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城

字數:13830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鳳凰詔 !

    崔晉一步步向著禦座前行,文臣武將羅列兩旁,每個人看到他那張骷髏似的臉都不禁駭然一跳,不時便有官員倒吸一口涼氣。

    ——實在是太可怕了!

    而他步履緩慢艱難,好似每一步都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挪動,假使不靠著手中粗劣的拐杖,恐怕一步都挪動不了。更有武將恨不得自己上前去將他背過去,省的他走的這般艱難,隻是這種衝動都消解在了他從容的神色之下。

    青色的長衫掛在他空落落的身上,就好似竹竿挑著件衣服。

    對於大魏來說,送皇長子為質,乃是迫不得已,情勢所逼,而非要眼睜睜逼著皇長子去死。而楚國如此戕害本國皇子,分明不是友好相處的方式。

    太子眼睜睜看著崔晉離自己越來越近,近的可以看清他兩腮無肉,隻有深陷在眼眶裏那幽深明亮的眼睛,仿佛兩簇燃燒的火苗。那是皇長子全身上下唯一昭示著他的生命力的地方。

    太極殿內,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

    在今天之前,太子眾望所歸,從不曾對自己的太子之位有所質疑。但當崔晉站在他麵前,他張惶失措了。

    崔昊是以謙和仁厚,友愛兄弟而獲得朝中眾臣讚譽的。

    今天之前,他也曾為自己努力打造的形象自喜,但是現在他站在這太極殿內,當著滿朝文臣的麵,開始考慮自己是主動向皇長子示好,表示:皇兄你回來了,太子之位就屬於你!還是應該裝傻,無視搏取謙和美名的最佳時機,安心做他的太子。

    崔昊發現他陷入了兩難。

    萬一崔晉將他的禮讓當真了呢?!

    不過是幾息之間,崔晉已經艱難的越過了他,緩慢跪伏在丹闕之下,哽咽道:“父皇啊,兒子……險些以為見不到您最後一麵了……父皇……”大殿裏,響起大皇子氣噎難言的哭泣聲。

    這話其實在禦前有點失儀,可是崔瑀縱隔的遠,也瞧見了長子瘦削到可怕的容顏。他震驚的坐在龍椅上,片刻之間作為父親的溫情壓倒了冷冰冰的皇權。

    魏帝崔瑀紅著眼圈亦哽咽道:“晉兒,你怎麽就病成了這副模樣?”

    崔晉跪在那裏整個人都在簌簌發抖:“兒……兒臣日夜思念故國……思念父皇母後……兒臣隻想葉落歸根,埋葬在大魏的國土之上……父皇……”

    他跪在那裏,壓抑著,哽咽著啜泣,但在他身後離的最近的太子以及文武眾臣都能感受到他那巨大的哀慟……大家後知後覺的想到:皇長子……他連先皇後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崔瑀不由自主便從禦座上站了起來,走下了禦座,徑自走到了他麵前,蹲下身來,撫摸他那病骨支離的肩膀:“晉兒啊……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他看見崔晉耳朵後麵小小的鮮紅的那顆血痣。

    原本是宣他上堂來驗明正身的,現在連最後一絲疑慮都消失不見了。

    那就是他的皇長子,最敏思好學的晉兒!

    當年離開魏國之時,元後已經病重,他帶著貴妃親自送長子出宮,年僅十歲的翩翩少年紅著眼眶,向他請求:“兒臣舍不得父皇母後,牽掛母後鳳體違和。父皇,過兩年……等形勢好轉,您可一定要接兒臣回來啊!”

    他當時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卻將此事擱置了下來,一年又一年。

    滿殿的文武重臣都跪了下來,還有官員在拿袖子拭擦眼眶。無論他們的立場如何,當著皇帝陛下的麵,被天家父子情深感動落淚,都是個極好的表現機會。

    崔瑀攬著崔晉的肩膀,聽到長子低泣:“兒子……能夠回到魏國,見到父皇最後一麵,死……死也瞑目了……”然後……他就暈倒在了崔瑀的懷裏。

    “來人哪……快來人宣禦醫……”

    崔瑀摟著懷裏骨瘦如柴已然昏死過去的長子,心都跟著絞成了一團。

    自有殿內值守的武士過來抬皇長子,又有黃門上前來扶了魏帝起身。殿內文武眾臣看起來比崔瑀還要慌張,都齊齊將目光對準了他。

    崔瑀為帝幾十年,頭一次品出了人力不可扭轉的悲涼。

    皇長子被抬到了後殿,魏帝緊跟著過去了,而太極殿內剩下的文武眾臣在等了一刻鍾之後,便漸漸散了。好好的大朝會就在皇長子的到來之下,被攪和了。

    也有官員湊到程彰麵前去探聽消息,被他以“無可奉告”四個字給堵了回去。

    他還心緒煩亂呢!

    大皇子醒過來便罷,若是醒不過來,那他豈不是要大費周章去尋大皇子身邊跟來的人?

    原本是一樁隱秘的事,他可不想弄的人盡皆知。

    **********************************

    太極殿後殿裏,數十個禦醫圍著人事不知的崔晉,不時把脈,湊在一處會診。

    魏帝不安的走來走去,直到太醫院院使周翰海上前來稟報:“若微臣診斷沒錯的話,皇長子殿下乃是中毒。毒性入骨……似乎最少也有十幾年了。”

    崔瑀猛的抬頭,失聲道:“你說什麽?晉兒是……中毒?可診得出中了什麽毒?”

    周翰海腰彎的像蝦米似的,連頭都不敢抬了:“應該是……出自宮裏的秘藥‘纏綿’。下毒之人可能不想讓殿下痛快活著,隻想讓他的身子骨慢慢壞掉,看起來就跟久病而亡一樣。”

    “纏綿”是魏宮秘藥,世上極少,而流傳出宮禁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相傳還是魏高祖打下江山之後,英年早逝,太宗小小年紀繼位,受權相掣肘,到得適婚年齡又不得不娶了權臣之女為後。他為了崔氏江山不要落到外戚手裏,便予了太醫院一位精通藥理的心腹太醫密旨,研製出了“纏綿”,暗中讓皇後服用了。

    此後權臣之女果然日漸形銷骨立,雖一直占著後位二十年,卻至死都不曾生下過皇嗣,就連宮中之事都要托付給別的嬪妃打理。而這二十年時間,足夠太宗與旁的妃嬪生下兒女,大權獨攬,將權相鏟除。

    周家世代為醫,並且侍候了好幾代帝王,對於宮中秘辛亦是知道不少,這才能夠診出崔晉所中之毒。

    魏帝心頭大火:“……到底是誰?到底是誰給晉兒投毒?難道是在他未曾出使楚國之前,就已經中毒?”他煩燥的走來走去,猛然似想起了什麽:“來人——去將追隨皇長子從楚國回來的所有人都關押起來,待晉兒清醒之後再行審問!”

    自有禁衛軍領命,虎狼一般向著宮外撲去。

    崔晉進宮,跟隨著他的一隊人馬都在宮外侯著,以防魏帝召見。

    特別是潘良,他當年乃是皇長子的老師之一,在魏帝當年挑出來的三位先生裏麵最受皇長子歡迎。原本年紀輕輕做了元後嫡子的講師,未來前程不可限量,誰知道一朝命運翻覆,皇長子成了大魏的棄子。

    先皇後在病榻上哀哀懇求,他毅然拋下妻兒,跟著皇長子遠赴楚國,萬沒想到也有回來的一天。

    “可算是回來了!等殿下安置好了,老夫也可以回家瞧瞧……”近鄉情怯,潘良此刻縮在馬車裏麵,也不知道是說給同車的謝羽跟穆原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對妻兒愧疚極深,可是人總要有所選擇。當年他逼不得已陪著十歲的皇長子離開,不知歸期,臨走之時給妻子留下了一封和離書,這麽些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母子過的好不好。

    穆原是理解不了潘良這種複雜的心緒的,他隻惦記著一件事:“那殿下什麽時候安排我跟便宜爹相認?”

    謝羽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都跟你說了別亂說話!什麽叫便宜爹?他有權有勢,比你那土匪爹可貴上不少!小心惹惱了他揍你!”

    潘良縱然滿腹心事,也被這小丫頭逗樂了:“咱們坐在這裏等殿下的好消息,原本就是說話解解悶的,阿羽姑娘又何必拘著穆公子呢?”這丫頭滿嘴胡說八道,還真沒看出來她還有約束別人別亂說話的一天。

    三個人坐在馬車裏胡亂猜測著,猜來猜去,等來的是衣甲生寒的禁衛軍。

    “傳陛下口諭,皇長子中毒,著令拘捕一應追隨皇長子侍從,看押天牢候審!”

    然後……他們三個人就被禁衛軍從馬車裏拖了出來,而馬車外麵的護衛已全被綁縛。

    謝羽:“……”大爺的!她就說遇上崔晉根本就不可能有好事嘛!

    穆原還在那裏瞎嚷嚷:“我跟這位姑娘不是大殿下的侍從,而是一路上跟著大殿下回長安的!喂——別綁啊。”

    “省省力氣吧!”謝羽想起這蠢貨竟然還打劫過當朝皇長子,可算是刷新了穆老寨主的記錄。隻可惜結局實在讓人唏噓。隻盼著皇長子殿下能夠盡快醒來……亦或程彰對她娘親還有幾分情義在,肯往天牢探監。

    潘良跟著崔晉經曆的多了,不似穆原這般咋咋呼呼,還有心情說笑:“穆公子別怕,咱們也就是去天牢住個幾日,這不是才進城沒地兒住嘛,天牢挺好,有床有屋,還管飯。”

    謝羽恨不得撫額:這位大叔還真是樂觀啊!

    鳳藻宮裏,閆皇後聽得各方消息,一顆心漸漸往下沉。

    先皇後是在坤寧宮亡故的,她接掌鳳印之後,便不肯遷到坤寧宮去,隻道敬著元後,反將中宮空置了下來,隻逢年過節在坤寧宮接見內外命婦。

    實則是因為先皇後算不得有福之人,時乖命蹇,就連唯一的兒子也沒保住,做了國家的犧牲品。閆皇後可不願意自己沾染了先皇後母子的晦氣。

    “母後,此事……到底與你有沒有關係?”

    崔昊從太極殿出來,便徑直來到了鳳藻宮。他有滿腹難題,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哪知道進來坐下沒多久,便有小宮侍悄悄來報信,道是太醫院查出皇長子中毒年深日久,且又是宮中秘藥,陛上震怒。

    他心裏就更沒底了。

    後宮爭寵,自來手段層出不群。如果此事是閆皇後所為,那也是為了他而下的手,作為直接的受益者,崔昊根本就開不了口指責什麽。

    閆皇後一張保養得體的鵝蛋臉上盛滿了不可置信:“本宮又不傻!先皇後當年病重,無力回天,崔晉被扔出去做質子,是你父皇的意思。他都已經成了大魏的棄子,我又何必再痛下殺手?你當你母後就是這般沒腦子?隻要邊境局勢一日不得和平,他便一日回不來!大魏與楚蜀以及北境的突厥人多少年交惡,強敵環伺,不過勉強維持一個平衡,戰事說起就起,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

    隻要有機會,她還是願意表現一番自己的賢惠識大體給崔瑀看看的。

    崔昊頭都大了:“那誰會給他下秘藥呢?總不會是先皇後吧!”

    閆皇後也是滿腹疑慮:“先皇後倒有幾分決斷力。隻是……如果下了秘藥於她兒子有著巨大的好處,說不定她會做。但是明明是賠本的買賣,如果不是楚國大亂,崔晉根本沒機會回來,豈不是要死在楚國了。她又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崔昊前來鳳藻宮,原本是想與閆皇後商議一番崔晉回來之後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對策,但是眼下“找出毒害皇長子真凶”顯然成了魏宮最重要的事情。他心底裏那點小計較反倒可以靠後了。

    反正以崔晉的身子骨,隻能好生調養,能不能站到朝堂上去,還真難說。

    皇長子回國的消息,原本對於太子一係算是突發狀態,上至閆後下至太子以及後戚,乃至太子的擁護者來說,各自都在心裏打起了腹稿,想要在此事之上有所表現,有所應對,沒想到等見了病秧秧的皇長子,大家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跟個一隻腳踏進棺材板裏的皇子有什麽好計較的?!

    隻要不是政治敵人,大家盡可能展現對皇長子的溫情,以慰勞他這些年在楚國受的苦。

    因此,等到崔晉在太極殿的偏殿醒過來之後,就受到了從帝後到太子以及諸位兄弟,文臣武將的熱烈慰問。

    崔昊臉上掛滿了關切憂心:“皇兄,你可算是醒過來了!父皇母後跟弟弟都擔心死你了!”

    崔晉顯然還不太適應這麽自來熟的語氣,在他的記憶裏哪怕是還未去楚國之前,他與崔昊也並不熟。

    “勞太子掛念!我……睡了幾日了?”

    崔昊心裏咯噔一下,暗自揣測他叫自己這聲“太子”可有不甘不願,隻是在他那張瘦的皮包骨頭的臉上,以及深幽幽兩隻瞳孔之下,實在難以分辨,隻能先提高了警惕:“皇兄路途勞頓,又久病體虛,已經睡了足足三日。”至於他中毒之事,崔昊決定不做這個出頭鳥,想來魏帝會適時告訴他。

    崔晉掙紮著起身:“我這是回到父皇身邊,心情放鬆之故,讓太子見笑了。”

    宮侍要過來扶他,被崔昊攔住了,親自扶了他靠坐著,又催促宮侍:“還不快擺膳?皇兄可是餓了三日了。”

    等到宮侍擺好了膳,特意盛了一碗紫米粥遞上去,崔晉喝了一口便低垂了眸子,無限傷感道:“當年我還未離開之時,最喜歡母後宮裏的紫米粥了。母後愛往裏麵加些紅棗,吃起來有一股棗香味……”那口粥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崔昊的太子之位順風順水,後麵的弟弟們不但年紀小,而且母親地位比閆皇後低,他根本不曾經曆過任何鬥爭就穩穩當當被冊封了。因此,看著崔晉一身瘦骨伶仃,滿身落魄,竟然也覺得滿腹的酸楚,幾乎說不出話來。

    良久,還是崔晉自失一笑:“說這些做什麽?倒讓太子見笑了!我能再次回到魏國,死了也能夠葬在魏國的土地上,算是了卻了我最後一樁心願,已是於願足矣!”

    自他在太極殿麵聖,以及醒來這番意誌消沉病骨支離的模樣,再三表明隻想死了葬在魏國的土地上,現在崔昊反而有些相信他這話的真實性了。

    不知為何,他心裏大鬆了一口氣,語氣就更熱絡了三分:“大皇兄快別這麽說了!既然回來了,一切都有父皇呢,太醫院裏也有幾個能人,定然能將皇兄的病治好!”

    正說著,魏帝走進了偏殿,也不知道他幾時過來的,似乎是聽到了兄弟二人的對話,欣慰道:“你們兄弟經年不見,正應該親熱親熱。”

    等到崔昊走了之後,崔瑀便召來太醫再次為崔晉會診,又問及他在楚國之事。崔晉苦笑:“兒臣去楚國的時候,起先還好,過得一年半載之後,就漸漸的生起病來,這些年病病歪歪,大約是思念家鄉父母,這才不容易好起來……倒是請過大夫,喝了不少藥下去,隻是都不見好。”

    “那你再細想想,當年離宮之時可有喝過別人遞過來的東西?”

    崔晉十分困惑,側頭想一想:“倒也沒什麽異常,隻有當年父皇與閆母妃送兒臣離宮之時,喝過一杯送行酒,閆母妃不是說怕兒臣醉了嘛,沒敢給烈酒,隻挑了果子酒,香香甜甜的。”他麵上竟然露出淡淡的笑容:“那味兒兒臣都想了好多年了。”

    崔瑀麵色大變,這與他心中猜測不謀而合。

    “纏綿”之毒,味道正帶了些香甜,與果子酒混在一處,根本分不出是□□的味道還是果子酒的香味。

    崔晉便似個小兒一般,扯了扯崔瑀的袖子:“父皇,兒臣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如你就賜兒臣幾壇子果子酒吧?”

    崔瑀摸摸他的頭,難得溫聲解釋:“你身子不好,酒還是不要沾了,等你好了之後,想喝多少父皇就賞你多少。”

    崔晉落寞道:“那恐怕兒臣這輩子都沒機會喝到父皇賜的果子酒了。”

    崔瑀堅硬如鐵的帝王心難得酸楚了片刻:“傻孩子!說什麽傻話呢!有父皇在身邊,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崔晉勉強一笑,似乎對魏帝的好意難以拒絕,又著實明白自己眼下的狀況:“那兒臣一定努力好起來。”

    父子倆難得相處的溫馨,彼此十多年未見,都在極力的靠近對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崔晉在楚國吃過太多苦頭,崔瑀總覺得這孩子雖然病體孱弱,意誌消沉,但說起話來卻極為貼心懂事。

    “……父皇忙於朝政,兒子自身體不好之後就覺得無論如何健康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氣。父皇一定要保重龍體,別掛心兒子的病情。”

    魏帝心裏受用極了,又提起跟著他的人:“追隨你的那些人真是該死!朕已經將他們打入天牢,準備好好審問一番。他們是怎麽照顧你的?!怎麽我聽說其中還有妙齡女子?難道是楚女?”

    崔晉大驚:“父皇,兒臣能支撐到今天,能活著再見到父皇一麵,真要謝謝兒臣身邊那些人的忠心維護。若無他們兒臣早就死在楚地了。至於那名女子,還真不是楚女。兒臣一踏入國門,便結識了那女子跟她義兄,她義兄身上有程彰的飛鷹佩,兒臣便極力遊說那女子的義兄前來認親。不瞞父皇說,”他首次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兒臣跟護衛都窮,若不是這女子沿途打點食宿,兒臣恐怕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魏帝這才釋然了:“我說程彰怎麽忽然之間對你的事情這麽熱心起來了。這似乎不太符合他的為人。原來還有這回事啊。”

    “父皇明鑒。兒臣離開楚國之時,楚國六皇子還送了父皇幾車禮物,兒臣總不能將六皇子送給父皇的禮物給當了回京吧?!”

    崔瑀這才明白:“原來並非你私自離開楚國,而是有楚國六皇子襄助?”

    崔晉點點頭:“楚國的事情等父皇有暇,兒臣慢慢告訴您。隻是……父皇現在能不能將兒臣身邊的人都

    放了啊?他們這麽多年不離不棄的跟著兒臣,潘先生離家都十六年了,是時候回家看看了。”

    魏帝當即傳旨,自有宮侍捧著聖旨前往天牢宣讀。

    那宮侍去的時候,恰撞上程彰在天牢之內,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了,正審問皇長子身邊的一男一女,兩名少年男女站在他麵前,而天牢的守衛都避的遠遠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麽玄虛。

    三個月後,周王府修繕完畢,魏帝見崔晉身子骨大有起色,總算不是剛回大魏之時骷髏之上蒙著一層皮的慘象,終於同意他搬出宮去。

    這其間崔晉還親往坤寧宮去了一趟,見到裏麵擺設基本不曾大動,物是人非,著實狠哭了一場,在閆皇後前來探病的時候,當著魏帝的麵又著重感謝了她一番。

    “……兒臣做夢都夢見母後在坤寧宮的樣子,多謝娘娘讓兒臣多年之後還能再見到舊時風景。”

    閆皇後拿帕子拭淚,也是分外傷感:“說這些做什麽?不說周王思念姐姐,就連本宮也時常想起姐姐生前的樣子,最是豁達賢良,待宮裏的姐妹們都和和氣氣的。”

    母慈子孝,場麵倒很是傷感和睦。

    等閆皇後走了之後,魏帝更覺歉疚。

    原本長子資質極佳,當年讀書好幾位先生都誇過的,他考校功課也發現這孩子天資聰穎,隻是後來時事劇變,這才送了他走。不然憑他的出身以及天資,東宮之位也當得起。

    如今他錯失東宮之位就算了,隻封了個周王做為安慰,連最其碼的健康都被毀了。

    魏帝甚至不曾告訴過他中毒之事,崔晉還向他感歎:“兒子小時候讀書,讀到古人思念成疾之事,還當誇張,沒想到兒子也是如此。原來我這病隻是想家太過啊,怪道楚國那些大夫都治不好,回到大魏之後漸有起色。兒子真沒想到這破敗的身子還有能好轉起來的一天,剩下的日子可都是偷來的,兒子往後可要多多享樂,才不辜負這偷來的好日子!”

    有了這層難以言述的歉疚之意,再看到閆皇後對著崔晉回憶元後拭淚的情景,他心裏愈發的對閆皇後不滿了。這種情緒甚至遷怒到了太子身上,對周王的賞賜愈重,對太子就愈加苛刻,已經不止一次在書房裏對著太子遞上來的條陳挑剔責罵了。

    直罵的太子戰戰兢兢,最近連崔晉所住的偏殿都不敢冒頭,生怕魏帝隨時走過來挨罵。

    結果卻又被魏帝理解為:太子對長兄的病情毫不關心,冷血寡情,往日在眾皇子麵前表現出來的手足之情果然是裝出來的。

    太子長這麽大都不曾在魏帝麵前經曆過疾風暴雨似的訓斥,與此相比的則是長兄那邊恩賞厚重,若非周王府已經修繕完畢,不日就要遷出宮去居住,他又是一幅病秧秧的樣子,太子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讓位了。

    魏帝還曾問過崔晉身邊侍候的宮人:“這幾日太子可曾來探望過周王?”聽得宮人的回答,臉都黑了。

    偏偏崔晉瞧出了魏帝對太子的不滿,還為太子開脫:“太子又要讀書又要上朝,有一大堆事情要他忙,得閑了總會過來的。也是兒臣身子不爭氣,以後是萬萬幫不上他一點忙的,不拖累他就不錯了。”

    魏帝冷哼一聲:“他忙!難道還能忙過朕?”

    等到崔晉從宮裏遷出來的時候,較之他剛回來之時魏帝與太子的親密,父子倆已經疏遠了許多。

    周王回朝,雖然以後注定是個閑散富貴王爺了,可是架不住他得聖寵,對大魏來說也算是立下了大功,至少他為質子的這十六年前,魏楚兩國不曾大動刀兵。

    又有閆皇後向閆相稍稍提點,在她下毒的嫌疑未曾洗清之前,宮外的太子一派對周王還是恭敬些的好,免得傳到魏帝耳朵裏,讓他多想。

    因此,崔晉就算是個才回京沒多久,毫無權勢的皇子,周王府的主人才住進來的頭一日,門上就收了不少帖子禮物,還有派人來打聽周王府幾時擺酒宴飲的。

    王府長史前來請示崔晉,他懶洋洋躺在園子裏的竹榻上曬太陽,毫不客氣道:“沒見本王正病著?本王出宮是養病的,可不是喝酒宴飲的!就說幾時等父皇解了本王的禁酒令,周王府再擺酒不遲。”

    魏帝倒是說過不許他飲酒的話,那是父子日常的對話,他卻大喇喇拿來拒絕別人了。此話傳到魏帝耳朵裏,不禁大樂:“這小子!”倒是真聽話貼心,把他的話牢牢放在心上。

    聞聽周王府不會擺酒宴客,程彰總算是大鬆了一口氣。

    他對周王的感覺比較複雜,而且不太願意麵對周王。不管周王內心如何作想,程彰雖然覺得自己處於對國家處境的考量,當年力主送他為質子,可麵對麵坐下來喝酒,程彰還是不太願意。

    他不願意深究自己內心的想法,還將家裏三個兒子外加蹭住的阿羽姑娘都叫到了書房,嚴禁他們往周王府走動:“周王這一向病著,阿原雖然與周王一起回京,但須知你們身份有別,萬不可貿然跑到周王府去打攪周王養病!”還嚴厲的掃了謝羽一眼。

    謝羽對程大將軍眼神裏透露出來的警告視而不見,等到他訓完了這四個,程智率先回房去溫書,程旭帶著一弟一妹從書房裏出來,特別好奇道:“聽說周王長的可嚇人了,難道是真的?”

    穆原連連點頭:“可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還當是從哪個墳裏扒出來的骷髏,蒙了一層人皮,不是一般的嚇人!”

    程旭十分遺憾:“我還沒見過墳墓裏扒出來的骷髏長啥樣兒呢?一個人還真能瘦的皮包骨頭啊?”

    謝羽很快便領會了他的意思:“這有什麽?咱們現在就出門去周王府‘探病’,周王府的人應該不會將咱們給拒之門外。”

    穆原呐呐:“……可是方才大將軍不是說不讓咱們去周王府嗎?”

    程旭與謝羽都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謝羽瞪他一眼:“你要不願意去周王府玩,不如跟程智去讀書?”他們什麽時候需要服從程大將軍的命令了?

    “……那還是算了。阿羽等等我。”

    已經走出去好幾步的程旭與謝羽相視一笑。

    周王府的下人並不認識三人,但聽說是同周王一起回來的程家公子前來探病,立刻報到了崔晉麵前。

    彼時潘良也從家裏回來,正陪在崔晉旁邊說話,聽到程家公子求見,頓時訝然:“程彰恐怕不太願意他兒子與王爺結交。沒想到這程四公子傻愣愣的湊上來。”

    崔晉提醒他:“阿羽姑娘。”

    潘良恍然而笑:“王爺說的是,有阿羽姑娘在,恐怕程大將軍管教起程四公子來,倍感吃力呢。”眼下程家人上門可不就是明證。

    周王府的人一路將三人引到了後花園竹林旁的亭子裏,謝羽抬頭見到那淺笑著坐在竹椅上的年輕公子,不禁一呆。麵前的周王錦裘玉帶,麵頰上添補了一些肉,雖看起來仍舊削瘦,但整個人都大變樣,竟然隱隱透著說不出的貴氣清俊。

    謝羽:“……咱們好像走錯地兒了?”

    程旭伸長了脖子四下張望,尋找那個“從墳墓裏扒出來的骷髏”周王,從崔晉臉上再到潘良麵上,都覺得不太符合穆奇的形容。

    穆原悔不當初,小聲嘟囔:“早說了別來別來,非攔不住你們!”

    程彰接到下人來報,二公子帶著四公子跟阿羽姑娘去了周王府探病,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逆子!”

    他氣的一掌拍在書案上,震翻了筆架,半硯台僮兒才磨好的墨也弄的到處都是,程大將軍心頭的火越燒越旺,都不用吩咐下人,自己親自去後麵尋馬鞭,準備好生教訓教訓這倆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