰冷的雨水自他臉頰上滑過,砸得滿地皆是瘡痍。
這時,副將馮淵急匆匆跑來,道:“侯爺不好了,根據探子回報,平渡關果然被黑騎軍給占了!現在城裏的情況不明,也不知道夫人他們逃出去沒。”
蕭渡的身子猛地顫了顫,卻仍然讓自己平靜站起,道:“傳令下去,就地紮營,全軍加強操練,隨時準備迎戰!”
隨後他推開身旁遞來的蓑衣,獨自走到了不遠處一個土堆上,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努力平息著心頭的驚懼:平渡關失守!平渡關失守!元夕和爹爹還有二弟他們有沒有逃出去,如果沒有,蕪人會怎麽對他們……
蕭渡將指甲狠狠嵌入肉中,告訴自己不能再想。現在還有一城的百姓等著他去解救,平渡關後是整個大穆的河山,絕不能因家人的安危而亂了分寸,若他不能冷靜下來想出個對策,中原便會岌岌可危。
可如何能不想,那如花的笑靨,那雙沉穩而慈愛的眼眸,還有那個孱弱卻仰慕他的二弟,他們仿佛就站在他麵前,卻又被冷雨狠狠碾碎。蕭渡痛得擰起麵容,掏出匕首在手臂上狠狠割下,用手上的傷口緩解心中的痛意,眼看鮮血隨雨水不斷滴落,他挺直背脊,遙望著平渡關,在心中立下無聲的誓言……
入夜時分,大雨終於漸漸收了勢頭,而在平渡關城牆旁一個小小的狹縫處,有一隊輕裝簡行的兵士正在駱淵的帶領下偷偷朝城內潛去。這是駱淵很早以前發現的地方,這條通道年久失修,沉重的石塊堆積成狹小的缺口,不能過騎兵大隊,卻足以容得下幾十人通過。
駱淵跟在兵士的後麵艱難翻過石堆,突然想起什麽,回頭朝身後的元夕伸出手去,元夕卻搖了搖頭,將裙裾係起,自己扶著牆壁爬了過去。五十名短刀手就這麽趁著夜色偷偷溜入城中,雖然他們都明白此刻的城內必定飽受黑騎軍洗劫,可當真得潛行到街道旁,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
曾經平靜而安寧的關城早已不複存在,無數的房屋被燒毀,街上散亂著搶劫時被扔下得物品,街上橫七豎八躺著屍體,有抱著包裹不放被一刀□□胸膛的老人,有渾身赤·裸滿是血汙的婦女,甚至還有被削去半個頭顱的孩童……種種慘狀,如人間煉獄,令天地同悲。元夕捂住嘴後退幾步,蹲下身無聲地痛哭起來,駱淵攥緊拳頭,再也控製不了眼眶中落下得熱淚,連那些久經沙場的兵士都掩麵扭過頭去,臉上均是憤恨與痛苦。
這時,旁邊的一條巷子裏傳來聲響,駱淵麵色一變,連忙指揮著所有人靜悄悄地退到黑暗之中。
那聲音漸漸近了,竟是用蕪語唱的歌謠。原來是一隊黑騎兵喝醉了,正在歪歪扭扭地在這街上閑逛,他們一邊荒腔走調地唱著歌,一邊得意洋洋顯擺著手中的戰利品,駱淵與身後的兵士在暗夜中默默注視著這群狠毒的豺狼,他們手上沾著得是同胞的血,揮霍著得是許多人辛苦一生的血汗。
駱淵眼看那隊黑騎軍走入一條偏僻的小巷,用手勢示意身後的兵士尾隨殺上。蕭家軍訓練一向有素,五十人在這暗夜中行進竟未發出一絲聲響,他們麵色冷峻,懷著滿腔的仇恨,衝著黑騎軍們抽刀就砍,方才還在狂歡中黑騎軍被這群從天而降的殺神弄得懵住,一時間竟忘了呼救,勉強想要抵抗卻被殺紅了眼的兵士們一刀刀剖開了胸膛,踩在了腳下。暗巷中,不斷聽見短刀噗噗刺入血肉的聲音,和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駱淵和元夕靜靜扶著牆根,望著眼前的兵士們泄憤一般不斷朝地上的屍體砍去,恨不得將眼前的蠻人千刀萬剮,方能解心中之痛。這時,元夕突然看見巷子裏堆著的竹簍處有動靜,連忙對駱淵道:“那是什麽!”
幾名兵士聽到她的呼聲,以為那邊還有埋伏,正待往那竹簍中刺去,駱淵忙站出身喊道:“不要!”他跑過去掀開竹簍,發現裏麵竟坐著一個渾身血汙,大約四、五歲的小男孩,他抱著膝縮著脖子渾身發抖,含糊不清念叨著:“不要……不要……殺我。”
元夕看得心疼,連忙將他抱出,問道:“沒事了,現在安全了,你的家人呢?”
那孩子抬起烏黑的眼珠盯著元夕,似是這才確定自己安全,然後便扯著嗓子大哭道:“死了……都死了……妖怪……好多妖怪……殺……他們……”
稚聲濃濃的啼哭,卻帶著無比的恐懼與絕望,在場之人聽得無不心酸,元夕將他緊緊抱住,哽咽著道:“別怕別怕,我們會保護你,沒有妖怪能害你了。”
眼看天色漸亮,元夕連忙帶著一群人去尋找她此前聽說得一處地窖,蕭家兵們仍不解恨,沿路又順手幹掉了幾個零落的黑騎兵。
據說那地窖是城中的一個鄉紳所建,已經荒廢許久,元夕聽府裏的侍女提起過,便留了個心眼,想不到此刻竟真得派上了用場。一行人終於找到那處地窖,發現裏麵竟有足足兩間屋子那麽大,頓時都覺得十分驚喜,元夕拿出藥具想為那孩子治傷,可那孩子早已被嚇得神誌不清,隻說自己的名字叫做柱子,然後便驚恐地瞪著眼抱著腿躲在角落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元夕明白他受了極大的刺激,也不去勉強,便開始為受了輕傷的蕭家兵們包紮。那群兵士方才手刃了不少敵兵,正是士氣高漲之時,紛紛嚷著要再去多殺幾個蠻人,為百姓和兄弟們討回血債。駱淵卻道:“我們方才殺了不少黑騎兵,天一亮他們的統領必定會發覺,白天城裏的戒備一定會更加森嚴,大家不能大意,要好好商議出計劃,才能把更多的百姓救到這裏來。”
蕭家兵們於是也紛紛冷靜下來,一群人圍坐在一起,駱淵憑記憶在地上勾畫著城中的地形,為兵士們講解著隨後的作戰計劃,元夕則四處找來一些幹草,鋪在地上作為大家臨時休息的軟墊,然後才顧得上掏出隨身帶得幹糧啃上幾口。
駱淵為兵士們講解完自己的計劃,讓他們先暫時歇息一會,迎接即將到來的硬仗。他轉頭看見元夕正拿著幹糧慢慢啃咬,於是走到她身邊遞過水囊,道:“夫人根本不該跟來,這裏太過危險,也太過辛苦……”
元夕仰頭喝了一口水,指著那群已經累得倒在地上的兵士,道:“和他們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麽辛苦。”她轉過頭看著駱淵,道:“小夫子你以前教過我‘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直到今日進了城,才真得明白這些話的意思。我既然做了宣遠侯夫人,就有責任去保護他們,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一定會讚成我這麽做。”
駱淵看著她眉間的倔強,突然勾起唇角,指著她的臉頰道:“宣遠侯夫人,你的臉髒了。”元夕有些赧然地用衣袖蹭著臉頰,隻有在這一刻,她才仿佛回到那個曾經嬌憨懵懂的小女孩。駱淵默默將這一幕記在了心裏,然後站起身對著其他人道:“休息好了就出發吧,在天亮前能多救一個就多救一個。”
隅中之時,郡守府內,阿史那何力十分暴躁地咆哮著:“沒用的廢物,一晚上死了好幾十人,你們還查不出來是哪裏跑進來的此刻!”那跪在下方的校尉嚇得渾身發顫,又不斷磕頭允諾一定會捉到凶手,才終於撿回條性命。這時,滇雲慢悠悠地放下茶盞道:“大王又何必如此擔憂,如果那些是正規軍早就殺過來了,想必就是是些成不了氣候的小卒子而已,怕他們作甚。”
阿史那何力卻仍緊鎖眉頭,道:“二皇子不知啊,中原人詭計多端,我總擔心這次會不會中了什麽計策。總之蕭渡一天不露麵,我就一天不得安寧。還有那個鄒五,你說真得可信嗎?”
滇雲嗤笑道:“大王太過多慮,你若不信他,一刀殺了就是,至於蕭渡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僅憑他手上區區三萬人,如何衝得破我們十幾萬人把守的關牆,隻要平渡關在我們手上,他在城外沒了供給,也不過是一群困獸而已,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們幹掉。”
阿史那何力低頭沉吟,找了名副將進來吩咐道:“派一隊人馬去好好探一探,蕭渡他們到底在做什麽?一樣都不許漏地給我報回來!”
而在他萬萬沒想到就眼皮之下,有一隊仿佛鬼魅般的兵士在城中穿梭著,不斷偷襲著黑騎兵,救出他們刀下的百姓。地窖裏的百姓越來越多,元夕忙得腳不沾地,這時,駱淵一臉激動地找到她道:“我剛才聽見幾名黑騎兵議論,侯爺他們已經到了平渡關外,我想他一定有辦法攻進來。”
元夕驚喜不已,拚命忍住想哭的衝動:你終於還是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駱淵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侯爺想做什麽,但是他如果要收複平渡關,首先要做得就是誘這些蠻子們出去。我想,如果我們能在黑騎軍中製造一些亂子,讓他們的首領生疑,應該能對侯爺有幫助。”他轉頭望了望擠滿了地窖的百姓,高聲道:“大家有誰知道蠻子的糧草放在哪裏?”
“我知道”隻聽一個怯怯的聲音回到,駱淵驚喜的回過頭,發現那小男孩柱子終於張開口,結結巴巴道:“我爹……娘……看見他們運糧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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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渡關外,蕭渡終於見到了青州城派出的密探,得知鄭龍他們帶著六萬人馬已經撤出平渡關,元夕他們也都平安地被接到了青州,頓時大大鬆了口氣。他負手走出營帳,望著平渡關的硝煙滾滾,眉間染上傲色,道:“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現在,到了我們討債的時候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