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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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閆國熹聽這話音,便知道程彰是不準備攙和進來了。也是,他解甲歸朝之後,最開始為了防範他,閆國熹沒少針對他,程彰卻以武人的疏闊大而化之,將朝中這些刁難無聲的化解了,並且自動自發遠離了朝中的黨派之爭,極少在朝堂上發表意見。

    但是,比起眼前的困境,來求程彰被拒絕,已經算不得什麽了。他也的確有野心,盼著東宮位穩,盡快登上大寶,到時候他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閆氏一族富貴綿延。這野心卻並不包括“藏兵謀逆”的罪名。

    閆國熹深吸一口氣,猛的站了起來,作勢就要再次跪下去,豁出這張老臉也要求程彰一個許諾,他一個膝蓋還未落地,門口響起一道醉醺醺的聲音:“爹爹……爹爹你躲哪去了?不許藏起來,快出來陪我玩兒……”緊跟著書房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闖了進來,醉眼朦朧尋找程彰。

    程彰暗呼時機正好,他本來伸出去要扶閆國熹的手,立刻改道扶住了踉蹌闖進來的謝羽,還責備道:“你這丫頭怎麽醉成這樣兒了?跟著的人呢?”

    謝羽身後呼啦啦跟進來一幫人,當先的是個光頭小子,想伸手扶又不敢的模樣:“師傅,廳裏歌舞還沒歇呢,要不徒兒扶您回去繼續?”

    枸杞在旁反駁:“要扶也是奴婢來扶,小和尚你走開!”他雖脫下僧袍,由春和帶著謝府裏的針線娘子們連夜給趕製了衣衫,但是腦門還是光溜溜的,是個和尚造型。尤其他每日早晚前來向謝羽請安,白日又隨侍在側,端茶倒水的活兒都搶著幹,讓枸杞生出職業危機感來,早蓄了一海子的不滿。

    道明自小在晨鍾暮鼓裏長大,涵養功夫極好,對枸杞的態度半點不在意,直往謝羽身邊湊:“師傅醉了,你扶不住她的。”他對世俗的規矩完全不懂,隻知“有事弟子服其勞”,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謝羽醉著將枸杞壓倒。

    閆國熹一肚子“掏心窩子的話”都被枸杞跟道明兩個人的爭執給逼的憋了回去,眼睜睜看著謝羽緊拉著程彰的胳膊不放,半個腦袋都快歪到他身上去了,完全就是個醉貓的模樣,哪裏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氣度。

    偏偏程彰受用得很,難得被閨女親近一回,直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後麵去了,扶著謝羽直朝著閆國熹道歉:“實在是對不住得很,國舅爺難得來一回,趕上這丫頭醉酒,要不國舅爺移步前廳,去瞧瞧解十三娘的劍舞?”

    閆國熹火燒上房,哪有心情賞舞,直恨不得現在就揪著程彰進宮為自己辯解。可是麵對醉的神智糊塗的謝羽,以及她身邊的隨從,他也實在做不出不顧臉麵再次下跪懇求的事情,隻能告辭。

    程彰拖著個半醉的閨女,將閆國熹送了出去。程府的大門關上之後,謝羽直起腰,整整自己的裙子,扶扶歪掉的釵,眼神清明轉頭往前廳去了。

    道明:“師傅……師傅您別摔了,等等我扶著你……”

    枸杞:“小姐慢點……”

    程彰:“……”方才柔軟可愛的閨女呢?!

    程大將軍頭一回想轉頭去攔客。

    周王救了謝羽一命,程彰理虧,恨不得將閨女整個都埋進沙子裏,好逃避魏帝的耳目。不過凡事總是不盡如人意,閆國舅來訪的此日,宮裏就傳出一道旨意,宣程彰帶著謝羽進宮。

    程彰接到旨意,親自往傳旨的太監手裏塞了兩個沉甸甸的荷包,探問魏帝傳召之意。那太監笑的滿麵開花:“大將軍別著急,總歸是好事,喜事啊!”他頓時有個不好的預感。

    謝羽宿醉未醒,閆國熹來的時候她倒真沒醉,還派人去聽壁角,就為了知道國舅爺上門來做什麽。孟少遊當時還笑話她:“你也操心太過了,就算有事,有父有兄,哪裏就輪得著你出麵了。最不濟不是還有我麽?”

    程智出門應同僚詩酒之約未歸,再說他就算在,也已經不在謝羽的考慮範圍之內。等到小和尚悄悄跑來通風報信,她便借機裝了一回酒醉,國舅爺走後反倒放開懷敞飲,果真酩酊大醉。

    春和跟枸杞好容易將謝羽從被窩裏挖出來,打扮整齊了塞進馬車,她還半閉著眼睛念叨:“肚子餓的受不了,還給不給人吃早飯了?”

    “大小姐,您瞧瞧太陽多高了還早飯!”

    程彰騎著馬,春和跟枸杞在馬車裏一左一右扶著她,小和尚硬擠進車裏坐在她對麵,眼巴巴看著她,頗有幾分“不能服侍師傅的怨念”,一行人往宮裏去了。

    今日休沐,魏帝召周翰海進宮來詢問周王傷情之後,便在蓬萊閣召見了程家父女。

    程彰帶著謝羽被宮人一路引至蓬萊閣,顧不得觀賞禦花園裏的美景,跪在冰涼的地磚之上,好半日不曾聽到魏帝叫起,父女倆便頭抵在地磚之上趴著不挪窩。

    “大膽謝羽,你可知罪?!”

    一路過來,程彰早已提點過她,謝羽心裏暗暗腹誹天家皇子尊貴,其餘人的性命就是草芥。她固然感激周王舍身相救,可是被魏帝治罪,還不如當初別救她,此等大恩她生受不起。

    “臣女知罪,保護周王不力,還讓周王因臣女而受傷,都是臣女的錯,還請陛下治罪!”

    魏帝萬沒想到她這般痛快認罪,倒是正中下懷:“你既然已經認罪,那你以為救命之恩當何以為報?”

    “救命之恩——”謝羽差點就答“以身相許”四個字,話到了嘴邊才改口:“重逾泰山,臣女無以為報,唯有以命相抵!”

    魏帝被她這句話噎的都想罵人。聽起來她這話沒錯,救命之恩是重,但是真要拿她的命來抵這恩情,當初又何必要救呢?

    他也並非真心治罪,隻是周王原本身子骨就弱,結果去了一趟酈山書院,差點去了大半條命,實在讓他心裏不痛快,總要嚇唬嚇唬這無法無天的丫頭,免得將來周王彈壓不住。

    “若是朕許你帶罪立功,好好照顧周王,你意下如何?”

    謝羽倒是沒多想,隻想到周王因她而險些喪命,她若去周王府照顧,也說得過去,還覺得魏帝雷聲大雨點小:“臣女願意照顧周王,多謝陛下!”

    程彰卻暗道不好。

    周王與謝羽男未婚女未嫁,如今她是程府小姐,謝府未來家主,卻跑到周王府去,知道的說她是奉旨報恩,不知道的還當她與周王有情,所以才這麽不避諱呢。

    不過不管別人如何猜測,隻要謝羽踏進周王府照顧一段時間,恐怕她的清白也就不保了,誰家兒郎還會上門提親?恐怕都拿她當周王的人了。

    程彰急急叩頭:“陛下,這丫頭在外麵野慣了,不添亂就不錯了,哪裏會照顧人。不如由微臣前去周王府照顧周王。周王救了微臣的女兒,微臣理應前去致謝,就算是貼身照顧也方便的。”

    魏帝瞪著下麵跪著的程彰,極想打開他的頭蓋骨來瞧瞧這人腦子裏裝的東西。

    周王肯拿命去救謝書,他對兒子的心意也確定了。隻是他不能確定謝羽對周王如何。若是她對周王的情意及不上周王,他總覺得自家兒子虧了,所以才想轍將兩個人往一處湊。你說你程彰一個半老頭子跑去湊什麽熱鬧

    魏帝心裏莫名複雜,頭一次嫌棄起程彰的不解風情:“程卿你一介武人,照顧病人哪裏能跟小姑娘相比。還是小姑娘細心周到體貼,就由阿羽前去照顧周王吧。”不過想想他一個老光棍,連老婆都留不住,哪裏懂男女之間的彎彎繞。

    魏帝又有些同情程彰的不識趣。

    可憐程彰為閨女操碎了心,還不知道魏帝心裏已經將他嘲諷同情了一遍,派人將謝羽送去周王府之後,他才叫起,又賜了座,從方才討債治罪的冷臉轉換成了親切友好的會親家模式,意味深長道:“朕與程卿命裏注定要做親家啊。”

    程彰裝傻:“犬子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得了公主的青眼。”

    魏帝也懶的跟他繞彎子了:“程卿養了一對好兒女,”倒讓皇子公主都動了心,“不瞞程卿說,朕的兒子都肯舍得豁出命來救阿羽,程卿就沒別的想說?”

    程彰:“微臣對周王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唯有往後常年吃齋,祈求周王福壽安康!”

    魏帝平日聽的皆是歌功頌德之詞,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異樣,今兒卻先後聽著程家父女倆的話,都覺得有點被硌著了。從字麵上看,並沒什麽問題,就父女倆的態度也是無可挑剔的忠誠,隻是這內容……實在讓人難以苟同。

    做閨女的年紀小,抹不開麵子就算了,當爹的也是這麽不識趣,實在可惱。

    “朕明說了吧,周王府裏缺個王妃,朕瞧著你家閨女不錯,等周王傷好了,就可以辦起來了。”他也懶得再兜圈子,現在才覺得武將直來直去的性子終究不如文官含蓄的拍馬來的愉悅。

    程彰還待推辭,魏帝已經阻止了他的未盡之言:“你也甭拿閨女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要謝弦首肯才行。朕還就替你家閨女做一回主,看看謝弦回來有何話可說?哼!朕的兒子為了救你閨女連命都差點搭上,此等大恩朕瞧瞧謝弦還有何拖詞。”

    程彰:“……”陛下您都已經計劃好了,又何必過問微臣的意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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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羽不知為了她的終身大事,程彰在蓬萊閣跟魏帝裝了半天了傻,最後還是被魏帝戳破。魏帝指派的人將一直送到了周王臥室,宣了魏帝要她前來照顧周王的口諭,這才回宮複命。

    周王回府之後,也隻能每日臥床休養,哪兒也不能去。

    安王與三公主倒上登門探病,就連太子也來過了。隻是這兩撥人政治立場敵對,來的時候倒好似商量好一般,在他回府的次日一大早就急匆匆來了。

    周王原本就不太想見這幾人,安王外表親和,如他的名字一般溫煦有禮,但藕孔都不及他的心眼子多,周王是不太想與他多交談。太子就更不用說了,兄弟二人就從來未曾親近過,隻不過維持著表麵的功夫而已。

    等到下人引著撞在一處的三人進了周王臥室,卻見蔣祝紅著眼眶守在床尾,向三人行禮問安之後,歉然道:“王爺昨晚傷口疼,一夜未睡,剛服了周大人助眠的藥,才睡著了沒一會兒。要不……微臣將王爺叫醒?”

    他說著要叫醒周王,可是人卻離周王在八丈開外,聲音壓的低到恨不得把嗓子擠成一條線,不要發聲才好,隻靠嘴唇輕動就能將話說明白,這哪裏是叫人的架勢?

    太子與安王互視一眼,皆在心裏暗諷對方難得撈到個表演“兄友弟恭”的機會,一大早就跑了來。兩人意圖如此明顯,且與對方的來意一致,直恨不得將周王揪起來讓他評評理。

    可惜周王閉目側臥,呼吸平穩悠長,睡的正香,他們也實不好意思開口叫醒。於是便喚了周翰海前來詢問情況。

    周翰海自在書院見到周王,就沒離開過他的身邊,換洗衣物還是家裏人送來的。用他的話說就是“這段時間對著周王比對著自家老婆的時候還多”,因此對於周王的傷情以及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倒比周王府侍候他的宮人們還要清楚。

    他也不管周王在玩什麽把戲,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周王的病情講了一遍,還再三申明:“周王以前底子就弱,現在受了重傷,需要臥床靜養!”

    太子與安王得了確切的消息,一則能夠對外表示一番自己的擔心,二則在魏帝麵前也好交差。舉凡魏帝問起來,也能得體應對。況且萬一陛下心血來潮,問及他們可有探望回京養傷的皇長子,露餡也不好。

    二人大張旗鼓的來過了一趟周王府,鬧出這麽大動靜,想來能夠傳到魏帝耳中了,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