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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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初蘭將當日在織女廟發生的事情俱無遺漏,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陳昌浩,沒有帶上一丁點自己的評價。她僅僅是闡述事實而已,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誰是誰非。
而這所闡述的事實裏,很不客氣地包括了趙語嫣同金順娘悄悄講的那些私密話。
陳初蘭雖沒發表什麽評論,但隻要是有點理解力的人,都可以聽出她們的私密話意味著什麽。
陳昌浩倒抽了口氣。燈籠隨風一晃一晃,蒼白的燈光映照得他的臉色陰雲不定。陳昌浩忍住沒有發話,直到陳初蘭將事情經過全部講完後,他才開口僵硬地問道:“金大姑娘……不,顧二少奶奶她想私奔?!”
陳初蘭點了點頭。
陳昌浩整個人就像被驚怒的野獸,毛發都快豎了起來,他氣憤道:“豈有此理!她那時可是馬上就要嫁入定國公府了!”
“恩。”陳初蘭又點了點頭。不過下一秒,她將手指放到嘴邊,示意陳昌浩小聲點。幸而此時周圍並沒有人。隨行伺候的丫鬟早就被他們趕到了遠處。
陳昌浩壓低聲音,但憤慨尤在:“她怎麽可以這樣!她對得起她的夫家嗎?”
男人——就算他現在隻是個男孩,對女人不守婦道這種事都是異常憤怒的。仿若隻要出現這種事,就算於己無關,他也會為那個素未謀麵的受辱的男人出頭。
其實陳初蘭並沒有覺得金順娘想要婚前私奔的想法有什麽不對。每個人都有追尋自由與幸福的權利不是?當然這種追尋自由與幸福的權利在這個時代是不被允許的。
金順娘有權選擇私奔,陳初蘭對此沒有異議。雖然對於私奔這件事,無論是在前世還是在現世,陳初蘭都是不讚同的,不過她尊重別人的選擇。可是,她無法容忍別人為了自己所謂的自由和幸福,卻把其他人的利益當作爛泥踩在腳下!
她之所以阻止金順娘,正是因為她不顧那麽多去過織女廟以及正在織女廟裏的女孩子們,妄自任性地想要做出那種可以毀掉所有人名譽的大蠢事!
當然,陳初蘭是不會把這個原因告訴陳昌浩的。她僅僅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其餘的,由陳昌浩自己去理解。
陳昌浩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陳初蘭:“所以你認為她因為你阻止了她的‘好事’而怨恨你,你怕她明日會對你使壞?”
陳初蘭道:“大哥不會以為我把人心想得太壞了吧?”
陳昌浩連連搖頭:“不、不,怎麽會呢?你也說了,你在宮中的時候,素不曾謀麵的兩位國公府小姐可是對你冷嘲熱諷的。而這正是由於那顧二少奶奶在她們耳邊說你的壞話。那女人會那般詆毀你,誰也說不準她明天會不會特意給你設下什麽陷阱,來令你當眾出醜。”
陳昌浩還算是好的了,僅僅認為金順娘對陳初蘭的報複手段隻是令她當眾出醜而已。可陳初蘭卻把金順娘想得惡劣多了。昔日在織女廟裏,金順娘惡狠狠地盯著她,衝著她做出一個殺頭的手勢,她可記得一清二楚。
陳昌浩的眉頭鎖在了一起,他喃喃自語:“這樣的事情……我要不要告訴阿文?”
陳初蘭盯著他:“告訴顧五公子?還是不要吧,大哥!”她叫他打消這個想法。
陳昌浩詫異,問道:“為什麽?”
陳初蘭道:“不管怎麽說,顧二少奶奶現在都是定國公府的媳婦。這種事情對定國公府而言可是一個天大的醜聞——雖然事實上什麽都沒發生。顧五公子也是定國公府裏的人,他怎麽會容忍這樣的醜聞存在。恩……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家的醜聞被外人知道吧!何況還是由外人來告訴他!大哥,就算顧五公子同你玩得再好,可是,恕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們總會有吵架的一天吧。別這樣看著我,我的意思是說,鬧個小別扭什麽的總會有吧!而在你們鬧別扭的時候,你就不怕你所知道的這個秘密會成為你們之間的一個大問題?幹嘛又這樣看著我,我並不是說你們的友誼不堅固。隻是,很多時候,堅固的友誼往往會因為一條小小的裂縫變得崩潰坍塌。”
陳昌浩沉默了,許久,他說道:“你是怕我告訴阿文後,萬一某天我們吵架了,而恰恰又在這時,顧二少奶奶的事情東窗事發,阿文會以為是我講出來的,會怪罪到我頭上來?”
陳初蘭道:“這是一方麵。總之,我認為大哥你還是不要跟顧五公子講這件事。若想讓他知道,便想個法子讓他自己從別處聽來。”
陳昌浩笑了:“如何讓他從別處聽來?”
“這便要看那顧二少奶奶的了。如果她對那位柳公子已經心死,一心一意地做好她的少奶奶,那自然就什麽事都沒有。可若她……”陳初蘭的話到此為止,不再講了。
陳昌浩點了點頭,道:“說得也是,按說定國公府的事與我們無關,不過若是那顧二少奶奶找你麻煩,我們當然不能就這樣任她胡作非為!”
顯然陳昌浩的意思是,如果金順娘做得太過的話,他們就得想個法子讓定國公府的人知道金順娘曾經想要私奔這件事。
他的想法和陳初蘭一樣。陳初蘭當然知道她完全可以將這件事偷偷傳到街頭巷尾,讓金順娘名譽掃地。可是,那樣的話,定國公府也顏麵無存。好歹,定國公府的顧三夫人對她照顧有佳,顧鴻文又是陳昌浩的好友,她怎麽可能會去這樣做。
她隻會想辦法讓定國公府裏的人尋到蛛絲馬跡,自己去知道這件事!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金順娘真的對她怨恨至極,想要對她下手。
不管怎麽講,陳初蘭未雨綢繆,先拉到了一個同盟。她笑了笑,對陳昌浩說道:“我告訴大哥,就是希望大哥能夠理解我。若可以的話,明日若遇上了那顧二少奶奶,還望大哥幫我注意她一下。”
陳昌浩自然是答應了。
“那麽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各自回屋吧。”陳初蘭道。
“恩,”陳昌浩道,“你好好歇息,才從宮裏回來,該是累壞了。”因安康公主的惡名實在太響,陳昌浩便以為陳初蘭在宮裏定然很不好過。他沒有問她,許是知道,就算不好過,陳初蘭也會笑言她過得很好的。隻不過,這一回,他真的是想岔了。
陳初蘭先行離去。她心裏輕鬆了許多,回去屋裏的路上都覺得腳步輕便了起來。
倒是陳昌浩,抓了抓腦袋,重重地歎了口氣。也是了,他跟顧鴻文玩得那麽好,要讓他把這件事情憋在心裏,不與那顧鴻文說起,還真是為難了他。不過畢竟陳初蘭說得有理,而陳昌浩也不是那種管不住嘴的人。
他看著陳初蘭身影消失在拐角之處,才轉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這個時候,天幕一片漆黑。滿天都是濃雲。遮掩得視野所及之處,一顆星星都無法瞧見。夜風刮起,吹得窗棱嘎嘎作響。
靜默的一夜。卻是各人有各人的思量。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之間,太陽就躍出了東方,紅光撒播整座京城。
一大早,陳府諸位夫人小姐公子哥兒們,全都穿戴打扮妥當,坐上了停在家門口的幾輛馬車。
陳初蘭陳初雪陳初燕陳初夏四個人一輛馬車。
陳初雪坐在靠窗之處。她顯然沒有睡好,一雙大眼睛下有些浮腫,眼睛裏還有點血絲。看來她是太過興奮了,導致一夜無眠。
卻是在去往定國公府的途中,她又顯得頗為緊張,雙手抓住一條帕子,不停地絞啊絞的,上齒還輕咬著下唇,好似在努力抑製著自己的心不要從口腔裏蹦跳出來。
陳初夏坐在陳初蘭身邊。她自然對今日去定國公府做客也頗為期待,隻是,在瞥了坐在角落一動不動的陳初燕一眼後,她變得有些落寂,將頭垂了下來,發絛無力地落在耳邊,整個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顫動。
陳初燕,正如陳初蘭所料想的那樣,一如既往,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麵無表情地出門,麵無表情地上車,現在又麵無表情地坐在車裏,一聲不吭地看著被簾子遮擋住的窗子。好似那個看不見外頭的窗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再無任何東西可以進入到她的心裏麵。
馬車軲轆。緩緩行駛。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然後聽見外邊車夫和幾個男人交涉的聲音,再接著,木門開啟的聲音響起,馬車又動了。
而等到車子真正停穩的時候,他們已經進到定國公府裏了!
聽見車夫們退下,接著是轎子被抬過來的聲音。再接著,車子的門簾被掀開,燦爛的陽光傾瀉而入。
“姑娘,下車了。”探進頭來的是陳初燕的貼身丫鬟。
陳初燕率先被扶下車去。
然後,是陳初夏,陳初雪。最後才是陳初蘭。
陳初蘭在春桃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在地上站穩後,她抬眼看向四周。
原來,這裏是一處窄巷。兩邊是高高的粉牆。青石板路直通前方,而大約五十米的前方,便是一道洞開的大門。顯然,過了那道門,就是定國公府的內院了。
五頂轎子與牆角下筆直排好。抬轎的是健壯的婆子。
眾人在各自丫鬟的攙扶下上了轎子。
轎起。搖搖晃晃進入內院。
陳初蘭和陳初雪坐在一起。陳初雪手中的帕子絞動得越發厲害了。卻是在轎子最終停下來的那一刹那,她深吸了口氣,雙手重重地捏了捏拳,然後,略微蒼白的臉上透出了紅暈,似乎是硬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再接著,陳初雪看向陳初蘭,衝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陳初蘭給了陳初雪一個鼓勵的微笑。
陳初蘭知道陳初雪喜歡顧鴻文。今日陳初雪打定了主意要在定國公府的長輩們麵前留下一個極佳的印象。單是從裝扮上,她就下了一番功夫。未及笄的女童大都梳兩個小丫髻,一般來講,頂多就在發髻上插個金釵做個打扮便罷了。可陳初雪把她娘留給她的珍珠花簪給拿了出來,取代了金釵,顯得她頗為與眾不同。她又一身淺蔥短衫,配著一條粉嫩的百褶裙。特意不帶上金燦燦的金鎖項圈,渾身上下幹淨得就好像出水芙蓉。相信她那般的容貌,配上這樣的氣質,就算是站在陳家這麽多的孩子最後麵,都會被定國公府的長輩們一眼瞧見,留下一個不忘的印象。
無怪陳初雪那般緊張。她的期望太高了!
轎子進入定國公府的內院後,又走了很久。久到陳初蘭都無法再驚異這定國公府是有多麽大了,轎子才突然停了下來。
轎身放下,轎簾掀開。陳初蘭和陳初雪分別走了出來。
抬眼一看。原來她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偌大的院子裏。而不消片刻,院子前方的大屋裏就走出了一個由婆子丫鬟簇擁著的華麗貴婦人。顧三夫人親自來迎接她們了。
原來,此處是顧三夫人的院子。
最近一次見到顧三夫人還是當日去王家做客的時候。這大半年過去,顧三夫人一點變化都沒有。除了身上的衣服由薄薄的晚春裝變成了厚實的晚秋服。
顧三夫人先向二夫人和大夫人問好。三位大人寒暄了幾句。然後顧三夫人就把視線投向了站在後方的孩子們身上。她理所當然地先找出了陳初蘭,在陳初雪失望的目光中,她大步上前,一把拉起陳初蘭的手,問詢陳初蘭的近況,又笑說陳初蘭半年不見,瞧著長高了一些。
陳初蘭一一回答顧三夫人的問話。
顧三夫人的殷勤叫陳初蘭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她知道顧三夫人為人不錯,而且還看在顧鴻文的麵子上,幫助她得到了進宮參選安康公主伴讀的名額。可是,此時的顧三夫人就好像把陳初蘭當成了她自家親戚的小孩,牽著她的手噓寒問暖,還不停地誇這誇那,弄得陳初蘭不得不低下了頭,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以此來掩飾自己對顧三夫人這般熱情的驚訝與不解。
這樣瞧去,儼然顧三夫人同陳家的關係極好一樣。可是事實上,誰都知道,雖然顧三夫人在河陽縣住了三年,但她與陳家不過是泛泛之交罷了。僅僅她的兒子顧鴻文與陳二老爺的大公子陳昌浩玩得極好而已。
二夫人和大夫人在旁邊微笑地看著。雖然麵上不顯,但估計兩人心裏都樂開了花。大概她們從未想過會和顧三夫人這樣拉近關係吧!
顧三夫人終於放下了陳初蘭的手。這一回,她才把視線投向了陳初雪。她果然對陳初雪讚賞不絕,說她越來越漂亮了。陳初雪害羞地垂下了頭。
大夫人企盼地看著顧三夫人。
接下來,顧三夫人如她所願的同陳初燕以及陳初夏說了幾句話。當然,顧三夫人注意力多是放在了陳初燕身上。畢竟,陳初燕,是即將要成為大皇子妃的女孩。顧三夫人對陳初燕特別客氣。
大夫人笑眯眯的。一副極有麵子的模樣。
陳初燕在外人麵前,自是不會保持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她儀態大方,溫柔婉約。仿佛陳初燕的身體裏住著兩個靈魂,隨著麵對的群體的不同,相互轉換著。
這樣的陳初燕,也隻有真正關心她的人才會心痛。
陳昌浩將頭轉向了一邊。
“阿浩也長高了不少啊!”顧三夫人突然看向陳昌浩,笑道。
陳昌浩一愣,慌不迭地給顧三夫人行禮。
顧三夫人道:“我們家文哥兒一直念叨著,就盼著你過來。可不巧,今天一大早他就被國公爺給叫了去。我這就派人去瞧瞧他回來了沒有。”
陳昌浩禮貌道:“沒關係,叫他不用急。我這不是天天都能跟他見麵嘛。”
卻是顧三夫人笑道:“他那急猴樣可不單單是為了見你,瞧瞧今日,難得來了這麽多姐妹呀!”
顧三夫人這話說的,大家先是一怔,繼而全都笑了。
可顧三夫人竟把目光投向了陳初蘭。臉上的微笑意味深長。陳初蘭不禁就是一愣。但顧三夫人很快就把目光轉了開去。於是,注意到顧三夫人那一眼的,竟除了陳初蘭外,隻有站在陳初蘭身邊的陳初雪了。
陳初雪兩眼陡然瞪大,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震驚般地看向陳初蘭,繼而捂著心髒倒退了一步,臉色有些發白。
她身後的陳昌洋感到莫名,小聲地問了一句:“三姐姐,你怎麽了?”
陳初蘭轉向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陳初雪就像被人窺見了什麽似的,慌忙搖頭:“沒、沒什麽……”說著,偷偷瞥了陳初蘭一眼。
陳初蘭裝出一副莫名不解的模樣看著陳初雪。
陳初雪避開陳初蘭的目光低下了頭。
陳初蘭突然覺得有點頭大了。
顧三夫人她是什麽意思?陳初雪又誤解了什麽?
關於顧鴻文喜歡她的事情陡然電光一閃般地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隻不過,這一回,沒有迷茫,沒有淡然,沒有砰砰心悸,以前各種各異的感覺全都沒有重現,有的隻是莫名的煩躁與不安。
她看向顧三夫人。
顧三夫人正笑盈盈地請他們一行人進屋。
一行人跟隨顧三夫人進入前方的廳堂。丫鬟們已將茶點準備妥當。顧三夫人告訴他們,她原是打算由自己做東宴請他們,一來答謝過去三年在河陽縣城陳家人對他們一家的關照,二來也為慶賀陳初蘭成功當選安康公主的伴讀,畢竟,這件事她也是有出份力的。當然,前者為重。不過,在她稟報了他們定國公府的老夫人她的打算後,老夫人講,老三受到河陽陳家的照顧,她這個做母親的哪有不親自道謝的道理。還有,她說她一個“遭老婆子”正覺得府中無聊,難得有客前來,還帶來這麽多孩子,說什麽都該過去她那邊好好地熱鬧熱鬧。
顧三夫人笑道:“老夫人便硬要由她做東來招待你們。我好說歹說都說不過她。就隻能順著她老人家的意了。主要是她老人家喜好熱鬧。你們家這麽多孩子,她見到了還不知道會怎麽歡喜呢!”
在場的眾人聽了,都是高興極了。
原就料想到這次進定國公府該會有幸認識府中的老夫人以及各位夫人小姐,隻是現今由顧三夫人口中親自說出,眾人立時就向吃下了定心丸,皆是興奮難當了。
唯有陳昌浩和陳初蘭悄悄地互相遞了一個眼色。
大家在顧三夫人的大廳裏呆了些許功夫。然後,便見外頭有個婆子進來,通知說:“三夫人,老夫人已經知道陳家夫人還有小姐公子們過來了,老夫人請三夫人你帶他們過去呢!”
“這可好了。”顧三夫人拍手道,“大家隨我來吧!”
眾人起身。
太陽依舊掛在天邊。一連幾日的好天氣,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就算偶有灰雲飄過來,也很快就被秋風給吹散了去。那陽光,暖暖的。透過一株株常青樹照在定國公府的院牆上,泛出一塊塊斑駁的金光。
走出院子,繞過院牆,大家才赫然發現,顧三夫人所住的地方是與偌大的定國公府分隔開的。
就好像一塊巨大的島嶼,邊上用圍牆隔出了一塊私人領地,牆邊挖開了一道門,想要進出的時候,開,不想要進出的時候,關。
這瞧起來,似乎定國公府的三房是分出去的。
除了陳初蘭外,其餘的孩子們都沒有覺察到有什麽不對勁的。而大夫人和二夫人則互相使了一個眼色。
顧三夫人帶著她們穿過長長的巷子,進入了一道偏門,再接著,於粉牆青瓦中穿行。最後,停在了一個偌大的院子門口。院外兩株梧桐,葉已落盡。院門開著。門外站著的丫鬟趕緊進去通報。
這便是定國公老夫人所住的正院。
眾人隨同顧三夫人在外頭等著。
不消片刻,銀鈴般的笑聲便從裏邊傳來:“哎喲喲,可來了!三姑奶奶,這不,老夫人急壞了,把我遣出來接你們呢!”
活潑的聲音顯示其人是個大膽外向的年輕女子。
大家好奇地看了過去。
陳初蘭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微微蹙起了眉頭。
這個聲音,不就是那金順娘的嗎?!雖然過去了好幾個月,但她可一點都沒忘記。不同的是,當初那憤怒的指責聲,現在變成了輕快的歡笑聲。
果不其然,金順娘出現了。
陳初蘭抬眼望了過去。
墮馬髻,金鳳圍簪,亮黃褙子,火紅長裙。整個人就像一團火焰,熱情地能把空氣都灼燒起來。
相較幾個月前初見,現在的金順娘略胖了一點,臉上圓潤了起來,肌膚越發的嫩白。看來,這些日子的新婚生活,她過得不錯。至少身子養得極好。
顧三夫人為陳初蘭一行人介紹金順娘:“這是我們定國公府的新媳婦,世子爺家的二媳婦。”
定國公世子的嫡次子前幾個月才娶了媳婦,這全京城有誰不知道。
大家忙不迭地向金順娘問好。
金順娘瞧著挺謙恭的,連說不敢當。畢竟論輩分,大夫人和二夫人是長輩。
陳昌浩看了看金順娘,然後看向了陳初蘭。
陳初蘭無聲地表示今日要留心她。
陳昌浩輕輕地點了點頭。
金順娘跟眾人打過招呼後,視線就直直地朝陳初蘭掃來。正如陳初蘭所料,她雖是麵對陳初蘭笑著,但那眼睛裏的怨恨卻怎麽也遮擋不了,那雙厲眼,似如箭匣,冷箭不停地放出,重重地刺在陳初蘭的身上。
陳初蘭抬眼不動聲色地看著金順娘。
不消片刻,隻聽金順娘笑道:“這位便是陳四小姐,安康公主的新伴讀吧?我聽我們二姑娘和四姑娘說過。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呢!”
真是脫褲子就放屁的高手。
陳初蘭心中冷笑,毫不客氣地腹誹了這麽一句粗話。
金順娘開始借顧二小姐和顧四小姐的口,誇讚陳初蘭。她讚揚陳初蘭當日在宮中的舉止是有多麽得體,是有多麽大方,仿若自己親眼所見一般。“現在這麽一瞧,果然是個人物呢!難怪安康公主一眼就喜歡上了她!”金順娘一手放在嘴邊,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陳初蘭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二夫人滿麵春風,好似極其享受金順娘對她“女兒”的誇獎,連連自謙道:“哪裏哪裏,過獎了過獎了。”
金順娘笑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裏,斜斜地射出一道不經細瞧,根本就覺察不到的,怨毒的光。陳初蘭嘴角微勾,坦然地接受這道目光的洗禮。
卻是金順娘臉色突然變了。咯咯咯的假笑聲漸漸地弱了下去。雙目瞪大,嘴成圓形,仿若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陳初蘭訝然,她發覺金順娘的視線已經沒有放在她的身上,反而向她身後投去。
陳初蘭不禁轉過身去。
在她身後兩步遠之處,站的是她們從陳家帶來的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春桃就在其中。而金順娘的目光,正停在那春桃的身上。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金順娘的不對勁。
金順娘看著春桃,震驚之至。
春桃被金順娘這麽看著,渾身不自在起來,她莫名地回視那金順娘,卻大抵覺得這樣極為不妥,很快就低下頭來。
“正二媳婦?”顧三夫人開口了,不解地瞧著那金順娘。原來金順娘的夫君名字叫顧鴻正。
金順娘仿佛突然被喚醒一樣,整個人渾身一震,卻不過下一秒,她就恢複了常態。隻見那甜美的微笑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她丹唇上揚,“瞧我,”她說道,“不過看著一個丫鬟覺得麵熟就失態了。嗬嗬嗬,”她又是捂嘴輕笑起來,“這世間長得相像的人何其多,我失態了,我失態了……”她連說了好幾個“失態”二字。像是要把先前那副不該出現的模樣給徹底抹去。
顧三夫人第一個笑了起來。“你呀!”她挽起了金順娘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顧三夫人沒有就金順娘失態這件事深究下去,她即刻就轉移了話題,算是替金順娘緩解了她的尷尬。
“我們進去吧!老夫人大概也等急了。”隻聽顧三夫人說道。
眾人連連點頭。
接著,這一行人才細細碎語地一路向院內走去。
院子如預料中的那般寬大。入院便可見到右側栽著一株不知多少歲月的粗杆紫藤。藤架寬有兩步,長有五步,滿是濃密的綠葉,儼然一條小小的陰涼小道。
經過那紫藤的時候,陳初蘭回頭看了看春桃。
春桃低著頭,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自從金順娘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後,她就這副樣子。仿佛整個定國公府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她踩著碎步走著,緊跟著前麵丫鬟的步伐。
陳初蘭微微皺了皺眉頭。
老實講,剛才金順娘的反應有些太過了。
她說她覺得春桃麵熟。可再麵熟春桃也不過是個丫鬟而已,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定國公府的少奶奶,居然會當眾震驚成那個樣子。顯然這個“麵熟”的程度絕非是她所解釋的那個“長得相像”而已。陳初蘭斷定,春桃肯定和金順娘認識的某個人“長得極為相識”。
陳初蘭輕輕咬了咬唇,定睛看向走在前頭的金順娘。那金順娘,自被顧三夫人從震驚中喚醒後,就再也沒看春桃一眼了,好似之前她所謂“看著一個丫鬟覺得麵熟”隻不過是眼花罷了。
“想不到來趟定國公府還有這等意外。”陳初蘭心道。
不過她也不再多想,抬起了頭,看著越來越近的老夫人所在的大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