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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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料到大夫人和陳初夏會過來,包括陳初燕。
聽到下人通報說大夫人和二姑娘已經來到家門口,二夫人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
“你說……什麽?”
“回夫人,大夫人和二姑娘來了,就在大門外,等著您請她們進來呢!”
二夫人再三問了幾遍,才確認下人通報的是事實,她當場氣了個倒仰,幾乎沒把桌子給掀了。
這算個什麽事?竟然不聲不響地就帶著二女兒過來了,連個口信都不會事先托人帶過來!
不過二夫人雖氣得半死,可還是用力堆出虛偽的笑臉,假惺惺地迎了出去。
兩妯娌近半年不見,好一番寒暄。
陳初燕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和妹妹,自是萬分激動的,卻是當著眾人的麵,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二夫人的臉色一下就變得不太好看,不過還是訕訕地說道:“大姑娘這麽些時日沒見著親娘親妹子,可把她想壞了,這樣吧,你們娘幾個先到屋裏聊著,我這就去叫人準備晚宴。”
於是,大夫人和陳初夏一同去了陳初燕的屋裏。三人關了屋門,聊起了隻有她們娘仨才知道的悄悄話。
直到傍晚晚宴開始了,大夫人和陳初夏才從陳初燕的屋裏出來。兩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顯然哭過。可是那陳初燕,卻沒有跟出來。
這個晚宴,連大姑奶奶一家都被邀請了。雖說二夫人和大姑奶奶實際上已經不互相往來了,但好歹之前達成過共識,兩家關係“恢複如初”,這一回,大夫人和陳初夏千裏迢迢來到京城,自然是要邀請就住在隔壁巷子的他們的。
大人孩子們坐在一起,圍成了一個大圓桌。
陳初夏和邱明月關係最好。兩人見麵後抱在一起又跳又叫,這晚宴上自然是坐到一塊兒了。
其餘孩子們各自坐好。陳初蘭和陳初雪端端正正。陳昌浩和陳昌洋則對邱家沒什麽好臉色看。幸好,邱廣裕今晚宿在老師家,沒有過來。
卻是陳初燕竟然沒有出席。從下午她帶母親妹妹一起去她屋後,她便連那屋門都沒有跨出一步了。
多嘴的大姑奶奶由於沒有邱廣裕管著,坐在這圓桌上,一眼看去,瞧不見那陳初燕,居然一手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起來:“這不是給大弟妹和二丫頭接風洗塵麽?怎麽大丫頭竟然不出現?難道因為要做那大皇子妃,不屑跟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坐在一起?”
桌上氣氛立馬沉了下來。
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寒暄聲,孩子們低低講話聲,一瞬間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眾多目光頓時全集中在大姑奶奶身上。
陳昌浩坐在陳初蘭身邊,差點就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幸好陳初蘭伸手壓住他的肩膀,衝著他死命搖頭,叫他不要衝動。
臉色最為難看的是邱明月。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裏都出現盈盈的淚花了。她難堪之極,萬分抱歉地看向身邊的陳初夏。
陳初夏的臉也很紅,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尷尬。她將頭低了下來。似乎要哭起來的模樣。
竟是那大姑奶奶非常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她挑起眉眼,笑盈盈地看向大夫人,道:“大弟妹呀,你特地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吧?可不是嘛,皇子妃呀!我們陳家這是何德何能才有這樣的福分!你這個做母親的當然要過來親眼瞧一瞧女兒是如何當選的。我在這裏先恭喜你了!”
大姑奶奶的聲音在陡然間變得寂靜無聲的大廳裏顯得特別響亮,簡直可以像一把利劍戳到人的心裏頭。
大夫人也是滿臉紅到了耳根,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她這是喝了酒的呢。大夫人看著大姑奶奶,一副想要回話卻不知該如何回的模樣。這麽些年來,何曾見大夫人如此窘迫過?
“娘!”邱明月在桌子下邊死命地拉了拉坐在身邊的母親的衣角。
可是大姑奶奶洋洋得意不為所動。
真不愧是大姑奶奶!陳家這邊的什麽事情都能傳到她的耳朵裏去,而她還管不住自己的那一張嘴,非得將事情全部抖出來,以顯示自己的尖酸刻薄!
二夫人輕咳一聲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僵局,隻聽她道:“哎呦,我說大姐,你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大丫頭隻不過有可能去參選大皇子妃而已,這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你竟敢講她肯定會當選,肯定就是未來的大皇子妃,這不是妄自揣測聖意嘛!可別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告你一個胡言亂語之罪!”二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大姑奶奶一眼。
她是很直接地承認了陳初燕是會去參選大皇子妃的。也不怕那大姑奶奶繼續挖苦她為了自家的前程,不惜讓大侄女嫁給一個傻子。因為她後麵說的話可厲害了,也不管有沒有所謂的“胡言亂語之罪”,先給那大姑奶奶扣上一個“妄自揣測聖意”再說。
大姑奶奶隻不過是識了些字的地主女兒,哪懂得本朝的每一項律法。於平民而言,皇帝就猶如天,那一句“妄自揣測聖意”就夠她嚇破了膽。
大姑奶奶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一句“我聽聞,那大皇子跟常人有點不太一樣”的話任是沒敢再說出口。
二夫人冷哼一聲,然後開始轉移話題:“好了,好了,我們莫說這個了,這都多晚了,該上菜了。”說著,命那丫鬟們把桌上的瓜子花生等東西全部撤了去,一疊聲地叫人去催廚房上菜了。
晚宴這才正常地繼續下去。
一頓飯吃得每個人都不開心。
大姑奶奶早早地就告辭了,帶上邱明月。
邱明月對著陳初夏揮淚告別。當然,也向大家說再見。不過如她之前所說的,她再也不會跟陳昌浩好了,這一次,竟是連瞧都不瞧陳昌浩一眼。
陳昌浩哪在乎她的態度,見她不理她,他也懶得當她是親戚。兩人至始至終都如陌生人一般。
在大姑奶奶走後不久,大夫人就推說自己長途跋涉,累了,想要早些休息。於是,這場氣氛不太好的接風洗塵宴便草草地結束了。
因為大夫人和陳初夏來得匆忙,這府裏便沒有預先為她們備下房間,這一晚,二夫人暫時將她們安排在客房裏。
宴席散了。陳初蘭和陳初雪一同回去她們所住的後院。
晚風徐徐,清爽涼快,卻吹不散堵在大家心中的愁雲。
丫鬟們提著燈籠走在前頭,燈籠晃蕩,光影交替。陳初雪沒走多久,就靠到了陳初蘭身邊,瘦弱不堪的身子好像經受不住打擊一樣,在迷離的燈光搖搖欲墜。
陳初蘭伸手扶住了她,她順勢挽住了陳初蘭的手,將頭靠在她的小小肩膀上。“四妹妹,”隻聽她輕輕說道,“這麽說大姐姐當真要去做那大皇子妃了?”
陳初蘭垂下眉眼,沒有說話。
無視陳初蘭的沉默,陳初雪繼續說道:“原想著大伯母突然來了,是要給大姐姐出頭呢!可瞧眼下這般情景,竟是大伯母特地來京勸那大姐姐的。大伯母,她可真狠心!”
陳初蘭還是沒有說話。
陳初雪幽幽地歎了口氣,沉默片刻,可後又接著道,這一回,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解:“話又說回來,若說大伯母是特地前來規勸大姐姐的,那麽她把二姐姐帶過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這下子,陳初蘭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
陳初雪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裝傻,以顯示自己是多麽得單純。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大夫人把陳初夏帶進京是為了什麽嗎?
“唉!”這一回,輪到陳初蘭歎氣了。
大夫人要犧牲掉陳初燕。畢竟,一個女兒的終身幸福可以換來她另外兩個孩子的一生無憂!
陳昌盛,似乎讀書不好。因此大夫人沒有將他帶進京城。讀書不好,就算進了京城,得到名師的輔導,也沒有什麽大用,將來金榜題名,走上仕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麽還不如就呆在河陽老家,繼承父誌,做個下下代的陳氏族長。
親姐姐是皇子妃,就算那個皇子是傻子又如何。何況那傻子皇子還是皇帝最寵愛的淑妃之子。在小地方,別的先不說,單是皇親國戚這個身份就足以壓死人。有了這層關係,在未來,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陳昌盛這個陳氏族長的位置都絕對跑不了,而且不但跑不了,他還可以在河陽縣裏橫著走都沒人敢管!
而陳初夏,一個女孩子,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京城才俊聚集,大夫人特地將她帶到京城,敢說不是為了她將來的婚事嗎?有了一個當皇子妃(淑妃的兒媳婦)的親姐姐,陳初夏至少能夠嫁入一個正正經經的官宦世家吧,甚至,有可能是權貴之家?
“隻可憐大姐姐了……”陳初蘭喃喃地說道。
可想而知陳初燕見到她母親親自前來時是有多麽的激動,她滿心的希望全部放在她母親身上,而當她聽到她母親勸她接受這個命運的時候,定然一瞬之間猶如利箭穿心,那絕望那痛苦,足夠將她推入沒有邊際的地獄。
說到陳初燕該有多麽可憐時,陳初雪緘默了。她雙手撥弄著自己垂到胸前的長發,一臉惆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雙眼漸漸的紅了。好在黑夜裏,慘白的燈光下,無人會去特地注意她是一種什麽樣的神情。
陳初蘭就這麽和陳初雪一路慢行,穿過長廊,路過陳初燕的屋子。
陳初燕的房門依然緊閉,裏邊也看不到一絲燈光。
“大姐姐想必睡下了。”陳初雪說道。
原本還打算去瞧一瞧她的陳初蘭隻得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回去吧!”
接下來,陳初蘭和陳初雪各回各屋,都早早睡下了。
隻是誰都沒想到陳初燕竟然開始自我禁閉起來,而且還自我禁閉了那麽久。一連幾日,她幾乎滴水未進,雖後來勉強進食,但決計不踏出那屋子一步,且概不見客,就算是大夫人和陳初夏哭著去找她,也被她尋死覓活地毫不留情地給轟了出來。
因旁人不得而入,二夫人便嚴命她屋中原有的伺候丫鬟們好好看著她,說道:“如有閃失,你們都別想活命!”
丫鬟們嚇得半死,兢兢戰戰輪流熬夜守著陳初燕。這幾日下來,倒也安好。並未聽得陳初燕有任何想不開的舉動。
這樣的狀況一直到第七天才有所好轉。送飯進去的丫鬟收拾碗具的時候,驚喜的發現,飯菜少了不少,較之之前的,僅僅動上一兩筷子的情形,著實是好了許多。而到了該日下午,那陳初燕居然親自打開了房門,出來了!
陳初燕瘦了非常多。原本圓潤的鵝蛋臉幾乎塌陷了下去,顴骨都高了起來,整個人瞧著宛如枯柴,哪裏像是一個十三歲的豆蔻少女?!
不管怎麽講,她是肯出來了。大夫人和二夫人高興壞了。
大夫人一見到陳初燕,當場就抱住她痛哭了起來。卻是陳初燕好似木偶,站立著,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著。
陳初夏在邊上一個勁地喚“姐姐,姐姐”,她都不理。
陳初燕變了,變得少言寡語,不愛搭理人了。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一般。
陳家孩子們試圖與她溝通,卻往往才講幾句便被她幾個冷笑譏諷了回來。大家震驚於她的變化。年小的兩個傷心,年長的四個則痛心不已。特別是陳初夏,大哭說自己錯了,不該隨她母親一起,勸姐姐為家族犧牲,叫她接受安排,嫁給那癡傻的大皇子。
為家族犧牲?
大夫人還真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力勸陳初燕。
倒萬萬想不到的是,陳初夏居然站在了她母親這一邊,跟著她母親一起,勸她的親姐姐嫁給一個傻子。
陳初夏被耿直的陳昌浩大罵了一頓。
但已經無法彌補了。
陳初燕是傷透了心。而那大夫人和二夫人,是絕對不會放棄她們的計劃的,不,應該說,是整個陳家所有大人們的計劃。
八月二十五,中秋過後的第十日。是個黃道吉日。恰好天氣極好,萬裏無雲,風和日麗。
已經被養胖回來的陳初燕被好好的一番梳妝打扮。接著,一頂轎子將她送去了武安侯府。在那裏,武安侯夫人將她正式地認做了義女。至此,陳初燕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普通下官的侄女了,而是武安侯府的小姐!
緊接著,陳初燕的畫像就被送入了宮中,送到了淑妃的手上。
一個半月過後。十月初八。
“姑娘,再過兩日就是你進宮參選安康公主伴讀的日子了。”春桃同陳初蘭說道。
“恩。”陳初蘭點了點頭。
時間真的不待人,你企盼它能過得慢一點,它反而令你覺得有如白駒過隙,眨眼間就一晃而過了。
這一個半月,每日裏都感到時間不夠用。——不獨她如此,陳初燕也是。
她要進宮,禮儀儀態什麽的必須迅速掌握。而陳初燕,也是一樣,她也是要進宮的!
果然如她原先預料的一樣,淑妃相中了陳初燕,確切的講,是相中了陳初燕背後的武安侯。當然,這一點是二夫人和大夫人早已料定的。二夫人應把所有的一切都告知給了大夫人,甚至,包括那淑妃的第二子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的事情。否則,那大夫人怎會如此堅定地要陳初燕“為家族犧牲”?
因為陳初燕是武安侯夫婦的義女,淑妃相中了她,但淑妃畢竟是要為自己兒子尋媳婦的,除了背後的勢力,當然也要看一下這個女子是不是溫柔婉約,是不是適合她那個傻兒子。淑妃口諭,要武安侯夫人帶她的義女進宮,時間就在陳初蘭進宮參選之後的三日,也就是十月十三。
於是,這些日子來,除了陳初蘭,陳初燕也成為嬤嬤的重點培養對象。
陳初燕雖然變化極大,但這反而是她接受家裏安排的一個表現。不情不願,但又不想違逆,於是便用這種方式來武裝自己,表示自己無力的反抗。
或許她不是沒有想到過死,可或許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又或許她覺得一死了之對不起生她養她的父母,又或許是長女的職責令她無法完全拋棄一切。
總之,陳初燕學習得很認真,就如陳初蘭一樣。
跟著她們一起學習的還有陳初雪和陳初夏。既然家中請了教習,豈有把她們兩個拋下的道理。
陳初夏一如既往地不喜陳初雪。陳初雪也很知趣地不去理會她。陳初燕不理人,就算陳初夏雙目通紅淚眼盈盈地想要同她講話,她也冷著一張臉無聲走開。於是,唯一可以和陳初夏在一起的,隻有陳初蘭了。
陳初蘭和陳初雪的關係本來就挺一般的,不是特別好但也不是特別差,好像那種明麵上是朋友,但其實上根本無法交心的兩個人。
而如今陳初夏插了一腳進來,那陳初雪自然而然就被剔除在外了,往往是陳初夏拉著陳初蘭一起上課下課,而陳初雪則孤零零地自己走自己的路。
“姑娘,我覺得這兩日你還是要小心一下三姑娘。”春桃的聲音低低的。
陳初蘭抬了抬眉。
關於陳初雪,春桃不止一次說要小心她。緣由是“三姑娘可能對姑娘你能夠進宮參公主選伴讀感到不滿”。
“不滿?”陳初蘭那時候是這樣回答春桃的,她笑道,“應說是妒忌才對吧!”
沒錯,妒忌。
陳初雪雖然麵上不顯,但每次若有提到陳初蘭進宮參選公主伴讀一事時,她的口吻裏都帶著濃濃的豔羨之意,說完之後,絕對會幽幽地歎口氣,偶爾還會悲歎自己命不好。
羨慕愈濃再濃,則會變成妒忌。此是人之常情。
而妒忌中的人,會不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則看該人的道德感以及自控力了。妒忌加深,便成憤恨,那可就糟透了。
“春桃,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會小心的。為什麽今日又特地提醒?”陳初蘭問道。
春桃眉頭皺得很緊,她說道:“有個小丫頭昨日看見三姑娘在跟彩菱說話,彩菱好像塞了一小包什麽東西給三姑娘。”
陳初蘭一聽,一顆心猛地重重一跳,眼睛立馬睜圓了:“當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