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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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幅員遼闊,北起極冰之海南接十萬大山,東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往西便是無垠的沙漠雪山。在這片寬廣的土地上,無數的黎民百姓休養生息,同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世家們不同,對他們來說,有飯吃,有衣穿,便是夢寐以求的生活。大齊開國之初,太/祖太宗勵精圖治,也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複返。
割據一方的諸侯們,野心隨著勢力的增長日益膨大,雖然七年前那場叛亂大齊皇家那向天下人表現出了一種不容挑釁的姿態,卻也隻是姿態而已——連平亂都隻能依仗一方諸侯的皇室,哪裏還有什麽尊嚴可言。諸侯們擁兵自重,順帝在位的那些年,沉迷煉丹之術,朝政荒廢,就連本該緊握在手裏的兵權也被各地諸侯把持。縱使高宜即位以來勤勉為政,但是要將權利重新收回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在開國之初,連世子都需要皇家點頭的諸侯們,現在連離開封地都已經可以不用通傳了。雖然皇帝親封世子的傳統還在,卻也隻是走個過場,真正的權利早就不在皇帝的手裏了。這些諸人都心知肚明,就連高宜,雖然也是心有不快,卻也知道隻能忍耐。
淩陽侯府和長平候府都不容小覷,而淩奕的出生卻讓兩個原本並無交集的諸侯綁在了一起,若是淩奕受封,這皇家要麵對的便是一個身後站著三方勢力的世子。高宜心中不是不擔心的,但是比起另一個身負皇家血統的孩子,淩奕的母家卻也變得可以接受起來。量權相害取其輕,在淩奕同淩瑞之間,高宜選擇了淩奕,所以幾年之前他才會暗中派了人前往淩陽,隨後淩奕的表現倒也得宜,總算沒有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
高宜這麽想著,聽著門外的通傳聲,露出了笑容。淩奕啊淩奕,你莫要讓我失望才好。
淩奕跟著永福,自東門進了皇宮,下了馬車便有軟攆在一旁候著,淩奕一驚,有些不知所措地轉頭看向永福道:“這……”
“聖上知小侯爺自小體弱,又為了進京受封日夜兼程,雖是休息了一夜怕也多有不足,因此特意命人在這候著。”永福笑著躬身答道,隨後又伸手扶了淩奕,朝那軟榻看去,“小侯爺,快上攆吧,聖上在殿內等著呢。”
這一次,淩奕道也沒有推辭,隻是垂眼道:“謝聖上垂愛。”
隨後便上了軟攆,不再做聲。
見他坐定,永福直起身子,朗聲喊道:“起轎!”一行人便朝著書房而去。
淩奕做在軟攆之上,側頭看著兩旁朱紅的宮牆,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一陣風吹來,淩奕迎著風微微眯起了眼睛,盛夏的風本該是燥熱的,然而這皇宮之內的東西,卻連風也帶了幾分冷意。淩奕有些不安地動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圍,最後側著頭,看著宮牆的牆角發起呆來。
初來的皇宮的人,看到那高大宮牆圍困起來的一方天地,確實容易生出恐懼之感。不為別的,隻因這地方,每一寸牆壁,每一塊石磚,都是會吃人的。禦花園那繁花似錦的下麵,又埋了多少不知名的白骨,這座天下最富麗的宮殿裏,住著天下最尊貴的人,而這個地方本身,卻是世上最肮髒最令人作嘔的。
永福看著淩奕的表情,垂下了眼簾,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個孩子。
一行人最後在一處宮門外停了下來,淩奕下了軟攆,跟著永福一路朝內走去。一路之上的宮女太監看見了,都遠遠停了腳步躬身行禮,永福沒有理會,隻是偶爾出聲提醒淩奕注意腳下。
就這麽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終是到了一處宮殿旁,在永福進去通傳的間隙,淩奕抬眼看了一眼牌匾,那上麵寫著“勤政殿”,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他想起當年他入宮的時候,華歆看到這殿名時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後來這個地方便改了名字,是華歆親取的“晨清殿”。
不一會兒,永福便從殿中出來,躬身對淩奕說道:“小侯爺,皇上傳您進殿。”
“嗯。”淩奕點了點頭,整了整衣服,又深吸了一口氣,看了永福一眼,才朝殿內走去。
殿內的宮女太監們皆垂首而立,麵無表情,仿若木人。牆角不顯眼的地方放著幾個冰盆,用以驅散炎氣,殿中的香爐內點著清新淡雅的荷花熏香,淩奕一路低著頭跟著永福,最後在一方書案前堪堪站定。
永福出聲道:“皇上,淩陽府世子淩奕到了。”
永福話音一落,淩奕便跪了下去,他將額頭抵於冰涼的青色地磚之上,口中說道:“淩陽候侯府淩奕,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書案上傳來奏本合上的聲響,那聲音回了一句,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淩奕依言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書案之後的那個絳紫色的身影,輕輕垂下了眼簾。
少年閃爍的目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讓他挺直的脊背看起來有些虛張聲勢,仿若是被人逗弄的小獸一般,不能反抗隻能揚起頭,做出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
見他如此,高宜放軟了聲音說道:“起來吧。”看著站起身來卻依舊不敢直視自己的少年,高宜又說道:“不必拘著,我就是想看看你。”
已經不算年輕的帝王,看著少年有些熟悉的眉目突然開口說道:“當年京中花會,我見過你母親,如今看起來,你眉眼之中倒有幾分像她。可惜……”高宜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歎了一口氣,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紅顏薄命。”
淩奕聞言抬起頭看了高宜一眼,並不作聲。不管皇帝是出於什麽原因同他說起這些,都不是為了聽他說什麽。
高宜顯然也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言,他看了一眼永福,在看到後者微微點頭之後,開又繼續開口道:“你昨日進京,一路勞頓,我本想讓你休整幾日,隻是欽天監送了折子過來,受封的吉日就在這幾日,我召你進宮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一個皇帝冊封一個侯府的世子,居然還要問過那世子的意思,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高宜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是不動神色的繼續說道:“若是不願,再著他們重新算了日子便是。”
“一切聽憑皇上做主。”淩奕倒是個乖順的,他聞言又跪了下去,伏低了身子低聲說道:“皇上日理萬機,為天下黎民蒼生殫精竭慮,這些小事隨意置辦便是了。實在無需……”淩奕說著,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考慮著用詞,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無需如此大費周章,皇上垂愛,我……草民,草民受之有愧。”
高宜手中的動作一頓,有些吃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淩奕,隨後心中思緒一轉,想起了那些關於淩奕的傳聞,也就釋然了,他笑得越發溫和,如同一個謙和的長者,低頭說道:“你是淩陽侯府的世子,母家又是長平候府,冊封世子不是小事,怎可草率?”說著,他起身繞過書案,走至淩奕麵前伸手將他付了起來,笑道:“況且,你父親和舅舅都是朕的股肱之臣,若是隨意處置,怕是要讓群臣心寒了。”
“那……那便這幾日吧。”淩奕被高宜扶起來,將頭偏向一旁,也不去看他,低聲說道。
“我聽說永福說,你弟弟過幾日要來京城?”高宜鬆開手,退回了書案之後,輕聲問道,“可是丞相家的外孫?”
“是。”淩奕點了點頭,聲音不複剛才的緊張,他抬頭看了高宜一眼說道:“父親說機會難得,讓他進京見見市麵,況且姨娘雖然是丞相府中出來的,瑞兒卻自出生都不曾去拜見過,於禮不合。”
“丞相年事已高,自從大公子張致……了以後,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你們去看看也好。他見了你們或許心情便能好些,對他的身子也有益處。”高宜點了點頭,說道。
章和元年,丞相府嫡長子張致重病過世,丞相白發人送黑發人,大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已經久不在朝中走動了。除了新帝登基,皇後誕下公主之時,他出麵參加過宴會之外,平日裏府中便閉門謝客,就連早朝,也不經常參加了。
可是縱使如此,這個在朝中呼風喚雨門生遍天下的老人,依然讓帝王心生忌憚。他能走到今日,是靠了這個老者,因此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老者的野心和手段,自七年之前那場叛亂開始,高宜便知道,總有一日,這個老者會同將手伸向那把椅子。這些年來的相安無事,隻是各自養精蓄銳的短暫安穩罷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高宜不能容忍丞相,哪怕隻是個沒有實權的皇帝,他還是有富有四海的一國之君。他高家的天下,能敗在自己手上,卻不能斷在自己手中!
他想著,開口說道:“淩奕啊,有件事朕想派你去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