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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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奕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手裏拿著一本書,不時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幾次之後,終於開口問道:“裕德,什麽時辰了?”

    “回主子的話,已經戌時三刻了。”裕德躬身答道,看著淩奕的臉色,猶豫了一會兒,又道:“天色漸暗,可要奴才去一趟二公子那邊?”

    淩奕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書放下,笑了一聲說道:“你去了,他便會早些回來?”以華歆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回來,莫說是裕德去,便是他親自去了,也不見得就能如願。

    裕德聽了這話,呆了呆,隨後便低下頭去,說道:“是奴才自作主張了。”

    淩奕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見他不說話,裕德自然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在一旁隨立不語。

    天色越來越暗,略帶涼意的風拂過窗欞,讓淩奕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轉頭說道:“掌燈吧。”

    “是。”裕德應了,就要出門喚人。

    此時,便聽得院中傳來一聲呼喊,帶著少年特有的清越音色,以及微微笑意,那聲音道:“天色都這麽晚了,怎得不掌燈?”

    屋中,淩奕聽到這聲音,便笑了起來,輕聲道:“澤安。”

    像是回應他的話語,一身紅裳的少年自院外舉步走來,他嘴角帶著笑意,看起來心情甚好的樣子,他一邊走一邊轉頭對著身後的隨侍吩咐道:“世子性子喜靜,前些日子又受了傷,行動多有不便,亦客居此處,你們也該上些心才是。”他說著,抬頭看了眼天色,繼續說道:“天色都這般昏暗了,你們怎得還不掌燈?難道掌個燈還需要他親自吩咐麽?”

    明明是在皇家的別院,然而華歆訓起人來,卻是比在自家府上還要來得自在些。說完,他也不看那隨侍的反應,徑自快步朝著主屋而去。

    在他身後,那隨侍苦著一張臉,莫名地遭受了這一頓訓斥,隻得回頭吩咐別院的下人們速速掌燈。他是跟著淩奕一行自京城而來的近衛軍,這別院的事情本就不該他管,然而這華歆同這院中的淩陽候世子,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裕德聽到華歆的聲音便快步轉身將門打了開來,躬身站在一旁,等著華歆進門。

    果然華歆一進門,便同他吩咐道:“你去看著他們掌燈,阿奕的習慣,他們怕是不知道的。”

    “是。”裕德躬身回道,轉身帶上門,朝院門走去。

    華歆同裕德說完,快步走向房中靠窗的軟榻坐下,伸手接過自淩奕手中遞來的一杯茶,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書道:“我可還記得當年你在我府中訓我的話,今日可要我一字不差地還給你?”說著,他笑著輕啜了一口茶道:“你眼睛不要了?”

    淩奕聞言笑了笑,將手中的書放下,道:“就是拿著裝裝樣子罷了,也沒看。”說完,便直起身子,傾身向前,伸手為華歆整了整衣冠,笑道:“這西山不比京城,縱使盛夏,夜風也是微涼的,你莫要貪涼。”說完便又靠了回去,看著院外裕德領著一眾下人魚貫而入,想來是來掌燈的。

    “我知道。”華歆點了點頭,似乎並不在意,將話題一轉,說道:“你家瑞兒的夫子是誰?”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淩奕一挑眉,有些驚訝的問道。

    “我雖虛長他幾歲,然而他棋藝並不在我之下。所謂名師出高徒,能教出瑞兒這般學生,我便想知道他師父是誰……”華歆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隨後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突然抬頭看著淩奕笑道:“我聽說,當世棋聖叔善可是長居淩陽府西山之上……”

    那笑容中,三分調皮,三分皎潔,還有四分的得意。便是讓那滿屋之中初掌的燈火都失了眼色,不少婢子都紅著臉頰,偷偷看著那燈下麵帶笑容的紅衣少年。

    “棋聖雖是居於淩陽,卻是性格古怪。莫說瑞兒,便是父親,一言不合被他掃地出門也是常有的事。”淩奕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麽趣事一般,笑道:“我幼時曾同父親去西山拜訪過幾次,不得入門是常有的事,便是進去了,若是他一個不順心,便拿著掃帚要將我們趕出去。在我印象裏,被他老人家拿著掃把趕出去,已然是家常便飯了。”

    華歆見他如此,也不做聲,隻是安靜地聽著,伸手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淩奕接了茶,眉眼在嫋嫋的茶霧之中,徒然溫柔了起來,他看著華歆笑道:“瑞兒雖是聰慧,卻到底是福緣未到,並不曾得棋聖指點。他的夫子,是淩陽張家的大公子。”

    “張家啊……”華歆聞言喃喃道,隨後輕笑了一聲,看著淩奕道:“難怪了,我便是想著,有學生如此,那夫子想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無名之輩。淩陽張家,倒也是配得起這般才學和盛名。”

    “哦?聽你的意思,今晚這棋局,莫不是輸了?”淩奕說著,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笑道:“我早就同你說過,莫看瑞兒年紀小,棋藝卻不在我之下。”

    “本少主出馬,怎會輸?”華歆一挑眉,斜了淩奕一眼,說道:“雖是棋藝精湛,但到底是我棋高一著。”那般得意洋洋的樣子,縱使是在淩奕看來,也有些可笑了。然而想起他的年紀,也本該是這般心無城府,隨心笑鬧的時候。

    婢子們掌了燈,便躬身隨著裕德退了出去,隻留的淩奕同華歆在屋中說些閑話。淩奕重傷初愈,本就應該靜養,因此兩人隻說了不到半刻鍾的時間,便喚來裕德準備湯浴。

    既是皇家湯浴,自然是不比尋常。

    長橋臥波,煙斜霧橫。

    月光下,白玉砌成的池內泛起些許銀波,池子四周,竟生生用寒玉和地脈催出了四季的花卉。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花,秋日的菊花,以及冬日的梅花。隻需斜靠在池子裏,稍稍轉個身子,便能看清這四季的變化。仿若這天下蒼生,這天道更替,都要隨這天子的心意而動。

    裕德一邊指揮著下人將兩人湯浴的東西準備好,一邊側過頭去看著衣著整齊的淩奕和華歆,心中歎了一口氣。

    兩人湯浴,他和這些下人們本該是就近伺候的,然而華家少主一句“不習慣”,便將人悉數趕了出去。這本是不和禮數的,然而華歆的一句話,便是這別宮之中最大的禮數。莫說淩奕隻是個侯府世子,就是皇上親臨,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同華歆計較。因此,華歆說不要人伺候,下人們便要悉數退出湯池百步之外,他說要自己來,旁的人便連更衣都不敢為兩人更。隻得將衣物悉數放在池邊,供兩人取用。

    淩奕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話,像是已然習慣了他這般行事。

    待得裕德領著一幹下人們準備妥當,放下輕紗,退出百步之後,兩人才相視一笑。

    淩奕伸手自袖中拿出一枚銅錢,對著那荷花池一揚手,便聽得“噗通——”一聲,漣漪散開,自那蓮花池中,慢慢浮起兩個身影。其中一人的眼角出,有一顆朱砂痣,嫣紅如血。

    那一聲銅錢破水的聲音,輕輕地,在這蟲鳴蛙叫不絕的盛夏西山並不引人注意。那兩人自荷花池中出來,對著淩奕和華歆做了個手勢,隨後便緩步走入那湯池之中,淩奕和華歆對視一眼,將身上的衣袍脫了,露出內裏的黑色勁裝,而後雙足一點,便如清風一般上了院牆。而後,淩奕從懷中掏出一個短笛,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噓——噓——噓、噓、噓——”兩長兩短一長,便是之前商議好的動手的信號。

    隨著這幾聲短笛音落,別宮東邊的火光突然衝天而起,那是淩奕所在的院落的方向,隨後便是紛繁的腳步聲,夾雜著近衛軍們“抓刺客——”的呼喊聲,以及兵刃交接的聲音。淩奕和華歆並沒有停留,直直地朝著別宮的西北邊而去,那裏,才是他們今晚的目標所在。

    別宮西北的院落之中,原本守衛淩瑞的侍衛們七七八八地倒了一地,本該被人團團護住的淩瑞孤身一人站在院中,負手而立。他麵容沉靜,不複華歆初次所見的跳脫,也不複那日華歆所見的驚惶,而是一種釋然。

    他像是在等待著自己的命運一般,坦然地等待著從院門之中走出來的人。

    “走吧。”

    自院門中走出來的人,無視那一地的近衛軍,對他說道。

    淩瑞點點頭,便跟著來人出了院門,消失在那蒼茫的夜色中。在他們之後,屋中突然起了大火,一枚信號直入夜空。

    隨著那“呯——”地一聲,皇家在西山的溫泉別宮,迎來了一個浸透了鮮血和廝殺的夜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