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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阿史那何力驚疑地站起身,朝那探子追問道:“你說他們真得隻是在做這些?”

    那探子點頭回道:“小的們扮成周圍的山民在軍營外觀望許久,蕭渡帶著那群人每日喝酒作樂,完全看不出著急的樣子。雖然日日操練,卻也看不出有攻城的打算。”

    “那夥食呢?夥食減少了沒?喝粥還是吃飯。”

    “沒有,所有軍士依舊是每日三餐,頓頓白米飯,一點也沒減少。”

    阿史那何力皺眉直直坐下,又問了幾句才將那探子打發走,轉向滇雲道:“二皇子不覺得這很不尋常嗎?過了這麽些天,蕭渡他們帶的糧草應該早就告急了,沒有補給他們遲早會餓死在城外,可他們還能這麽沉得住氣,根本沒有為糧食發愁,你說他們是不是在等後援?”

    滇雲也覺得有些奇怪,他用手指輕叩著桌案,思忖著道:“也許這隻是蕭渡使出的障眼法,就算京城那邊來了援兵,又如何能繞過平渡關直接送到關外,我們還是多看幾日再說。”

    阿史那何力點了點頭,卻仍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繼續道:“還有這幾天城裏總有兵士被殺,不把那些人找出來,我也放不下心來。”

    就在這時,一名探子匆匆跑了進來,對阿史那何力附耳幾句,阿史那何力麵色驟變,滇雲認出這是他們派去盯著鄒五的暗歎,心中咯噔一聲,莫名有些不詳的預感。這時隻見阿史那何力陰沉著臉,道:“好!把他押進來!還有鄒五呢?也把他給我帶進來!”

    於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鄒五被押到了堂前,又被一把推到了地上。當他看清身旁還站著一名滿身是傷卻穿著蕭字軍服的兵士時,頓時大驚失色地問道:“大王,二皇子,這是怎麽回事?”

    阿史那何力冷冷看著他道:“我倒要問你是怎麽回事?這人是在你房裏找到的,他躲在那裏正要給你送一份密報,剛好被我的人抓了個現行,人贓俱獲,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說!”

    鄒五嚇得撲倒在地上,顫聲大呼道:“大王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什麽密報啊!”

    那兵士卻露出悔恨神情,道:“鄒參軍,事已至此又何必再求他們,隻怪我太過大意,連累你了。”

    鄒五瞪大了眼,指著他手開始發抖,“你!你血口噴人!大王你們千萬別信他啊!”

    “哦?”滇雲自旁邊拿出一張紙道:“那這封你的親筆手書又作何解釋!”

    鄒五看清他手上的字跡,嚇得大喊道:“這不是我寫得!真得不是我寫得啊!”

    “住口!”阿史那何力氣得上前一巴掌將他猛扇倒在地上,又揪著他的衣領惡狠狠道:“這信上的筆跡和你寄給我們的密函上一樣,你怎麽解釋!”

    鄒五被扇得頭暈目眩,張開嘴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可他顧不得劇痛,歇斯底裏哭喊道:“一定是有人故意模仿我的筆跡,他們要陷害我,大王你一定不能中了他們的計啊!”

    “好了!”滇雲冷冷揮了揮手道:“到底是不是陷害,交給安鷲營審一審就知道了!”

    鄒五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麵容因極度恐懼而整個扭曲了起來,安鷲營是蕪軍裏一支專門負責審訊拷問細作的隊伍,據說其手段極其毒辣,凡進去得人沒人能活著出來。

    這時,那名兵士哭喊著衝過來撞到他身上道:“鄒參軍,救救我啊,我還不想死啊!”鄒五已經嚇得六神無主,渾渾噩噩被他撞地蜷縮在地上,抬起頭看見那兵士毒刃一般的目光正狠狠釘在他身上,以口型一個個字道:“狗賊!這便是你的下場!”

    鄒五渾身止不住地發抖,來不及呼救就被拖了出去,阿史那何力和滇雲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安鷲營的校尉走進來,回稟道:“兩個都熬不住,死了!”他想起鄒五死時大小便失禁時的場景,忍不住嫌惡地皺了皺眉,又道:“不過總算有收獲,那個蕭家兵本想自盡被我們攔下,他實在經受不住酷刑,就說出了密報的內容。”

    “密報是什麽?”阿史那何力連忙上前問道。

    那校尉走近一步,一字一句道:“狼煙起,大事成!”

    就在阿史那何力苦心揣測這幾個字是何意時,駱淵正負手而立,對著麵前的五十名兵士肅然道:“都記好了吧,十人為一組,在我方才和你們說得地方埋伏好,看見狼煙同時行動,絕不能有半點差池!”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一旦被黑騎軍發現,必須死死纏住他們,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們真實的人數,就算拚了命,也一刻不能退後,明白了嗎!”

    “明白了!”五十名蕭家兵昂首而立,聲如洪鍾般嘹亮,這是一場明知會赴死的戰鬥,可他們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恐懼和退縮,隻有勇往直前的堅定。

    地窖裏的百姓們默默看著這一幕,一位老人顫顫站起,將脖子上的一串佛珠取下係在一名戰士的腕上,道:“勇敢的孩子,保佑你們能平安回來。”

    然後,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拿出隨身的物品送到蕭家兵的手上,絮絮叨叨地說著祈願的話語。這些在生死間都從未哭過的兵士們終於忍不住,紛紛低下頭,咬牙忍住眼眶中的淚水。駱淵也感到眼窩一陣發熱,可他明白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他伸手狠狠抹了把臉,走到小柱子身旁蹲下,道:“你敢帶叔叔去找那些壞人放糧食的地方嗎?”

    柱子用黝黑的瞳仁直直注視著他,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駱淵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放心吧,叔叔一定會將你平安送回來!”隨後他直起身子,大聲道:“時候不早了,出發!”

    方才還在悲傷中的兵士們立即肅起麵容,他們握緊了手上的彎刀,邁著整齊的步伐站在了駱淵身前,駱淵讚許地望了望他們,又指著其中一隊道:“你們隨我去糧草營,其他隊伍依計劃去城門處埋伏。”

    就在他轉身準備帶隊朝外出發時,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叫道:“小夫子。”元夕放下手上的活計,走到他麵前,解下自己的發帶係在了他的手腕上,殷切道:“小夫子,你一定要回來啊!”

    駱淵摸了摸手上的柔軟的綢帶,退後兩步躬身一揖,朝她露出一個如常般清雅的笑容。

    元夕眼前模糊了,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小夫子時,他也是這般地笑著朝她作揖,如朗月清風,纖塵不染。

    幾個時辰後,尚在與滇雲商議得阿史那何力終於接到來自關外的探報,蕭渡帶著大軍毀了營帳,砸掉所有灶具一頭紮進了山中。阿史那何力聽得心中惴惴,正在驚疑不定之時,突然聽見外麵有人大叫著:狼煙,山裏起了狼煙!

    阿史那何力和滇雲大驚失色,連忙策馬飛馳到城樓之上,果然看見青色的狼煙自遠山中中升起,與此同時,城裏響起幾聲巨響,四處都燃起了火光,有人匆匆跑上城樓報道:“不好了!糧草營起火了!”

    然而他們還來不及派人去看,又不斷有兵士跑上來嚷嚷著幾處城門都起了火,據稱有穿著蕭家軍服的兵士埋伏在城門和糧草營處,他們如鬼魅一般不顧性命地衝殺,打得黑騎兵措手不及,混亂中也辯不清對方的人數。

    阿史那何力一拍大腿,對滇雲道:“哎呀!中計了!城裏果然有埋伏!”

    滇雲也有些亂了陣腳,道:“那現在該怎麽辦?他們引我們入城的目的是什麽?”

    阿史那何力正要開口,突然瞪大了眼,看見遠方有滾滾的黃土揚起,聚起一團黑雲快速朝這邊移動,他張大口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隻有三萬人。其他人是哪裏來得?這是怎麽回事!”

    滇雲也驚出一身冷汗,朝身邊的探子踢了一腳,道:“快去,去給我再探,蕭渡到底有多少人!”

    那探子屁滾尿流地帶人往外跑,這時有人終於看清前鋒部隊手上舉得帥旗,驚呼道:“是南越國的戰旗!”

    阿史那何力和滇雲這才注意到,象征著南越部落的旗幟在風中高高揚起,忍不住嚇得退後一步,他們萬萬沒想到,蕭渡竟聯合了南越人一起來攻城,現在他們摸不清前方敵人的數目,若是青州的蕭家軍從後方一齊進攻,他們可謂是腹背受敵,更別提城中還有不知埋下了多少對方的伏兵。阿史那何力暗歎一聲,狠狠捶向城牆道:“棄城!往青州殺過去!”

    “不行!”滇雲尚有幾分理智,大喝道:“不能棄城。”

    阿史那何力指著城裏四起的火光道:“二皇子還看不出,我們已經掉進他們的陷阱了!這叫什麽?這叫甕中捉鱉啊!現在隻有往青州城搏一搏,那裏隻有六萬蕭家軍殘部,我們的人馬是他們的一倍,若是能突過去,就能一路殺進中原。再呆在這裏,隻怕是會全軍覆沒啊!”

    滇雲咬著牙喟歎一聲,最後隻得不甘地下令道:“擊鼓傳令,立即棄城,全力攻下青州。”

    就在滇雲他們終於做出棄城決定之時,駱淵帶著得十名兵士正在糧草營處進行著一場慘烈的戰鬥,他們揮著短刀左突右砍,殺得人仰馬翻、血花四濺,濃煙中不斷響起怒吼聲和慘叫聲,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竟殺得黑騎軍陣形大亂,一時間有些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城中傳來了撤退的號角,那群黑騎兵雖不甘心就這麽放過他們,但軍令如山,隻得立即掉馬朝大軍處集合。隻得駱淵見時機成熟,連忙抱緊懷中的柱子,小聲對僅剩的幾人道:“走!”可這時濃煙漸漸散去,掉在最後的一隊黑騎軍終於發現眼前不過幾名殘兵,於是大吼道:“他們隻剩幾個人了,快殺,殺啊!”

    可他們很快就後悔了,眼前的兵士好似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絲毫不顧刀刃砍在自己身上,隻紅著眼直到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將短刀□□對方的胸膛,直到殺得刀刃卷起,還拚命用牙咬用手撕,用性命去絞殺著一個個敵人。

    終於,在這場慘烈的戰鬥之後,一隊黑騎軍竟被殺得全軍覆沒,而蕭家兵也隻剩下最後一人,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護著駱淵和柱子朝隱蔽處逃去,誰知卻有一名僥幸活下來黑騎兵自後方包抄過來,朝駱淵揮刀就砍。那兵士大喝一聲,將駱淵和柱子撲在身下,用身體替他們受了這刀,然後反手狠狠鉗住那人的喉嚨,直至對方失去了呼吸。

    駱淵忙翻身起來,扶住他不斷墜落的身體,他想用手去堵著他身上的血窟窿,可卻怎麽也堵不住,隻是急得不斷掉淚。

    那兵士吐出一口血,道:“先生不用管我,我今天殺了這麽多黑騎兵,這輩子也算夠本了。”他的身子開始變冷,目光也漸漸渙散,“隻是請先生記得,我的名字叫做孟七,是沭州通城人士,我想有人能告訴我的父母,他們的兒子是死在戰場之上,是個保護了許多百姓的英雄,還有,把我這些年存的俸祿交到他們手上……”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失不見。駱淵哭著不斷點頭,替他將瞪著的雙目闔上。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一把摟住嚇得不停發抖的柱子,將他抱著跑到一處草垛旁,可這時,他突然聽見不遠處又傳來和黑騎兵的呼喝聲,那聲音越來越近,馬上就要來到他們身邊……

    而此時伴隨著城門處的衝天火光,蕭渡已經帶著三萬將士順利殺進城來,在他們身後竟是上數千頭瘋跑著的耕牛。這是蕭渡想出的計策,他早聽聞木戎首領阿史那何力生性多疑,便故意裝作穩操勝券的模樣,令阿史那何力生出猜忌。然後利用城中的細作陷害鄒五,讓黑騎軍以為自己輕鬆破城是中了大穆軍的圈套。再讓那細作聯係到城中的駱淵,待時機成熟,就點起烽煙,兩邊一起行事。他派出一隊人馬舉起南越人旗幟衝在最前麵,再利用上千頭耕牛揚起的沙土,讓阿史那何力摸不透攻城大軍的數量,又擔心城中設下的埋伏,在慌亂之中做出棄守平渡關,直接攻占青州的決定。

    蕭渡不費一兵一卒就收複了平渡關,卻絲毫不敢鬆懈,先命幾隊人馬死死守住城門,然後,翻身下馬衝上城樓,望著黑壓壓地黑騎軍的背影,接過身後副將遞過來的鐵弓,拔箭張弓,運氣大喝道:“膽犯我疆土者……”城樓下的將士們高高長戟齊聲呼應,“殺!”

    蕭渡又喊:“辱我同胞者……”“殺!”

    “弑我兄弟者……”“殺!”

    城樓下的將士們想起那些死在敵人刀下的同胞弟兄們,不由得熱血翻湧,不斷大聲呼喝著“殺!殺!殺!”震耳欲聾的呼聲如潮水般翻湧,直衝入雲霄之上,本就倉皇逃竄出城的黑騎軍被這驚天動地的吼聲嚇破了膽,竟一時忘了陣型,不斷撞在自己的人馬之上。

    阿史那何力眼看形勢不妙,連忙揮手下令擊鼓,重新擺起陣形。蕭渡冷冷勾起唇角,瞄準那飄揚的帥旗旁一個黑影,運氣張弓,連射兩箭。他手中的鐵弓足有十餘斤重,需用十足的力氣才能射出,可射程卻非常驚人,隻見烏黑的箭羽呼嘯著淩空而至,前麵那支的箭羽剛要落下,就被後麵的箭羽撞上,然後竟刺穿了阿史那何力的護甲,將他猛地射落下馬。幸好他身邊的親兵及時趕到將他拉上,才不至於讓他在亂軍中被踩死。

    黑騎軍們眼看對方竟能在幾十裏之外一箭射下自己的首領,頓時被嚇得魂不守舍,可更讓他們絕望的事還在後麵。原來鄭龍竟偷偷派人決了渭水河上遊的堤壩,讓河水漲高足有一米深,普通的馬匹根本難以跨越。然後,對岸的青州城內又開始不斷射出火箭,黑騎軍今日連遭大挫,此刻再無抵抗之力,竟被圍剿地損失了幾萬人馬,幸而滇雲親自扛起帥旗,指揮黑騎軍重新擺好陣形撤退到渭水河旁的山中,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蕭渡見大局已定,才終於稍稍鬆懈下來。剛走下城樓,就看見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他連忙大步上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元夕被他抱在懷裏,懸了幾日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下來,然後又帶著哭腔道:“小夫子他帶人去了糧草營,一直沒回來!”

    蕭渡麵色一變,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放心,我會帶他回來!”然後,他親自上馬朝糧草營的方向疾馳而去,元夕被兩個親兵帶著回到了郡守府,卻始終心神不寧,焦急地朝外張望著。

    過了不知多久,她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陣陣哭聲,心頭頓時揪起,她連忙衝到到門外,隻見落日餘暉之下,蕭渡牽著馬慢慢朝這邊走來,馬上坐著得正是那個小男孩柱子,可他肩頭上扛著那人,青衫早已染成了鮮紅,那溫柔而的雙眸卻是再也不會睜開了。

    元夕覺得身子一陣發軟,要死死扶住門框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滑倒,可她還是不願相信,隻用祈盼地目光盯著蕭渡,希望他告訴她,小夫子並沒有死,他隻是受了重傷。

    蕭渡紅著眼眶不敢看她,輕輕將駱淵的屍體放下,將柱子從馬背上抱下來道:“他把這個孩子藏在草垛裏,用自己去引開敵兵,我找了很久,才在屍體堆裏找到他……”他喉頭一陣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元夕覺得眼前一片發黑,終於支撐不住,軟軟往地下栽去。蕭渡連忙衝過去將她扶起,讓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口發泄。這時一直呆在在旁的柱子突然走到他們麵前,一把撕開自己的上衣,隻見他的裏衣上,用鮮血寫著一個個的名字,一筆一劃,蒼勁峻逸,這是駱淵在黑騎軍到來前最後做得一件事。

    他在最後一刻寫下了每個死士的名字,這是他唯一能為他們做得事,也是他雖死而不忘的承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