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淩奕站在淩陽侯府門口外的街道上,看著巷口微微皺起眉頭，良久之後,他轉過頭去,對裕德道：“派人去看看，怎麽還沒來？”

    京城每日酉時兩刻關閉城門，現下已然過去了一刻鍾,淩瑞自青州而來,走得自然是南門,南門雖是京城之中最為繁忙的一道城門，但是淩瑞頂著淩陽侯府的家徽,他的馬車旁人自然不敢阻攔,從南門過來，一刻鍾的時間已是綽綽有餘了。

    “主子莫憂心，許是路上耽擱了也不一定。”裕德寬慰道，卻還是回身招來了兩個下人，讓他們循著淩瑞來的方向去尋人，然後又轉過頭來對淩奕說道：“這城門一關，街上人多，二公子坐在馬車裏，慢了些也是正常。”

    “嗯。”淩奕點了點頭，眉間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態勢，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若是已經入京，便再等等吧，我是怕他在城門關閉之前沒有進城。”

    “二公子今早著人傳信，說是今日到，他做事向來有分寸，想來不會趕不上的。”裕德這般說道，停頓了一下，躬身道：“不若，我著人去驛站問問？二公子入京，定會讓人去驛部遞了文書，驛部若有文書，主子便可安心了。”

    “那你去吧。”淩奕頷首應道，眼睛卻沒有離開不遠處的巷口。

    “是。”裕德低聲應了，轉身便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巷口傳來了車轅壓過路麵的聲音，淩奕抬眼看去，便看到兩匹棗紅色的大馬拉著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馬車的兩側豎起兩麵不大的錦旗，上麵繡著一個“淩”字，淩奕緊皺的眉頭終於鬆了開來，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有些急切地上前兩步——這是淩陽侯府的馬車。

    像是回應他的急切一般，馬車在淩陽侯府的門前停了下來，還沒有停穩，門就被從裏麵打了開來，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從馬車內躥了出來，腳輕輕蹬了一下，下人們連下馬凳都來不及放，那道身影就已然站在了淩奕麵前。

    這時，眾人才看清楚這人的樣子。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身著一身深藍色的錦袍，頭發規規矩矩地豎起，他麵容秀麗，眉眼之間同淩奕有幾分相像，卻是多了幾分天真的氣息。

    那少年雙手拉著淩奕的袖子，仰起頭看著他道：“大哥，瑞兒來啦。”他笑容燦爛，聲音卻是有些嘶啞，然而他卻毫不介意地樣子，拉著淩奕的手輕輕晃了晃，繼續撒嬌道：“大哥可有想念瑞兒？”

    “自然是想的。”淩奕笑著點點頭，眉頭卻是微微皺起：“你連夜趕路做什麽？好不容易出門一次，該好好遊玩一番才是。”

    淩奕的話像是戳到了少年的痛處一般，讓他皺起了眉頭，少年神色不快地轉頭看了馬車一眼，說道：“本來想要進京為大哥慶生的，卻到底沒趕上。”他聲音有些低落，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般，看了一眼淩奕繼續說道：“前些日子快要離開青州時下了場大雨，我被困在城中半日，耽誤了行程。”

    見他這般，淩奕輕笑一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了，你的心意大哥領了，下回莫再這般了。天長路遠，現在又不是什麽太平年景，你連夜趕路，雖然走的是官道，但也不是萬無一失的，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你讓爹和姨娘怎麽辦？讓大哥怎麽辦？”

    少年聞言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有些悶悶不樂地點頭應道：“是，瑞兒知錯了。”

    淩奕見狀，無奈地笑了一下，對他說道：“好了好了，大哥不訓你了，不然回頭你又要不高興了。”他說著，牽了少年的手轉過身去，一邊朝府內走去，一邊說道：“你舟車勞頓，先進府洗個澡，休息一會兒吧。我讓人給你在西苑邊上備好了院落，那院中遍栽翠竹，想來你該很喜歡的。”

    “可是我想同大哥住。”少年一邊往裏走，一邊開口道：“大哥，讓瑞兒住你的院子吧？瑞兒保證乖乖的，絕不吵到你。”

    “不行。”淩奕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看著少年因為自己的拒絕而露出不快的臉，說道：“大哥有朋友暫住府中，院中已經沒有空餘的房間了。再說，你堂堂侯府二公子，哪怕是在別院中，也該有自己的院落。”

    “朋友？誰啊？”淩瑞睜大眼睛看著淩奕問道。

    “華家少主，華歆。”淩奕笑著說道，看了淩瑞一眼，帶著些許調笑道：“你不是一直吵著鬧著想要認識他麽？”

    “他進京了？！”淩瑞吃驚地說道，一手拉過淩奕快步朝府內走去，嘴上不停地說道：“快些，快些！帶我去見見他！”

    “你慢些。”淩奕一邊跟著淩瑞的腳步往裏走，一邊說道：“澤安現下並不……”

    “阿奕？”他還沒說完，門口便傳來一個溫和而清越的聲音。

    兩人聞聲停了腳步，轉過身來，便看到一個紅衣少年緩步自門外進來，他麵帶笑容，半束的頭發披散在身後，漆黑的長發被夕陽的餘暉鍍上一層金紅的顏色，一雙漂亮的眼睛因為笑容而微微眯起，挺翹的鼻梁下形狀優美的嘴唇微微勾起一個弧度，讓他周身原本淩然高傲的氣息瞬間溫和了下來。

    京城的落日在他身後緩緩鋪設開來，如同被火燒著一般的天空印照出大片大片金紅色的雲朵，那些光影落在身著紅衣的華歆身上，卻在一瞬間讓觀者有種錯覺，仿若那些光亮是自他身上散開一般，仿若眼前這個紅衣少年，才是這天地間的最耀眼的那個太陽一般。

    許多年後，當淩瑞回想起他同華歆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仍會覺得那是他此生所看到的景象之中，最動人心魄的。雖然那個時候，淩瑞已然見過了千裏波濤，體會過了長河落日，雖然說起來，那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一道夕陽，然而卻是這道夕陽，如此長久的印刻在了淩瑞的心裏，讓他之後哪怕走過了千山萬水，哪怕經曆了生離死別，都無法忘記。

    鳳凰臨朝，不可一世。

    華歆背對著夕陽，自敞開的府門之外緩步而來，逆光的臉上看不見太多的表情，隻是那帶著笑意的一聲“阿奕”，卻意外地讓人心中一動。

    那一刻，淩瑞福至心靈，開口喚道：“華歆……”

    站在一旁的淩奕聞言輕挑了一下眉頭，轉過臉去看了他一眼，隨後揚起嘴角，對著已經走到近處的華歆說道：“澤安，回來了？”

    “嗯。”華歆點點頭，皺起眉頭道：“滕家會館人去樓空，我剛剛去的時候正好遇到盧大人，他似乎是有事在身，隻同我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開了。”

    華歆有些迫不及待地同淩奕說著剛才在滕家會館裏的見聞，語氣有些急切和不悅，卻在看到淩奕身旁的少年時，盡數散了開去，他看著少年，輕笑一聲道：“這是……瑞兒？”

    淩奕微微頷首，伸手在淩瑞背後輕輕推了一下，說道：“嗯，這是我二弟，淩瑞。瑞兒，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華家少主，華歆。”他說著，抬頭看著華歆笑道：“自從上回見過你所作的“竹海淩雲”圖之後，瑞兒就一直嚷嚷著讓我引見，說是……”

    “大哥！”少年紅著臉，跺了跺腳，打斷了淩奕的話，他抬起頭有些羞赧地看了華歆一眼，低聲喏喏地說：“我……我是淩瑞。”那模樣，全然是少年見到欽慕之人的樣子。

    華歆見狀笑了笑，溫和地說道：“我同你大哥相交數年，他常常同我提起，府中有個機靈活潑的弟弟，便是你吧？”

    “嗯。”淩瑞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紅著臉不敢看他。

    “我此次進京，居於府上，多有打擾，還望二公子不要介意。”華歆繼續道，卻是抬起頭來同淩奕對了個眼色。後者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不變，卻是微微搖了搖頭。

    華歆眸中深意一閃，麵上卻還是不動聲色。

    “不！不……不打擾的。”淩瑞說著，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一般，抬起頭來看著華歆道：“華……華少主，若是得閑，可否為我……為我再畫一副竹海淩雲？”

    “好。”華歆笑著點頭應了，低下頭去同淩瑞對視道：“你既然是阿奕的弟弟，便無需如此見外，若是不嫌棄，喚我華歆就好。”

    “不行！”卻不想淩瑞搖了搖頭，看著華歆一臉認真道：“既然是大哥的朋友，又虛長我幾歲，長幼有序，我怎能直接喚你姓名？”他頓了頓，隨後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臉上帶著些許壯士斷腕般的神色道：“我……若是少主不嫌棄，我喚你一聲華大哥可好？”

    他說完，還小心翼翼地看了華歆一眼，直到看到後者神色不便，才鬆了口氣。

    “好。”華歆依然笑得一臉溫和，他衝淩奕挑了挑眉，說道：“你常說你這二弟調皮搗蛋，我怎麽瞧著乖巧得很？”

    淩奕笑笑，正要答話，變看到一個灰袍男子自府門外的長街上快步而來，他神色一變，便斂了笑容。

    其餘兩人見了，均轉頭順著淩奕的眼神向外看去。

    “大哥，這人……是誰？”淩瑞沉默半響，看著淩奕問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