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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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春和派人前來給謝羽送信,就是想問問她的意見:苗家出事了,是要隔岸觀火還是煽風點火?

    她是謝弦的親隨,留下來照顧謝羽不假,雖然大多數日常瑣事能替謝羽做決定,但輪到家中大事,還是要聽謝羽這個小主子的指令。

    謝羽看完了信折了起來,問前來送信的人:“京中發生這樣大事,想來程智也知道了吧?也不知道這個二傻子會有什麽反應?”

    送信的小廝躬身道:“春姑姑說若是大小姐問起來,就說她已經派人盯著三公子,省得他犯渾,讓大小姐不必擔心。”

    謝羽頓時笑了起來:“春姑姑真是料事如神,你待我回頭修書一封,回去的時候帶著。”

    她跟崔晉來到酈山書院之後,所要做的就是對書院精於算學的學子們篩選一遍,再進行各方考核,合格的學子才能上崗,當然同時這名學子也會有等額報酬。

    都說讀書人視金錢如糞土,這在酈山書院卻是行不通的。概因酈山書院所收的優秀學子皆出自寒門,自小便明白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大部分很是珍惜免費讀書的機會,就算小部分進入書院之後懈怠了,不再發奮讀書,過不了書院的季考,也被書院勸退了。

    酈山書院並非慈善院,這些年能夠在長安城的書院裏嶄露頭角,並且逐漸占有一席之地,不是沒有道理的。書院裏的競爭也很激烈,假如連著三次季考墊底,就不能再留在書院免費讀書了。

    寒門學子獲得這樣的機會極為不易,因此許多學子都恨不得頭懸梁錐刺骨發憤苦讀。孟少遊吵著要跟謝羽一同來書院,謝羽當時不同意:“你一個賣私鹽的去什麽書院啊,這不是有辱斯文嗎?”

    孟少遊既然決定要賴到底,當然不會半圖而廢:“說不定我進了書院之後,被書院的學風給感化,回去之後也去讀書呢。”

    “得了吧,你還是別嚇著書院的學子們了。”謝羽深覺自己不學無術,從來都將孟少遊也歸於同類:“說起讀書你還是靠邊站,若論賺錢倒可以請教請教你。要是撒潑耍賴就更少不得要向孟公子請教了!”

    孟少遊皮厚,對謝羽的調侃充耳不聞,跟著她爬了半日的山,絲毫也不顧忌周王的臉色,甚至一路之上瞧見美景也要叫謝羽欣賞,哪怕途中一個茶攤也值得他大驚小怪,倒好似從來沒出過門的土包子一般。

    周王被他這副無賴像給刺激的,沿途都不怎麽說話,一直到了書院挑選學子,話才多了一點,但是也多是關於挑選的這些學子們算學品性如何,平日功課以及人際關係,還有家中人口等方麵的調查。

    書院裏要挑人打理帳務,且還是有報酬的,倒讓不少學子都心動了。這些寒門學子在未進書院之前,有些連飽腹都難,但卻對讀書有著非比尋常的熱情。

    進了書院之後,吃飽穿暖又有名師教導,卻也並未讓他們身上的經濟危機解除,家中窘迫的狀況還是刺激著他們的神經,聽得書院有合適的事做且還有報酬,倒有不少學子前來應征。

    周王收到京中消息之後,吩咐前來送信的護衛:“回去告訴潘先生,就按他的想法去做,但是要做的巧妙,別讓父皇有所察覺。另外再派人盯著點魯承顯,防止苗勝狗急跳牆。”

    京中當日苗家被圍,群情激憤,撞破了苗家大門,衝進去找到了還未來得及處理的李玉娘,苗明遠被這幫衝進去的人揍的麵目全非,就連苗家不少東西都被湊熱鬧的人順走。

    李玉娘死不瞑目,被人從苗家搜出來的時候,家人差點瘋了。李秀才斯文了一輩子,抱著女兒冰冷的屍體嚎啕大哭,撲上前去踹苗明遠,李大郎緊隨其後,恨不得當場殺了苗明遠,為妹妹抵命。

    苗家家仆想上前來救苗明遠,卻被衝進來的其餘人給攔住了。整個苗府亂成了一鍋粥,丫環媳婦子往苗老夫人與苗夫人房裏躲,下仆也有在危機時刻想要表忠心的,知道苗勝愛子如命,若是臨陣退縮,說不得死的比現在還慘。

    但是衝進苗家的人太多,匯成了一股人流,將苗家家仆衝的七零八落,根本靠不過去。等到苗勝騎馬趕來,麵對著一片狼藉的院子,鼻青臉腫的家仆,頓時魂飛天外:“怎麽回事?”

    家仆欲哭無淚:“公子……被李家人帶走了。”

    苗勝進了北鎮撫司之後,不知道闖進過多少官員家中,橫行如入無人之境,破門抄家之事沒少做,進了詔獄的十之*不得活命,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家也會被人破門而入。

    “他們哪裏來的膽子敢闖進來?被帶到哪裏去了?”苗勝提著馬韁恨不得抽家仆幾鞭子:“你們都是死人啊!眼看著公子被帶走!”

    李家人身邊也有鄰居親友,等李家父子發泄一通之後,便攔著他們留苗明遠一命,抬著從苗家搜出來的李玉娘的屍體,推著苗明遠前往京兆衙門,半道上碰見了陪同李二郎前去遞狀紙的人來送信,一大幫子人又浩浩蕩蕩改道大理寺。

    苗家的人根本攔不住這些人,又沒辦法從他們手裏將苗明遠搶回來,內宅子裏苗老太太與苗夫人都哭的死去活來,催促著身邊的婆子丫環們:“快去找老爺回來!快去啊!”聽到苗勝回來,都從後院往前院趕,也隻瞧見了他縱馬而去的背影。

    苗勝心急如焚趕到京兆衙門之後,卻聽說李家人已經直接前往大理寺,隻有一個念頭:吾兒休矣!

    魯承顯鐵麵無私,上次兩人為著孫鼎如的案子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本來就是死對頭,苗明遠這次落到他手裏,哪裏還會有命在?!

    周王寫完了回信,送走了護衛,隨意在酈山書院裏行走,路過的學子見到他皆行禮問好。對於酈山書院來說,周王與謝羽的到來讓這幫學子們看到了書院傳承的希望。先皇後故去之後,這些年酈山書院一度曾經捉襟見肘,後來幸得謝弦全力支持。

    謝羽也是送走了府裏的人,一個人漫步在酈山書院。她初來之時,就已經表明了身份。書院的學子們雖然未曾見過謝弦本人,但是對她的事跡還是聽過不少。見到謝羽不免會在她身上尋找謝弦的影子。但謝羽自進了書院之後,人卻斯文了起來,不似在外麵那般跳脫,直讓孟少遊感歎書院的神奇,差點被謝羽轟出去:“你既然非要跟著來,就收起你的土匪樣子,老老實實住上幾日,若是在書院裏還要鬧騰出點事來,回去我就將你從家裏趕出去,愛去哪去哪!”

    孟少遊舉手投降:“行了行了,我老實呆著還不行嗎?”

    他在書院裏根本待不住,沒過半日就鑽進酈山去打獵,這兩日倒是收獲頗豐,謝羽也就不再管他。

    她從房裏出來,沿著書院的小徑隨意行走,沒過多久卻與周王相遇。周王先開口:“你可聽說了京中之事?”

    謝羽歎息:“苗明遠自尋死路,隻可惜了好好一個姑娘,折在了他手上。”謝家與苗勝結了梁子,看著苗勝倒黴她應該高興才對,可是用一條花季少女的人命來造成一場衝突,卻讓人高興不起來。

    正是五月初的天氣,書院小徑兩旁的花都開了,天氣微熱,卻還不到酷暑之季。往來學子們都穿起了單衣,見到周王遠遠向著他行禮又離開,崔晉卻隻側目注視麵前的少女:“折在苗明遠手上的恐怕不止這一個姑娘。”

    謝羽出外向來喜歡以男裝示人,此次前來書院也隻是一身簡單的素色長衫,頭發全部束了起來,露出潔淨明媚的臉龐,此刻神情之中滿是厭惡之意:“苗明遠囂張,全憑了其父,隻是這次……苗勝恐怕護不住他了吧?”

    魯承誌清廉之明響徹大魏,性子又耿介,就連魏帝麵前也敢直言進諫,他與苗勝杠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崔晉:“苗勝原本就是一條狗,要是沒了兒子,恐怕就會變成瘋狗。”魏帝使喚這條瘋狗使的太順手,而苗勝又與閆國熹生怨,恐怕一時半會並無棄子的打算。

    他倒是可以想辦法讓苗勝下去,可是如果苗勝下去之後,換別人上來他不願意,讓蔣祝接替苗勝的位子做魏帝馴養的另外一條狗,不說魏帝稱意不稱意,對蔣祝是不是信任,就算是他也不情願讓蔣祝去做一條狗。

    蔣祝陪著他熬過了在楚國的艱難歲月,他想要蔣祝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而不是身負惡名為人所詬病。初入京時根基不穩,未免有些病急亂投醫,但是如今回來快一年,許多事情都洞悉明了,反倒不再慌張。

    他另有考量,謝羽卻隻憑喜惡行事:“苗勝的兒子行此惡事,難道陛下不能治罪?”

    正說著,孟少遊身邊的六萬慌慌張張跑了來,見到謝羽直衝了過來:“謝小姐,我家公子在山裏打獵,馬受驚了不知道衝到哪裏去了,跟著的人都跑去找了,八萬讓我來向小姐求助。”

    謝羽奇道:“孟少遊騎術極佳,怎麽會驚了馬?”

    六萬跑了一頭汗,神情焦灼:“公子當時在追一隻鹿,沒想到跑的有些遠,那鹿直往深山裏鑽,也不知道驚了哪裏跑來行獵的人,驅趕了野豬群出來,驚了公子的馬,公子就跑的沒影了……”他打小跟在孟少遊身邊侍候,騎射功夫是一點沒落下,碰上眼前之事也無計可施。

    謝羽當下便遣人去牽胭脂:“別著急,我這就陪你走一趟。隻是我對酈山不太熟,還得問問有沒有熟悉酈山的向導。”

    她才邁開步子,手腕就被周王抓住了:“阿羽——”謝羽回頭,周王才道:“你慌慌張張過去,不辨方向,別到時候自己也走丟了。整個酈山極大,裏麵還有很多猛獸,找個人不是那麽容易的。不過他騎著馬,沿途總會有印跡。”

    謝羽皺眉:“王爺的意思是?”

    周王拉著她的腕子不放:“此處離行宮不遠,你等我派人前去獵場尋熟悉酈山的向導帶咱們過去。”

    謝羽大是意外:“王爺願意幫我去尋孟少遊?”周王與孟少遊不對付,她也不是沒感覺,隻是過懶的過問。在她的意識裏,也覺得鹽梟之子與他國皇子道不同不相為謀,兩人要能和氣相處才奇怪了。

    崔晉微微一笑:“傻瓜!我這是在幫你。”

    謝羽若是在酈山深處尋到了孟少遊,豈不是促進他二人的感情和諧。而隻要他跟謝羽同行,且無論是尋人的人還是向導都是他出力找來的,到時候孟少遊需要感謝的可就是他了。

    想象下孟少遊的囂張模樣,卻不得不彎下腰來向他道謝,周王就覺得內心愉悅。

    六萬見周王肯出手,頓時感激涕零,立刻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個頭:“小的主子三生有幸,交到了王爺這樣的朋友。”

    周王也懶得糾正一個下人的不當之詞,說什麽孟少遊與他是朋友,若有可能他真想將孟少遊從大魏的國土上趕走,也省得看到他心煩。

    周王與謝羽在六萬的帶領之下前去酈山尋人之時,京中各方都在觀望苗明遠之案。

    魯承誌接了案子之後,將苗明遠收押進了大理寺監牢,又有仵作前來驗屍。李玉娘是個未嫁的女孩兒,出事之後,苗家仆婦替她穿好了衣衫,隻是額頭上的傷口卻掩飾不了,還是滿臉血漬的樣子。仵作也隻是察看了一下李玉娘額頭的傷口,李玉娘父兄攔在那裏根本不肯讓仵作解衣察看。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被姓苗的搶回家而死,我們隻求以命償命!”

    仵作去向魯承誌稟報檢驗結果,苗明遠一審過堂卻死活不肯承認自己殺了李玉娘:“……我好心邀請她去我家裏做客,她自己撞死了與我何幹?”

    魯承誌被他輕慢性命的行為給氣的恨不得直接判他秋後問斬,暗中憎恨苗勝不教之過,逼死了人竟然還不當一回事,實在是以命償命都不解恨。

    苗明遠進了大理寺監牢,原本心裏很慌,可是還未過得半日,膽子便大了起來,隻因為大理寺監牢之內空置大半,而看守牢房的獄卒還專門弄了幹淨飯菜來巴結他:“苗公子福澤深厚,出了這道門還是一帳風順。”

    這獄卒在大理寺監獄呆了十幾年都不得升遷,且大理寺自魯承誌接手之後就從內到外進行過大刀闊斧的整治,倒是留下了一批清廉的官員,就連獄卒雜役也多是奉公守法之輩。但這一位卻對現狀不滿,早聽聞苗勝大名,聽到是他兒子進來便心思活絡了起來,以至於被同僚在背後多有諷刺。

    但他不覺得巴結苗明遠是多麽丟人的事情,不但替苗明遠送飯,等下值之後還悄摸往苗府去給苗勝報信。

    苗勝自兒子進了大理寺就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魯承誌他也去求過的,為著兒子彎腰也不算什麽丟人的事兒。可是魯承誌不肯答應高抬貴手,還反諷他:“苗千戶向來奉公守法,在孫鼎如一案上本官也早有領教,此次還望苗千戶也能牢記大魏律。”

    苗勝求了個灰頭土臉,直恨不得跪到金殿之上向魏帝求助。隻是他也知道,此事若是被魏帝知曉,肯定影響他在魏帝心中的地位,不敢拿苗明遠之事去試探君臣底線。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時,安王悄悄派人來向他遞了個話兒。

    前來遞話的正是安王的貼身侍從宋揚道:“人是自己撞死的,至於帶進府裏……當時苗公子爛醉如泥,說不得是手底下這幫人想要討好公子,這才自行決定了,關苗公子什麽事兒?況且苗公子酒醒之後一片好意,想要將李玉娘送回去,隻是這女子……進了苗府之後,見識過了苗府的富貴,便以名聲要挾不肯回去,原本是要挾苗公子,沒想到弄假成真,真將自己給撞死了,隻是可憐了苗公子……無辜被連累。“

    顛倒黑白的把戲,原是苗勝最拿手的。隻是事不關已,尚可隨意籌劃,但真到了生死關頭,況且苗明遠又落到了魯承誌手裏,讓他再想辦法去篡改事實,也總得需要些時間。

    可喜大理寺牢房裏的獄卒有心前來投靠,悄摸來往傳遞消息,他便先讓人傳話給苗明遠,萬不可認罪。認罪之有死路一條,不認罪他還有法子可想。

    隻是,安王與苗勝從無來往,此番他能派人前來傳話,倒讓苗勝奇怪。他生性多疑謹慎:“安王殿下怎的忽然間想起臣下了?”

    宋揚一句話就為苗勝解了惑:“苗千戶與閆國舅多有不合。”

    閆氏與梅氏兩黨之爭隨著安王入朝聽政已經漸漸擺到了台麵上,而兩方手中都握有皇子,唯有爭的死去活來,才能闖出一條路來。別瞧著太子的位子似乎穩固,但魏帝正值盛年,將來如何猶未可知。

    苗勝與閆國熹鬧崩之後,就算他不曾親近安王,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況況他折損了閆國舅手下好幾名心腹,安王完全有理由親近苗勝。

    苗勝悄然大悟,向著宋揚拱手:“多謝安王殿下關心。”

    宋揚回去之後向安王稟報與苗勝見麵的結果:“……苗勝雙眼血紅,胡子拉茬,瞧著模樣果真是攤上事兒了。隻是殿下是當真覺得苗勝好收賣?”就憑幾句話?

    崔煦大笑:“苗勝心裏門精,哪裏是幾句話就能打動收賣的,這幾句話相信他逼急了也想得出來,隻是本王向他表明的是個態度。咱們是與太子閆國熹站在對立麵的,他現在不站隊將來也會站隊的,與其到時候被周王挖跑,還不如咱們自己下場。況且留著苗勝對付閆國熹,大有好處,何必為了個不成材的兒子將他給搭上去呢。”

    次日朝會,閆國熹心腹臣屬開始猛烈彈劾苗勝,朝堂上因為苗明遠一案而亂成了一鍋粥。

    上次苗勝砍了閆國熹的得力臂膀,這次國舅爺等到了良機,能夠有牙還牙,內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