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痛寫休書
字數:6858 加入書籤
南宮少陽暗自瞧著顧雨濃,隻見她目光流轉如星,顯是心中盤算著什麽。此次相見,他對她越發的刮目相看。曾經的南宮瑩藍雖然膽大包天,但絕不似今日淩厲辣手。雖然曾經的她也敢作敢為,但也絕不像今日這般聰明自主,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她呢?是那個冷剛嗎?
“是我混淆視聽還是你蓄意捏造呢?我隻是想提醒你下次編故事的時候動點腦子,想清楚再說,不要前言不搭後語讓人笑掉大牙!”顧雨濃輕蔑的提一提嘴角,目光中是一片戲謔,大家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樂正清燕氣得臉色忽紅忽白,那公主的麵子掛不住,一腔怒氣也無從發泄。當她瞧到南宮尚雪時就像看到個活靶子,楊楓她惹不得,這十三四歲的姑娘也來笑話自己嗎?南宮尚雪身量瘦小,稚氣未脫,樂正清燕大著膽子指著她怒罵:“連你這個小賤人都來笑話本公主嗎?本公主撕了你嘴巴!來人……”
侍衛們應了聲在,便將南宮尚雪與楊楓圍起來。南宮尚雪冷著臉孔,盯著樂正清燕的得意洋洋,她緊緊握著雙拳……這時楊楓將南宮尚雪護在身後道:“公主你蓮駕降臨卻句句成髒,也不怕汙了皇家名頭。而且偏偏尋個小丫頭出氣,我看你是瘋了吧?”
“你敢罵本公主?”樂正清燕先前吃了他一巴掌,如今臉頰還在隱隱作痛,她是不敢太囂張的。
顧雨濃道:“公主不必過於激動,你我之間的帳最好不要牽扯到他人,至於這個小丫頭公主可不要動心思,免得後悔莫及。”
樂正清燕自然明白顧雨濃的威脅,她瞪著雙眸道:“南宮瑩藍,隻要你活著一日,皇兄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你活著隻會毀了他。準備等死吧,他日本公主定將今日的羞辱一一討回。”
“好啊!千萬別讓我等太久哦,提醒你一句,上次那些飯桶就不要再派來了,丟人現眼!”顧雨濃玩著茶杯,她並不擔心什麽暗殺,隻是認為樂正清燕太過幼稚偏執。樂正熾深隻是深陷情網,難以自拔。她若真殺了自己,隻會令樂正熾深徒增惦念而已。一國之君太多情本就不是什麽好事,就如那後唐李熠一般,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殺她顧雨濃於事無補,再說她根本不是當初的南宮瑩藍,又如何去演曾經的那出戲呢?
樂正清燕冷哼一聲,在瞪她一眼後帶著侍衛宮女離開南宮府。對於樂正清燕這種雷聲大雨點小的行徑顧雨濃不禁有些失望,她總以為今日會大打一場,沒想到這位公主隻是來講故事的。
在看了看周圍一眼後,她淡淡的道:“都散了吧,沒戲了。”直至此時所有人緊繃的弦才敢稍微放鬆一些,他們都害怕極了,擔心今日的大廳會變成昔日的後花園,也擔心自己變成無辜的待宰羔羊。
南宮少陽不著痕跡的牽牽嘴角扶著南宮競走了,各家兄弟也都相繼散去。唯有南宮遠還站在那裏。見此楊楓與南宮尚雪也退了出去,守在門外。
南宮尚雪向院中環視一圈便垂下眼眸。果然,南宮碩早已離去,她的心再一次一寸寸冷下去,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每每暗懷希冀,總要默默失望。但她仍感激南宮碩給了她生命,以後她不再渴望這虛無縹緲的親情,也不會再怨恨生命的孤單,也許上天讓她來到人間就是要她嚐盡孤寂。她一定要活得像姐姐那般精彩,不再做南宮府的可憐蟲。
楊楓瞧她神情低落總以為她還在意樂正清燕的辱罵之言,便承諾教她武功,以後也不會受人欺侮,果然這承諾讓南宮尚雪眼睛一亮,楊楓瞧她高興了便專心的“偷聽”屋內的對話。
“聽說你要帶她……帶傅玉離開?”南宮遠終於說出心中疑問。
顧雨濃對他隱隱討好的態度視而不見,隻是望著屋頂冷冰冰的道了聲是。她回憶往昔,耳際猶自想起與冷剛拜堂時南宮遠對自己的辱罵。
“可外麵並不太平,她又……她又……有病在身,還是留在府中安全一些。”南宮遠臉上的傷已經漸漸恢複,但仍是留下一道碩長的疤。
顧雨濃每次見到他,這鞭痕總在提醒自己傅玉所遭受的一切,於是她不由得拔高噪門道:“南宮府如何安全?”沒錯,她在恨著他,傅玉嫁給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真是糟蹋了,還有一個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就是他是南宮瑩藍的親生爹!
南宮遠一聽這話,頓時臉色發白,是啊!南宮府又如何安全,若真安全,傅玉便不會如此。“可她終究是南宮府明媚正娶的大夫人,就這麽走了,傅家的人……”南宮遠本想留下她們,可說著說著這話就變了味道,聽到顧雨濃耳中便成了他隻是害怕傅家要人。
“什麽是明媚正娶的夫人!若害怕傅家要人早先幹嘛去了?你娶她回來卻把她晾在那裏,你將她當什麽?一件家具嗎?塞給她個孩子提了褲子就走人,連她瘋了都不聞不問,你算什麽男人?”顧雨濃無法不激動,從傅玉出現在自己眼前開始,她就無法說服自己那隻是別人的母親,更無法置身事外。所以她會不顧一切的為她討公道,女人,永遠不能做男人的犧牲品,她要阻止這個悲劇。
這個南宮遠的帳時至今日確實還沒算過,現在他自己要往槍口上撞也怨不得誰。
而聽到這話的人都紅了臉,門外的楊楓與南宮尚雪很是尷尬。他們從未聽聞一個女兒如此罵自己的親生爹,南宮尚雪尷尬之餘更為難過,自己的母親何嚐不是如此,從被欺騙到被遺棄,最終是丟了一條命,可惜她永遠沒有拯救母親的機會!女人的悲哀都是由男人的不負責任造成的,望著頭頂湛藍的天,南宮尚雪發誓今生她永遠都不會喜歡男人,永遠不要變成一個被遺棄的物件。
在偏廳偷聽的南宮少陽也繃不住了,被坐於一旁的南宮競狠狠瞪了一眼。
“我……”
然而顧雨濃並不讓南宮遠開口,她搶先道:“你在外麵花天酒地,沾花惹草,讓她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南宮府孤立無援。又被你同樣娶回來的四個該死的毒婦害到身敗名裂,直至發瘋。這還不算完呐!”
顧雨濃站起來深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你囚禁她十多年,更讓發瘋的她受盡欺淩,在那個黑漆漆的小屋子裏,在那個活生生的墳墓裏,夏季悶熱臊臭,冬季陰寒潮濕,甚至沒有一床暖和的被褥,你怎麽不去嚐嚐那個滋味?為了一口吃的,還要被……”說到這裏顧雨濃雙目已濕潤。
她使勁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喉中的苦澀,道:“當我看到你這富麗堂皇的府第,我就一個勁的反胃!我不知道身為男人的你還有什麽臉麵立足於天地間,活著你不去保護她,將來死了你也沒臉見她。你為什麽不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不出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自慚形穢的找根繩子馬上上吊!你不懂得什麽是責任與尊重,你不懂得什麽是嗬護與珍惜,你做不到相敬如賓,更做不到舉案齊眉,你連讓她好好活著都難,你為什麽不去死?”
最後這句話顧雨濃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她知道偏廳有人,而且八成是南宮競。縱然如此她也無須客氣,子不教,父之過,她倒要看看南宮競的老臉往哪裏放。
南宮遠的臉白了又白,紅了又紅,他心亂如麻,也不知在想啥,隻覺腦中嗡嗡作響。換作過去聽到這話,他定出手打人,可如今他連顧雨濃的眼睛都不敢看。
顧雨濃回過頭來問道:“現在,你還有什麽理由阻攔我?”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楊楓第一次聽到一個女人這樣理直氣壯的大談自己的理論,而且她說得是那麽的精彩。他們眼中的女人無非有兩種,第一種,穿金戴銀,浮華一生。第二種,相夫教子,安身立命。哪有一個像她這樣自信勇敢,聰穎果斷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教育造就了她?有時他甚至感到這個女人根本不是普通人,她腦中所想與別人相差十萬八千裏,可她又那麽真實的存在於眼前,十七歲嗎?這個數字也許並不代表什麽。
“我自知虧欠你們母女太多,想來你是恨極我的。這些年我對她疏於照顧是我該死,可錯誤已經鑄成,我南宮遠不是小氣之人,不會嫌棄她與下人……隻是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能讓她過好一點,顛沛流離你們會很辛苦,好歹你也是姓南宮的……”
南宮遠想不出任何理由來阻止,他們之間仿佛已經隔了千山萬水,是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但他南宮家家底豐厚,他就不信南宮瑩藍不惦記。這些日子他倒是看明白了,這南宮瑩藍就是一隻睚眥必報的惡虎,但隻要順著毛梳,想必她也不發威。
顧雨濃聽到南宮遠的話後,不禁咯咯而笑,嘲弄道:“我聽你這話怎麽就這麽別扭呢?下人又怎麽樣?當初我滅他並非因為他是下人,即使皇族之人做下這等事,本姑娘照樣揮鞭子。那下人可一點都不比你差呢,要知道,騙一個傻子誰都能做到,可讓一個正常人去愛一個傻子誰又做到了?”
顧雨濃說到此處以淩厲的目光盯著南宮遠,見他不說話,又道:“說到顛沛流離,傅玉在你府中又何止如此,人生匆匆數十載,她的前半生已毀在你手,後半生也無望再有人會疼她愛她,在這世上隻有我才能護著她。我會帶她去看長河落日,高山碧湖,會帶她到北地踏雪尋梅,還會去海邊踏浪拾貝……總之,在她以後的記憶中不會再有你南宮遠。當她翻過這一頁,你將什麽都不是!你嫌不嫌氣她,那是你自己的事。傅玉經過這麽多來自你的磨難後,她還需要你的原諒嗎?從此以後她的生活中隻有自由,而你南宮府隻是一個囚牢,關著一群瘋子的囚牢!”
這些話如巨石一般砸著南宮遠的胸膛,他的女兒說他什麽?不如一個下人?他什麽都不是?這美如畫卷富麗堂皇的南宮府又成囚牢了?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學富五車的他竟然抓不住她話語中的重點,可他為什麽這麽難過?他是真心希望傅玉能好好呆在南宮府呀!
同樣的南宮少陽也被震動了,他以過繼的身份從小生活在這裏,又身負血海深仇,一早便失去了自由,他的人生在出生時就已被毀掉。他是多麽向往她所說的那種生活,長河落日,高山碧湖……可他還有那種機會嗎?為什麽這個女人的話總讓他心動又心痛!南宮少陽緩緩閉上雙目,那男兒不易輕彈的熱淚就那麽輕易的讓顧雨濃逼出眼眶。
“可傅玉是我南宮遠的夫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做為一個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傅玉縱然是死了,她也得葬入南宮家的陵墓,她要自由幹什麽?你也是姓南宮的,你怎能背叛南宮家!”
南宮遠不知自己怎麽了,曾經聽到她發瘋的消息便一眼都不想再見到她,可如今聽到顧雨濃的話他卻破天荒的不想讓這個瘋子離開,為什麽?思來想去,他除了銀子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他的內心一片空虛,他的感情那麽匱乏。包括大紅在內,他可以娶很多女人,也可以給她們好的生活,可他卻不知道怎麽去愛她們。他當初輕易拋棄傅玉,也就是這個原因吧。就如顧雨濃所說的責任,他好像明白一些了,可是真的來不及了。
顧雨濃再度搖頭,她對南宮遠非常失望,回到椅中,她道:“難道你還參不透嗎?上天絕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你們在十多年前已經走到盡頭。如果你還有一絲憐憫之心,就該給她一紙休書,讓那些痛苦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飛灰湮滅,這是你唯一能為她做的。難道你要囚她一生一世?再者,南宮一姓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相反,它是恥辱。而且是‘南宮’先拋棄了我娘與我,所以我們離開很正常,並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南宮遠失神的跌落於大廳一側的木椅上,他痛苦的望著顧雨濃,幾乎要哽咽。
他的這個女兒像極了傅玉,他依稀仿佛記起了因緣際會下初見傅玉時的樣子。那時的她婉約內斂,溫柔似水,清純的像張白紙。那清清淺淺的一笑,便讓已過而立之年的他立刻萌生娶妻的念頭。還記得她認真的對自己說,娘親囑咐過,不許她與男子牽手,那樣會懷有孩兒的。他聽罷不禁失笑,也確實對這位傅家大小姐以禮相待。依傅家的地位,傅玉嫁入皇家也屬正常,但她卻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己。
後來他們熱熱鬧鬧的辦了喜事,再後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兒,接下來呢?從何時起,他忘記了她!而且忘得一幹二淨,他隻知道記憶會讓一個人痛苦,卻從來不知道“遺忘”也會讓一個人痛苦。
南宮遠一手捂著自己的臉無聲的哭出來,深彎的脊背與苦苦的壓抑是他這十幾年來深深的懺悔。
顧雨濃可不會因為他的哭泣而心軟,她對著門外道:“楊大哥,麻煩找紙筆來。”
不一會兒,楊楓與南宮尚雪端來筆墨紙硯,將它們擺在南宮遠身旁的小幾上。
望著這一切,南宮遠抬起頭來,紅著雙目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顧雨濃感到不可思異,她不悅道:“曾經你巴不得她消失,連飯都舍不得賞一口,逼瘋她逼死她你都能做到,這個為什麽做不到?你現在這樣腥腥作態是要給誰看?她已經傻了,看不到的!”
“不,別帶她離開,讓我在有生之年補償她吧。”南宮遠作著垂死掙紮,可顧雨濃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如果你不寫的話那我隻好找人開刀了,就你那個兒子南宮鵬飛吧,怎麽樣?若林逸出手隻會一劍了事,那樣太快沒意思。那我隻好親自出馬了,估計第一招都不用使完你就願意寫了,要不要試試?”顧雨濃故作疑問狀。
南宮遠左右為難,提著筆的手微微顫抖,卻是怎麽都落不下去。後來顧雨濃威脅他即刻就去尋南宮鵬飛,這才逼得他落筆成書。顧雨濃自是喜不勝喜,可南宮遠卻黑著一張臉坐在那裏半?都站不起來。
待顧雨濃滿意的揣好休書離去後,偏廳傳來一聲濃濃的歎息,讓南宮遠深深的垂下了頭。
當晚顧雨濃哄得傅玉入睡後,又命婢女在自己的房間準備了熱水。她除去衣物靜靜坐於浴桶中,水麵之上熱氣繚繞,她闔上雙目,思念著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戰場上刀槍無眼也不知他受傷沒有,他若得知自己在魯國……看來帶著傅玉回啟國的時候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