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周家二少,以退為進

字數:16281   加入書籤

A+A-


    周府的二少爺周世華?冷懷瑾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眸光這才回轉過來,慢慢的往周世華的身上移去。

    怎的周府的二少爺竟與周府的小姐和大少爺相差如此之大?

    “那個丫頭,你是怎麽回事?見到二少爺也不行禮的麽?”周世華身邊的隨從已經大聲的呼喝了起來,那趾高氣昂的口吻與他的主子如出一轍。

    冷懷瑾的背脊挺得筆直,卻是絲毫沒有跪下去的意思。

    且不說她是被周夫人‘請’進來給周潤芝做伴讀的,就單憑她不是二少爺那一房的下人,這禮便不該行。

    更何況了,周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多是有規矩的,若不是下人犯了錯,平日裏都是彎腰向主子行禮,做好自己的本份事,便好了。

    怎的到了這二少爺這裏竟要跪下了?

    “見過二少爺”她不緊不慢的微微屈膝,向周世華見了個普通的禮數,之後便自行站好,低頭斂目,將周夫人教導她的東西做的滴水不漏。

    隻不過,她這禮剛剛行好,周世華身邊的隨從又是一聲大喝:“好大膽的丫頭,居然敢無視二少爺,來人,給我把此人抓下去,家法伺候!”

    說罷,從那隨從的後頭走出兩名凶神惡煞的婆子來,想必是跟著二少爺身邊的緣固,個個麵露不善,手腳麻利的上前來便要將冷懷瑾抓下去。

    “慢著,周二少爺,您聽好了,我並不是你院子裏的下人,即使我有錯,自有小姐責罰,若是小姐包庇我,自有夫人責罰,你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為到底是針對小姐還是針對夫人的呢?”

    冷懷瑾眼神淩利的在那兩名婆子的身上剮了一遍,冷勵的眼風像是長了腳似的,將那兩名婆子的腳步生生的釘住了,再觀冷懷瑾,卻是氣質高傲、舉止得當、不卑不亢,從頭到底的打量一番,才發覺,她根本不似一名下人的模樣。

    倒像是哪一門大戶人家的小姐。

    “好淩利的一張嘴,聽你這麽說,若是懲治了你,本少爺倒是得罪了妹妹和母親了?”周世華冷哼了一聲,一對泛著陰戾的雙眼漸漸移向了冷懷瑾的身上,他原本就生得虎背雄腰,炯亮的雙眼更是凶氣乍現,好不可怕。

    丫頭婆子們個個渾身發抖,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出。

    在上一世,她對周世華的印象並不怎麽深刻,隻知道他是個武將,自小習得一身好武藝,小小年紀便被人推舉到了朝廷,經過武將考核後,先是做了名安撫使司儉事,他隻比周世英小一年,但在官品上卻是高上他一級的。

    按理說周家人應當對這個兒子極為寵愛才是,卻是也不知道因何故,周世華在十年後竟是血流了整個周家。

    那時候,正是周家鼎盛之際,上百條的人命下,最後朝庭的判決更是匪夷所思,竟是判了周家謀反,而周世華的滅門之舉倒成了平亂,反倒記上了一功,最後未到三十已經封候拜相,曾經一度權傾朝野。

    思緒一轉,又回到了方才周世英回家時的情景,周潤芝對那位大哥也是讚不絕口。

    按理說,這位二哥不理應該比那位大哥更優秀一些麽?

    正想著,院子外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聞周潤芝平日裏悅耳的嗓音,此時竟尖銳起來:“二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你在外頭耀武揚威也就算了,怎的到我院子裏來撒野了?”

    她這話十分的尖銳,分毫沒有留半分的情麵給周世華,就像在驅趕一隻可惡的惡狗一般。

    隨著周潤芝的話音剛落,周世華氣得額頭青筋暴跳,手一揚,便要上前賞周潤芝兩巴掌,連帶著冷懷瑾也吃了一驚,她是萬萬沒料到這周世華的脾氣竟是這樣,原本隻是借這個二少爺的手,瞧一瞧周潤芝如今對她的信任程度。

    眼下,她有些後悔起來了,正要打手勢將蕭一召出來,卻不想,周世華揚起的手竟被緊緊的鉗製住了,他一回頭,狠的一拳便砸在那人的臉上,頓時鮮血四溢。

    “大哥……”周潤芝驚呼一聲,便衝了過去,急得眼眶都紅了,再看向周世華的眼神中便帶著濃濃的恨意。

    冷懷瑾立即招了丫環去請大夫過來,卻被周世英攔住了:“無礙,不過是流了些鼻血罷了,用不著驚動府中的人,這事也不能全怪二弟,總歸大家都是有錯的!”

    說罷,又揚了手,吩咐這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千萬不能將這事告到夫人那裏去。

    字裏行間,滿是對這位二少爺的包庇之色。

    冷懷瑾更是詫異得緊,隻覺得這周大少爺也未免太心慈手軟了,性子太過純良,也難怪會被他二弟當牛馬似的打罵也不敢還手。

    倒是周潤芝,氣得跺了腳,指著周世華道:“我偏要去告訴祖母,你知道她最看中大哥了,便看看她如何罰你!”

    說罷,扭頭便要跑出去,冷懷瑾趕緊上前將人拉住,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小姐,切不可因一時之氣,傷了兩位少爺的和氣,您若是真告了他,隻怕他怪的不是你,而是大少爺了!”

    這麽一說,周潤芝倒慢慢冷靜下來了,卻是仍舊捏著小拳頭,憤恨的瞪著周世華。

    此時的冷懷瑾已經看出了些許眉目,想來,那周世華針對的並不是周潤芝,而是周世英。

    按更說,兩兄弟又哪裏來的隔夜仇呢?

    “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周世英趁機揮了揮手,由婆子扶著進了周潤芝的院子,一通擦、敷、止血之後,那鼻子卻是看不出什麽大礙了。

    臨行前,周世華狠狠的瞪了冷懷瑾一眼,似乎是與她結下仇了。

    ……

    邀月樓的後花園中,男子的劍風將一地的殘枝落葉飛灑旋轉,在他的四周圍成了一個小小的保護圈,身形一轉,腳尖點地,躍足而上,那保護圈立即化成了一柄尖銳的利劍,頗有幾分衝上雲宵之勢。

    又在他旋身落下之際,劍尖一轉,直墜地麵,‘轟’的一聲驚天響動,直將周遭的一座假山炸得粉身碎骨。

    “主子!”趙城正躲起欣賞赫驚鴻的劍法,卻冷不防的被炸了一身的石子,好在他身形靈活,貓身在地上一滾,躲過了這被粉身碎骨的劫數,額頭黑線連連,方才若不是他身手快,眼下的下場估摸著就好似這座假山一般了。

    上前一步,抱拳喚道。

    “可有消息?”赫驚鴻收回手中的劍,用軟布小心的擦試著,劍身光亮如鏡,倒映出赫驚鴻驚世駭俗的容貌,汗濕的發際微微貼在兩頰,眉眼間也有水珠滴落,乍一看上去,卻是越加的妖嬈起來。

    “冷小姐進了周府,屬下估摸著她是想對付一個人!”趙城如實相告。

    卻又想到近來找蕭一打探消息,那小子總是吞吞吐吐,壓根沒有之前那般好說話。

    看來,是真正認了冷懷瑾做主子了。

    趙城的心裏一陣酸味湧上來,自己培育多年的暗衛,被這麽輕易的被那丫頭收買了。

    早前,他還能隨心所欲的調動他,眼下,再找他辦事,那根本就是在鐵公雞的身上拔毛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心裏是怎麽想都不是滋味起來。

    “哦?估摸?那便是沒有把握了!”赫驚鴻一語便道破了越城的隱藏,將他的傷口赤祼祼的剝開,再撒上幾滴鹽水,語氣中帶著幾分譏諷,好似在笑話他,連蕭一都掌控不了了。

    卻是,越城被堵得啞口無言,卻又無從爭辨,隻得赤紅著臉,梗著脖子杵在那兒,好半天才呐呐道:“聽聞冷小姐近來與劉家長子劉坤經常見麵,想必是與周家有關!”

    趙城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是帶著幾分酸爽的,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赫驚鴻臉上的變化,果不出他所料,那握著布帕的手輕輕頓了一下,原本愉悅的臉上慢慢的湧上幾朵烏雲,但很快,便轉為了一種詭異的笑意,望著越城,語氣輕柔:“你說,爺是這麽小心眼的人麽?”

    他唇瓣勾起,雙眼卻顯露出不自然的危險之色,看向趙城,令到對方隻覺得頭皮發麻,不過是與赫驚鴻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他居然惱怒成這樣,再一思量,已經有種腳底抹油,想要逃之夭夭的感覺。

    “爺心胸寬廣,能納百川,集萬像於心中,腳踏山河,實乃人中之人……”話還未說完,便見赫驚鴻的眸子眯得更深了,嘴角的笑意也更濃了,他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再之後,幹脆一轉話鋒,雙眼精光一現,正經道:“爺,聽聞周家有一房妾生女,並不住在周家,早前上冷家鬧的便是那妾生女,名喚周秀芝!”

    這才是他今兒個來的重點,險些就給拋之腦後了。

    趙城擦了一把額前的冷汗,仔細的瞧著赫驚鴻的反應。

    “哦?懷瑾對付的便是她了!”早前在冷家發生的那些事,他可都記憶猶新,那丫頭招招狠辣,直將藏在暗地的周秀芝打得落荒而逃,原本可以將人直接揪出來,最後卻是冷昌修給放的人。

    看來,這個人於冷家來說,是個後患,冷懷瑾這次入周家是想要將她斬草除根,卻又不能髒了爹娘的手啊。

    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

    想到這裏,赫驚鴻微微勾唇,帶起一絲邪魅的微笑,輕道:“多派幾個人手暗中保護懷瑾,若是周家的人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必要周家從此滅亡!”

    趙城趕緊抱拳,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正在這時,頭頂一隻渾身雪白的小鴿子落了下來,停在赫驚鴻的肩膀上,他伸手從鴿子腳上取出一卷小小的字條來,打開一看,上頭寫著:“皮書在三皇子手裏!”

    他微微有些吃驚,卻是用內力將小紙條震了個粉碎,眉心微微蹙起,負手而立,天地似乎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疏離之氣。

    看來,赫連城竟比他快了一步。

    就在前幾日,他安插在赫連城身邊的線人來報,他還未有半絲眉目,怎的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皮書塊呢?

    如今,他手中有一半,赫連城的手中有一半,事關最後那塊切入點,又落入了赫連城的手裏,隻怕就在這幾日,赫連城準備得當之後,便會行動了。

    想到這裏,赫驚鴻手掌一揮,孫漓漠已經從暗處閃了出來,正要上前調侃幾句,卻發現赫驚鴻今兒個陰森得厲害,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信息,好似天地萬物便在他的瞬息之間,就能化為烏有。

    如此可怕的氣息,著實讓孫漓漠嚇了一跳,他趕緊退後三尺,呐呐問:“爺,可有吩咐?”

    赫驚鴻回過頭來,望著孫漓漠,眼神冰冷無波,他此時的心裏卻極為不甘,安插了無數人手,去搶那至關緊要的東西,最後還是輸給了赫連城。

    “你可知道那東西在赫連城的手裏?”薄唇微動,怒氣騰起飛漲。

    孫漓漠亦是震驚不已,那與他一塊搶皮書的人,明明是個行外人,怎的會與赫連城扯上關係?

    正要解釋什麽,卻見赫驚鴻已經抬手製止了他:“派人盯住赫連城,趁著他們還未找到方位之前,將那東西奪回來!”

    “是!”孫漓漠立即領命退下。

    ……

    夏季過後,中秋便要來臨了,而冷懷瑾釀的第一批葡萄酒和桃子酒,也在這個時候出窖了,這一日,冷昌修夫婦來周府看望女兒,順便捎上了兩大壇子新出窖的果酒過來。

    但他們卻又清楚,這些果酒可是冷懷瑾當作寶貝的東西,因此,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送給周家,隻得先請了冷懷瑾作決策,其餘的再作打算。

    下人將冷昌修夫婦領到了小偏廳,沒過多久,冷懷瑾便欣喜的過來了,見父母兩人各提著一壇子酒水,便知道,他們這是先來見她,再決定要不要給周家送禮。

    嘴角噙了淺淺的笑意,上前先是握住肖梅姑的手,撒嬌道:“原本打算這幾日回去過中秋的,可眼看著小姐的生辰要到了,周府迷信,說是九歲的生辰一定要過,意喻著長長久久,因此,周夫人便許諾我過了小姐的生辰給我放半個月的小假!”

    冷昌修聽了這話,心裏也頗為欣慰,懷瑾來周府雖說隻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卻是在言談舉止和氣質上似乎比以前更端莊得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久未見女兒,這越看,便越是心裏歡喜的很。

    “在周府一切可過得習慣,若是受了委屈,你千萬要跟娘說,這大戶人家,咱們若是呆不下去,就不呆了,反正咱們家也不愁吃穿,犯不著給別人做陪讀,你說是不?”

    肖梅姑的想法卻與冷昌修不同,她隻覺得女兒在周府會被人欺負了去。

    又擔心她吃不好、穿不暖,雖說此時的冷懷瑾比之前還要紅潤了一些,但在肖梅姑的眼中,她便是受了苦了,因此,眼中反倒含了些淚花。

    “娘請放心,我在這裏一切都好,周夫人也待我極好!”冷懷瑾撲進肖梅姑的懷裏撒著嬌。

    許是在周府過得小心翼翼的原固,此時的她滿身的放鬆,心裏甜滋滋的,暗暗下定決定,周秀芝的事,要快些解決才是,她也好早一日回家與父母團聚。

    隻有解決了周秀芝,她才能安下心來,如若不然,她這心裏總擔心會生出事端。

    肖梅姑歎了一口氣,也明白這個女兒的性格倔強,因此也不再勸說,將酒水遞到冷懷瑾的手裏,便起身道別。

    中秋剛過,周潤芝的生辰便到了。

    周府提前了足足半個月便開始布置起來,周潤芝屋子裏的一俱擺設,都煥然一新,還添了不少名貴的東西,在周潤芝院子裏當差的下人,也都得了不少好處。

    這一日,周潤芝穿了時下最流行的粉蓮花滾銀邊百折長裙,一頭秀發在下人的巧手下編了個俏皮的發髻,加上她身段高挑,麵頰粉嫩,雙眼靈動,這麽一打扮起來,就好似從風中走出來的精靈一般。

    渾身透著一股子青春活潑的氣息。

    這一日,周府來了不少人,上至京城權貴、下至親戚朋友,熱鬧得就好似過年一般。

    她拉著冷懷瑾在孩子堆裏跑來跑去,不斷的向人介紹,這位是她新交的朋友,她並沒有指明冷懷瑾伴讀的身份,因此,不少人看冷懷瑾的著裝打扮以及自身的修養氣質,還一度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亦都紛紛側目。

    兩名長得嬌美的女孩的身影連在一起,便成了一道優美的風景,在整個生辰宴會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景哥哥,快來看看我今天美不美!”周潤芝笑著向劉景招手,打趣般的扮了個花兒的手勢。

    劉景正四下尋找什麽人,聽到這麽一聲甜美的呼喚立即將目光移了過去,隻是稍稍在周潤芝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向了立在她身後的冷懷瑾。

    今日的懷瑾,打扮得得體卻不奪目,恰到好處的將自己的優點遮下,使得立在周潤芝身後的她並不顯眼,但若是有心人多看她兩眼,便會發覺,這個女孩絲毫不輸給周家的大小姐,舉止大方,氣度優雅,一派大家閨秀之風。

    劉景的臉上已經咧開了愉悅的笑意,快步便朝著兩人走去:“美,自然是美!”嘴裏答著周潤芝的話,眼角卻是時不時挑向冷懷瑾的方向。

    好在周潤芝沒注意他的表情,高興的道了聲:“算你識相”,便將人請進屋子裏去了。

    烏氏已經被周夫人請到了女眷那一頭,劉坤今兒個卻是沒來的。

    便在這時,有人通報說是肖家來人了,想到大舅已經到了北疆,哥哥前幾日還來了書信,父母的一顆心也總算落下了,她便知道,這來人定是劉氏,便和周潤芝打了聲招呼就迎了出去。

    周府的管事正領著劉氏和兩位表哥、以及肖三容往這邊走來,她正要上前打招呼,卻見跟在他們身後竟還有一人,這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父親。

    眉心微微一擰,前幾日父親來送酒水之時,她便打過招呼了,自己過幾日便會回去,怎的父親今兒個會來呢?

    周家不比劉家,請的都是高門大戶,父親雖然中了個秀才,但畢竟出身擺在那裏,再說了,周夫人若是要請父親,定會與她商量過,怎的會不打招呼便將人請來了?

    腦海中正疑惑重重,卻見舅母與表哥表姐已經到了跟前,她一一笑著打過招呼後,便輕聲問父親是何人去下的請誎,冷昌修一臉的驚訝,呼道:“不是你讓人去傳的話麽?並沒有請誎啊!”

    這麽一說,冷懷瑾的心已經‘咯噔’一聲往下沉去,看來,今日又要上演一出好戲了。

    “是我健忘了,父親請入座吧!”冷懷瑾眼中的驚訝隻是一閃而過,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她笑意盈盈的看著冷昌修,伸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隨意便好。

    “小姐,大少爺喚您到牡丹亭裏去下棋呢!”剛回到周潤芝的身邊,丫頭便笑嘻嘻的上前來報。

    周潤芝道了聲:“我這就來!”便撇下正與她寒喧的祖母和二太太,立即跟著那丫頭往花園前的牡丹亭中去了。

    冷懷瑾跟在她的身後,隻覺得周潤芝與那周世英的關係真心不錯,再說起那周世英,每每在府中見到他時,總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對待下人仁慈、對待長輩尊敬、對待父母孝順,辦公嚴瑾,似乎從他的身上便是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來。

    相比於周世華對他的憎恨,周世英越發的像是善良的讓人嫉妒的塵外人。

    到了那牡丹亭中,周世英已經有了下棋的對手,此人背對著兩人,卻是身姿卓然,背脊筆挺,身上的錦衣玉服雖顏色樸素,但仔細一瞧,竟是難得一見的錦州上等蟬絲,識物之人,必定知道,此料隻為上供,不在民間供及。

    正在冷懷瑾麵露驚訝之時,那與周世英對奕的男子聽到腳步聲緩緩的轉過頭來。

    此人麵目似鑿,眉風似劍,鼻挺如山,唇卻薄如蟬翼,按理說,這樣的生相,看起來定是一介莽夫,但放在他的身上卻不然……竟生生的勾勒出一抹冷與傲,溫潤與嚴謹、春秋接替的複雜畫麵。

    不是赫連城還有何人?

    他幽深的眸子先是落在了周潤芝的身上,而後又在冷懷瑾的身上一掃而過,這輕輕淡淡的一眼,好似漫不經心,但冷懷瑾已是如芒在背,渾身開始不自在起來。

    他……此次秘密來此,原本不該露麵,怎會出現在周家長女的生辰宴上?以周青江的麵子,定是請不出他這尊大佛的,除非……他另有圖謀。

    再觀他與周世英似乎相交不淺,心裏不免猜測,難道周世英竟是赫連城的人?

    “潤芝,你快些來幫忙,哥哥當真敗得一塌糊塗!”周世英這才抬起頭來,眼眸溫和的笑了起來,微微搖頭,衝周潤芝做了個俏皮的手勢,吐了吐舌頭,指著棋盤上那不忍直視的一局,卻也並不爭強好勝,以外人看來,他是找個幫手。

    但以冷懷瑾看來,他倒更像是給赫連城和周潤芝拉關係。

    周潤芝一聽哥哥竟還能有棋逢對手的時候,也是頗為驚訝,當下也顧不得禮數,便跳到了周世英的身邊,當真是仔仔細細的將棋局看了一通,到最後,她也不得不伸出個大姆指來,讚道:“招招精僻,手法獨到,果真是山外有山!”

    外人不知,但周家人都知道,周夫人可是將周潤芝當全能人一般的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但凡能用來比試的東西,她都略懂皮毛,在棋藝和琴技上尤為顯著。

    說完這話,周潤芝本能的抬眼看向這位能將哥哥擊得潰不成軍的高人,這一眼,卻讓周潤芝整個人愣在了當場。

    隻見坐在周世英對麵的男子眉目如畫,風度不凡,氣質高雅,渾身散發出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他微微勾唇,衝她獵獵一笑,就好似從天而降的俊美神詆,亦好似跨著白馬而來的英俊騎士。

    在她還曾年幼的心靈上投下了蕩起漣漪的小小石子,水波蕩漾間,好似春風撩動心門,弱柳劃過粉麵。

    慢慢的,周潤芝的臉頰染起了紅暈,她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低下關立於周世英的身後。

    此時的周世英仍舊在研究那盤棋的輸敗之處,因此也並未注意到妹妹的變化:“輸得心服口服,城公子果真是讓世英佩服得五體投地!”

    終究,他歎了一口氣,神色卻不見任何不悅,起身向赫連城抱拳行以一尊敬之禮。

    赫連城淡淡點頭,兩人就如同君子之交一般,看不出半絲的不妥之處。

    冷懷瑾不動聲色的看著各有古怪的兩人,終是悄無聲息移步至周潤芝的身後,看著周潤芝麵紅耳赤的模樣,她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因為前一世和赫連城的糾纏,而是她心裏清楚得很,在赫連城的心裏還住著一個無人能撼動的董婉玉……

    似乎是覺得有必要提醒周潤芝一番,冷懷瑾微微一笑,似是有意,卻又無意般的指向那棋盤。

    “這位公子善埋伏,以退為進的手法,先是給對方可乘之機,借以輕敵,再一網打盡,殺對方於措手不及,其實這盤並非死局,大少爺可需將子放在這個位置,便能解救這一塊的損傷,再將子置於這個位置,便可以拖緩對方的進攻……”

    說話間,她斂眉順目,專注的望闃棋盤之上,似乎將整個心思都投了進去。

    這一番話,她暗指赫連城城俯至深,是個陰險的小人,周潤芝的棋藝師傅便常教導她一句‘以棋觀人’的道理,她這話外人聽不懂,怕是周潤芝不能不懂。

    赫連城和周世英同時望著她手指的方向,再細細分析一番,竟是驚訝的互望一眼,卻是說不出話來。

    兩人都自擬是才高八鬥之人,卻不想,區區一盤棋,竟被一個小姑娘大敗了一場。

    赫連城望向冷懷瑾的目光中更是帶了深深的探究,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晴不定起來,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是讚賞冷懷瑾的才華,還是覺得被她拂了麵子而惱怒了起來。

    而此時的周潤芝已然明白了冷懷瑾的意思,不禁含著幾分感激的望著她,之後便找了個借口先行退了下去。

    便在這時,下人來報,說是老夫人正四處尋找周世英,他便也急匆匆的打了聲招呼便退下了。

    冷懷瑾向赫連城微微點了點頭,也欲退下,卻不想,與他錯身而過之際,卻是被他不著痕跡的抓住了袖口,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好玩麽?你得逞了,引起了爺的興趣,就此收手吧,到爺的身邊來,爺給你你想要的!”

    他聲線低沉而富有磁性,此時的牡丹亭中,唯剩他們二人,微風吹起冷懷瑾額前過長的劉海,將她披散在肩膀的發絲吹得翻飛亂舞,在一片墨色中,她麵色沉靜如水,眼眸不帶半絲起伏,心在這一刻被重重的抓了一把,但又輕易的撫平、安定下來。

    他以為,她做這些是刻意引起他的興趣?赫連城,什麽時候,你竟也會變得如此自負了?

    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意,眼波仍未有波動:“公子的話我不懂!”是啊,她才七歲,隻要不想回答的問題,都可以‘天真’的答上一句‘我不懂’。

    這便是這個年紀給她帶來的好處啊。

    卻是,那抓著她袖口的手仍未鬆動,反倒拉緊了幾分,壓低的聲音微微染了幾分怒意:“你故意提醒周小姐,難道不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麽?”

    原來事情還可以這樣理解,冷懷瑾倒是覺得新鮮不已了,從喉頭逸出一聲陰森的冷笑,她勾唇,以詭異的手法掙脫了他的束縛,與他正麵相對時,雙眼泛著太過銳利的冷光,聲未出,唇動:“你想多了!”

    言罷,人已退身離去,這一刻發生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以至於赫連城立在牡丹亭中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知為何,心裏像是被人狠狠的抓了一把,酸澀難受得厲害。

    這場宴,他原本就是為了來見她,如今被她當麵拒絕,已再無顏麵留下,故差人打了聲招呼,便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到了晚宴時分,天色漸漸漸暗沉了下來,周府四周都點起了角燈,各個廳堂更是被琉璃燈照得猶如白晝,魚貫而入的婢女手托美味佳肴,滿臉含笑的上桌恭請賓客入座。

    冷懷瑾在眾人交替的一瞬間,與在暗處的蕭一打了聲招呼,便陪同周潤芝在主家位置坐了下來,這一桌子安排的都是孩子,老夫人和周夫人以及二太太坐在正座上,雖說是為周潤芝慶生,但放眼望去,更像是一場貴族之間的遊戲。

    酒水滿上,周清江舉杯,說了一些感謝的場麵話,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眾人亦學著他的模樣,將這第一杯飲盡,卻是……

    那酒水下肚,周清江便愣了愣,神情十分古怪的望向周夫人,張口道:“這酒如何會有葡萄味?”

    他隻聽聞在遙遠的西域有一種黑葡萄用來釀酒最為香醇,卻不想,中原竟也有這種東西,一時之間隻覺得驚詫不已,十分後悔自己方才竟沒能細品便將其一飲而盡了。

    便在周清江愣神之際,台下也是炸開了鍋,但凡飲下酒水的人都瞠目結舌的瞪圓了雙眼。

    “這可是產自西域的黑葡萄酒?周府今日可是大手筆了啊……”

    “是啊是啊,周大人真是太看中這個掌上明珠了!”

    “咱們是托了周大小姐的福了!”議論聲中周清江尷尬笑道:“眾人盡興便好!”心裏卻為這麽名貴的葡萄酒而就此浪費了感到婉惜不已。

    周夫人低頭聞了聞自己的酒杯,試探性的抿了一口,不禁瞪圓了雙眼,道:“竟是真的葡萄酒,這味道比上一回進宮時,賢妃娘娘招待的梨子酒更為香醇……”

    此話一出,周烏氏已經捂了嘴了。

    上次的梨子酒可是劉家酒莊出來的供酒,怎的能和眼下被百人品嚐過的酒水相提並論?

    “難不成上回的梨子酒不是產自劉家?”周清江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厲害關係,眼角的餘光偷瞄了一眼劉家一桌的方向,壓低了聲音湊到周烏氏的耳邊問道。

    畢竟是兩姐妹,總該知道一些的。

    “這個……我真不知!”周烏氏為難的看著周清江,臉上也現了幾分愁容,若劉家真做了欺君枉上的事,以周家與劉家的交情,定會被牽扯,如今正是周清江騰雲直上之際,萬不能被人拖了後腿去。

    便在眾人為這葡萄酒的來勵而爭論不休之際,冷懷瑾向周潤芝打了聲招呼,便偷偷離了席,黑暗中蕭一的半邊身子看不真切,眼神卻十分的機警,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道:“主子,那人往水謝方向去了!”

    冷懷瑾點了點頭,看來,終於到了她要對父親正麵出手的時候了。

    她便瞧瞧,年秀芝到底要使什麽樣的新招出來。

    到時候,她定會給她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這種捕捉獵物,卻又不一刀殺死的遊戲,簡直是太好玩了,她便十分喜歡這種將人耍在手掌心的感覺,上一世加上這一世,她們一家因年秀芝所受的罪,她都要在她的身上一一討回來。

    直到她,求生生不得,求死死不成!

    剛回到席上,冷懷瑾便眼尖的瞧見一名家丁在和冷昌修說話,沒說幾句,冷昌修臉色大變,很快便匆匆離了席。

    “懷瑾,今個兒真是多虧了您,如若不然,哥哥可要吃大虧了!”周潤芝見她回來,趕緊夾了塊雞塊在冷懷瑾的碗裏。

    她真心實意的感謝冷懷瑾今日的提醒,枉自己與師傅學藝多年,竟沒能參透那盤棋局之中的奧妙,師傅常說‘以棋識人’,她亦常常掛在嘴邊,今兒個真到了實戰的時候,竟險些鬧了笑話出來。

    九歲的姑娘雖玩性重,但到底被父母教導過,知道一些男女之事,因此,哥哥稍加提點,她已然明了。

    再說了,周潤芝對周世英的信任等同於父母的信任,這事既然是哥哥開的頭,她亦不疑有他,事後再想起來,隻覺得丟人的緊。

    冷懷瑾衝她一笑,見她目光真誠,便知道她是實則是在謝她提點的事,故打趣道:“你不怪我就成了!”

    這一下,周潤芝的一張臉更是像紅透了的蘋果,嗔怪的瞪了冷懷瑾一眼,羞怒道:“討厭,我不理你了!”

    這裏正說著,那一頭,蕭一衝冷懷瑾打了個手勢,卻見不遠處一名仆人打扮的女子跑了過來,神色慌張的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方才陳家小少爺在湖邊玩,不見了人了,大家快去找找!”

    這一喊,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誰不知道陳家便隻有這麽一根小獨苗,真要是出了什麽事,那是千金萬金都賠不起的,因此,周青江立馬起身,吩咐周烏氏讓下人分頭去找,燈籠點起來,一路尋過去,將整片地段都照得明亮如白晝。

    便在這時,那邊毫不知情的年秀芝正獨自坐在湖邊神情落沒沮喪,冷昌修憂心衝衝的跑了過來,薑婆子在外圍守著,見到冷昌修的人,便衝年秀芝打了個手勢,進而湖麵‘撲通’一聲,濺起了層層水花。

    “落水了,冷秀才,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救救我家小姐!”薑婆子衝著冷昌修猛喊了幾聲,嘴角微微翹起,似乎篤定了他善良的性子。

    年秀芝落水之前,其實早已在湖邊綁下了一條粗繩,因此,跳下去之後隻需抓住那繩子是絕不至於喪生的,她一邊在水中裝模作樣的撲打著,一邊斷斷續續的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冷昌修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呼救聲,心下一緊,方才那下人來報之際,他不過是抱著過來看看的心態,怎的,她真的如此想不開……

    心裏的愧疚之色也隨之湧起,腳步也漸漸加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