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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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青州府最大的酒樓映月樓的後堂內,一個一身青衣的少年斜依在椅子上,將手放在脈枕上麵。在他的左側站著一個紅衣的少年,那少年比起他來要小一些,卻是生得十分漂亮,一身紅衣穿在他身上顯得神采奕奕。
“怎麽樣?沒什麽事情了吧?”紅衣少年見對麵的中年男子將手從青衣少年的脈上收回,有些急切的問道。
“世子身上的毒並沒有大礙,隻是腰側的傷還需要休養一陣子。”那男子輕聲回答了一句,又看了看兩人一眼,說道:“少主,家主特意交代,讓屬下給您請個脈送回族裏,也好讓他安心。”
“好。”那紅衣少年聽得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兒,爽快地點了點頭,便將手伸了過去。
“你坐我這兒吧。”青衣少年見狀立刻起身說道:“別站著了,我去替你倒杯茶。”說完,便往後堂走去。
等到他的腳步聲越來也遠直至消失之後,紅衣少年才開口說道:“父親還有什麽話要你帶個我的?”
“家主讓我囑咐少主一句話,凡事隨心而行,成敗得失,自有華家與您一道承擔。”那男子說完這句話,就低下頭專心為他診起脈來。
少年呆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輕聲說道:“勞煩你回去告訴父親一聲,說歆兒知道了。”
“少主的脈象平穩,甚為康健。”那中年男子並沒有開口應答,隻是說了少年的脈象,在看到少年一臉驚詫的表情之後,才輕笑一聲,開口道:“少主寬心,您的話我定將一並帶到。”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華歆。
兩人正在說話之間,便聽到外間的庭院裏傳來你急促的腳步聲,華歆抬頭一看,便看到的一個身著一身白底翠竹的長袍,罩著一件翠色長衫的少年快步向兩人走來,在看到中年男子時楞了一下,才開口對華歆說道:“華大哥,剛剛從京城送來的消息,家父今日清晨剛剛進了清晨,長平侯不日也即將入京。”
“算算日子,也該是差不多了。”就在這個時候,淩奕從後堂出來,手上端著一杯茶,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正是那在西山別院無故失去蹤影的裕德。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進京?”華歆聞言輕笑了一聲,轉身接過他手上的茶杯道:“若是著急,我便將白雲兒借給你?”
“我不著急。”淩奕卻搖了搖頭,伸手對那白衣少年招了招手道:“瑞兒,這位是黃岐樓的副樓主華茯苓。”
“二公子。”中年男子挑了挑眉看了淩奕一眼,轉頭看著淩瑞微微頷首,說道。
見過了華歆麵對皇帝時那副倨傲的樣子,因此淩瑞對於華茯苓的態度也就釋然了,華家一門上下都是這樣的性子,倒也不奇怪。
“那麽屬下先告退了。”中年男子見淩奕從後堂過來,想是有話想要同華歆說,便徑自起身告辭。
“去吧。”華歆也沒有說什麽,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前者便離開了。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後,華歆才轉頭看向淩奕問道:“這幾日便準備著吧?”
他說的,自然是進京的事情。
自從三人那夜自西山別苑脫身之後,三人便隨著華歆來到了青州城裏,等待時機。按照淩奕推論,這麽大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況且無論是丞相還是宮中,都從來沒打算過要瞞,更何況這次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個永安華府的少主,跟他比起來,某說淩奕和淩瑞兩個人了,便是淩陽侯府都不及他萬一之一的金貴。
因此,京城往外遞消息的便肯定不少,就算是皇帝和張澤想瞞也是瞞不住的。與其到時候事情敗露被人找上門來,不如大大方方的派出使節去協商,畢竟在場麵上,這三人都隻是失蹤,並非喪命。
此時的事情還沒有蓋棺定論,便還有寰轉的餘地,既然有了餘地,無論是那一方都不會當場撕了麵子來拚個你死我活。淩陽侯府失去了兩個孩子,但宗室卻還有旁係子侄,就算是華家也一樣,作為當家人,哪怕淩原和華顧再不願意,隻要京城給出了合適的利益,他們也隻能點頭。
隻不過現在的京城,怕是給不起淩陽侯府和永安華府合適的價錢了。而這些,才是京城中人人自危的根本原因,所有人都清楚,要是這三人沒事就是罷了,要是有事,淩陽侯府和長平侯府就足夠京城忌憚的了,和順十五年大兵圍城的局麵,他們可不想再看見一次,再加上一個神算華家,說句不好聽的話,京城哪怕是將半個江山抵出去,華家也不見得在乎。
而現在既然淩陽侯府和長平侯府的當家人都已經快要到達京城了,便也該是淩奕他們上場的時候了,若是他們不在,這場戲便會少了許多精彩之處。
“華家主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即使是跟華顧有著合作的關係,淩奕無論人前人後都會恭敬地叫他一聲華家主,這是尊敬也是一種體諒,想來,華顧本也不願於自己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皇帝的密使在昨日抵達了永安。”華歆說著,喝了一口茶,將茶盞放到一邊,繼續說道:“不過要見父親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在淩陽候和長平侯進京之前,父親是絕對不會見他的。”
“雖然我很好奇,皇帝會著密使對父親說什麽。”華歆想了想,又繼續說道。
“說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隻要等著丞相從皇宮出來的那一刻便是了。”淩奕說著,看向淩瑞道:“瑞兒,你記住,上者伐謀,中者伐交,下者伐兵。”
沒想到淩奕會突然對自己說話的淩瑞呆愣了一下,才躬身說道:“是,瑞兒記住了。”
“嗬……你錯了。”華歆見狀輕笑了一聲,說道:“你大哥不是讓你記住,是問你學會了麽?”
說完也不等淩瑞反應,繼續說道:“這些兵法,你的父子肯定是教過你的,但是教過是一回事,學以致用卻是另外一回事情,如若不會用,說得再多記得再牢,也不過隻是紙上談兵而已。真正的兵法,便是要用到實處,你大哥問你記住了沒有,並非是真的問你是否記住了看清楚了這次西山別院之後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自從我們脫開身後,一路上信報都不曾斷過,京城之中的動向你大哥也沒有瞞著你,便是想讓你看清楚,那些位於權勢最高點的人,他們都在做些什麽?自保也好,解圍也罷,他們所使用的方法和計謀,每一處的布置後麵所蘊含的深意,這些,才是你大哥想要你記住的。也隻有記住這些,你才能在今後的日子裏,立於不敗之地。”
華歆的這一番話,已經很明白的向淩瑞表達了一個意思,便是淩奕在培養他。若說之前淩瑞對於淩奕還有些許防備的話,在離開西山別院進入青州之後便已經徹底放下了。不為別的,隻為在西山別院之後進入青州之前,他要是想要自己死,有太多的方法。不,應該說,在西山別院之中,他就有千百種方法弄死自己,可是他沒有,他不但沒有,還救了自己。
這一路上,淩瑞想了千百種他對自己的好的用意,為了利用?淩瑞思來想去都想不出來自己對已現在的淩奕來說還有什麽價值,父親已經放棄了自己,皇宮內也希望他死,若是西山事成也就罷了,西山事敗之後,無論是為了權宜還是為了表忠心,丞相府都不會再和自己有任何的瓜葛。這個時候的自己,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個棄子。
一個棄子,有什麽可以利用的價值呢?淩瑞想不明白,也索性不再去想了。既然淩奕想要一場兄友弟恭的戲,自己便陪著演一場就是了。最差,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可是,當華歆當著兩人的麵如此直截了當的說出淩奕的用意的時候,淩瑞再也演不下去了。
若說是演戲也就罷了,淩奕自從西山別苑之後所做的每一樁每一件,無一不是在告訴自己的一個信號,隻要他願意,兩人永遠是淩陽侯府內兄友弟恭手足相連的兩位公子。隻要自己願意,淩陽侯府便永遠有他淩瑞的一席之地。而現在,他竟然去點醒自己在這迷亂不堪的環境中,看清楚人心和情勢,這一點莫說夫子,便是自己的母親,怕也是做不到的。
“大哥……”淩瑞想到這裏,不知為何就紅了眼眶,他看著淩奕欲言又止。
“傻孩子。”淩瑞見狀卻是輕輕笑了一聲,輕聲說道。
許多年之後,當淩瑞已經變成可以獨當一麵的諸侯的時候,他還是常常會在深夜裏想起當時青州府的一棟酒樓的後堂內,淩奕那一聲略帶歎息的傻孩子。便是這三個字,讓他脫胎換骨,也是這三個字,讓他無論經曆怎麽樣的困境,都無比堅定地站在了淩奕的那一邊。
不是淩陽侯府,是淩奕。
便是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心裏,便隻有一個信念,隻要是兄長覺得對的事情,無論怎樣,自己都會全力以赴去做。
而華歆則是看著這一幕,微微轉過了頭去。
淩奕這些年在府內相必從來都是溫和的一派兄長模樣,在外人眼中,他們自然是兄弟情深,但是私底下,怕也是從來沒有少過嫌隙的。但是所謂患難見真情,以淩奕的手段,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淩瑞,甚至安排他回到淩陽侯府。可是他沒有,在最初知曉他的計劃的時候,華歆不是不震驚的,但是震驚之後,卻是佩服。
兵者雲,攻心為上。
淩奕這一招雪中送炭不可謂不高明,雖然對象是個不過十二歲的孩子,但是在華歆看來,他們這樣的人,如若十二歲了還不會辨別和習慣這樣的權謀和計策的話,怕也隻能歎一句可惜了。
顯然,淩瑞不是這樣的人。便知盼著淩奕的這次安排不會落空便好,隻盼著從此之後,兩人能夠真正的兄弟同心才好。
一旁的裕德眼神複雜的看著這一切,他猶記得當年夫人的臨終之言,也猶記得當年主子吃進嘴裏的那口桂花糕,但是他更加記得,這一路走過來主子所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件事情。
既然主子要這麽做,他便這能給予完全的信任,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在下一口桂花糕到來的時候,自己去替主子吃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