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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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這世上誰對誰好,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張氏來說,是這樣。對於元春來說,也是這樣。

    張氏花費十幾年的心血去培養元春,難道真的是不求回報嗎?

    當然不是。她所求不過是一個有用的,有作為的聯姻棋子罷了。而送進宮,從來都不是張氏最理想的選擇。

    皇家人的教養,張氏不敢恭維。把公主們調.教的那叫‘溫柔賢良’。然後一個個拉出去聯姻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不但籠絡不住男人,又不能生孩子。這樣的公主,對朝.廷又有何用。

    既然聯姻就要利益最大化。可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卻很少人願意付出心血來實現。

    張氏想要利用元春,迎春為自己的兒子開辟新的關係網。所以十多年都是以大家主婦來要求教導元春的。

    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王氏沒了,張家也沒了。張氏在悲痛過後,便立即改變了元春的教養方案。

    皇家是最沒有規矩和妻妾之分的人家。雖然元春因著種種原因沒有辦法大紅嫁衣出門去,但張氏卻可以保證在不涉及自家兒孫利益的情況下,給予元春最大的幫助和支持。

    人非草木,張氏雖然從元春出生沒多久還起了心思,但這麽多年下來,誰又能沒有半點情誼呢。

    她也曾打消過送元春進宮的想法,可賈璉娶妻廢太子之女後,這一切便都無法再更改了。將來無論誰上位,因著秦可卿,他們賈家都不能消停了。

    要麽是賈璉被高高的抬起,其他賈家子孫被打落塵埃。要麽便是廢了一個兒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如何舍得。

    殺了秦可卿?

    不,不能這麽做,那畢竟是皇家血脈,這種事情,總會被皇家那些小心眼的人猜忌。你們賈家今天逼死一個秦可卿,他日便有可能刺君。

    那殺了廢太子家小郡主的國公府,張氏都不想罵他們一聲‘蠢貨’。真把皇家當他們張家呢。

    等著秋後算帳去吧。

    張氏這一生,做過的最虧心的事情,並不是利用了元春。元春進宮,隻要不傻,不犯傻。她就有把握為她鋪就一條筆直的陽光大路。

    是,深宮如海。可出嫁的女兒,一輩子不能回娘家的,也不是沒有。她最喜愛的小姑子,不也是十多年沒有回過娘家了嗎?

    將來一朝得勢,想要見家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對元春,張氏不後悔。也不覺得虧心。付出總會回報。她這些年的好,難道真當她是發善心嗎?隻是......

    她最覺得虧心的,是利用了邢氏。本來邢氏在賈家的地位便有些個尷尬。她卻利用這個傻女人的貪心,為自己的私心背了一回黑鍋。

    雖然她若不貪心,也不可能自已進入這個套子裏。可終究是她一手策劃的。做人兒媳,哪有那麽容易。做人繼母,更加的不容易。

    此事過後,邢氏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隻是她不後悔,也不能後悔。

    張氏雖然也覺得自己矯情,做都做了,但難免還有些憐憫之情在裏麵,於是這些天,越發的對元春和邢氏好了。

    數日後,榮禧堂。

    “啪”張氏狠狠地摔了手中的茶杯。

    “廢物,一群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張氏氣的狠的,也不要什麽風度氣度了。

    胸口劇烈的喘著氣,眼睛都快冒了火。

    “大姑娘那邊怎麽樣了?”

    那心腹下人連忙回道,“宮裏的人走了以後,大姑娘便暈了過去。這會怕是快醒了。”

    瞪了那下人一眼,張氏整了整衣服,抬腳便出去了。

    本來她都安排好了,讓元春大選進入越王府,位分也是側妃。但沒有想到賈政那個廢物竟然是給元春報的小選。

    小選是什麽,那是給宮裏和各大王公府邸選奴才的。

    她辛辛苦苦培養了多年的人,就這麽讓賈政這蠢驢弄廢了。

    這個混蛋。

    其實張氏是冤枉賈政了。賈政雖然迂腐木衲,但還是知道禮義廉恥的。隻是她被邢氏那麽一忽悠,這才在報名時報錯了的。

    邢氏確實有讓元春參加小選的念頭,小選的宮女是不能帶待多銀兩進去的。而宮女一般都是呆到二十五歲才能出宮,整整十年的時間,元春留在府裏的嫁妝,邢氏就不相信她一點也弄不出來。

    十年的時間,不是邢氏自己認為,便是換一個人來想,估計也想到老太太不一定會那麽高壽。若是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大房兩房勢必要分家。分家了,二房的產業和元春留在老太太院子裏的嫁妝,還會繼續留在大房嗎?

    而且分了家,她們二房更是當家作主。到那個時候,她有信心讓賈政將管家的權利和二房,元春的嫁妝都歸自己保管。

    等到十年後,元春真能出了宮,那麽大的年紀了。估計也不會有什麽人願意娶了,要麽是留在家裏做個嬤嬤,要麽便是跟她一樣做人繼室。

    一來二去,她還能再得一份聘禮。豈不比讓她留在外麵出嫁或是大選後翅膀更硬對自己更有利嗎?

    元春進宮了,鳳姐再厲害又能如何,孝道在那裏擺著呢。寶玉的婚事,還不是她說了算。

    邢氏想的很好,但她卻忘記了張氏會不會咽下這個虧。而史氏會不會真的活不過十年去。

    其實這十年裏,無論是張氏還是史氏,隻要有一個人咽了氣,估計邢氏這計劃便能順利的進行。可是上蒼就跟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不到十年的時間,元春起來了。張氏和史氏也活得好好的。賈家除了賈敏竟然還真的是隻生不滅。

    隻邢氏也沒有想到,元春得勢的第一道口喻,竟然是送了她一份天大的厚禮。元春讓賈珍將賈環寫在了邢氏的名下,代以親生。

    之後又在寶玉成親後,和史氏,張氏商量,下了口喻讓二房真正的分家。長子,次子相繼分出去。賈政,邢氏以及趙姨娘由嫡三子賈環奉養。

    至此後,趙姨娘和邢氏之間的矛盾那是有增無減。誰願意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眼睜睜地被別人摘了桃子。

    元春那是貴人,她沒有辦法。但是對於老女人邢氏,她還是有底氣了。尤其是兒子一心偏著她這個親生姨娘的時候。

    到了那時,無論是賈政還是邢氏,晚年的生活,那是相當的精彩絕倫。可惜此時,元春卻隻能以哭泣表達心中的無助。

    一路從榮禧堂走到榮慶堂,張氏的心情已經平複了許多。事以至此,就算是再找人將元春的名字從小選的名單中的劃下來,也無事於補了。

    若是讓元春連小選都過不去,那賈家的女孩子們也不用再想要一門好親事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將元春的名字從小選名單上弄下來,那麽她也沒有辦法將元春弄到大選名單上。至少短時間她是再沒有好時機做什麽了。

    當今之際,隻能盡量的去補救了。不過自己原來便準備找宮裏的張嬪疏通的,這一回,到是可以直接將元春放到張嬪的宮裏當女官。等到時機成熟時,再從宮裏發嫁。雖然不及大選出來的側妃尊貴,但自古聖母皇太後的身份也沒有幾個人是光彩的。

    越王妃瞧不起張嬪的事情,宮裏宮外都是人耳皆知。在張家出事,越王平亂平安州時,越王妃竟然一次也沒有進宮探望過張嬪。這件事情,別說越王對這位發妻惱火了。就是張氏這個一表三千裏的堂姐妹,也看不過去了。

    她張家的女人,可都不是什麽心寬的人。張嬪不計較,並不代表心裏沒數。不過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但她張家的女人,卻是最記仇的。

    報複一個女人,不過是三點,娘家,子嗣,以及男人。

    越王妃的‘好日子’可還在後頭呢。

    也是因著這一點,張氏非常相信元春進宮後,會得到張嬪的青眼。雖然路有千萬條,但隻要能夠到達終點,便沒有什麽可以讓她放棄的。

    宮女,....便宮女吧。也許離的近了,還可以近距離的觀察這位未來婆母的喜好。

    張氏一進院,院中的氣氛陡然變了。老太太正在屋裏大發雷霆。二老爺和二太太都跪在正中間,二太太的的臉上還有著老太太茶碗裏的茶葉鑲嵌做裝飾。

    瑚大奶奶一旁勸慰著。但老太太的火氣卻是一時半會兒消也消不了的。一項會說話的珠大奶奶這會子卻在大姑娘的房裏。

    而璉二.奶奶這會卻一直沒有出現,聽說是受了驚,動了胎氣。

    其實這話,別說張氏不相信了,便是長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但誰讓秦氏躲的快呢。不然以秦氏在賈家的地位,還真的容易掃到台風尾。

    更何況這選秀的事情,還是她那位便宜祖父弄出來的呢。雖然嫁進來還不到一年,但秦氏卻也知道自己當初是我麽的離譜了。

    可事以至此,她又能如何呢,她隻能咬著牙將腳下的路繼續走下去。

    也幸好賈璉骨子裏還有些個好色,雖然對她少了嫡妻的尊重,和對待幾個姨娘沒有什麽區別,但誰讓她顏色好呢。不但顏色好,身子骨竟然也如此爭氣。

    現在秦氏最大的願望便是平安生下個兒子。在這賈家也算是站穩了腳跟。以後再怎麽樣,隻要守著兒女過日子,也能熬出頭。

    秦可卿的想法,剛進院的小丫頭不知道。別人又如何能不知道呢。不過是時機不對,不想理會她罷了。

    所以張氏一進院,無論是元春房裏的丫頭,還是史氏正房的丫頭都睜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張氏會先去哪裏。

    張氏在來的路上便聽說老太太發作了二老爺和二太太。見此情景,心中冷笑,腳步一轉便進了元春的房裏。

    那兩個作死的,就應該受些教訓。早知道就讓鴛鴦將老太太的沉香木手杖找出來放一邊了。

    進了元春的房裏,一旁的繡架上,便是自己給她的那塊霞光錦。

    看到當初自己給元春的希望,張氏心裏也有些不好受。

    從來享受到的義務是要對應相應的責任的。那庶出的三丫頭,可見誰把她放在眼裏了。被利用,是因為有被利用的價值。

    “珠兒媳婦,大丫頭怎麽樣了?”

    鳳姐見張氏過來,起身行了一個禮,便小聲地說道,“一聽到消息便暈了過去,這會兒還沒醒過來呢。”

    今天是張氏吃齋念佛的日子,所以就隻有她和大奶奶水氏一起在老太太的房裏陪著的打牌,元春剛丟了一張牌,管事的婆子便來回話說宮裏來人了。要見一見大姑娘。

    三人正在納悶之際,賈政便領了人進來,因是內侍也無需女眷回避。人一進來,才明白是什麽事情,等到那人出去了,元春便暈了過去。

    老太太也氣的夠嗆。言說要休了邢氏這個攪家精。

    “我可憐的兒呀,怎麽就這麽命苦呢。”張氏見此,拿起帕子便坐在了剛剛鳳姐坐的位置上,一邊流著淚,一邊用手摸著元春的臉。

    元春被張氏的碰觸弄醒了,睜開眼,看到流淚的大嫂和伯母,悲從心來。今天早上,她還繡著嫁衣上的花邊,怎麽才半天的功夫,就要進宮去做宮女了呢。

    “哇,大伯母。”元春越想越悲,半爬起身撲入張氏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鳳姐見狀,心中更是難過。雖然元春比她大了兩歲,但自小卻是一起長大的。她嫁進來後,更是日日相伴。哪成想竟然要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去侍候人。

    她們不是什麽名門貴族,但也是上等人家的姑娘。自幼哪個不是噎金咽玉,一腳出八腳邁的長大。現在卻是落個如此境地。

    半晌,元春才從嚎啕大哭,到小聲抽咽。張氏拍了拍她的肩,看了一眼鳳姐,鳳姐知機,連忙將屋中的下人都打發了出去。

    “鳳哥兒留下吧。”張氏看到鳳姐也要出去,連忙將她喊住了。

    “是,太太您有什麽話要吩咐。”至打鳳姐嫁了進來,除了第一天行禮外,很少稱呼邢氏來太太,到是一直稱呼張氏為太太。

    “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大丫頭的事。我來的路上想了想,名子已經報了上去,便是再無更改的道理了。而且咱們家在內務府裏也沒有門路。弄不好,讓人知道了,對大丫頭更不好。”頓了頓,看著元春慘白的臉,狠下了心,又說道,

    “宮裏的張嬪娘娘,是我的族姐。回頭隻能去求求她了,若是她能出麵把咱們元春要到她的宮裏當個女宮,至少也不會受累遭罪。隻是她在宮裏也是不得勢,也不知道能不能辦成。除了這一個外,宮裏的甄貴妃,娘家與咱們家是老親。當年她進宮時,咱們家還送過賀禮呢。隻是樹大招風,若去求了她,大丫頭在宮裏便有些打眼了。將來也不容易求恩旨早些放出來。”

    “如今太子被廢,甄貴妃又得寵,說不定將來,將來,”鳳姐看著張氏,小聲的說著。

    張氏搖頭,“那樣倒是最好,若萬一不是呢。自古出頭的掾子都是先爛。太子便是一例。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越王在這些皇子裏,看起來最是老實,張嬪又是不得寵的,無論此時還是將來,都是最安全妥帖的。”

    越王是由張氏女教導出來的,又怎麽可能是真的老實。在張家滿門皆滅,平安州事了後,張氏便將張家的大部分人脈悄悄地遞給了越王。

    越王有在平安州平叛得來的武官軍底,又有張氏送來的文官人脈,其實力並不見得是眾皇子中最低的。

    但卻是眾多皇子中隱藏最深的。

    “...我去張娘娘宮裏。”半天沒說話的元春,小聲卻堅定的說了這麽一句。

    “唉,我的兒呀。怎麽就攤上這麽個事。二老爺糊塗呀。就算是要送女進宮,不是還有大選嗎?何苦這麽糟蹋我的大丫頭呢。”

    “我們老爺,他一個爺們,能知道什麽,估計還是我們家那位好太太出的主意。”鳳姐本來想說賈政的不是,但一想自己的身份,便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這個邢氏,到底安的什麽心。我的元春進不進宮,礙著她什麽事?大丫頭自出生到現在,何曾花過他們二房一分銀子。將來也不用他們出嫁妝,何苦如此這般。”

    元春本來就對邢氏不滿意,對二老爺也因著母親和趙姨娘間的官司,而多有微詞,到了今天,算是徹底對親爹沒有念想了。

    這一邊張氏安撫了元春,便去了史氏的正房。

    她進去的時候,邢氏和賈政都還在地上跪著。張氏冷哼一聲,也不言語。

    進了來,便走向史氏的跟前。也不說話,也不看那兩人。看起來倒是跟史氏一樣,都是氣大了。

    “......我什麽也不想聽,都把嘴給我閉上,現在都回你們院子裏去。還有邢氏,至今兒起不準踏出房門一步。你敢踏出來,我便讓人送你回娘家。”

    史氏一通好罵,然後便將二兒子一家打發走了。又敢走了所有侍候的人,將屋裏隻留下張氏一人,問了元春的事情。

    史氏聽了張氏的安排,也覺得妥當。隻是心中還是一陣子悲苦。她的大孫女呀,從小便一直養在她跟前。

    前兩天丫頭們還說大兒媳婦給了一塊好料子,霞光異彩,一看就是金貴的東西。她讓人拿來看了,確實是好料子,大小正好是一件嫁衣的料子。

    又是正經的大紅色,做什麽用的,不言而喻。當時她還想著好好問問大兒媳婦是不是大丫頭的婚事有了眉目。

    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一切都晚了。

    “是我害了大丫頭呀,若不是當初執意娶邢氏進門,又哪有今天的禍事。都怪我,都怪我這個老婆子。”

    “老太太千萬不要這麽說,當初娶二弟妹進門,便是害怕怠慢了珠兒兄妹,如今,隻能怨大丫頭的命不好罷了。”

    擦了擦眼淚,張氏又繼續說道,“媳婦剛和蘇家的夫人見了一麵,正想著哪天下貼子請她過府呢。哪想到,哪想到。怎麽就這樣了呢。這讓我如何對得起九泉下的二弟妹呀。”說著說著,張氏便哭了起來,“老太太,我膝下就三個兒子,二丫頭也是過了好多年才得的。這麽多年,我是把大丫頭當自己親生的對待。可我不是她的親生爹娘呀。這麽大的事情,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心裏苦呀。”

    史氏一聽,婆媳兩個竟是抱頭痛哭。緩過勁來的元春正在鳳姐的攙扶下走到門口,聽到裏麵兩個女人的哭聲,又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大姐姐,大姐姐。你怎麽哭了。咦,嬤嬤怎麽也哭了。”寶玉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大家,這都是怎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