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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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聽到柳芽提起濟寧漕運使和濟寧知州都被抓了。女兒就聯想到我們停歇在客棧那晚發生的事。或許這其中並沒有什麽聯係。可女兒突然記起初到京城時,發現書箱裏莫名多了一本經書,而恰恰好那日那個逃犯就是在我們的行李房裏被抓走的,女兒便覺得這本經書或許是那個犯人留下的,心裏有些不安,就拿過來給父親瞧瞧了。”

    陳初蘭半真半假地說出了這一番話。

    經書上或許有什麽秘密,她原想著要不要親自用水用火來試上一試,待有東西暴露了,再拿來給她的父親看。但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才九歲,且不說她的方法會不會有效,就是有效了,她的父親定也會驚訝於她的這種做法,把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搞不好非但不會誇獎她聰明伶俐,反而將她當成怪物也不一定。

    她現在這樣做是最為穩妥的。既顯露了她較之同齡人更為精警的一麵,又不會讓人覺得她太過聰明——聰明到反常為妖。

    二老爺聽著陳初蘭的話,不時點著頭,又微微蹙起眉頭細細翻看那本經書,就是那藍色的薄麵封皮,也被他呼拉拉地扯了好幾下。見真瞧不出什麽,他才把那經書一合,一手托著,一手食指曲起,輕輕地在書麵上敲打,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一會兒,他突然眼睛一亮,像是赫然憶起了什麽似的,整個人精神十足,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興奮,抓著那本經書,在屋裏慢慢踱起了步子。“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他嘴裏低喃自語著,喜不自禁。

    這般瞧來,竟是二老爺隻這麽一會兒工夫就已經猜透了這經書的秘密?

    陳初蘭站在邊上,啞然。

    她突然覺得自己原來的想法太過簡單。或許這本經書並非是用什麽特殊的藥水寫了什麽東西,而是有什麽她所猜不到的東西藏在經文裏邊。而二老爺偏偏早已得到了某些線索,就差她這最後的“提示”了。

    二老爺的反應表明,他目前雖然僅為翰林院編修,但他所了解的官場機密還是挺多的,可見他個人交際廣泛,處處遊刃有餘。也難怪他在外頭聽聞別人“誣陷”他妻子妄圖加害庶女,他竟氣成那個樣子——像他這樣既有能力,又會做人,又有野心的“國家儲備幹部”,肯定會遭人妒恨,加害庶女的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難免就會被有心之人拿出來做個文章,以此阻礙他的仕途。

    不過,現在瞧來,二老爺應當會從“可能被人參上一本”的焦慮中解脫出來。

    當今聖上革掉左軍左都督的職,是以他家虐死兩個庶女為由,可隻要有點政治敏感度的人都會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罷了,真正的原因是為了抗倭一事。左軍左都督在抗倭這件事上,肯定令聖上不滿了,否則豈會因為虐死兩個庶女“這等小事”就革掉他的職?

    現在二老爺隻要討了聖上的歡心(陳初蘭給他的經書肯定很重要,否則他不會興奮得連連說道:“天助我也。”),那麽就算有人參了他一本,聖上也定會給他機會“好好解釋一番”。何況陳初雪又沒死,一切都可以說隻是謠言,他有什麽好怕的。

    二老爺深吸口氣,拿著那本經書抬起腳就要往屋外走去。卻是瞥見陳初蘭站在一邊一聲不吭,這才意識到他的這個女兒還沒走呢!二老爺對陳初蘭笑道:“這書且放我這兒,你先回去。”

    陳初蘭點頭:“恩。”

    卻聽二老爺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忙囑咐她道:“切莫將此事告訴他人,誰都不許說,你母親你姨娘都不可以說,知道嗎?”

    陳初蘭趕忙說自己知道了。

    二老爺這才揮手叫她告退。

    陳初蘭出了二老爺的書房不久。那二老爺就急匆匆地也走了出來,並叫人備轎,一會兒工夫就離了他們的宅子,向戶部右侍郎王大人家去了。

    這件事陳初蘭自然守口如瓶,她本就知道不該隨便亂說的,何況二老爺又那樣叮囑了她。

    官場上的事,她作為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女子,根本就接觸不了多少。那本經書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不得而知。或許如她所猜,有什麽密碼指向那本經書,將諸如“賬本,名單”之類的東西暴露了出來。但到底是怎麽回事,終究不是她一個小女子可以知道的了。

    不過,雖然如此,陳初蘭相信,這件事情必然牽扯極大。否則二老爺不會興奮成那個樣子。

    接下來的日子裏,她開始靜靜地窩在家裏等待消息。

    而在那一天之後,陳府之內,也開始出現了顯著的變化。——二夫人與二老爺重歸於好,關係漸漸回到最初。

    原因是二老爺的心情一日好過一日。看來陳初蘭真在二老爺的仕途上給了他一個極大的幫助。

    心情好的二老爺似乎忘記之前一怒之下打過二夫人的事情。他率先打破僵局,主動去她房裏,就像從前一樣,仿若他跟她之間從來就沒有過過結。

    二夫人心下奇怪,雖然不太高興二老爺對打她一事裝聾作啞,但她還能怎麽著,難不成逼他給她道歉不成?現如今二老爺主動求和,用鍾媽媽的話來講,那就是“老爺對夫人你還是有感情的,他那日不分青紅皂白打了你罵了你,事後他肯定後悔至極,隻是真要彎腰向你道歉,麵子上又過不去,才裝聾作啞地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依老奴看啊,老爺肯跟夫人和好如初,那就是值得阿彌陀佛燒高香去拜的事,要是老爺今後對夫人再也不理不睬,那夫人你可是哭都來不及了。趁現在,夫人還不趕快收收小性子,也當那件事沒發生過,順著老爺的心意,陪他哄他,把他的心牢牢抓在手上,斷了那邊那個女人的念想!”

    鍾媽媽說得倒輕巧。“斷了那邊那個女人的念想!”

    那個雲姨娘,不像林姨娘那樣木訥老實,也不像當年的張姨娘那樣風騷潑辣。她溫柔嬌媚,長得又豐韻迷人,偏偏還會作詩寫文章,恰恰是二老爺喜歡的類型。最最可惡的是,雲姨娘手段了得,根本不似當年的張姨娘那般好對付!二老爺怎會輕易地將心思從她身上轉出來?

    二夫人絞著手中的帕子,恨得直咬牙。可暫時也無計可施。雲姨娘非常聰明,一直不驕不躁,就算前些日子二老爺跟二夫人鬧矛盾,夜夜宿在她那裏的時候,她也沒有翹起尾巴,驕縱起來。她每日按時過來給二夫人請安,學習林姨娘伺候二夫人,盡職盡責做好一個妾室應該做的一切。二夫人原想刁難她,卻被鍾媽媽給勸住了。鍾媽媽說:“夫人正是跟老爺鬧別扭的時候,夫人你刁難她,到時她在老爺麵前一告狀,雖然老爺大概不會來尋夫人的麻煩,但也難免在老爺心中又添了一筆夫人的不是。”二夫人聽著鍾媽媽的話,明白她說得有理,隻能忍氣吞聲地看著林姨娘每日的在她眼前晃蕩,氣得肺都快炸了,卻拿這雲姨娘一點辦法都沒有。

    鍾媽媽叫二夫人忍著。說狐狸遲早會露出她的尾巴,到時候設個計,斬草除根將她給解決掉,正如當年解決掉那張姨娘一樣。鍾媽媽讓二夫人先把府裏的人給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裏。“那個女人有錢,她哥哥動不動就給她送東西,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這短短的時間,府裏都不知有多少人給她收買了去,不過,夫人,可別忘了,家裏是你說了算,她是什麽東西,一個賤妾罷了。難不成能讓她翻了天去?”

    二夫人為今之計也隻有牢記鍾媽媽的話,先從人員入手,旁敲側擊地瓦解雲姨娘的人脈,至於雲姨娘……“等到時候一定收拾她!定叫她死無葬身之地!”二夫人恨恨地想。

    卻說這一日,已是七月初二。

    天氣開始燥熱起來。屋外院中梧桐樹上已有知了出現,長鳴不斷。

    傍晚,二夫人屋中窗子大開,涼風徐徐。

    二夫人拿著賬本正想著什麽,二老爺穿著官服跨進屋來。

    二夫人一見二老爺,驚喜道:“老爺回來了,今日怎麽這麽早?”說著便放下賬本,走上前去,親手為二老爺脫下官服。

    丫鬟已經從裏間拿來銀灰常服,二夫人為二老爺換上。

    二老爺喜滋滋地,一張口便是誇:“果真如爹在信上所說,這四丫頭是我們一家的福星啊!”

    二夫人一愣:“怎地突然說起四丫頭了?”

    二老爺臉上堆著笑,坐到了椅子上。丫鬟把茶端了過去。二老爺拿起茶盞喝了兩口,說:“現在事已成定局,大理寺馬上就要開始審理,我這話也就可以跟你講了。那四丫頭頭啊,天生比同齡孩子機敏,她發現自個兒行李裏多了一本經書,要不是她覺察不對勁,把那經書交給我,嗬嗬,估計皇上他到現在還在為那貪墨軍需的事頭疼呢!”

    “什麽?經書?貪墨軍需?”二夫人聽得莫名其妙。

    二老爺心情好,細細地跟她解釋起來。原來,前些日子濟寧漕運使和濟寧知州正是因為貪墨軍需被抓,他們貪了山東一帶的抗倭軍需,利用運河,運輸到南方黑市販賣。這種事情,定然是牽一處而動四方。小小的濟寧漕運使和濟寧知州怎有能耐幹下這等大事?朝廷懷疑了很多官員,文官也有,武官也有,偏偏找不到證據。卻恰恰陳初蘭給的那本經書裏暗藏了機密。

    “朝廷在濟寧漕運使家裏搜到一張寫滿數字的紙,負責此案的官員無人能解。要不是四丫頭把那本經書交給我,我都想不到那張紙居然是要那樣用的。”二老爺極其得意。

    紙張上的數字對應經書。第幾頁第幾行第幾個字。一字一字湊起來,取其諧音,居然成了一份可以叫眾多官員嚇破膽子的名單與賬本。

    “山東官場差不多要翻一個天了!”二老爺感慨道。

    二夫人聽他解釋完畢,還是有點暈暈乎乎的,沒有全部聽懂,但她還是問道:“怎麽都從不跟我講起?”頗有些埋怨。

    二老爺斜睨了她一眼,哼哧道:“婦道人家!此等機密之事,告訴了你,嘴碎誤了事怎麽辦?”

    “你!”二夫人脖子一直,很是不悅。但又立馬縮了回去,對於二老爺,她還是莫要跟他鬥嘴的好,如今可不比在河陽老家。

    二老爺翹著二郎腿,情不自禁地輕哼起了小曲兒,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這都是你的功勞了?”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二老爺得意道,“窺透那密碼的可是我!皇上雖不好明麵上頒旨對我褒獎,但皇上現今正是缺人用人之際,老一代的朝官皇上已嫌他們腐朽,這樣,豈不正是我們這些新一代的讀書人嶄露頭角之時?看吧,過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啟用我們了!”

    二老爺用的是“我們”,但二夫人豈會不知,這“我們”的其中,他恰好又是佼佼者,且剛剛好才在皇上那裏立了功,這平步青雲豈不是指日可待?

    二夫人頓時也高興了起來,臉上瞬間笑成了一朵花。

    “話說回來……”她說道,“我還竟不知四丫頭心思如此精細。”她聯想起陳初蘭六歲以前總是一副傻乎乎不開竅的模樣。

    二老爺瞥了她一眼,不為她所知地輕哼了一聲,不說話。

    二夫人道:“竟是爹這麽些年把她教得這麽好。我就說,一個姑娘家的,幹嘛爹他老人家要把她當男孩兒一樣養,又是教她讀書,又是親自考校她……看來爹早瞧出她的能耐來啊!”

    二老爺嘴角一彎,笑了笑,依舊不語。

    二夫人便就向二老爺問道:“永義啊,爹他老人家到底在信上跟你說了什麽?你方才講,爹說四丫頭她是我們家的福星?”

    二老爺聽她這麽一問,沉思片刻,道:“爹信上到底寫了什麽,這你就甭管了。我就透露一點吧,爹說四丫頭是我們家的福星,可是找先生算過的,準沒錯。你好好養著她便是,莫荒廢了爹的一片苦心!”最後一句話說的,好像已經看透二夫人不管表麵上做得有多好,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很排斥庶女過得好。

    二夫人聽著,臉上出現似有似無地一絲尷尬。卻是她很快就接口道:“那當然了,我哪會不想看著自家好。”可手上的帕子卻絞了又絞,瞧起來似乎有點不平,在暗自抱怨那老太爺為何不去算一算,她的陳隨喜是不是陳家的福星。

    二夫人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接著,在二老爺不注意的時候,走到門口,對站著那邊的丫鬟悄聲說道:“去,趕快去跟王孝講,初七乞巧會我們家再添上一個四姑娘。叫他再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送到織女廟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