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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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張氏送了一塊上等料子給元春的事情,史氏院裏就沒有人不知道。唐朝和元春還曾私下裏商量過,現在這塊料子不能先裁出來,倒是可以在差不多的地方先將一些瑣碎的先繡出來。等到定下了親事,再裁料子做嫁衣,量了不會太大。
唐朝一直以為,也許王氏沒了,也許張氏活著,元春就不用再進宮了。她會像這個時代很多的大家閨秀那般十裏紅妝,嫁人生子。再也不用老死宮廷。再也不用少小離家,隻是省親回來那個一個晚上了。
可這一切,竟然生生讓賈政和邢氏給掰回了命中注定的軌道。賈元春便是改成了賈沅,仍是未來的皇妃。
她們就站在正房的外麵,屋裏隱隱傳來的哭聲,還有張氏的那一句句,‘為什麽不是我親生的,我疼了十幾年,這是生生挖我的肉呀......’
張氏說的沒錯,若元春是她親生的,她是不可能送元春進宮的。一是元春有個附逆的外家,這一進宮,無疑是想不開。
二一個,若元春是張氏親生的,有一個張氏女做母親,也注定了元春在宮裏的路走不長遠。
張家的教養,世人信得過。但張家畢竟是滿門皆滅,誰也不能保證元春心底有沒有怨懟情緒,這樣的隱性危險人物,誰敢讓她進宮來。
此時屋中的張氏,心中還是疼了。那畢竟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孩子呀。
而屋外,元春的身子在門口晃了晃,為什麽她不是大伯母親生的呢。為什麽母親去的那麽早呢。為什麽父親要這麽做,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幸好元春不知道,就算是她親娘活著,這宮也是要進的。不但要進,而且還是這麽進去的。記得原著中曾有過這麽一句,那是元春省親時曾說過的,‘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可見當時的元春也是賈家有意送進去的。而非選秀不得不去。
不過此時的元春至少還是幸運的,至少她是在接受了張氏係統教育十幾年後才被送到宮裏去的。而不是接受了王氏的影響,和史氏的教導後就那麽迷迷糊糊的進了宮。
看賈家剩下的三姐妹,便可以知道這對婆媳對姑娘的教養是多麽的給力了。一個不認親娘的白眼狼,一個針紮不動,連別人為她出頭都不言語的木頭人,一個冷心冷清的姑子。
元春也許是被寄予厚望的,也許當初是真的用心教導了的。但省親後,就能下一道讓十來歲的兄弟和堂姐妹,姑表姨姐妹一起居住園子的口諭的人,也不是什麽明白人。
將原著和現在對比,現在的元春無疑是幸運的了。
而且也因著從未有人提到讓她進宮的事情,元春對進宮一事,並沒有太多的奢望。無論是家族的期許,還是別的什麽。
以自保為目的的進宮,總會比其他目的進宮的人,走的更遠一些,也更穩一些。
半晌,元春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嬤嬤帶著寶玉去別處逛逛吧。我也先回房了。”拉了拉鳳姐的手,元春慢慢地回到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廂房。
“嫂子也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進宮之事,已經是再所難免了。本來她還有一絲希望在祖母和大伯母身上,可是見此情景,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了。
邢氏,邢氏。
瑟瑟寒冬,心也跟著冰凍了。
漫天的雪花,像是在宣泄心中無法言語的悲涼。元春站在廂房門外,伸出手想要接下一片,可落入手中的雪花轉眼前便成了水。
一滴淚水。
元春看著手中的雪水,她抬起頭,漫天風雪,何嚐不是她的淚呢。
回首看向處處精致的閨房。她以為她會一直住到披上嫁衣的那天。
向前兩步,看向繡架上的霞光錦,那上麵有她對未來生活的期許。一針一線,雖然隻是描了邊,卻也是一心一意,不曾有絲毫懈怠。伸出手,想要再摸一摸,卻在半空中頓住。半晌,元春後看了一眼,便將頭扭到一旁。“收起來吧。”
無論怎麽樣,這件霞光錦,她都不可能再穿上了。就算是十年後,平安從宮裏出來,這塊料子,怕是也要糟了。
多好的一塊料子呀!若是晚上數日,她還不曾動手,也許還是可以封存到十年後的吧。可惜了。
抱琴知道元春說的是什麽,也明白其中的酸楚。
自一側找出一個雕花精致的木匣子,小心地拆了繡架上的線,一點點的折起來,小心地放在匣子裏。
進宮,勢在必行了。過了正月十五宮裏便要來接人了。仔細算算她在家裏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了。
還有好多的事情,沒有做呢。邢氏,父親。還有寶玉。
邢氏如此算計,為的不過是她的嫁妝銀罷了。這些便是帶進棺材裏,也不會給她一文。她以為這麽多年接濟娘家,別人不知道嗎?元春想到這此,眼中一抹厲色。
她不是被人算計了還不還手的性格。傷了她,必要讓那人百倍的償還。
“抱琴,你去把珠大嫂子請來。”元春想了想,她既將進宮,對手中的下人,也少了威懾力。更何況便是出了事,也會鞭長莫及。所以用自己的人手,還不如用自己大嫂的人手更安全一些。
抱琴應是離去。剛走出去沒多久,正好見鳳姐風風火火地往史氏的院子裏來。抱琴忙迎了下去,將元春的邀請說了。
鳳姐一聽,便是一愣。怎麽才這麽一會兒子功夫,元春就想要見人了?
表姐妹的姑嫂關係,讓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鳳姐也沒有多想,直接帶著人又去了元春的廂房。
元春見到鳳姐來了,便揮退了下人。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鳳姐的眼睛便是一直在閃閃發亮。嘴角的壞角也遲遲落不下來。
姑嫂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麽,無從知道。但沒過多久,邢家那個同樣大齡的二姑娘竟然跟著人家私奔了。這事傳到府裏時,邢氏的臉算是丟盡了。
一家有女私奔,那是整個邢氏宗族都要跟著丟人的。史氏和張氏聽到後,都開始後悔當初找了這麽一家人了。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邢家姑娘私奔的事還沒完,邢氏的兄弟,竟然豪賭被高利貸的人綁走了。邢氏的弟妹帶著女兒岫煙來府中求救了。
“你們給我跪下。”邢氏的弟妹進府時,張氏便把鳳姐和元春叫到了自己的麵前,將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張氏才厲聲對二人說道。
鳳姐和元春二人相視一眼,很老實的跪下了。
“邢家二姑娘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都給我說說,打老鼠還怕傷了玉瓶呢,你們不知道傷了二太太的名聲,損了便是我賈家的臉麵嗎?”
鳳姐和元春還是頭一回看到張氏如此聲色,早就嚇到了。
“太太容稟,此事與我和大姑娘真的沒有關係。是那”
“啪”的一聲,張氏便將手中的茶碗摔了出去。“說實話。”竟然當著她的麵,就敢如此狡辯。沒證據,她會問她們嗎。
鳳姐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回道,“我們隻是讓人引著邢大老爺去了幾次賭坊,並沒有做其他的。邢家二姑娘會跟著人私,呃,離開,真的不是我們做的。”
這事還真的不是鳳姐和元春的設計。她們也直的沒有想到邢家二姑娘會真的看到個平頭正臉的人,就跟著人私奔。
其實這也是冤枉了邢家二姑娘。真實的原因隻是這姑娘平時戲看多了,那些書生小姐的把戲上了心。被這對姑嫂弄來的騙子,又是一副好相貌,好口才,自然是上了心,而那騙子也不會放過這麽一個送上門的懷春姑娘。
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樹梢。那騙子走之前,特意將邢家二姑娘騙了出來,告訴她自己回鄉趕考,之後便向邢氏提親。邢二姑娘一聽,那個高興。於是想到情郎囊中羞澀,便將自己的首飾和貴重物品帶了出來。
哪想到,到了地方,才知道被騙了,可當時隻能失財失.身地被人帶到了外地。至此了無音信。而為邢二姑娘守門的小丫頭呢,在檢查了自家姑娘的物件後,便以為真的跟那人跑了,這才錯過了最佳的營救機會。
所以說戲本子,也是害死個人呢。騙子,拐子,那是一不留神,就要出來彰顯一下存在感的。
這些內情自然不足以被外人道,所以當鳳姐和元春聽到私奔這個消息時,也真的是吃驚了。她們是真的沒有想要這樣的。
“當真如此?”張氏問道。
鳳姐和元春紛紛點頭,保證確是如此。
張氏見到這裏,想了想,確實可能真的是碰巧了。“這主意是誰出的?”
聽到這話,鳳姐不吱聲了。她不能當著元春的麵,賣了元春。而元春呢,在聽到大伯母的問話,想了想,也隻能自己招了。
大伯母不是沒有證據便說話的人,此事看來,若不是知道了是她們所為,也不會將她們叫來了。
鳳姐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才會這麽幹脆的承認,畢竟此時鳳姐年紀還小,若是再過個幾年,估計也不會在張氏隻問了一句話的時候,便自己主動的招了。
元春怯怯地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前麵的大伯母,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是我’。
張氏沒好氣的瞪了元春一眼,想到元春的手段心思,心裏也是一歎,還是太淺了些。
“是我拜托珠大嫂子幫我的。之前也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大伯母,我知道錯了。”
“鳳哥兒起來吧。你且先回去,敲打一下你的那個陪房旺兒。讓他嘴上有個把門的。再不收斂,就告訴他,咱們家東北的莊子還缺開荒的人手呢。”
鳳姐起身,聽到張氏的話,眉毛便是一立。
“行了,行了。多的我也不說了。瞧這事讓你倆辦的。邢家畢竟跟我們府上是姻親。你們太太又是邢家的大姑娘,這事出了,對你們有什麽好處?邢家姑娘的名聲沒了,難道你們二房姑嫂的名聲便不受牽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讓我說你們什麽好。唉,以後呀,三思而後行吧。”
“是。”
“一會兒,我將二丫頭身邊的嬤嬤借你兩個月。這兩個月裏,你除了請安,便跟著嬤嬤學著些吧。”果然是不能對王家的教養太放心。
“是。”
“露出來的痕跡,我已經讓人幫你們打掃幹淨了。其他多餘的事情,便不要再做了。行了,你去吧。回去好好跟嬤嬤學些個有用的東西吧。噢,還有你屋裏的那個平兒,我看著便不是個好的,珠兒正是用功努力的時候,你看著不讓他收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那些有心思的下人卻是不能放縱了。你看看現在府裏都是怎麽傳的,珠大奶奶刻薄狠厲,身邊的平兒姑娘倒是個難得的厚道人。有什麽事情求一求她,珠大奶奶那裏便沒有不成的。這種踩著主子名聲向上爬的丫頭,趁早打發了。說她是個好的,你其他三個陪嫁丫頭都是白給的不成?”
話畢,也不等鳳姐想明白其中的關鍵,便打發了鳳姐離開。等到屋中隻剩下她和元春的時候,張氏才歎了口氣,“你可知錯?”
“大伯母,元春知錯了。”算計繼母娘家,也算是大不孝了。
“錯在哪了?”張氏繼續追問。
元春一愣,心下有些不快,但還是說道,“不該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對付太太。”她是真的沒有想到邢家的姑娘會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情。也真的沒有想到,那個人拿了她們的錢,不但把邢大舅弄到了賭房,臨了,臨了還將邢二姑娘騙跑了。
她就是再怎麽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那麽對付邢家的。可事情偏偏太出人意料了,讓她們跟本沒有辦法及時的掌控全局,以至到了後來,還得讓大伯母為她們掃清尾巴。
張氏一聽,便道,“不對。你在想想,錯在哪了?”
元春聽了這話,有些不解,抬頭去看張氏。巴掌大的小臉,可憐可愛,又帶著懵懂不解。
“你錯做這件事情的時機上,也錯在對於事情的掌握上,和錯在用錯了人。”
“大伯母?”不伯母什麽意思,不會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吧。
“邢氏做出的事情,確實讓人憤怒。你出手報複也是常理之中。這一點,別說是你了,便是大伯母都想要收拾她一頓。但是你錯在選錯了時機上。”
“太巧了?”元春若有所思,試探地問了出來。
“嗯,這是一點,我也是通過這個時間,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的。再有一個,便是你將此事托付給了鳳哥兒這事,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樣的事情,便不應該托給別人去做。”
“可是,大伯母。”
張氏打斷了元春的話,繼續說道,“你是怕你下手的那些人會因為你進宮,沒了約束,再將你賣了,可是?”
元春點頭,這正是她原先所擔心的。不然也不會借用大嫂子的人。
“他們怎麽出賣你?去你們太太那裏去自首,順帶告發你?”看了一眼元春,見元春點頭,張氏才又接著說道,“然後呢,後果是什麽,你們太太知道了,會對他們既往不糾?哼,最大的可能,便是讓他們說給你父親和我們聽。說給你父親聽,你父親的性子會如何應對,說給我們聽,我們又要如何應對。難道我們會在隻聽一個下人奴才的一麵之詞後便定了你的罪?”
元春一聽,是呀,她不傻,下人也不傻。她進了宮,對她們沒有了約束力,同時,他們也失去了保護。便是拿這件事情去邀功,她們那位好太太,就能放過她們了。
“他們也可以去投靠趙姨娘。可問題是趙姨娘又能給他們什麽好處?想要喂飽那些下人,除了權,便是錢。這兩樣趙姨娘有什麽?”
“既做這樣的事情,最好是用自己信得過的人,不然便不要輕易去出手。而那些下人,在失去了你的庇護,更害怕被人發現。因為他們知道,就算是他們說了真話,大家主子無論出於什麽目的,都會讓他們被這個黑鍋。因為主子的名聲,尤其是姑娘家的名聲,不能有一點瑕疵。你是主子,又是姑娘。將來還要進宮去,我們做家人的,勢必要全力維護你的名聲清譽。不是嗎?”
“那要是下人們在動手前,便提前去告發了呢?”
“事情沒有發生,他們說了,我們就要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汙蔑’。誰意汙蔑主子的下人,就應該打死才算。”
元春聽到此,恍然大悟,原來是她相差了。正如大伯母所說的,不論個中曲直,被保住的,被舍棄的,永遠都不用她來操心。
“你既將要進宮了,宮裏的形勢更加的複雜。在進宮前的日子,我會讓嬤嬤著重講一些陰私手段。最後,大伯母隻能再告訴你一句話,這個世上的聰明人不知凡已。不要小瞧了任何人。他們都可能反咬你一口。還有在聰明人麵前,盡量的說真話,說實話。少一些動作,多一些真實。就像是十句話裏,有一句是真話,這句話也是沒有人會相信的。但反過來,十句話裏,有一句假話,卻是最容易讓人相信。”
這一番肺腑之言,元春如何聽不出來。本就是跪在地上的身子,又直直地朝著張氏拜了三拜。然後膝行至張氏腿前,將頭趴在張氏的腳上。
“大伯母,元春記下了。這輩子都不敢忘記。”
“嗯。”張氏摸了摸元春的頭發,“到了宮裏,不管是得勢的主子,還是不得勢的,都不要怠慢。這不是投機,這是一個人的氣度。得勢不張狂,失勢不失態。”
“元春明白。”
“唉,大伯母對不住你娘,也對不住你。”
“大伯母不要這麽說,自我生下來,大伯母便對我疼愛有佳。便是跟我們太太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您對我的好,元春都記在心裏。無論將來如何,元春都不會忘記您的恩德。”元春是真的不想進宮去。
“唉,別的大伯母不敢保證,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但力所能及的地方,大伯母必不會袖手旁觀。”這是她給元春的承諾,隻要她活著,這份承諾便不會失效。
“...嗯。”元春哽咽地在張氏懷裏點了點頭。
“一會走的時候,從我這裏拿兩千兩銀票,給二太太送去。就當是你給她的吧。”張氏知道,這是也是自己的錯,才會讓邢氏落入這麽一個境地。
“...為什麽?”是她做錯了事,為什麽大伯母要出錢呢。
唉,大伯母就是太善良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