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深處人心,離開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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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救大少爺!”周烏氏驚訝過後,卻也心疼自己的這個兒子,忙推了下人將水潑過去。

    很快,周世英身上的火便撲滅了,除了衣裳燒損了幾處,整個人卻也完好無損。

    整個祠堂反倒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世英的身上,方才那一幕,都是在座眾人親眼目睹的,方才他的身上確實燃著幽綠色的火焰,就好似昨兒個夜裏在周烏氏院子裏的鬼火一模一樣。

    因著祠堂裏光線不佳,再加上燭台被吹落地上的緣固,眾人這才沒有錯過那真真切切的顏色。

    周家的下人都嚇得不敢吱聲,生怕說錯了什麽惹來殺身之禍。

    “方才那是什麽火?”良久,周烏氏呐呐的問了出來,望向自己的丈夫,前一夜的慌恐似乎在腦海中重現,心裏湧起疑惑和驚悚,再望向周家祠堂裏那一樽樽的牌位,卻是覺得毛骨悚然。

    難不成是先祖顯靈了麽?

    周青江也答不上來,他隻知道黃磷遇火或見光能自燃,卻實在想不到,周世英的身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大人,您想的沒錯,大少爺的身上確實有黃磷,就是昨兒個周夫人院子裏燃的鬼火!”冷懷瑾慢慢的向前邁了一步,清脆的聲音在靜謐的祠堂裏顯得異常的清晰。

    她步伐沉穩,麵容淡然,雙眼銳利卻冷嘯,一步一步的朝著周青江走去。

    “娘,我的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這是怎麽回事?”周世英似是如夢如醒一般,溫雅的麵容上帶著幾分驚恐,向著周烏氏靠了過去。

    周烏氏向來疼愛這個兒子,想也沒想,便拍著他的手安撫道:“別怕,有你爹爹在,無人能害你!”

    周世英善良純良的性子已經深入人心。

    甚至,眾人似乎都不打算問一問,他身上怎麽會有黃磷這種東西。

    而周世英這個人,卻也將讀心術運用的爐火純青,他並沒有驚慌失措的解釋什麽,而是露出了遭遇這種事的人應該有的害怕反應,尋找最親的人庇護。

    冷懷瑾的唇角微微向上劃開一個淡淡的弧度,緩緩的,她將目光投向了奄奄一息,方才還挨了周青江一棍子,如今已經斷了肋骨的周世華。

    看……這就是你耿直的性子的下場,你不懂得逢場作戲,不懂得以計拆計,便注定成為這場賭局的輸家。

    周世華此時也注意到了冷懷瑾,眼中卻是訝異的,他似乎一直以為冷懷瑾和周世英是一夥的,因此上一回才會對她說那種話。

    周青江也很快醒悟過來,雙目一瞪,怒目看著那渾身找不出一塊完好皮肉,正等著受型的兒子,吼道:“孽障,你這是要將你大哥燃死麽?自小到大,他處處包容你,但凡你犯了錯,他都是第一個出來為你求情,你為何要如此心狠的對他?”

    周青江的一番話,卻也將眾人從方才的驚愕中喊醒了。

    也都紛紛覺得這或許仍舊是周世華要陷害周世英的把戲,畢竟在這周府,隻有周世華與周世英不和。

    因此,但凡周世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便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這是周世華幹的。

    聽了周青江的話,周世華再度笑了出來,嘴裏卻不住的湧出鮮紅的血液,他在用生命維係著自己最後一絲的尊嚴,冷懷瑾似乎看到了這個少年的倔強,這一刻,她徹底的下定決心要救他。

    不管他往後會不會唯自己所用,但至少,她救了他之後,他不會再投靠赫連城了。

    “世華,你為何到現在還不知悔改?”周烏氏痛心的捶著胸口,卻是完全沒有看到小兒子即將咽下這最後一口氣,眼神痛惡的看著他,手指抓著的卻是大兒子周世英修長的手指。

    她口口聲聲喊周世華為兒子,但護著的卻仍舊是周世英。

    雖說方才那磷火燒起來之際,她的心裏也閃過短暫的疑心,但很快,她便選擇了信任,因為,她壓根不希望周世英的身上有一絲絲的汙點。

    因為,在整個周家,隻有周世英才是他們期望。

    “噗……”的一聲,又一口鮮血自周世華的嘴裏湧了出來,想來周烏氏的一句話,又是戳中了周世華的軟助。

    所有人都用他最渴望的親情,一刀一刀的將他送至地獄的深淵。

    這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是冷懷瑾在上一世經曆過一回的,她仍舊記得,上一世,父親對她疏離冷淡的目光,記得姨娘表裏不一的假笑,記得妹妹囂張跋扈的脾性,記得他們一家三口團驟時的快樂。

    記得冷家所有人將她當作外人看待時的心情。

    記得陳王赫連城在拋開鮮血蓋頭時,那失望至極的目光;記得董婉玉柔情似水的與赫連城隔河相望時,兩兩相念的纏綿。

    好似,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她,一切便完美。

    此時的周世華的心情,便是如此吧!

    “周大人,我有樣東西想給您看看!”便在眾人都在憤怒的目光投在周世華的身上時,冷懷瑾卻緩緩的擋在了他的前頭。

    她目光清冷的掃了一眼周世英,而後緩緩的從袖口中抽出昨兒個與周世英賭注時所贏回的寒玉扇。

    但凡周家都知道,這把扇子幾乎不離周世英的身,平日裏被他當寶貝似和藏著掖著,外人別說是得到,就算是想摸上一把,隻怕都是難上登天的。

    可如今,這把扇子就在冷懷瑾的手上,貨真價實。

    便在周青江心生疑惑,準備出聲喝斥冷懷瑾之際,周潤芝便是先替她擋了一道,快口解釋道:“爹,這扇子是昨兒個哥哥與我們下注時輸出去的,恰巧輸給了懷瑾了!”

    當時,周潤芝也是一臉的迷茫,怎的哥哥會舍得將這扇子拿來下注,事後一想,莫非他這是要借機給懷瑾送禮。

    心裏也就清亮了起來。

    冷懷瑾這人生得清秀脫俗,雖出身貧寒,但渾身上下卻是端莊得比她這個大小姐還要像樣幾分。

    尤其值得一提的,便是冷懷瑾機敏的思維,每每她刻薄那些教書先生和禮儀婆子之時,冷懷瑾總能想出萬全之策,避免兩方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便是這一點,周烏氏便在周潤芝的麵前提過不少回了。

    她自知以後的路艱辛,便也偷偷模仿著冷懷瑾的一言一行。

    如此優秀的女孩,能被周世英看上,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周潤芝思慮了一夜,卻也覺得兩人極為般配,自沒有將這件事報給周烏氏聽。

    “哦?便有這般巧的事?”周烏氏一聽周潤芝的解釋,便聽出了其中的蹊蹺,再說了這個兒子平日裏做事穩妥,周府中相貌出眾的丫頭也不在少數,卻是無一人能牽動周世英的心,即便是周烏氏精挑細選的房中丫頭,也是無一人入得了周世英的眼的。

    自打十一歲打後,媒人的腳步都將門檻給擠破了,整個平定縣裏,巴著望著要嫁給周世英的女子那是能排上整整一條街的,可周世英偏偏清心寡欲,莫說是送禮物給女子,就算是多看人家兩眼,似乎都覺得不合適。

    冷懷瑾又一次冷笑著的揚起了唇角,重生後,倒是頭一次湧起一種棋逢對手的錯覺。

    他這一招,真真是一石二鳥。

    將寒玉扇如此貼之物贈與她,若是殺其不成,便反過來,造成誤會。

    一般女子為了保住名節,定是極力推辭,或是順水推舟,但可惜的是……他今兒個遇到的並不是上一世的冷懷瑾。

    此時的她,早已經曆了一切人間苦痛,甚至家破人亡,後又經曆了丈夫將近八年來的冷落,痛心而亡……

    這世間,還有什麽事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周夫人,懷瑾也以為,這事竟有這般的湊巧!”說罷,她食指一按折扇骨架下的一個細小圓點,‘啪’的一聲,折扇打開,三支尖細的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插入冷懷瑾身前的一道圓木柱子裏,銀光寒寒。

    祠堂中有人喊了起來:“保護老爺、夫人……”

    卻是未待場麵混亂,她突的勵聲說道:“便是這般湊巧,這折扇險些要了我的命了,周大人,昨兒個小姐房裏的夏荷丫頭便是由此銀針刺死,當時,我和小姐正在房中,若這銀針真是出自大少爺之手,還請周大人徹查此事,還二少爺一人公道!”

    昨兒個府中確實是死了幾個丫頭,周潤芝的貼身丫頭夏荷便是死於銀針封喉,府中的大夫已經證實幾人死法相同,因此,這銀針便關係重大。

    “你胡說,這扇子昨兒個夜裏便在你的手上,誰知那機關不是你裝上去的!”周世英身邊的隨從小童憤憤不平的挺身而出,指著冷懷瑾便吆喝了起來。

    那小童的話,卻也是十分的在理。

    扇子昨兒個夜裏已經在冷懷瑾的手裏,她大可以連夜找工匠做出一個機關來,這又算何難事?

    說到這裏,眾人的目光已經再次回到了冷懷瑾的身上。

    原本護著她的周潤芝都心生了搖擺,似乎覺得她是不是有意要陷害周世英,周烏氏更是蹙緊了眉頭,一副根本聽不下去的模樣。

    周青江亦心事重重,麵色緊張。

    “懷瑾,夠了,別再說了,你若是生我的氣,私下裏打我罵我便好,你為何要如此傷我的心呢?”

    便在這時,周世英突然立了起來,重心有些不穩的踉蹌了幾步,連帶著麵色都有些發白,像是被人傷到極點,即使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的模樣,仍舊是那副慈悲於世的寬容。

    他的一翻話,徹底的坐實了冷懷瑾與他之間的關係,周府所有的人都望著他們,心中原本對冷懷瑾的一絲敬畏似乎也被鄙夷所取代。

    周夫人拉下臉麵將她這個出身貧寒的女孩請進府裏,授以特殊待遇,甚至以半個主子自稱,卻不想,來了這才沒多久,便勾搭上了府中最讓人尊敬的大少爺周世英。

    再看看周世英,似乎還對她癡心一片,百般寬容的模樣,這事若是傳出去,得讓多少名門小姐傷透了心呢?

    “懷瑾,你到底對我哥哥做了什麽?”周潤芝自從昨兒個夜裏想通了這事,便認定了他倆之間的關係。

    此時,見到冷懷瑾用那寒玉扇傷害周世英,心裏頭的火便一邊倒的朝著冷懷瑾洶湧排倒。

    一個是她至親至愛的哥哥,一個是她視為唯一朋友的冷懷瑾。

    “周潤芝,聽好了,我要將他的真麵目摘下來!”冷懷瑾身子微微一傾,湊到周潤芝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言語,輕言細語,就好似在安撫她的激動。

    周烏氏見到心愛的兒子如此痛心,在心中已然是認定了冷懷瑾必有圖謀,大喝一聲,道:“來人,將冷懷瑾抓起來,我要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對我的兒子做什麽?”

    便在這時,蕭一的身影詭異的出現在了冷懷瑾的麵前,一手便擋住了那些欲上前來抓人的人。

    “主子,寒山匠王的徒兒許靖帶到!”他聲音洪亮,說話時鑿鑿的看著周青江,那雙眼睛就似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一般,加上他常不見天日,皮膚蒼白如紙,雙眼在光線下微微眯了起來,因此,便越發顯得此人陰森可怖。

    眾人在短暫錯愕之後,卻被他的話驚了一跳。

    寒山匠王早已隱居多年,據聞,整個蒼月大陸中,他製造的機關暗器至今無人能敵。

    冷懷瑾居然請得動寒山匠王?周青江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見著那許靖,卻是沒有立即上前尋問,而是靜靜的打量著他。

    許靖,相貌平常,一身粗布麻衣,整個人的身上透著質樸的氣息,單看外表,或許便認定是個山野農夫,但隻要再觀其氣質,卻又覺得此人有一股超越凡塵的脫俗之氣,他嘴角含笑,對於眾人無禮的打量,卻也不多建議。

    上前一步,禮儀得體的向周青江行了一禮,笑道:“家師年事已高,不便出山,便由小徒許代為走這一趟”說罷,已從袖口取出匠王薑傳之的親筆書信,那獨到的手法,以及落款蓋印,這世上是絕無僅有的。

    即使是沒有見過匠王本人的人,卻也能認出,他那無人能模仿的蓋印。

    “恕周某待慢了,許先生請坐!”周青江看了書信後,立即臉色大變,十分恭敬的將信任收好,再看許靖時,臉色已是一派恭敬,隱隱藏著幾分受寵若驚之色。

    要說這寒山匠王薑傳之,那可是先帝三顧茅廬也未請下山的一派高人,今日竟得他親筆書信一封,還對於周青江來說,無非是如虎添翼的一筆。

    “周大人不必客氣,小徒今日來,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說完便走!”

    許靖搖了搖頭,態度始終如一,轉身接過冷懷瑾手中的寒玉扇,脫口而出:“寒山之顫,確實是師傅的親筆手跡!”說罷,眼光微微下移,看向那精巧得機關,緩緩道:“這機關並不是我師傅所為,而是我大師兄所作,名為‘暴雨梨花’,此機關巧奪天宮,裏頭設有九九八十一針,卻是裝在薄薄紙扇之中,以絲線牽連,能一針已出,一針待候,要製造此機關,必要用上月餘的時間,即使是師傅親自出馬,也不會少於半個月!”

    許靖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便將寒玉扇再重新還給了冷懷瑾,雙手抱拳,便欲退出。

    “許先生,你的話可當真?”周青江已然聽出了他的意思,便是,這麽精巧的機關,便是一早便找人深藏其中,絕不可能是冷懷瑾一夜之間製造而成。

    那麽,周世英整日拿著這把扇子,開開合合,便證明,他自己是知道這其中的機關,抑或者說,這機關根本就是他那了那匠王的大徒弟打造而成的。

    在周府,他溫文儒雅,即使踩死了一隻螞蚊都要心疼幾番,卻不想,這樣的一個人,竟手藏毒針,分分秒秒準備製人於死地。

    “千真萬確,周大人若是不信,隻需將扇麵打開,裏頭針針相連,便一清二楚了!”

    許靖被懷疑,卻也不惱,仍舊笑答著周青江的話,人已經轉身離開了周家的祠堂。

    方才的一幕,就好似做了一場夢一般,連帶著周世英,都未曾說過隻字片語,那人便這麽離去了,周青江已經緩步上前,將冷懷瑾手中的折扇奪了過來,交給自己屬下的謀士,以手法將其拆之。

    再見扇麵,果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線,以蟬絲相繞,但凡觸動機關,針針相扣,以下補上,層層遞進,確實是十分罕見的精巧之物,取出最後一支。

    再對照大夫從夏荷等人身上取下來的銀針,長度粗細竟無半絲的區別。

    周青江的臉色已經青黑如墨,他冷冷的看向周世英,心裏卻是五味陳雜,這個兒子……是他周家的希望,他一向視其為傲,今日卻要手刃他……如何下得了手?

    “爹,一切都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聽人挑竣,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孩兒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世華,對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今日就讓孩兒在祖先麵前以死謝罪吧!”

    被人指證謀害周家上下,還殺了人,如論這罪是不是他做的,但按常理,他都應該為自己辨護幾聲,或是向周家家主求饒。

    偏偏周世英便沒有這樣做,他反倒將所有的罪都往自己的身上扛。

    跪蓋跪在地上,額頭一聲又一聲的敲擊地麵,在周青江和周烏氏的麵前懺悔認罪,分毫沒有給別人指責他罪行的機會。

    若說年秀芝手段高超,那麽,這周世英,卻是遠遠高於年秀芝之上的。

    赫驚鴻派人連夜將匠王徒弟請來,卻也沒能將他一舉拿下,確確實實讓冷懷瑾有了一絲挫敗感。

    看周青江和周烏氏的表情,便知道,他們心軟了。

    “世英,你這是做什麽?”待周烏氏看清周世英的手裏已經捏直敢一把匕首之際,卻是再也顧不得其他,衝上前去,便含著眼淚將他緊緊的抱在懷中。

    周青江雖沒有說什麽,但麵上卻也稍稍動容,良久,隻聞他一聲輕歎,問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這一句話,任何人都聽到了事情的轉機,周青江竟要親自為他尋替罪羔羊了。

    他此時便忘了,他的老母親被此人嚇得幾近喪命了。

    周烏氏也忘了,昨兒個夜裏,是誰被嚇暈了好幾回,口口聲聲揚言,抓出這個人來,定要交於官衙查辦。

    卻不想,凶手不過是換了一個人,所有人的態度都轉了個急彎。

    “爹,娘,你們這樣不公平,二哥被你們冤枉打成這樣,你們怎的不心疼他,如今查出真凶,你們非但不懲治,還要包庇真凶,不公平……”周潤芝吼了起來,雙眼瞧著被打得不似人形的周世華,心裏是滿滿的歉疚。

    到此時,她才知道自己太過單純,看事情隻看表麵。

    原本她應該想到,二哥這般聰慧的一個人,如何會故意放了證據在自己的院子裏等著眾人去搜?

    周青江夫婦這才想起,自己的二兒子此時已是奄奄一息,便都提了神,遣了下人將他從那木凳上扶下來,安置在舒適的地方,再將府裏的大夫找來替他診治。

    看他這樣子,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老族長歎了一口氣,由身邊的小童扶著,杵了拐仗一步一步的離開了,他人老了,心裏卻清楚的很,周青江這是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畢竟是他們一家的事,也輪不到他這個老族長來給周青江指手劃腳。

    “自求多福喔!”他一邊走,一邊喃喃道。

    很快,周家人都挪出了周家祠堂,改到了周家的前廳,似乎是刻意要替周世英洗清嫌疑,周青江特意將準備離去的周青榮夫婦留了下來。

    “爹、娘,孩兒愚昧,聽了周秀芝的話,說是二弟要害我們,便想出這將,本意也不是嚇唬爹娘,而是……”

    周世英一回到前廳,便誠懇的跪在了周青江夫婦麵前,十分真誠的解釋了起來,他並不推辭自己的罪行,隻不過,將自己從犯罪者,說成了受害者,說到最後,他已是聲淚俱下,一個一個的掌著自己耳光。

    ‘啪啪啪’的聲響回蕩在前廳中,聽起來既刺耳又好笑。

    冷懷瑾不禁勾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無論如何,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隻要周世華不發狂,一切便有扭轉的機會。

    “懷瑾,大哥是真的愧過了麽?”周潤芝麵色慘白的望著冷懷瑾,她已經不確定這個家裏,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

    往日裏將她捧在手心的大哥,往日裏眾星望月的大哥,怎的一夜之間竟成了殺人犯。

    有時候,周潤芝不禁猜想,若是母親沒有將冷懷瑾請進周家,是不是他們一世都不會知道周世英的真麵目,也一世都將討厭憎恨周世華到底。

    這場劫裏,她失去了一個至親的大哥,卻又得到了一個至愛的大哥。

    說不上到底是喜是悲。

    “老爺,周秀芝人都去了,這事便也莫再追究了!”周烏氏最終發了話,這一句勸說,卻也說到了周青江的心眼裏去。

    他順勢便也悲憤道:“我便不該憐她無依無靠,回了府,不僅屢生事端,如今還想害我們,真真是該死!”

    這話,已經是將整個局麵定了下來,將一切罪行都壓了一個不知所蹤的人身上。

    冷懷瑾悄然出了前廳,回到自己的房裏收拾著回程的衣物,她帶來的東西並不多,因此,收拾起來也極為簡便。

    沒能瞧見年秀芝的死,是她唯一的遺憾,但她相信,即使自己不去找年秀芝,周家的人卻也容不下她了。

    出了院子,周潤芝正急匆匆的跑進來,一進這架勢,她已是滿麵的悲傷:“懷瑾,你真的要走了麽?不能再留些時日麽?”

    相處的日子,雖不長,但兩人卻都對彼此有了朋友之情,冷懷瑾的睿智機警讓周潤芝佩服不已;而周潤芝的直率大膽,卻也讓冷懷瑾十分欣賞。

    她握住周潤芝,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日後見麵的機會還多著呢!”

    上一世,她雖記不得周潤芝嫁給了誰,卻是知道是去往京城的,因為不僅的將來,周青江將會入主內閣,而周家舉家都會遷往京城。

    便在同一年,冷昌修亦高中舉人,將會列為後選官員名單,一家人也將遷往京城。

    這時候,冷懷瑾的心裏突然湧起絲絲期待,那個上一世視為惡夢的地方,或許這一世,一切都將改寫!

    “咱們還有機會見麵?”周潤芝似乎不太相信,畢竟,平定縣離商州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再說了,周烏氏如今對她的管教是越加的嚴謹起來,她也隱隱從嬤嬤的口中聽說了自己將來的路。

    若是周家去了京城,再想見冷懷瑾,豈不是更難了?

    “京城見!”冷懷瑾拍了拍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腳步邁開,與她錯身而過。

    周潤芝久久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臉上的錯愕慢慢被喜悅所代替。

    看來,京城也不是一無是處了。

    周家書房

    “哦?你要走,這是為何?”周青江又是何等的精明,便在她挺身替周世華辨護之際,他便覺得讓冷懷瑾再留在周家是不合適的,因此,周青江早已做好了送她回商州的打算。

    隻是沒想到冷懷瑾竟會先他一步前來辭行。

    這事,原本該是找周烏氏,畢竟人是周烏氏找來的,但她今兒個卻是來找了周青江。

    對於這一點,周青江隱隱想到了些什麽,伸手,示意冷懷瑾坐下說話。

    “周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懷瑾便不跟大人打啞迷了!”冷懷瑾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梨木椅上坐了下來,她嘴角含笑的看著周青江,麵上並沒有任何晚輩與長輩說話時的惶恐之色,反倒好似一個久居高位的王者,在向下屬吩咐他的命令。

    這種感覺讓周青江著實吃了一驚。

    “請說!”不由自主的,他亦開始認真對待冷懷瑾今日的來訪。

    “相信周大人已經知道來年我爹爹要考鄉試,待中舉後,可否請周大人提名,入京候補官員?”

    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周青江一聽這話,心中已經有了些警惕,他要入選內閣的事,至今來說還未公開,目前爭奪那八閣閣老位置的人不在少數,他自問功勳有限,再者離京甚遠,頗難得皇上的青昧,因此,也隻在暗中集結勢力,還未曾擺在明麵上說過。

    “老夫隻怕是有心無力!”他這話中有話,對於麵前的小女孩,已是不敢小覷。

    畢竟,這世上能從寒山將匠王薑傳之的關門弟子許靖請出山的人,屈指可數。

    “那有何難,隻要周大人入主內閣,再提拔一名小小的候補官員,便如同探囊取物般簡單了,您說是不?”她清清淺淺的笑著,一雙眼眸大而明亮,如杏花般柔媚,水粉色的唇瓣微微勾起,就好似初入塵間的精靈,讓人無暇染指。

    卻是這樣的一副天人之姿,竟說出這種話來,周青江亦再不能從容,‘騰’的一聲從坐椅上立了起來,目光如炬的看著冷懷瑾,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好似那把被熄滅的火,又開始燃燒了起來。

    “當真?”良久,他一字一頓問道。

    冷懷瑾微微點頭,放下手中的茶盞,輕道:“周大人下回試一試那賀州主產的碧羅春,聽聞當今皇太後可是最喜那種茶!”

    言罷,她已然起身,慢悠悠的打開書房的門,陽光撒在她纖細的身子上,好似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了一層金色的保護膜中,如真如幻。

    直到冷懷瑾走了好一段距離,周青江這才失力般的坐了下去,嘴裏喃喃道:“不過是個七孩的孩子,怎的好似能吃人似的,若是潤芝有她三分之一的機敏,將來定是貴不可言!”

    卻又想起冷懷瑾方才說過皇太後最喜賀州的碧羅春,故雙眼一亮,命人馬不停蹄的往前賀州產地挑選。

    是啊,若是周潤芝能討得太皇太後的歡心,將來在宮中又何須懼誰?

    ……

    離開周家後,冷懷瑾並沒有立即回到冷家果園,而是先去了位於商州沐陽街的冷記酒樓。

    這裏的生意相對於之前已經清冷了不少,想必是上一回被陳員外家的二姨太太鬧過之後,讓一些怕事的人產生了後遺症。

    “東家,您可回來了!”錢掌櫃的一看見冷懷瑾從馬車上跳下來,便急匆匆的迎了上來。

    冷懷瑾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東家,墨管事攜了銀子逃走了,您看看如今酒樓的生意,都成這樣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這些賓客都是衝著墨殤的手藝而來,也確實,墨殤的手藝可以稱得上是天下一絕,即便是嘴叼得離譜的陳王赫連城,也是對其讚不絕口,在府中,便隻認這一個廚子,其餘人做的飯菜皆入不了喉。

    久而久之,冷懷瑾也染上了這個隻認墨殤手藝的壞習慣。

    如今很多賓客便隻上門買酒,不再留下用膳了。

    收入也較之前大減。

    旁邊的果脯鋪子如今由趙楠在照看著,顯然那生意也是清減了不少。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錢掌櫃的,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隻要用了心、出了力,我便不信沒了墨殤,這裏便開不成了!”冷懷瑾的嘴角始終勾著淡淡的笑意。

    算算時日,墨殤走了將近十天了,想來,是他的那位‘主子’找不到地圖上的入口,便將人給綁了過去了。

    赫連城在沒有得到真圖之前,是不會對墨殤如何的。

    再說了,墨殤自己亦不知道那圖是假的,因此,他便沒有半分心虛的破綻。

    “是是是,東家說的是!”錢掌櫃的敢緊點頭應道,心裏似乎因著冷懷瑾的一句話,而安定了許多,看著她回來,就好似看著酒樓的生意重新生龍活虎起來。

    進到冷記酒樓,她先是嚐了嚐新來的大廚的手藝,一入口,發現也沒有她想象中那般糟糕,隻不過眾人吃慣了墨殤的手藝,將嘴都養叼了罷了。

    起身,先是到廚房裏,給那廚子指點了一番,示意他按照自己說的去做。

    冷懷瑾就算學不到墨殤手藝的全部,但三分還是有的,因此,她完全有信心,將一切扭轉過來。

    出了酒樓,趙楠已經瞧見她了,忙迎了上來:“小姐,您怎麽去了那麽久,這鋪子最近的生意比之前差多了,您快想想辦法才好!”

    冷懷瑾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發覺這丫頭最近似乎長得紅潤了一些,較之前臘黃的臉蛋有了明顯的區別。

    有了這絲紅潤,看起來,便標誌多了。

    “這鋪子改明兒盤出去吧,趙楠,你以往就跟在我身邊吧!”她笑著望向趙楠,覺得是時候讓冷家揚眉吐氣了。

    “小姐,您這是什麽意思?”趙楠大驚失色,心裏嘀咕著,好好的一個鋪子,一個月能掙不少錢呢,怎的說關就關了,這果脯可是還有很多大戶人家在訂著呢,若是關了,豈不是要損失一大筆銀子了?

    “我在京城已經找好了地方,過幾日,張全和壯子便會先過去裝潢一番,待到來年,隻怕我們全都要離開商州了!”

    這裏的生意,做與不做,已經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了,但商州這個地方,她始終想要留下一絲念想,便將這間冷記酒樓留下,盈利與否,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她是起程,或許待一切塵埃落定,她還是會回到這個生她養她的商州來。

    “啊?這麽快?”趙楠瞪圓了雙眼,雖說曾聽墨殤提過要將生意遷至京城去,但始終未見冷懷瑾有何動靜,卻不想,這一提,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際了。

    ……

    便在冷懷瑾從周家出來的同一日,劉家酒莊已經亂成了一團。

    “娘,如何會這樣?”烏氏看著那一大批被送返回來的上供禦酒,臉上蒼白如紙,這對於以百年字號為榮的劉家,可是頭一遭啊。

    先帝還曾禦賜了天下第一酒莊的金扁懸掛著劉家酒莊的門前,南來北往的商客,便都是看中這天下第一酒莊的名聲而來。

    若是禦灑出差錯的事傳了出去,別說皇宮裏要怪罪下來,即便是百姓,也要起質疑了。

    “混帳,你辦的好事,你爹將生意交到你的手上,你便是這麽敷衍了事的麽?”烏氏氣不過,揚手‘啪’的一聲,打在了劉景的臉上。

    她胸口起伏的厲害,臉色因為怒火而扭曲了起來。

    近來,劉家頻頻出事,先是北邊的常客退訂的事,再是酒水質量大不如常,與他們合作的一些酒樓竟紛紛提出解約的請求,如今,又鬧了這麽一出,這叫烏氏如何能淡定得下來?

    “這事向來是大哥負責的,您若是覺得我做的不好,您大可以去找大哥幫忙,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踏足這酒莊,哼!”

    劉景也不是個好脾氣的,這些日子在商家那裏碰了不少釘子,心裏頭已經窩著一團火。

    眼下又被烏氏毫不留情麵的當眾甩了巴掌,因此是再也壓製不住了,甩了袖子便大步的離開了。

    也不管在後頭喊破了喉嚨的烏氏。

    他原本就不喜做生意,但劉老夫人過世之後,劉啟山是壓根不信任劉坤了,烏氏也有意將家裏的實權從劉坤的手裏奪過來。

    卻不想,短短幾個月,便鬧得無法收場的地步。

    “夫人,這事,您還是得從長計議,二少爺畢竟是讀書人,哪裏懂得商場的爾虞我詐啊!”向婆子扶著烏氏,揪準了時機,好生安慰道。

    她說的卻也沒錯,旁觀者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劉景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人。

    他文采出眾,也頗有幾分聰明,隻是為人不懂得變通,這樣的性子若是放到生意場上,將來也是要吃大虧的,何不趁著現在劉家酒莊還未落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重新將劉坤這步棋子下好?

    烏氏回過頭看,看著向婆子暗示的眼神,雖然她一早也明白,隻是氣不過被一個庶長子給壓了下去。

    她明明也生了兒子,才高八鬥,容貌出眾,可為何劉家的生意偏偏就要便宜了劉坤呢?

    “夫人,眼下這酒水是被退了回來,你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將事情交給大少爺去處理,這可是禦前之物,若是處理不好了,那也是歸罪到大少爺的頭上,可是與您和二少爺無關呢!”向婆子見烏氏已有些動容,便又細聲在他耳邊輕語。

    這話倒是正中了烏氏的意,轉念一眼,如今的劉家,已是千鑽百孔的,劉家的酒水一再滯留,收入已比去年銳減了不少,若是這個時候將這個爛攤子交到劉坤的手上,到了年底算帳之際,她便可以將這虧損的責任全部推到劉坤的身上。

    想到這裏,烏氏點了點頭,胸口的氣也順了一點,扶著向婆子的手道:“就依你說的去做,今晚擺宴,請大少爺過來用餐!”

    她不僅要將這個爛攤子丟給劉坤,還要做給劉啟山看,讓他知道自己對這個庶長子多麽的寬容,如此一來,他們夫妻間多日來的隔亥,便也可以煙消雲散了去。

    倒是一舉兩得。

    而正在烏氏心裏盤算著這一切的時候,劉坤卻是在半路上將冷懷瑾的馬車給攔了下來。

    “怎麽?劉大少爺即將掌權不去家裏慶祝,攔我的馬車做什麽?”冷懷瑾尋了一處樹林處,吩咐駕車的張全將馬兒拴好,她則是慢悠悠的向著不遠處的小溪邊走去。

    隻見在這片茂密的樹林那一頭,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偶爾遊過幾條跳皮的小魚,水聲嘩嘩在耳邊回蕩,使得整個人都似是染了幾分大自然的清澈一般。

    心裏也豁然開朗。

    “懷瑾,你不要再阻攔劉家的生意了!”劉坤卻是沒她這般悠閑,溫儒的麵孔上帶著些許的愁雲,腳步緊跟著她一路來到了小溪邊,看著這個纖細的小身子,慢慢的褪下鞋襪,跳進那冰涼的溪水中,他正想伸手阻止,卻見冷懷瑾的手裏已經捧了一條手掌大的活潑亂跳的魚兒。

    看著滿麵的笑容,白燦燦的小牙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雙眼眯成了月牙狀,連帶著眼角眉梢,都似乎染上了喜色。

    劉坤還是第一回瞧見她這副模樣,情不自禁的放下了自己正要伸出去阻止她的手,便這麽呆呆的看著在溪水中自娛自樂的她。

    “為何?你怕我讓劉家垮掉麽?”她揚起頭,半眯著雙眼瞧了他一眼,陽光撒在她白嫩瑩白的麵容下,閃著仿若仙境的光暈,使得她整個人如夢如幻般的遙遠疏離。

    他想也未想的脫口而出:“不,我不怕,我怕烏氏對付你,你若是真將她惹急了,後果絕不是你能想象的!”

    不管怎麽說,劉家還有個劉賢妃在,劉家不會垮,隻要劉賢妃一天得寵,皇上便不會讓劉家垮掉。

    反倒是處處與劉家作對的冷懷瑾,必定會被劉家作為伴腳石般的對付起來。

    “劉家啊……我倒不怕!”冷懷瑾聽了他的話,眯起雙眼,又淺淺的笑了起來,劉坤此時一定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劉啟山會無故病勢,烏氏將會成為劉家真正的掌權人,而到那個時候,劉坤和烏氏母子的矛盾,才會真正的被激發出來。

    最終,會鬥得你死我活。

    而她要的,便是坐收漁翁之利,劉坤的財和劉景的勢,若是要扳倒赫連城和董家,這可是必不可少的一枚棋子呢。

    想到這裏,她回過頭來,看了看僵在岸上的劉坤。

    手中的魚被她重新放進水裏,卻又再次撈上來,反複幾回,這條魚連逃生的*都失去了,乖乖的任由冷懷瑾一放一捉,那場麵,真是有趣極了。

    “你……我如何說你才好,你不怕,我怕!”劉坤反應過來冷懷瑾的意思,竟是氣得跺起腳來,也懶得再看她在溪裏遊玩,下水便將人給扯了回來,冷懷瑾手中的魚兒‘撲通’一聲,便掉入水中,奇怪的是,並沒有立即遊走。

    她笑道:“看吧,這魚被捉得多了,就會產生慣性,你將它放了,它都舍不得走呢!”人也一樣,反反複複的捉捉放放,總有一天,他便會完全的臣服於你呢。

    劉坤看著水中的那條魚,卻是驚訝的發現,它真的沒有離去,仍舊呆在原地,似乎等著冷懷瑾再次將它捉在手裏。

    便在這時,張全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姐,該回去了,再晚了老爺要嘮叨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