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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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醜時三刻,自和順十四年四皇子叛亂之後便再無人敲響的枕戈鼓被一個渾身是血,身著皇城近衛軍軍服的青年敲響。
枕戈鼓,取枕戈待旦之意。大齊以武立國,□□一生戎馬,更是知曉軍情緊急,不容耽擱。然而這皇城卻是每日酉時三刻便會將城門關閉。因此□□便在京城四方的城門之上立枕戈鼓,一來用以緊急軍情的傳遞,二來,用以告誡後人,居安思危。
這枕戈鼓自□□以來,除戰亂之外,鮮少響動。這一響,便如同驚蟄的春雷一般,將整個大齊自那溫香軟夢的太平盛世之中驚醒過來。
那一夜的京城,半城的府邸燈火通明,城東的府邸之中,無數的人影進出,如同鬼魅。
皇宮之中,掌管著整個大齊的天子端坐在龍椅之上,看著殿外那漸次在他麵前鋪陳開來的燈火,久久沒有言語。
丞相府內,在通明的燈火之下,張澤身著一身的朝服,本該是錦衣之下富貴逼人的丞相大人,卻露出些許頹然的顏色,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閉目不言,直到屋外的腳步聲響起,才起身道:“走罷。”
在張家伺候了大半輩子的管家,看著張澤自屋中緩步而出,不知為何,覺得這個跺個腳大齊朝堂上都要震三震的老者,徒然老氣了許多。他此時才驚覺,原來,老爺也依然年華不複了。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依舊相信,自家老爺依然是那個位極人臣的三朝元老,有他在,這如同和順十四年那般半夜響起的枕戈鼓也依然會如同當年一般,隻是夏日之中響起的一道驚雷,縱然之後風雨飄搖,也必然會有風清雨霽的時候。
那青年敲完鍾之後,便仿似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般倒在地上。城頭的守衛見狀趕忙上報,主事的守衛叫王謀,是京城人士。他一邊派人通知京城府尹及皇城近衛軍,一邊著人吊了繩索下了城樓,遊過護城河去核實那人的身份。安排完這些,本應去巡視的王謀卻在看到城樓一晃一晃的火光中獨自矗立的枕戈鼓同鼓下那一團癱倒在地的陰影時,瞬間改了注意。他愣了一下,便張口叫住了得令而去的守衛,道:“回來!”他說著,想了想,繼續說道:“等我先下去看看再說吧。”說著,他便在傳令守衛有些驚異的目光中,招呼了幾個人,準備下城樓。
青史千秋,當我們回過頭去看的時候,便會發現,總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所謂的命盤,所謂的大勢,其實是由著無數個必然和偶然組成的。而那些偶然,開始的時候並不起眼,然而當後人回過頭去看的時候,便會驚詫於它們的走向。所謂天命所歸,不過是在當下,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偶然的選擇裏,千絲萬縷的那些聯係,仿若所有都在為了一個人,或者一個目標前進。
王謀吊著繩索下了城樓,又用備用的小船過了護城河,而後便看到了那個渾身是血身著近衛軍服的青年,那人緊閉著眼睛,眉峰皺起,緊抿的嘴唇蒼白著沒有絲毫血色,細碎的聲音從緊抿的唇角溢出。王謀眯著眼睛湊近看了看,在看到那血汙之下是熟悉的眉眼時,瞬間變了臉色。
他伸手從身後的守衛手上拿過火把,蹲下/身去,輕輕將人扶了起來,仔細地看了看,在見到青年雖然滿身是血看起來頗為唬人,但卻並沒有傷到要害時,緩了神色。他抬眼看了看城頭上的火把,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回身對身後的人說:“快!讓人放吊鉤下來!”他的語氣太過急切,說完還不等身邊的人反應,自己便嚇了一跳。不過能掌管京城城門的主管,到底也不是常人,幾乎是馬上,王謀便緩了神色,他回頭看了看身旁人,輕笑著說道:“近衛軍的大爺們我們可開罪不起。”
這句話,既是解釋,也是提點。
近衛軍嫡屬禁衛營,與虎翼營一起,拱衛京城。然而同虎翼營不同的是,虎翼營常年駐紮於京城城外,禁衛則負責京城和皇宮的戍衛。然而便是這一牆之隔的差距,虎翼營和近衛軍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若是有叛亂,譬如和順十四年時,在虎翼營中自然能用戰功去晉升,然而大多數時候,卻隻能作為後備駐守京城。雖然軍餉從不苛待,但比起在京城內經常能接觸到權貴的近衛軍們,卻還是差了一些的。
又因大齊□□以武立國,因此朝中貴族大多武將出生,而在太平年景之中,入禁衛自然是最快的晉升渠道,雖說後來邊境戰事不斷,卻也少有人願意親手送了自家子弟上戰場的。而禁衛大營之中,近衛軍負責京城戍衛,協管京城府尹,這樣既不用在固守在宮中,又容易晉升的位置,向來都是深受貴族子弟們喜愛的。也因此,在大齊京城,近衛軍們大多家世不凡,偶爾幾個平民,也是少之又少。
守衛們自然是知曉的,因此也就理解了王謀那驟變的臉色。若是這人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作為這城門上的主事者,王謀怕是免不了要受些牽連的。遷怒一詞,古來有之。也因此,幾人看著那青年的目光變得小心起來,仿若他是什麽稀世易碎的寶貝一般。
這邊,王謀則將人放在地上,站起了身來。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已然昏迷過去的青年,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深深吸了口起,緊緊握住了自己有些顫抖的手,轉身道:“過來幫忙,將這人扶上船去,仔細著點,莫出什麽岔子。”
跟在他身後的守衛們聞言皆連聲應是,其中一個說道:“謝大人指點。”
王謀卻擺了擺手,說道:“莫說這些了,快扶了人過去吧。出了事,我們誰都不會好過。”
說完也不管守衛們難看的神色,見幾人小心地扶起青年之後,便轉身徑自快步朝著護城河走去。比起現下守在青年身邊,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謀上了城牆,回頭看了一眼在城牆下明滅不定的火把映襯中被守衛們簇擁在中間的青年,定了定心神。對旁邊的副手說道:“去城中找幾個大夫過來。”說完也不去看副手那明顯有些吃驚的神色,繼續說道:“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離開城牆一步,不許交頭接耳,更不許向外傳任何消息。否則……”
“便自己去向禁衛軍請罰吧。”
副手聽到王謀最後的那句話,心中一動,抬眼看了看這個向來和善的上司,卻隻見到他臉上從未有過的冷峻神色。然而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點頭應了聲是,便轉頭吩咐去了。
王謀看著他的背景,轉身也下了城牆,騎上馬直奔朱雀街盡頭的皇城而去。那裏同之前的許多個夜晚一般,燈火輝煌,卻寂靜如同墳墓,人影籌措,卻冰冷如同寒夜。可是今夜不同,今夜注定有人會長眠也注定有人會不得安眠。而這一切,都要從他的手裏開始。
京城西山,皇室溫泉別苑。
微涼的夜風搖動著樹影,也傳來遠處廝殺的聲音,盛夏皇家別苑的花香中摻雜著濃濃的血腥味,變成一種濃鬱得令人作嘔的奇怪氣味。平日裏被精心養護的花園此時已經一片狼藉,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人,有的已經停止了呼吸,有些則還在痛苦地□□著。這些人大多身著近衛軍的服飾,偶有幾個不同的,則是一身的黑色勁裝,蒙著臉的布此時大多被挑了開去,露出其上縱橫交錯的疤痕。若是此時有人上去查看的話,便會發現那些人的舌頭,早已隻剩下舌根。
這些人,一看就是死士。
然而仔細去分辨的話,便會發現這些死士似乎分屬於不同的勢力。他們的服飾和手法都不一樣,甚至他們的目標都是不一樣的。最先出現的一隊人馬直奔淩奕的院落而去,在同守衛的侍衛交手之後,刺客們似乎發現了淩奕並不在院中,因此一邊點火引起混亂,一邊撤退。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隊人馬卻突然出現,淬不及時地對別苑的西北院落發難,那裏住著的,是淩陽候的二公子,淩瑞。而此時的淩瑞,確確實實在院中不曾出來。
這次負責護送的近衛軍隊長馬奇出身禁衛,他見到此種情況,幾乎沒有猶豫便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朝西北方的院落而去。作為曾經守衛皇城的禁衛,他太了解刺客們的行事作風。刺客們向來都是攻其不備的,若是一擊不成變會蟄伏起來,等待時機或者撤退。然而無論是哪種,他們都會避開回防的侍衛們的鋒芒。
因此,在他看來,淩奕同華歆暫時是安全的,但是盡管如此,他還是親自帶著剩下的人,前往藥泉所在的位置。隻希望趕到時,淩陽候世子看在自己親自過去的份上,不會因為今夜的事情怪罪下來,況且淩瑞那邊,若是來不及,想來世子也不會太過在意才是。畢竟二公子再貴重,還是世子要金貴一些,更何況同淩陽候世子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華家的少主。
想起淩奕在來西山之前在京城養傷的原因,馬奇越發相信自己的選擇來。侯門之中,正統之爭向來激烈,這些馬奇已經見怪不怪。無論麵上多麽風平浪靜,兄友弟恭,實際上兩人的關係,卻早已波濤暗湧。兩人到達西山之時,侯府二公子等在世子馬車外的神色,他可沒有看錯。那絕對不是恭敬而甘心的神色。
可是這二公子,卻是當朝丞相的外孫,想到這三人的身份,馬奇頓時頭疼起來。這三尊大佛,他真是一個都得罪不起。想了想,他終於咬了咬牙,叫住正要趕往西北院落的副手江由,遞過一麵令牌,說道:“你別去那邊了,拿著這個,騎一匹快馬,速回京城報信。”
此時的馬奇還不知道,等他到達藥泉的時候,迎接他的將會是一群不知所措的守衛和下人,正主們,早就不知所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