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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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新科狀元俞永明出自酈山書院,算是寒門學子的代表,沒想到此次卻奪了魁首,得封翰林院修撰;榜眼朱福深之父乃是安王一係,與探花郎同封翰林院編修。

    探花郎程智立場不明,其父是忠實帝黨,但探花郎與三公主有婚約,也不排除他在三公主的枕頭風之下偏向安王。

    新入官場的進士們雄心勃勃,懷抱著人生理想開始了新的曆程。而官場裏麵的前輩們都在年青菜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心情莫名複雜。

    原本還有閆氏一係的心腹子弟參加科考,但是孫鼎如受賄牽扯的正是閆氏一係的子弟,不但折損了一批閆國熹的心腹愛將,就連下一代年輕子弟也折進去不少。這其中還屬苗勝的功勞最大,若非他牽扯過深,何至於造成如今的局麵。

    閆國熹恨死了苗勝,心中對魏帝未嚐沒有怨言。一般人年老漸慈,魏帝反倒心腸如鐵,愈加酷戾。一體兩麵,但在魏帝看來,卻是閆國熹恨不得掌盡朝中權勢,手伸的太長,竟連科考舞弊都想染指,為閆氏一族培養更多擁躉。用心委實令人心驚。

    俞永明能夠高中狀元,與他的出身不無關係。當年蔣綺提出要興建書院,多年之後魏帝才感覺出了寒門官員很大程度上要比世家官員好用許多,前者背後少了很多利益牽扯,一心盡忠王事,反倒成了最為可靠的臣子。

    魏帝在心裏感念蔣綺的慧思,還特意又賞了周王一批珍玩,讓貼身大太監樂順暗示周王:“……陛下教奴婢傳話,說三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周王可有打算?”

    父子倆為著婚期都密談過多少回了,但是周王心裏也知道謝羽就是個野心頭,野的沒邊了,貿然將她拘在身邊,恐怕適得其反,萬一逼的她撒丫子跑了,恐怕找都沒地方找去。

    “還要勞煩樂公公回父皇,此事急不得,隻能徐徐圖之。”

    周王收了一大堆珍玩玉器,看都沒心思看,吩咐吳意派人登記造冊,鎖到庫房裏去。吳意自從領略到周王的威勢之後,在周王府也終於夾起尾巴做人,規矩了起來。尤其周王身邊又有心腹幕僚護衛,就算這些東西要他過手登記造冊,旁邊也有人看著,一點手腳做不得。

    他巴不得討周王歡心,又聯想到謝羽在周王府之時,周王凡事依她的心意行事,早在心裏琢磨過二人的關係,此刻大著膽子多說一句:“小的看過了禦賜的單子,倒覺得其中有好幾件都適合女子掌玩……”

    吳意含蓄的提醒一句,倒讓周王醒過味兒來。

    ——感情魏帝下賜禮物真是用心良苦啊!

    “把單子拿過來。”他果真接過了單子,細細看了起來。看完了,從其中挑出幾樣東西:“將這幾樣裝起來,待本王去謝府帶過去。”想起孫銘要回石甕寺修行,又挑了一套文房四寶出來,這才讓吳意將剩下的東西收起來。

    他才挑完,門上便送來了魯承誌的帖子。

    周王捏著魯承誌的邀約的帖子,欣賞著他那一筆虯曲蒼勁的字,心中實想不出他的來意。

    魯承誌上次就已經說過,無意相幫周王,擺明了要與周王劃清界限。這次自己主動靠上來,就令人費解了。

    周王對魯承誌多有猜測,殊不知魯承誌心中也不好受。

    俞永明高中之後,其餘同窗皆前去相賀。此次酈山書院除了俞永明這個狀元之外,還有二甲三名進士。這些寒門學子多年視魯承顯為榜樣,高中之後皆前往魯府求見,為著一展報負之時,能夠聽聽過來人的訓誡,也對自己往後的官場生涯起到一個警示作用。

    相比起新科進士們的激動,魯承顯可就沮喪多了。

    自科考舞弊案之後,他便沮喪了許多日子,塊壘難消,終於忍不住邀約周王,好排解排解。

    周王自入朝議政以來,從不妄議政,反而抽空就前去請教孫銘學問,對朝中老臣也頗為尊敬,時不時請教一些問題,很快就得到了一個“雖然身體不好但是謙虛好學上進”的名頭。反倒是安王年輕活潑,經過了最初的蜇伏之後就開始在朝堂上發言,自然還有梅係一派官員捧他,於是安王早慧的名聲也傳揚開來。

    太子猶在禁足,安王卻來勢洶洶,使得閆國熹壓力倍增,就連宮裏的閆後對梅妃也頗多怨言。閆國熹暗中授意言官為太子發聲,希望能讓太子盡快還朝,無奈魏帝總不允許。

    魯承顯坐在福貴樓的二樓雅間裏與周王提起此事,頗為不解:“……微臣有些看不明白,若說陛下有廢太子之心,似乎不太像。若說沒有,卻將太子禁足東宮,閆相在朝堂上都沉不住氣了,頻頻對安王發難。安王倒是應對自如。”

    閆國熹倒是盼著安王出醜,可安王偏生對答如流,這才是要命之處。

    周王早在與魯承顯認識之初,他就說過不會因為出自酈山書院而幫助周王。兩人在朝堂尋常相見,也隻能算是點頭之交。沒想到魯承顯卻會約他過來,周王內心實在詫異他邀約自己背後的深意。

    “也許父皇隻是不想看閆相隻手遮天呢?”這才抬了安王出來,無論安王與閆相在朝堂上如何爭執,安王總不會敗的太難看,概因魏帝回護之故。

    朝堂上多的是見風使舵的臣子,有些已經察覺出了其中的微妙之處,立場不穩的騎牆派也在見機向安王示好。

    魯承誌沒想到周王如此看待事情,不由道:“還是周王更了解陛下,微臣想了許久還是沒想明白。”

    周王微微一笑:“其實本王也沒想明白一件事,魯大人約本王見麵,倒讓本王深感意外。”

    魯承誌頗為沮喪:“以前,陛下但有案子讓三司會審,就算是與臣子意見相左,可隻要道理在臣子這邊,陛下總會寬容。但這次科考舞弊案,明明可以更緩和一點,陛下卻聽取了苗勝的意見。苗勝隻恨不得將事情越鬧越大。砍的人越多,他的功勞就越大,陛下卻任由他胡鬧,微臣心中……實在是憋悶的厲害。”

    他宦海多年,心中還保留著一腔熱血,從不曾徇私枉法。而魏帝也向來信賴他,就連外麵也知他清廉的美名,沒想到最後卻抵不過一個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奸佞小人,這著實讓他心裏沉甸甸的,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周王若有所思:“父皇將苗勝一手扶持起來,他背後毫無根基,就好像踩在萬丈懸崖邊,隻要離了父皇的寵愛縱容,就能一腳踩空落下去,粉身碎骨萬劫不複。所以苗勝比朝中任何一名臣子都要聽話,對父皇的話從不會違拗,甚至為了討得父皇的歡心,還會變本加厲的打壓陷害臣子,好顯示出他在父皇身邊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他停頓了一下,才道:“現在的問題是,父皇養著苗勝,到底是準備讓他咬誰?”

    一席話讓魯承誌茅塞頓開:“陛下這些年在朝中對……”他猛的住了口,不敢置信看著周王。

    魏帝近兩年來,表麵上看似乎對閆相頗為信任,閆家在朝堂上權勢日盛,但在魯承誌看來,卻並非如此。大概是身在局中,且皇後以及未來儲君皆出自閆氏,魏帝又對他多年信任,這便使得閆國熹誌得意滿,驕矜之心大起。

    魯承誌向來謹慎低調,有些地方在他看來已是閆相太過,但在閆國熹看來,卻並未有警惕之心,這大概便是身在局中之故。

    他在心中假設苗勝有一天前去撕咬閆國熹,魏帝不但不肯阻止,還暗中授意,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魏帝顯然是不會阻止的。

    周王輕笑:“魯大人向來為官清廉,又持身自省,說是棟梁之材也不為過,就算是苗勝來咬,恐怕父皇也不會同意。不然為何苗勝多次想要攀咬大人都無處下嘴。”

    魯承誌與苗勝也是不對盤多年,苗勝不是沒想過下手,隻是每次還在狂吠就被魏帝製止,根本沒有上前撕咬的機會。

    以往魯承誌還可當做自己清廉,苗勝無處下嘴之故,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他被周王這句話驚出一身冷汗,但細想來卻正是如此。原本是因為在科考舞弊案之上,魏帝聽取了苗勝的意見而讓他灰心失望,結果被周王幾句話,隻覺得剝開了殘酷的現實真相。一直以來,他總覺得作為臣子,隻要忠心勤勉,恪守律法就好。但是從苗勝身上,他看到了另外一種為官的可能。

    閆國熹固然結黨營私,為己籌謀;但苗勝更是狠毒諂媚,卻能官運亨通;官員靠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小人行徑來為官得帝寵,委實讓魯承誌心寒不已。

    他當年從酈山書院考出來為官,心中對先皇後與魏帝充滿了感激之情,立誌要報答知遇之恩,為官多年從不曾懈怠,而魏帝也對他報以同樣的賞識器重,君臣相得。沒想到這種平衡卻因為苗勝的存在而被打破了。

    這讓他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苗勝的成功會讓別人看到另外一種可能,投機取巧,踩著別人的屍首同樣能夠爬上去。說不定很快就能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苗勝。苗勝一類的人出現的太多,則會將大魏官吏製度整個的摧毀,大家默認了這種升遷的規則,官員也很難勤勉做事,踏實為官,後果不堪設想。”魯承誌先是鬱悶不已,現在卻是憂心忡忡。

    誠然,帝王的平衡之術他不是不能接受,但這一切表現在沒有公然破壞官場正常的升遷規則的大前提下。得勝的固然誌得意滿,榮華富貴,但落敗的卻也可保得性命,亦能退守鄉間。除非貪腐或者造反以及其餘的重大罪名,否則政治角力落敗的官員們都能回鄉安然度過餘生,這算是政治留給官員的最後一絲溫情。

    魯承誌為官多年,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多少同僚都倒在了官場的暗算之下,這種更為溫和含蓄的方式一直是官場的適用守則。

    現在魏帝用苗勝簡單粗暴的升遷方式給了更多心懷叵測的人們看到了另外一種希望,枉顧良心道德,以誣陷攀咬同僚的方式,用同僚的鮮血來祭奠自己前行的道路,實在是讓人深想之時,不寒而悚.

    周王苦笑:“本王既不能安慰魯大人,說這種可能不會有,也沒辦法去阻止父皇的行為。即使阻止了,父皇也未必肯聽。除非……閆氏一族權勢大減,消減到足夠讓父皇感受不到威脅力,也許苗勝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才會杜絕此事。但想要勸說閆相自削臂膀,跟勸說父皇放棄苗勝這條好狗一樣,都是辦不到的事情。”

    魯承誌何嚐不知道周王說的是實情,他隻不過無處排解,這才找周王來說道說道。

    兩人正對視苦笑,忽聽得外間走廊裏有腳步聲傳來,一名年輕男子爽朗的笑聲:“……早說了讓你別跟我打賭,別輸到最後哭起鼻子來,你偏不聽!現在又輸了吧?”

    “最後誰哭鼻子還不一定呢!孟少遊你可別囂張太早。”

    魯承誌猶可,周王卻是如遭雷劈,腦子裏不知道瞬間已經補了多少個場景,全是孟少遊與謝羽在一起胡鬧玩樂。

    上來的這兩人,正是孟少遊與謝羽。

    店小二將二人引到了隔壁雅間。方才魯承誌與周王說話,聲音壓的極低,但隔壁孟少遊卻不是個收斂的性子,坐下來之後便要茶要水,大聲笑話謝羽:“說是招待我,帶著我在長安城差點將自己都弄丟,你這哪裏是在自己家鄉啊,分明在異鄉為客。”

    謝羽帶著他轉悠了半日,身邊也沒跟著人,時近五月,天氣也熱了起來,隻覺得臉上發燙:“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我能曬成這般模樣?”

    小二下樓去傳菜沏茶,孟少遊湊近了細瞧:“嘖嘖,難得阿羽也會害羞,瞧這小臉紅的!”

    謝羽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孟少遊你沒發燒吧?怎麽盡說胡說!這是曬的!曬的!”

    孟少遊哈哈大樂:“你害羞我也沒笑話你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抵賴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