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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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羽生的纖瘦,打扮又不起眼,再加上規矩粗疏,比起宮裏賜下來的侍女,她完全可以列為三等粗使丫頭。

    管著皇莊的莊頭練就了一雙利眼,旁的沒學會,但識貴人的本領卻是一等一的。

    那莊頭來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管著周王府的皆是宮裏賞下來的人,可沒聽說哪裏冒出來個小丫頭做管事,得周王看重的。

    王府初立,皇莊被劃歸到周王名下,莊頭為表忠心,還特意整治了些野物親自送到了周王府……順便與周王府的管事聯絡感情,並用金錢加固一下往後共侍一主的同僚之誼。

    沒想到今天才來就被個小丫頭指手劃腳,偏偏這小丫頭並非無的放矢,所提所問全是一針見血。

    “……京中不宜居,我今兒才知道,原來糧價要比洛陽北海等地高出五到十倍不止,但畝產卻要低的可憐,連十之六七也無。不知道是王莊頭不懂種地,白白浪費了好地,還是陛下賜給王爺的皇莊全是薄田,產出本來就少?”

    王莊頭額頭的青筋都要鼓起來了,直恨不得上去給謝弦一個大嘴巴子,眼睛裏都要充血了:“你個小丫頭子懂什麽種地?你種過地嗎還談產出!”

    謝弦捂著胸口朝後縮:“哎喲喲嚇死我了,王莊頭這是要打我麽?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要不要現在就派個人去京郊打聽打聽,尋常人家良田薄田的出息?我雖沒種過地,王莊頭也別拿王爺不當回事啊。真打量著王爺沒種過地,就可以隨意糊弄啊?”

    曾經接受過王莊頭好處的吳大管事在旁邊和稀泥:“阿羽姑娘,此事雖然王爺交了給你,但是王莊頭好幾代都負責皇莊,斷然不會出現姑娘說的這種情況。你還是別為難王莊頭了。”

    謝羽眼睛瞪的溜圓,嗓門比誰都高:“聽聽!大管事這話說的好像是我在無理挑刺一樣。感情皇莊不但不能維持王府的開銷,還得王爺回頭專門撥銀子救濟才能糊口啊?你瞧瞧王莊頭報上來的數目,不知道是吳大管事拿王爺當傻子還是王莊頭逗著王爺玩?等陛下問起來,還當王爺無能,連三個皇莊都管不來,被下麵人欺到頭上來了呢!”

    她這帽子扣的很重很大,吳意當場就漲紅了臉。

    他當初被撥來做周王府大管事,心裏也存著一份私心的。周王才歸,在大魏毫無根基,除了魏帝的寵愛,連半點依仗也無。

    聖人的寵愛是這世上最不牢固的東西,就跟一陣風似的飄忽不定。無論是後宮妃嬪還是前朝皇子臣子,想要永遠被帝王掛在心上,難度太大。

    如果周王身子骨健壯,機敏能幹,大約也能在朝中擁有一席之位。但他病的太厲害,完全是個病秧子,誰也不知道幾時能夠調養好。

    吳意做周王府的大管事,想要仗著主子的威風在外麵橫著走,大約不可能了,隻能跟著主子夾起尾巴做人,現在看魏帝的臉色過活,將來還要靠太子的施舍才能過下去。唯一的好處便是王府的開銷用度能夠方便他伸手往自己腰包裏劃拉。

    王莊頭送了好處給他,吳意自然是要為他出力的。就為著王莊頭的識趣,往後大家還有合作的機會。

    但吳大管事沒想到,周王猛不丁塞了個小丫頭進來,還說是新任的管事,職責未曾明確劃分不說,還直接讓她管起了周王府的三個皇莊。

    要知道目前周王府的收入除了宮中賜下來的,以及周王的份例,便是這三個皇莊交上來的出息了。

    謝羽這是才進了周王府就把最容易撈錢的事情一把抓了過來,怎不令吳意記恨。

    “阿羽姑娘,王莊頭說的是,你一個小丫頭經見過多少,在這裏胡說八道,說什麽畝產糧價,煽風點火,讓不知道的人還當王莊頭做了些什麽。王爺才回來數月,對京中氣候不知道,阿羽姑娘就別再危言聳聽,還是趕快收了糧入倉,別耽誤功夫了。”

    吳意到底是之前在犯官家中做過管事,之後連同主家入罪,被罰在此看宅子,又被直接分派,成為了周王府的奴仆,一時之氣還是忍得下來的。很快他就調整了呼吸,以一副“我是寬厚長者不跟胡鬧的小丫頭一般見識”的麵孔來和稀泥。

    不過謝羽從來就是個刺兒頭,最討厭這種狼狽為奸之事,見吳意一個勁兒為王莊頭說好話,立刻嚷嚷了起來:“吳大管事不會是收了王莊頭好處吧?怎麽一個勁兒為王莊頭說好話?!”

    吳意這下也怒了:“小丫頭怎麽能這麽惡毒呢?胡亂給人扣帽子!”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揪著謝羽去周王麵前評理:“我現在就跟姑娘去王爺麵前,讓王爺好好給評評理。你哪隻眼睛瞧見我收禮了,在這裏信口雌黃,王爺派你來是收糧的,不是胡攪蠻纏的。”

    下麵跟著王莊頭的一眾漢子也嚷嚷了起來,數月之間,吳意在周王府也收羅了一幫親信,都在旁邊替他呼冤,指責謝羽胡說八道。

    一時之間,謝羽處於被眾人圍困之境。若是個尋常小姑娘,早嚇的哭起來了。不過她不是個怕事的,隻看到她順著吳管事伸過來的腕子滑了過去,在他胳膊肘某處敲了一記,隻聽得吳管事“哎喲”一聲,整條胳膊頓時麻了起來,抱著膀子連搓不止。

    謝羽冷笑:“說話就說話,吳大管事當我是誰,可以隨便動手動腳?咱們現在就去找王爺評理去!”當先抱著王莊頭交上來的冊子就往崔晉的書房而去了。

    吳意與王莊頭交換個眼色,不得不緊跟著她,生怕這小丫頭在周王麵前胡說八道,步履匆匆恨不得超過了她。

    王莊頭是個機靈的,才進了周王書房,立刻撲到他麵前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了起來,對自己今日在周王府受辱之事傷心不已:“……奴才替陛下管著皇莊多少年,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往年去宮裏交糧都不曾受過這等質疑,沒想到今兒頭一遭被人指著鼻子罵,說奴才糊弄主子。王爺明鑒,阿羽管事年輕不知事,不知田間莊頭之事,但奴才可萬萬沒有膽子欺瞞王爺!”

    吳意也適時上前,他雖做不到王莊頭眼睛如開閘的水說流就流的本事,但委屈還是要向周王訴一訴的。

    “王爺,王莊頭都是積年的老人,管著皇莊也不是三五天了,阿羽姑娘不懂還要裝懂,挑東挑西,就怕寒了下麵人的心。”

    崔晉麵上一片漠然之意,似乎並不曾被王莊頭的眼淚與吳意的委屈所打動:“阿羽你怎麽說?”

    謝羽平生最恨這等裝腔作勢的小人,因此毫不客氣道:“王爺有所不知,小的家中也有些產業,常跟著家人跑些小賣買。做小買賣的別的價格不知道,唯獨對糧食畝產價格等記的最為清楚。北地種的是夏麥秋粟,良田麥畝產可達一石以上,夏麥秋粟合起來可達兩石。而南方稻麥兩熟畝產合計三石。十鬥為一石,怎麽皇莊的良田畝產隻有三鬥?其餘的麥,粟去了哪裏?到底是王莊頭不會種糧呢,還是昧下了其中的產出?”

    王莊頭呆怔的看著眼前的小丫頭,鼻涕眼淚都忘了擦了。

    謝羽還不準備放過他,輕蔑一笑:“最離譜的是,王莊頭說因為雨水今天太多,春種之後莊上住戶房屋被雨水泡塌,許多人家口糧被泡,皇莊上的人食不裹腹,他還墊付了一部分錢給大家購糧,以及修繕主子別院。恰巧小的記性不差,因近三年並無大災,各地倉儲節餘,僅以洛陽為例,粟,麥每鬥僅十文。而三年前曾有過小災,但不影響北方的收成,粟也隻是每鬥三十文。米價比之麥粟要貴些,也隻是每鬥四十文,而在米價產地則是二十文一鬥。但王莊頭交上來的冊子上,買進的粟,麥價格比市麵上翻了六七倍之多,而米價更是高的離譜。那請問王莊頭,你這麽費心費力的替王爺廣施恩德,跑來向王爺請功,請求支付你墊付的購糧款以及修繕別院的款項,還真是難為你兩眼一抹黑,連糧價都不曾問清楚。不如你說清楚在哪家糧行買的糧,讓人拿了王爺的帖子去報官,報他個哄抬糧價,好好治治這起黑了心肝的糧商,如何?”

    吳意跪著膝行後退,恨不得將自己藏到周王爺看不見的地方。

    而方才還哭著表忠心的王莊頭麵如土色,額頭的汗珠紛紛掉落,比眼淚還要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