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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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酈山位居秦嶺,連綿山脈,峰巒無數。

    六萬帶著周王以及謝羽,還有酈山皇家獵苑召來的向導,護衛隨從等一幹人原路返回,回到孟少遊驚馬的地方,除了地上雜亂的足跡,連半個人影無也。

    “當時我家公子就是朝著那個方向直衝過去的……”六萬指著西北方向,示意眾人向那個方向去尋找,“八萬帶著一幫人前去尋找了,但是我們找了快一個時辰,還是沒找到。”

    同行的向導對秦嶺地勢比較熟悉,每年皇帝駕臨,他們一批同伴都要帶著人馬前往山中去驅趕野獸,好讓皇帝以及隨行的臣子侍衛們興盡而歸。

    “秦嶺山中有猛獸,特別是晚上更危險,若是孟公子未曾受傷還好,若是受傷行動不便,那就有點麻煩了。還是盡快尋找吧。”

    向導沿著雜亂的足印轉了一圈,在六萬的指引之下向著西北方向細細察探,一行人跟在他身後,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向導尋蹤。

    走得盞茶功夫,在向導的指引之下,眾人以扇形分散開來搜索,但搜到天黑都一無所獲,不但沒找到孟少遊,就連他的其餘隨從都沒找到。

    六萬是聽從了八萬的吩咐,折返回酈山書院向謝羽求助的,現在天都黑了,打起了火把,卻尋不到其餘的同伴,連同主子孟少遊,頓時心都慌了:“會不會……公子會不會掉下懸崖?”

    馬在受驚之下橫衝直撞,會衝到哪裏去誰也說不準。謝羽安慰他:“你家公子的騎術絕佳,就算當時馬兒受驚,但是之後他肯定會想辦法安撫馬兒,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跟八萬他們在一處了呢,你別著急。”

    她雖如此說,其實自己心裏也沒底。

    白日之時,向導還能根據地上的蹄印尋找,但是等到天色全黑下來之後,他就隻能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以及記憶之中山勢地貌來辨認方向了。

    他們出來的時候,準備也算周全,天黑之後就燃起了火把,然後一行人扯著嗓子喊,隻盼孟少遊能夠聽到,哪怕是他的隨從聽到也行。

    謝羽跟崔晉帶著人在秦嶺山脈尋找孟少遊,整整遊蕩了三天,他跟其餘隨從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一直未曾出現。

    崔晉身子弱,在野外這三日已經有些抵受不住,謝羽催促他回去,自己帶著人去尋找,他強撐著不肯:“本王也不放心阿羽一個人在山裏轉悠。”

    謝羽無奈:“王爺若是病倒了,回頭陛下肯定要怪罪下來的。況且我也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這麽多人呢。”她是見識過崔晉如何從行走的骷髏漸漸養的有點人樣的,天冷的時候裹的比誰都厚,還不住怕冷,下雪都恨不得不出門的。

    孟少遊不在旁邊打岔,比起身體上的不舒服,崔晉心裏舒服多了:“孟公子若在酈山上出了事,你也不好交待,還是一起去尋。”

    謝羽拗不過他,隻能對他多加注意,行進的速度也放慢了許多。其實她心急如焚,很怕孟少遊真的出事。一則二人多年故友,二則以孟藏刀的性子,若是聽聞獨子在大魏出了事,恐怕會鬧出大事。

    崔晉同行,以他的體質,已經影響了尋人的速度,但他出於一片好心,謝羽又不好拒絕,隻能對他多加留意。

    眾人在山中遊蕩到了第五日傍晚,已是暮色四合,心中才已經有點不敢報希望了。六萬這幾日都一言不發,大約是焦慮的厲害。當晚,他們深入秦嶺腹地,預備在一處小小山穀一側夜宿,還未拾柴生火,便聽得飛鳥驚起。

    崔晉曾經長期處於高度戒備狀態,似乎有一種本能的警惕,立刻下令讓眾人往林深處隱藏。謝羽亦覺蹊蹺,好在眾人還未四散開來準備晚飯,尚攏在一處,立刻退守林地深處。

    還未過得一刻鍾,便有一隊人馬衝了過來,足足有三四十人,雖穿著如山中獵戶,但馬匹神駿,武器精良,帶頭的呼呼喝喝:“別讓他們跑了——”

    這隊人馬才從前麵不遠處衝過去,謝羽他們藏身的密林背後忽的響起動靜,周王猛的一把抓住了謝羽的手,將她往自己身後去扯。他的手冰涼入骨,緊握著謝羽卻十分用力,同時輕聲但堅定下令:“備戰——”

    此次前來酈山書院,崔晉帶著十幾個人的護衛隊,而謝羽隻帶了兩個丫頭並兩名護衛,丫頭留在了酈山書院,護衛卻也是帶著武器的。

    謝羽活到這麽大,從來都是個惹禍的秧苗,有事都是往前衝,何曾被人當一般嬌弱的女子攔在身後保護起來。她被崔晉扯到身後護著都愣了一下,還未及反應,隻聽得林間嘩啦啦響起身體撞過樹枝的聲音,然後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和尚,總算是逃出來了。”撥開眼前的樹枝,對上了一排夜色之中泛著寒光的箭簇,後半句話便艱難的咽了回去。

    “孟……少遊?”謝羽從崔晉探出頭來,大為驚訝。

    六萬已經喜極而泣,越過周王護衛直撲了過去:“公子!公子太好了!小的總算找到你了!”

    暮色之下,又是林間,其實光線極暗,謝羽叫出來孟少遊的名字,全然是因為他的聲音,卻並非是眼神好。而六萬撲到自家主子近前,頓時傻眼了。

    孟少遊身上衣衫泥濘不堪,還扯的片衫襤褸,頭上的玉冠早不知道弄到哪去了,若是捧個破碗,直接能坐在長安街頭乞討了。他這副樣子又哪裏是家資豪富的公子?

    周王府護衛見找到了孟少遊,皆放下了武器,讓出一條道來。謝羽往孟少遊麵前走過去,沒走兩步才發現,崔晉還牢牢握著她的手,將她扯的站在了原地。

    “阿羽……”孟少遊見她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不明所以,開口試探性的叫了一聲,這才發現周王與她手牽手,頓時覺得眼前情景比他才逃出來還狼狽,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裏差點喘不上來。

    周王府的護衛們默默轉過了身,假裝對眼前的場景視而不見,就連六萬也不敢大喘氣,瞬間就感受到了自家主子心情不豫。

    周王卻好似對這一切毫無察覺,牽著謝羽的手直接走到了孟少遊麵前,欣喜道:“真是太好了,孟公子可還無恙?貴屬跑到書院前來求助,說是公子被野豬群驚了馬,不知所蹤,本王陪著阿羽在山裏尋了好幾日,總算是找到了!”

    謝羽掙開了周王的手,扯了下他身上的破布:“孟少遊,你這是去了哪裏?竟然還拐了個小和尚。”他此刻半個身子都倚在一個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五官端正,身上的僧袍卻是縫縫補補,此刻正睜著清澈的大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幫人,頗有幾分驚魂未定,小聲道:“施主認識這幾位?”

    孟少遊從小和尚身上滑了下來,直接癱坐到了地上,伸出髒手討要:“阿羽有沒有吃的給一口?”

    謝羽從身上摸出塊幹餅:“最後一塊,吃不吃?”

    孟少遊看來餓的太厲害了,接過幹餅就啃了一口,噎的差點翻白眼,還是向導機靈,遞了個水囊過來,他猛灌了一口才咽了下去,這才掰了一半給旁邊傻站著的小和尚。

    小和尚拿著幹餅小小啃了一口,看起來有幾分拘謹,似乎對孟少遊的身份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張惶道:“施主……”

    孟少遊似乎累慘了,悶頭啃完了半個幹餅,才長出了一口氣:“小和尚你別急,你眼前這位是周王,碰上他你師傅肯定無恙。”他掙紮著要站起來,謝羽朝他伸出手去,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嘿嘿笑著一把握住,借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半個身子直接靠到了她身上。

    謝羽恨不得踹他一腳:“孟少遊你想挨揍啊,還不站直了?”

    孟少遊呲牙咧嘴:“我一條腿斷了,站不直啊。”拉起襤褸的長衫,讓謝羽看,左腿用兩塊破木板固定著綁了起來,果然斷了腿。

    謝羽原本想推開他,但是他都斷了腿,再推開他就不合適了。隻能由得他將大半個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問他:“你怎的斷了腿?你的馬呢?”

    孟少施倚在謝羽肩上,趁著她沒注意,朝周王飛了個示威的眼神,這才道:“我倒黴的不行,馬驚了之後不擇方向的亂跑,在山中跌斷了脖子,我左腿被壓在了馬上,直接斷了。後來被一幫人給帶到了深山之中的一處廟宇,差點殺人滅口。我費盡了三寸不爛之舌,讓他們相信我家裏定然會送一大筆贖金回來,他們這才沒要我的命。”財帛動人心,孟少遊無數次用這一條證明了人性。哪怕陷進了不知名的人手裏,也並未有驚慌之意。

    他這裏還在得意洋洋,很想向謝羽詳細炫耀一番自己是如何說動那幫人為了一大筆贖金而差點內訌,周王已經瞧不下去他猴在謝羽肩頭的樣子,皺眉道:“你們是怎麽做事的?還不過去扶著孟公子?”立刻便有兩名護衛過去,將孟少遊從謝羽肩上扯了下來。

    孟少遊就跟個粘住不放的狗皮膏藥一般“哎喲疼疼疼”叫個不住,好像謝羽就是止疼藥一般,倚在她身上半點不疼,一被扯開就疼的要死要活的。六萬在旁邊幹著急,卻被周王府的護衛給擋在後麵,根本插不到前麵去。

    謝羽習慣了孟少遊嘻皮笑臉,知道其人皮糙肉厚,不以為意的笑道:“你這麽重,還是王爺想的周到。”她不經意的一句話頓時讓孟少遊神色一黯,又喊起疼來,周王卻是唇角輕揚。

    眾人既瞧見了方才那幫人的去向,他們幾人核計,便要向相反的方向行去。而此處由於深入秦嶺腹地,就連久在獵苑附近的向導都隻能說出個大概的方向,而不能確定此處山脈的確切地名。

    眾人上馬,孟少遊卻非要跟謝羽共騎,還說什麽“阿羽的胭脂神峻,她又輕巧,尋常馬匹負重兩人根本跑不快,方才那幫人追出去找不到人說不定一會就折回了,到時候大家都跑不了。”

    謝羽也知道胭脂跑起來輕巧又快,他這話是有點道理,況且孟少遊拉著她的馬韁死活不鬆手,擺出一副“若是不讓我跟阿羽共騎今兒大家都別走了”的樣子,直讓六萬都覺得自家公子太過丟臉,恨不得拿袖子掩臉,假裝不認識。

    “行了行了,你還是跟我共騎吧,等回頭我告訴孟伯伯,有你這麽死皮賴臉的兒子,孟伯伯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

    周王被侍衛扶上了馬,緊握著韁強隻覺得胃裏直往上拱火,偏偏孟少遊被周王府護衛扶到了謝羽的坐騎之上,還賤兮兮道:“這次多謝周王幫忙,等回去了在下一定厚厚置辦一份謝禮。”

    崔晉在馬上麵無表情道:“本王前來尋孟公子,隻是瞧在阿羽的麵子上,可不是希圖孟公子那份謝禮。”他還記得孟少遊在背地裏嘲笑他窮酸,總覺得姓孟的這句話不懷好意。

    謝羽在孟少施左腿上輕敲了一記,滿意的聽到了一聲呼痛:“孟少遊,我求了周王來尋你,可不是讓你耍嘴皮子涮人的,少在人前麵擺你富家公子的派頭。”

    他不高興起來,就喜歡以傲慢無禮的樣子拿錢砸人,謝羽不知道他是哪裏不高興了,但她也不準備姑息他這驢脾氣:“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她坐在前麵,孟少遊側坐在她身後,坐的高一些省得傷腿跟謝羽的腿相撞,疼痛難忍。

    “走走走!”他抓住了謝羽的腰帶,又扭頭指揮六萬:“帶上小和尚。”

    小和尚還捏著半塊幹餅呆呆站在原地,固執道:“不,我不走!我還要救我師傅,我師傅還在寺裏呢。”

    謝羽扭頭問孟少遊:“你是從哪裏拐來的小和尚?”

    孟少遊哄他:“乖,那寺裏人太多,我們衝回去就是個死,你師傅性命尚且無憂,還有我的隨從呢,咱們先出去了搬救兵回來,就這幾個人真衝進去救你師傅,恐怕全都要折在裏麵。”

    小和尚這才苦喪著臉爬上了六萬的馬,一行人由向導帶路,朝著方才那幫人相反的方向離去,連火把也未打,生怕再引了人來。

    孟少遊在馬上一顛一顛,隻覺得斷腿處疼的鑽心,他還能嘻皮笑臉在謝羽耳邊調笑:“我原來還老擔心阿羽心裏沒我,這次能看到你跋山涉水前來尋我,這才敢確信你心裏當真是有我的。”

    謝羽輕聲咬牙:“這麽看來,周王真是將你刻在了心坎上!”

    孟少遊想象了一下周王對他含情脈脈注視的樣子,隻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陣惡寒,幽幽道:“也許是周王心裏恨我入骨,將我刻在了心坎上也說不定呢。”

    他們二人在馬上竊竊私語,周王頻頻回顧,黑暗之中臉色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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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朝堂之上,眾臣對苗明遠之案進行過一番激烈的爭論,而魏帝並未表態要對苗勝進行處罰之後,許多極會察顏觀色的臣子們都開始不再爭論這件事情,倒漸漸趨於平靜。

    隻是,表麵的平靜並不能掩蓋內裏的波濤洶湧,魯承誌開始審問苗明遠,發現在鐵證麵前,他卻死咬著不肯認罪,並且將罪名都推給了下人,對魯承誌的訊問全部以“我喝醉了什麽都不知道”來回答。

    比起李玉娘進府,還有路過的行人為證,親眼目睹他強搶良家婦女,但李玉娘之死就沒辦法找人證明了,苗府的下人不會為李玉娘出頭,而苗明遠房裏侍候的丫環婆子就更不可能承認她是被逼而死。

    苗明遠入獄之後,魯承誌派人前去苗府,將苗明遠房裏侍候的婆子丫環,連同跟隨他出門的長隨一起拘捕歸案。

    但苗府的下人們對苗勝心生畏懼,知道若是將苗明遠供出來多半沒有好果子吃,他們的父母妻小家人都在苗府當差,雖然供詞互相矛盾,卻都不肯說實話。

    李秀才聽到審訊結果,氣的差點吐血。他年紀大了,自李玉娘從苗府被人搜出來之後就,老夫妻倆就都雙雙病倒了。李妻整日傷心哭泣,眼睛腫的核桃一般,捶著胸口恨不得自己能夠代替女兒去死,就連睡夢之中也不覺流著淚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魯承誌雖然不似苗勝一般擅用酷刑,但是在苗府眾仆供詞互相矛盾之時,到底還是用了刑罰,其中一名丫環打熬不住,眼瞧著自己一雙手要被夾棍夾爛了,到底吐了一句實話:“……那李玉娘被公子帶到了臥房,後來就沒了。”

    這名丫環是苗家從外麵買回來的,原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嬸娘養到十二歲上舍不得嫁妝,索性將她賣給了人牙子。

    她在苗府並無牽掛,又親眼看見了李玉娘死不瞑目的樣子,當時嚇的幾欲發抖,直往後躲,給李玉娘穿衣服收拾的都是年紀大的婆子們,經見過生死的,雖出了人命也驚慌,到底不似她一般嚇的直哆嗦,這幾日都極難入睡,就算睡著了也做噩夢,心理上麵先抗不住招了。

    魯承誌深知這丫環的重要性,當下就派人將這丫環另行關押,特意點了兩名老實可靠的守著。她是李玉娘案的關鍵人物,自然不能出岔子。

    哪知道次日這丫環就七竅流血無聲無息死在了大理寺牢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