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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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原心裏還有一點小忐忑,但隨著謝羽一直不停在他耳邊洗腦:“咱娘在外麵受苦,程家高門大院內裏繁華錦繡,難道你不想知道當年他為何要跟咱娘分開嗎?肯定是他對不住咱娘了!”他很快就“適應”了程家四少爺的身份所帶來的改變。

    程彰大概拿不準謝羽的身份,再三問及她的父母,聽得她是被道觀收養的孤女,後來與穆原認了義兄妹,便道:“既然是阿原的妹妹,那便是我程家的女兒,往後就當是在自己家住下來吧。”他對小丫頭當初在天牢裏的第一印象記憶深刻,總歸心裏還是有點懷疑。

    “多謝大將軍收留。不過我是阿原哥哥的義妹不錯,卻高攀不起大將軍,做程家的女兒還是免了。”她可不想給程大將軍機會以長輩的名義管束她。

    程彰覺得這小丫頭牙尖嘴利,渾身帶刺,實在不好相與。

    謝羽對程大將軍的觀感也不太好,總對他的內心多有揣測,直到程家的仆人帶著他們去了聽濤院,院門口候著一位中年美婦人,見到謝羽一愣,對著穆原便是一張笑中帶淚的臉:“天可憐見,終於讓大將軍找到了四公子。”

    謝羽內心已經生起了疑雲。

    旁邊有丫環上前介紹:“這位是大將軍的義妹,如今打理著府裏的中饋。”

    “四公子跟阿羽姑娘隻管喚我雲姨就好。”孫雲邊拭著眼角的淚花,邊道:“往後四公子跟阿羽姑娘缺什麽了隻管告訴雲姨。”

    謝羽這才發現這位雲姨還梳著未婚女子的發式,心中立刻豎起一根弦,腦補了一出渣男賤女苟且,自家親娘負氣出走的狗血大劇,麵上卻笑的天真無邪,狀似無心道:“雲姨管著將軍府的中饋,不回自己家嗎?雲姨父跟雲家的哥哥姐姐們誰管呢?”

    孫雲的淚意瞬間就止住了,似乎被謝羽的話給驚呆了,就連孫雲身邊的丫環也驚呆了。

    正在程府眾仆沉默之時,身後傳來帶著個鼻音的懶洋洋的聲音:“雲姨父兄是程大將軍的手下,死在了戰場上,雲姨家中隻剩下了一人,便一直跟在程大將軍身邊照顧。”卻是程旭去而複返,眼圈還有些微微的紅,難道果如程智所說,找個地方躲起來去哭了?

    大概是謝羽的眼神太過好奇,程旭的情緒瞬間就低落了下來,就跟迷路的小狗一般蹭到了謝羽身邊:“阿羽妹妹,給二哥哥靠靠好不好?看到你就讓我想起娘。”

    謝羽被他這小可憐的模樣給差點逗樂,還真沒想到自己親娘那古板的性子還能生出這種真性情的兒子。她伸臂安慰的拍拍程旭的肩膀:“別太傷感,以後你天天對著我哭鼻子,我自己不要緊,就怕你天長日久哭成了兔子眼,那就不好了。”

    他兩個旁若無人的自來熟,讓孫雲愈加的尷尬了。她在將軍府本來處境就尷尬,沒名沒份跟在程彰身邊多年,程卓與程智倒是對她禮數周全,至少維持著表麵的禮數。唯獨程旭,有時候連爹都不叫,對著程彰都是怪聲怪氣的“程大將軍”,對她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這麽些年她使盡了渾身解數,對程旭虛寒問暖,都難讓這小子與自己親近起來。沒想到今日又添了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最要命的是,這小姑娘容貌酷似謝弦,那股子無法無天的樣子更是如出一轍。

    程旭的目光若有似無的在孫雲麵上瞟了一眼:“這不是有些人覬覦程夫人的位子多年,如今聞聽娘已經不在的消息,恐怕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謝羽一哂:“二哥真是杞人憂天,若是能取代程夫人,早就取代了,何苦還蹉跎到今日?”

    程旭方才還哭喪著的臉立刻便湧上了笑意,露出一口大白牙:“妹妹說的有道理。走,二哥哥帶你們去看住的地方。”率先拉著謝羽跟穆原踏進了聽濤院。

    身後,孫雲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半天未曾挪步。

    之前書房裏有人遞了消息過來,隻道謝氏多年前已經過世,四公子流落在外,此次多虧得皇長子身邊的人認得他隨身的玉佩,才將人帶了回來,孫雲不知道有多高興。

    整個將軍府,包括幽州軍中不少老人都知道她這些年死心塌地跟在程彰身邊照顧,自謝氏離開之後,也曾有與孫雲父兄交好的軍中之人撮合兩人,隻是程彰一一婉拒,還認了義妹,以絕此路。

    不說孫雲對謝羽生疑,就算是謝羽對孫雲也好奇的緊。進去之後便向程旭追問孫雲的來曆,聽完立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還覺得自己在門口刺孫雲的那句話頗為寫實。

    她深知謝弦不是滿腦子隻有兒女情長的普通女子,隻是自己護母心切,這才對孫雲張口便是惡意滿滿,真是需要懺悔一下——還是修行的功夫不到家,本來還可以更為隱蔽的表達自己的惡意。

    程旭一直陪著他們到傍晚,程彰為尋回多年失散的兒子而開了家宴。孫雲也列席其間。程智在書房裏被謝羽一句話給噎住了,到現在還沉著一張臉。

    唯獨程旭全程熱情招呼。

    不過程旭的熱情別有不同,所有的菜上齊之後,他向穆原與謝羽一一介紹席間珍饈,哪道菜是娘親愛吃的,哪道菜娘親不愛吃,是雲姨愛吃的。也不知是他有心還是無心,桌上十幾道菜,最後隻有兩道菜是謝弦愛吃,其中有六七道乃是孫雲喜歡的。

    將軍府的廚子這些年在孫雲手底下討生活,自然緊著巴結她。至於早已經離開的謝弦……這不是人走茶涼了嘛。

    “真是讓人遺憾,今兒也就隻有兩道菜能下筷子,四弟跟阿羽快嚐嚐。不然很快不但是娘喜歡的菜要被掃地出門,說不定哪天咱們這些娘生的孩子也要被人給掃地出門!”

    他這別有所指的話讓孫雲難堪的坐在席間,一張臉隱隱發白。

    程彰自程旭開口說話眉頭就皺著,考慮到小兒子剛剛回來,隻能死忍著脾氣。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還不閉嘴?!滿桌的菜還堵不上你的嘴!”終於將手中一隻酒杯直飛向程旭的麵門。

    謝羽就坐在程旭的麵前,見他不避不讓,滿目嘲諷,原本伸出去挾菜的筷子眼疾手快挾住了直飛而來的酒杯,還誇張的撫胸驚歎:“程大將軍這接風宴也辦的太有特色了。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也是人之常情,二哥也沒說什麽過頭的話,您這又是何必呢?嚇到我家阿原哥哥就不好了。”她朝穆原使個眼色,後者立刻滿麵張惶的站了起來:“我……我……”結結巴巴的模樣完全是個鄉下沒見過麵的憨傻小子。

    程彰胸口憋著一團火發作不得,孫雲掩麵而泣,程智冷冷掃了謝羽跟穆原一眼,優雅起身:“父親,雲姨,我吃飽了,先回房去讀書了。”路過程旭的時候,低低吐出倆字:“蠢材!”

    偏謝羽耳朵尖,筷子一抖,程彰扔過來的酒杯就直直砸到了程智的小腿上。

    程智隻覺得小腿巨疼,猛的轉頭,她卻搖頭晃腦道:“唉呀呀,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程智:“你……”

    謝羽搶著替他說了:“哦,我就是個有娘生無爹教的野丫頭。”又一本正經向他行禮:“三公子受驚了,剛才不小心失手!失手!”

    程旭“噗嗤”笑了出來。

    一頓接風宴,程旭起頭,謝羽結尾,給攪的早早就散了。

    第十一章

    程府的日子,自有了謝羽就不曾平靜下來。

    先是孫雲在接風宴上被氣哭,將軍府裏向來溫文爾雅的三公子差點被氣的動粗;其後向來胡鬧的二公子帶著四公子與阿羽姑娘開始了吃喝玩樂的生涯,讓程大將軍準備好生教導小兒子的計劃泡了湯。

    程彰很頭疼。

    二兒子忤逆已成定局,但小兒子才回來,萬萬不能被二兒子給帶壞了。可他煞費苦心讓三兒子帶著小兒子去讀書,結果才第一天,三兒子就不幹了。

    程智很憤怒。

    “他就是個蠢材!既不識字又聽不懂,連我身邊的書僮都不如。帶出去也太丟人了!”

    程智在書院裏以智卓絕成績拔尖而出名,是武將世家裏出來的異端,成績比翰林家的公子都好,被學院無數同窗膜拜。若非程家二公子紈絝之名在外,恐怕大家都要懷疑程家公子是不是都這般聰明。

    新出現的程原同學用他自己那可憐的文化水平再次證明了程智的異端。

    已經改名為程原的穆原比程智還窩火——改姓改名字他都忍了,最不能忍的是跟著程智去書院,被人當蠢材參觀了一天,一幫學子都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好似他愚蠢的不可思議,慘不忍睹,簡直不能忍!

    “你要是從小跟山匪生活在一起,滿腦子聽的是打劫的故事,學的是大碗吃肉大塊喝酒,我就不信你不是蠢材!”

    穆原算是看出來了,程智的優越感來源於何處。

    程智啞了火。

    他總不能說,以自己的卓越智商,就算是山匪那也是一位優秀的山匪吧?他無法想象自己的終極理想是做個出色的山匪。

    同時,他對穆原的遭遇又有種說不出的憐憫,覺得他長成這樣愚蠢的模樣,實在是與自家娘親不負責任的離開幽州有著莫大的關係。

    縱如此,他也沒辦法喜歡上這個弟弟,隻能將原本準備好的滔滔之語強咽回肚裏,默默回房讀書。

    程彰很震驚,也很發愁。

    震驚於自己的兒子竟然流落到了山匪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楚。但對他能在短時間內提高文化水平的可能實在是絕望了。

    小兒子都已經快加冠了,難道要丟到三四歲的童學裏去啟蒙?!

    認回兒子的喜悅很快就被程原同學的文化水平以及他那簡單粗暴的頭腦給打敗了。

    他傻一點就算了,還不聽話。

    也不是說不聽話,就是……不肯聽父親的話,卻對阿羽言聽計從,俯首貼耳。這就讓程彰很不痛快了!

    自初次見麵,謝羽教導他一定要照著程智的樣子學,從那之後小兒子見到程智,就半點沒有恭敬兄長的樣子。兄弟倆在學院裏互相厭憎,程智恨不得沒這麽個弟弟,穆原本來就沒這麽個兄長,拆起台來毫不留情,兄弟倆差點在學院裏打起來。

    程智自己諷刺程旭不覺得,總覺得以自己的才智全麵碾壓程旭,隻吃虧在晚生了兩年,對程旭的尊重實在有限。但是輪到自己做哥哥了,被不學無術的文盲弟弟毫不留情的諷刺,旁邊還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阿羽煽風點火……這感覺不是一般的糟糕。

    程旭找到了同好,立刻義無反顧的站到了新來的弟弟一邊,程智在家裏孤掌難鳴,都恨不得搬到書院裏去住。

    家裏三個兒子分成了兩派,互相之間說話都夾槍帶棒,陰陽怪氣。

    程彰都恨不得將遠在幽州的長子召回來壓製這三個兔崽子,省得自己生氣。

    比起程彰認回兒子的焦頭爛額,魏帝自皇長子歸來,日子可要和風細雨的多了。

    閆皇後親自跑到他麵前來跪著哭了一場,再三表明自己的清白。還道:“當年臣妾接到旨意,要代替病重的先皇後娘娘去送皇長子,臣妾還特意跑去請示先皇後娘娘,娘娘說皇長子年紀尚幼,又要遠途,不宜飲烈酒,指明了送行酒換成果子酒。臣妾這都是遵照先皇後娘娘的意思……”

    崔瑀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跪在自己麵前哭泣的婦人,聲音裏喜怒難辨:“那先皇後與你說這話的時候,當時可還有別人?”

    閆後哭的更厲害了:“……當時先皇後娘娘的宮裏隻有臣妾與娘娘兩個人。”

    崔瑀就好像看傻子一般看著她:這個女人在宮裏這麽些年,怎麽竟然還能天真成這樣,難道她認為沒有人證隻憑夫妻感情就能證明自己清白?

    他當皇帝太久,哪怕是對著後宮的女人,也早已不是全然信任。

    “這件事情,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閆皇後將麵上的餘淚拭幹淨,行禮退了出來。回鳳藻宮的路上,心腹宮女心喜道:“娘娘這一哭,陛下便相信了娘娘,滿宮上下,也隻有娘娘能得陛下這份愛重。”

    “本宮隻是哭一哭,陛下可未必相信。”

    宮女張口結舌:“陛下……不是沒有責罰娘娘嘛,可見還是相信娘娘的清白的。”

    閆皇後歎道:“咱們這位陛下不責罰可並不表示他就全然的相信皇長子的毒不是本宮下的。隻是就跟本宮拿不出證據證明當年先皇後指定了送行酒要果子酒,陛下他可也拿不出證據證明此事是本宮所為。大家都這麽糊裏糊塗過多好。”她輕吐出一口氣:“這下我可真要懷疑崔晉的毒是不是先皇後下的了。”

    好在如今的太子是她的親生子,又向來無大錯,加上皇長子那病歪歪的身體,任是哪一位國君立儲,也會將繼承人的身體健康考慮在內。

    閆皇後萬分慶幸自己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崔瑀有所懷疑,在沒有實據的情況下也不能有所動作,他還要考慮傳承問題。

    她能想到的,魏帝自然早就想到了。

    正因如此,他這些日子強留了崔晉在自己的寢宮偏殿養病,各樣賞賜不要錢的送了來,尤其是對這病歪歪吃盡了苦頭的兒子有所愧疚,便潛藏了幾分補償的心態。

    所幸當初“纏綿”的配方也傳了下來,就在曆代皇帝的私庫裏。崔瑀著人用了三天時間翻了一遍,總算是翻了出來,交了給太醫院院使周翰海去研究。

    周翰海新送上來的湯藥效果就很好,崔晉喝了幾日,臉色居然漸漸的轉好一點了,胃口也好了一點,崔瑀觀賞完了閆皇後哭訴,回來細端詳一番長子的臉:“晉兒今日的氣色好多了。”

    崔晉摸摸臉:“兒子自己也覺得身上鬆快些了。總以為是回到父皇身邊,心裏高興之故。難道真是因為周大人湯藥的關係?”

    崔瑀一下笑了:“周翰海別的本事沒有,但醫術卻著實不錯。等晉兒好些了,可想做些什麽?”

    崔晉傷感道:“兒子不孝,沒來得及送母後一麵。兒臣想等自己身子骨好些了,前去祭拜母後,為母後守陵三年,也算是盡一盡兒子的孝心。”

    崔瑀便道:“此事不急,再說吧。你隻管好好調養身子便好。”

    崔晉掙紮著起來,在魏帝的阻止之下,還是跪在了他麵前:“父皇,兒臣覺得自己還是搬出去的好。住在父皇的偏殿,會讓太子心有不安,大約還會讓朝臣有所猜測。父皇心疼兒子,兒子心裏也明白,可是父皇不是兒臣一個人的父皇,還要顧及太子的想法。兒臣這破敗的身子,住在哪裏不是休養呢?不如父皇賜兒臣一所宅子,等兒臣身子好點了就進宮向父皇請安!”

    崔瑀縱然之前起過念頭,想要在合適的時候將長子挪出去養病,可也不是現在。但是此事由崔晉自己提出來,他心裏卻又不好受起來。

    ——這孩子真是懂事貼心的讓人心疼!

    若非在楚國吃盡了苦頭,又怎會養成這般謹小慎微的性子?

    想到此,他方才心頭也覺得崔晉提出去為先皇後守陵三年也有些不忍心了。原本出於大局考慮,在各方沸騰之時,他能避開是最好的。

    現在他覺得還是不能讓他去守陵。

    次日朝堂之上,魏帝為崔晉賜了親王爵,以及親王府,等到親王府修繕完畢就遷出宮去養病。

    程彰自聽說皇長子身邊的人全都被魏帝下旨押入天牢,就心神不定。

    隔得兩日,他終於按捺不住,親往天牢去了一趟。

    跟著崔晉從楚地回來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還被集中關押在幾個牢房裏。他隔著天牢的門向裏張望,最終將穆原與謝羽從牢房裏揪了出來。

    謝羽與穆原就住在相鄰的兩間牢房裏,她已經念叨了兩日;“……阿原你那個沒心肝的爹怎還不來?這牢房裏到處都是老鼠跳蚤,我快困死了。”閉上眼睛老鼠跳蚤就往她身上撲,完全沒辦法入睡。

    穆原:“……”不是你爹麽?

    不過當著同牢的潘良,穆原還真不能開口辯解什麽。

    潘良還安慰他倆:“你倆還是個小毛孩子,沒嚐過田鼠肉,想當初在楚國,我們日子困苦的時候,還去抓田鼠肉烤來吃,連大殿下都讚其美味。”

    謝羽差點被這老頭給惡心吐了:“潘叔你故意的吧?”

    潘良聽著隔壁壓抑的嘔吐聲差點笑岔了氣,還真沒想到能在這胡說八道的小丫頭麵前討到好處。不過他說的卻也是事實,因此那聲感慨就格外的情真意切:“你們呐!過的都是蜜罐裏的日子,哪裏嚐過饑寒交迫被人時時踐踏□□的日子?能吃上一頓烤田鼠肉,那就是在過年啊。”

    謝羽沒想到崔晉還曾經有過這樣悲慘的境況。不過他在別國為質,朝不保夕似乎也不難理解。大魏都拿他當棄子了,十幾年不聞不問,對於楚國權貴來說,他不過就是背著個皇子的名兒,實則連庶民百姓都不如,頭無片瓦遮身,足無立錐之地,寄人籬下的生活想必不會太好過。

    穆原這傻小子不知人間疾苦,竟然還追問潘良:“潘叔,田鼠肉真的好吃嗎?”

    謝羽恨不得穿過牢房的牆壁去揪他的耳朵,讓他別在潘良麵前賣蠢。

    直到程彰真的來了天牢,才算是結束了穆原對潘良的追問。

    謝羽跟穆原被帶了出來,她不禁細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年紀已然不小,不說身上衣衫配飾,單說他那直麵咄咄逼人的威儀,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殺伐決斷鍛造而成。

    她捅了下穆原,小聲道:“原來不是傳說中的模樣啊。”她早就覺得傳言在胡扯八道。就憑她娘的容貌,也不可能找個醜的嚇人的丈夫。

    穆原不似她一般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他隻覺得程彰探究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在他臉上身上刮,尤其他還是冒充的,心裏就更緊張了,生怕下一刻就被程彰瞧破。

    殊不知,此刻程彰心裏的激動一點也不亞於他。

    ——難道當初謝弦懷的是雙胞胎?

    他細打量這兩人的眉眼,少年體型五官都似他一般,而少女眉眼之間與年輕時候的謝弦有四五分相似。再問出生年月,穆原還未及開口,謝羽已經道:“我倆早產倆月。”然後報了生辰。

    程彰激動的恨不得站起來在原地轉兩圈,以表達下“猛然添了一對兒女”的喜悅。

    謝羽對著他微揚的唇角在心裏冷笑:一會就讓你笑不出來!

    等高興完了,程彰這才問起孩子娘:“你娘呢?”

    謝羽戳了下穆原,示意他快答:“娘生完了我沒多久就過世了。”

    程彰就好似被人兜頭淋了一桶冰水,從頭涼到了腳。在此之前,他還以為謝弦讓孩子前來與他相認,就是為了給大家台階下。

    他坐在那裏,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穆原嚇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覺得他周身的森寒之意能將整個天牢都結冰。良久,他才開口道:“你娘過世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謝羽嘻笑:“他娘過世的時候他連話都說不明白,就算留下什麽話他肯定也不知道。不過……沒聽說有什麽遺言啊。”順便欣賞程彰變色的臉。

    程彰立刻從這話音裏捕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怎麽你倆……不是雙胞胎?”小姑娘的笑容極為刺眼,特別是此刻,他的心情處於極度灰暗的狀態之下。

    謝羽自知道了謝弦的丈夫是個戰爭狂人,內心就在猜測二人分開的真實原因。若沒有什麽值得決裂的事情,她娘是不可能一個人懷著孕還要與程彰決裂。

    她被謝弦撫養長大,對謝弦感情極深,天然有一種護短的心理,不管程彰是對是錯,她心裏其實已經判定了導致二人分開的原因定然是程彰犯了錯。因此,對於程彰她內心裏還夾雜著一種本能的厭惡。

    但凡能讓程彰色變的事情,她都願意去做。

    “不是啊,我倆不是一個娘生的。”

    程彰迷惑了:“那玉佩到底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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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侍來宣旨釋放大皇子隨從之時,程彰還沒從“謝弦已亡故”的消息裏回過神來。這對於他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過去的這許多年裏他時常想到與謝弦的重逢,可沒想到等來的卻去是這樣的噩耗。

    一瞬間他就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氣神,勉強扶著桌子才站了起來:“你們兩個,跟我回去。”

    不知道為何,雖然玉佩是這少年的,但他對著小姑娘的臉,總有幾分說不上來的親切,也許是因為她長的太像謝弦,也許是她眼神裏那股無法無天的神色與曾經那豪氣萬丈一往無前的謝弦太像,讓他不能輕易忽略。

    謝羽對程彰心裏起伏的思潮全然不當一回事,還向潘良告別:“潘叔咱們回頭見。”

    潘良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向他二人告別。

    穆原與謝羽被帶回了程府。他們才進過天牢,自有人帶去洗漱換衣。等出來之後,便在廳裏見到了程彰下首坐著的兩名年青男子。

    不得不說,血脈的力量是強大的,這兩名年輕男子年紀都到二十幾歲年紀,但麵相卻與謝弦有幾分想像,乍然見到穆原與謝弦,其中一名身著淺紫色袴袍的男子立刻笑嘻嘻迎上前來,對謝羽自我介紹:“妹妹妹妹,我是你二哥。”

    謝羽愣了。

    謝弦沒提過家裏的事情,她現在想起來,自己的乳名叫四兒,這難道是在程家的排行?

    但她實在沒辦法對著一張與謝弦如此相似的麵孔生出厭惡的心理。隻能滿心不是滋味道:“其實……我不是你妹妹。你認錯人了!”娘隻能是我一個人的,嗬嗬!

    “怎麽可能?”謝二撓頭:“咱倆一看就是同一個娘生的。”

    謝羽心頭警鈴大作:“那隻是恰巧,我跟你真不是一個娘生的!”立刻將穆原推過來,擋在了自己麵前:“他才是你親弟弟!”

    程二目光在穆原麵上一掃,皺皺眉頭,恨不得將礙事的穆原推開,越過他的肩頭熱情招呼謝羽:“妹妹我真是你二哥。”

    謝羽頭疼的看著眼前男子的作派,他居然膽大包天從穆原肋下伸手過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滿臉都是勝利的喜悅:“我果然抓住你了!妹妹快過來,二哥給你好玩的。”拖過謝羽,往她手裏塞了個鼓鼓的荷包。

    “二哥,別胡鬧!爹都還沒確認的事情,你瞎認什麽妹妹?”

    另外坐著的年輕男子終於開口了,帶著極大的忍耐。他的臉上雖然仍舊能夠瞧出謝弦的影子,但他的麵部大多揉和了程彰與謝弦的五官,雖然俊秀承襲自謝弦,但那種板著臉生人勿近的氣息跟討厭的程彰一脈相承。

    程旭滿臉的不耐煩:“程智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這哪裏還需要確認啊,明明這就是妹妹,跟娘長的這麽像!”還安慰謝羽:“那是你三哥,一個書呆子,他讀書讀傻了,滿腦子奇怪想法,你別搭理他!想玩找二哥陪你!”他最瞧不上程智那副萬事篤定智珠在握的樣子,特別的討人嫌。

    同樣的,程智也瞧不上程旭這種隻會感情用事的傻瓜,在他眼裏,程旭也就是出生比他早了兩年,其餘學識才幹都比不上自己。

    程旭就是個草包!

    好歹長兄程卓還有些武勇,替父鎮守幽州,不似程旭整日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標準的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程彰已經習慣了次子與三兒子時常互相拆台,往日的容忍度高還好說,今日他心情煩亂如麻,捋都捋不順,那耐心也就欠缺了幾分,猛拍了下桌子:“再吵都滾出去!”

    程旭雖然別的不行,但察顏觀色卻十分擅長,立刻湊近謝羽,用一種程彰能聽得到的聲音刻章道:“老頭子生氣了,妹妹可要小心,他一生氣都要拿軍棍打人,妹妹可千萬不要惹惱了他!”

    他自己顯然對程彰的怒氣滿不在意。

    謝羽側頭就瞧見程彰額頭那暴跳的青筋,心裏暗暗好笑。總覺得程旭是故意的,他說的這麽嚇人,可是瞧他的神色哪裏是被嚇到的樣子?

    “程旭!你非要這樣無事生非嗎?!”程智冷冷道:“孝悌你懂不懂?”

    程旭“哈哈”一笑,無賴道:“不懂!我沒讀過書又不識字,混吃等死,哪裏知道孝字怎麽寫呢。還是你程三有本事,怎麽寫你肯定比我清楚!”

    謝羽對程旭頓時刮目相看起來了:能夠氣的程彰滿麵鐵青,這份能為還是值得她欽佩的。

    程彰忽道:“你娘已經過世了,生他的時候艱難,沒多久就去世了。”他指了下穆原:“他以後就是程家的四公子。你叫什麽名字?”

    “穆原。”

    程彰問也不問穆原的意願,便自作主張道:“以後你就改名叫程原。”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再平靜不過了。可是方才還一直拉著謝羽手的程旭就跟被按了開關鍵的機器一般,整個人都呆若泥塑,過得片刻,謝羽聽到他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豆大的眼淚劈裏啪啦開始往下掉,忽然之間扭頭對著程彰吼:“都是你!都是你害娘早死!如果不是你娘也不會離開幽州——”

    他的嗓門高直,似要用滿腹的怨氣掀翻屋頂,但麵上那涕淚交加的模樣卻跟個小孩子似的,吼完了這句話丟下一屋子的人扭頭就走。

    等程旭跑的不見人影了,程智才冷笑:“蠢材!這是又跑到哪裏去哭了吧?!”

    謝羽對程智委實喜歡不起來,不知為何,她雖然不想去知道在娘心裏,到底是兒子重要還是閨女重要,但她對程旭卻一點也反感不起來。

    她心裏略覺酸楚,因此對程智便格外的不客氣:“閉嘴!”又教導穆原:“阿原哥哥,程智對兄長不敬,你以後照著他的樣子學就好了,不用跟他客氣。他這種冷血的人不配獲得來自兄弟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