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Chap.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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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魔的交易】

    戚景瑜話音沒落,通道那邊腳步聲響起,蘇雲河自暗中現出身形,步履從容地來到兩人近前。他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淺淡而斯文的笑容,在指示燈猩紅的光線下,莫名顯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狡黠味道,看上去有些滲人。

    隻可惜,對麵的兩位非妖即魔,眼界自然不同於凡人——這世間無神,戚景瑜和閻漠心裏清楚附身於雲河那具肉身上的東西無外乎是這二者之一,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什麽值得過多顧慮的了。

    遠處一聲巨響撼動天地,受到影響,就連眼下深埋於地底的研究室都為之一顫。

    細碎的灰塵簌簌抖落,在三人之間無規律地緩慢漂浮。

    受到驚擾,蘇雲河若有所感地抬頭朝震動發出的方向看了一眼,額發的陰影下,男人妖光暗湧的眸底倏而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輕佻笑意。

    閻漠注視著那雙眼睛,眉心不禁微微凝起,對戚景瑜道:“景瑜,那個對你和重燁都相當了解的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聞此言,蘇雲河側頭看向閻漠,並沒有接話。

    戚景瑜道:“此事大概可以追溯到天地初開,妖獸鼎盛橫行的時候了——若是按妖階劃分,那麽自上而下先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位靈獸,在它們之後則是我九尾和青鸞所屬的上古五大凶獸,然後還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其妖階低於我們的祥獸和其他凶獸……而在妖的世界裏,要數四靈和五凶修為最高,誕生的年代也最為久遠,所以我們之間可以算是彼此熟識的了。”

    到此,戚景瑜話音止住,他沒著急繼續,而是以一種高深莫測地目光看過身邊的閻漠,繼而落在蘇雲河身上。

    閻漠聽得出來他話裏有話,順著對方的意思,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清楚,我還知道朱雀已經被重燁滅去了肉身,其一縷妖魂寄居那降妖師體內,其餘兩縷下落不明。至於白虎玄武和其餘三位凶獸——”

    說這話時,閻漠眉眼輕抬,也看向麵前笑容自若的蘇雲河,笑道,“千年過境、世事無常,如今高階妖獸們為求自保,早已是各自隱居,低調安穩地庇佑著一方小妖,要說下落我也是有所耳聞的,難不成你這徒弟就是被其中某位附身了?”

    話音沒落,他不免猶疑地搖了搖頭。

    “不對,這世上沒有妖有能力逃過魔的眼睛,除非——”閻漠的眼睛眯起來,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雲河的臉,似是要透過皮囊看清楚那藏在裏麵的東西究竟是什麽,“除非你與我才是同類?”

    蘇雲河笑了,坦蕩稱讚道:“閻魔大人好眼力。”

    得到印證,閻漠微帶訝異地看向戚景瑜,說:“你竟然私自結識除本尊之外的魔?!”

    戚景瑜靜了半晌,然後麵無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總能搞錯重點。”

    閻漠:“……”

    這世上難道有比小狐狸背著他勾搭其他魔更嚴重的事?魔羅大人仔細想了想,大概就是背著他勾搭其他妖了吧,畢竟那狐狸是不可能看上凡人的。

    收回目光,戚景瑜重新看向蘇雲河,似笑非笑地說:“那位魔同樣是以當鋪收集者的身份現身,收集的卻是這世上第一批修煉成妖的靈獸,所以我與鳳啻重燁的相識並不是偶然,隻是被同一位魔收入了門下。”

    說罷,他朝蘇雲河略一欠身,嗓音平緩地一字一頓道:“久違了,老師。”

    那是上千年來九尾妖狐首次朝旁人放低下姿態,卻又絲毫沒有半點謙卑恭敬之意,仿佛隻是一種公式化的行為那般,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蘇雲河眸底蕩起笑意,倒是泰然自若地受下了這份可以稱之為“大禮”的一記躬身,說:“你之於我是久違,而我早已經看了你千年,不過還是可以說一句——”說到這裏蘇雲河驀地頓了頓,繼而起手似是想要默默戚景瑜發頂,卻最終隻在他一側肩膀輕輕拍了拍,複又開口道:“九尾,別來無恙啊。”

    戚景瑜沒有說話,身子微微一側避開對方的掌心,然後很客氣地朝旁邊讓開一步。蘇雲河倒也不介意,順勢收回手撥開袖口看了眼時間,也沒再說什麽。

    見兩人神色如常但行為明顯有異,閻漠頓時心念電轉,注視著蘇雲河的眼睛略略一轉,道:“你接觸最早一批上古妖獸的時間距今至少得有五六千年之久了,閣下當真是眼界高遠,懂得欣賞那些有靈性的小東西啊。”

    “閻魔大人過譽了。”蘇雲河側頭看他,“那幾位靈獸有幸得道化妖,其後又有幸被本尊收入座下,這一切可以說是天命安排的因果罷了。”

    “既然如此,”戚景瑜冷笑,“您又何必輔助青龍重燁,幹預我等妖獸之間的因果輪回呢?老師,就算是妖魔殊途,可終歸是師徒一場,不管當初您收留我們的用意如何,時至今日,鳳啻兩度遭難已然是再無複生的可能,您難道還要繼續助重燁肆意妄為麽?”

    蘇雲河聞言緩慢搖了搖頭,淡淡道:“九尾,你錯了。”

    戚景瑜:“徒兒不知錯在何處,還望老師務必告知。”

    蘇雲河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目光越過景瑜輕飄飄地看了閻漠一眼,提示道:“你忽略了魔的本性。”

    戚景瑜倏然一怔,那種瞬間意識到了自己此前疏漏的地方。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隻聽蘇雲河又道:“魔是遊走於陰陽兩界之間的收集者,若是沒有交易,魔又怎麽肯輕易現身呢?嗬嗬,畢竟不是每一尊魔羅都像閻魔大人那般清閑不是?”

    “按照你的意思,是有人與你達成了交易,所以你才占據了景瑜徒兒的肉身。”閻漠說,“那與你交易的東西究竟是妖是魔?交易內容又是什麽?”

    仿佛是在故意賣弄玄虛,棲居在肉身內的魔沒著急開口,而是低笑著彎起嘴角,他狡猾地舔了舔嘴唇,眸光依次看過麵前的兩人,最後定定迎上了景瑜的眼睛,說:“是鳳啻。”

    此話一出,在場的另外兩人不由得愕然,戚景瑜眉心擰緊,難以置信道:“這不可能!鳳啻怎麽會在與魔的交易中將自己立於必死之地?!”

    蘇雲河:“若當年他就是在必死之際與我達成的交易呢?”

    戚景瑜聞言刹那靜了,他凝神注視著蘇雲河的臉,更是穿透那副皮囊與魔對視。

    那一刻,九尾妖狐沉寂千年的眸底仿佛掀起了一場海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戚景瑜握緊的五指輕顫著放鬆下來,像是在壓抑某種瀕臨爆發的情緒,然後用那種一如既往的平靜嗓音淡淡道:“三千年前,鳳啻成魔失敗被業火反噬滅去了肉身,您說那筆交易達成於他必死之際,難不成他是知道那法子有誤,自己必死無疑麽?”

    “九尾,你向來是個聰慧而敏感的孩子,”蘇雲河幽幽開口,“你所能推測到的絕不可能僅限於此。”

    戚景瑜身子極不明顯的微微一僵,眸色旋即冷了下去:“想要成魔的那個,並不是鳳啻?”

    蘇雲河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漫不經心道:“看上去確實是這樣。”

    “是重燁……”那個名字被放在齒縫間狠狠碾碎,戚景瑜闔上眼睛極度克製的沉默半晌,然後仿若自語般地歎息道,“原來是這樣。”

    站在一旁的閻漠眉心淺蹙,這師徒二人的對話就像打啞謎似的,他原本就不太了解那些妖早期的情況,聽對話隻能隱約知道到當年青鸞寂滅存在某種隱情,那句“原來是這樣”更是坐實了這種猜測。

    可這隱情究竟是——

    閻漠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翻戚景瑜的臉色,隻覺得他這場氣動得著實不小,猶疑片刻,還是走過去伸手按上了他的肩。

    “景瑜……”

    “我沒事。”

    沒等他說完,戚景瑜猝然開口他斷了閻漠的話,他嘴角浮著淺淡的笑意,眸底則是與之截然相反的至臻寒冷。

    “成魔確實是高階妖獸突破修為的最佳途徑,若是可行也確實沒有妖能抗拒成魔的誘惑,再加之鳳啻修煉遭遇瓶頸,且恰逢鳳族千年必遭一劫的涅槃將至……他原本就是清冷孤高的性子,對修煉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他想成魔一事即使在如今看來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

    戚景瑜深深緩了口氣:“所以我從沒懷疑過,鳳啻追尋成魔之道竟不是出於其自身的意願,我太相信那時的重燁了!”

    話說到這裏一切明朗,閻漠之於此事雖是半個局外之人的身份,但了解到真相的瞬間還是免不了一番震驚。

    “你的意思是,青龍重燁才是真正渴望成魔的那一個,三千年前是他蠱惑了鳳啻的心神,操控他前來與我交換成魔之法?”

    戚景瑜沒做回答,而是抬眼看向蘇雲河,問道:“是這樣麽?”

    蘇雲河坦言:“太多的細節我也無從得知,但依照青鸞會在神魂飛散之際與我交易這點來看,他恐怕真的是青龍驗證成魔之道的犧牲品。”

    “如果是這樣,那他與你交易的內容又是什麽?”說罷,閻漠眉尾輕抬,沒等對方回答,便有略帶譏諷地補充道,“三千年來,你分明為魔,卻心甘藏進這妖獸的肉身為那妖龍所用,想必當初跟青鸞達成的是筆不小的買賣吧?”

    蘇雲河一哂,語氣頗有幾分雲淡風輕的味道,如是說道:“他願以七魄換青龍永世不得成魔,不得為妖,隻得淪為陽壽有限、壽盡如燈滅的凡人——”閻漠聽聞登時驚住,蘇雲河繼續道,“閻魔大人,這以鳳魄為酬金、拖妖皇墮入凡塵的買賣不僅不小,而且還相當的有意思,不是麽?”

    閻漠不置可否,看向蘇雲河的眼神卻是變了。

    從地表傳來巨響接連不斷,震得這條地底通道的牆壁似是岌岌可危地龜裂開來。

    見時間差不多了,蘇雲河徑自走到隔絕傀儡培育基地的大門前,單手一捏法訣破除限定結界,然後頭也不回地說:“你們要找的半妖應該就在裏麵,帶上他便能了卻那新任小青鸞的掛念了。”

    說完,蘇雲河轉身欲走。

    頃刻間,一股萬分熟悉渾厚威壓猶如傾瀉而出的洪流,無比霸道地橫欄在他麵前。黑暗中,九尾狐魂現出一抹龐大的虛影,獸尾舞開,它通體煥發出月白色的冷光,狹長的獸眼微微眯緊,居高臨下睥睨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像是早就料到那人會出手阻攔一般,蘇雲河眸底笑意加深,十分順從的停下腳步。

    在他身後,戚景瑜眼睫輕顫著抬起,瞳仁深處一點幽碧妖光緩慢逸散開來。

    “老師,還請留步,徒兒有一事尚未來得及向您確認。”

    “請問。”蘇雲河說。

    戚景瑜道:“這朱厭的肉身,您是何時、又是通過何種手段占為己有的?”

    “你果然在意這個。”蘇雲河了然笑笑,說,“數百年前,朱厭遭降妖師追獵身負重傷,卻僥幸未傷及性命。他的確是想借那次機會詐死後回到青龍身邊,然而碰巧的是我也需要一個得以掩蓋真身、接近青龍的機會,所以就順便送他上路,且留了肉身作為己用。”

    “九尾,這答案你還滿意麽?”

    戚景瑜不著痕跡地“嗯”了一聲,對閻漠道:“勞煩魔羅大人代本尊將那孩子接出來。”

    兩人畢竟是相處久了,閻漠對他的脾氣秉性早就摸了個一清二楚,這狐狸冷靜起來是名副其實得了道的高階妖獸,姿態高貴冷豔得不可侵犯,可一旦翻臉也隨時能讓你明白什麽叫做為禍一方的九尾妖狐。

    魔羅大人心裏清得跟明鏡兒似的,心說這節骨眼那占了朱厭皮囊的東西說什麽不好,非得說那挑釁狐威的大實話,真是沒事找事,忙裏添亂的妖孽!

    這麽一想,閻漠不動聲色地朝前挪了一步,那個“景”字還沒來得及從牙縫裏吐出來,隻見那背對自己的男人不耐地一揮手,言簡意賅道:“去!”

    深刻理解到“多說無益,不如任由其肆意妄為”的魔羅大人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然後認命進門接孩子去了。

    大不了就是傾覆東海,為那不孝徒兒報個仇嘛——魔羅大人自我安慰地想,這善後還是可以做到的~

    待腳步聲較遠,蘇雲河維持著仰頭端詳九尾狐魂的姿勢,開口卻是對身後的人道:“怎麽,九尾這是想要犯上了?”

    “老師,您也不能這麽說。”戚景瑜從容道,“那逆徒對我存有二心死不足惜,但膽敢取本尊徒兒性命者,我定叫他萬劫不複,悔不當初!”

    ……

    地麵之上,天地間暴雨傾盆,雨水被漫天灑下的妖血染得猩紅觸目,悲鳴聲戛然而止,傀儡重眀的胸腹被龍爪撕裂,再無反抗餘地地墜向地麵。

    五爪青龍一擺龍尾化作人形,提一柄逆鱗銀槍悍然攻向刑羿黎煥二人。

    電光火石間,獸皮卷軸抖開,引線狂舞操縱化形而出的狼妖以肉身擋下一槍。與此同時,鳳凰血刃出鞘,黎煥反手握緊刀柄縱身躍上狼背,腳下一踏借力再度騰空,揮手將血刃淩空斬下。

    恰在此時,動蕩響徹天地,樓宇坍塌,地麵撕裂開來,人影與獸影相繼飛出裂口。

    受到驚擾,膠著中的三人同時抬頭看去。

    驚鴻一瞥中,黎煥認清對方,不禁脫口吼道:“老師!”

    重燁隻當是朱厭成功牽製住了九尾妖狐,登時朗聲大笑,手上銀槍一挑,血線飆出將混沌的世界一分為二,鳳血獨有的香氣化進雨裏,不可抑製地擴散開來。

    “黎煥!”

    實戰之中,降妖師無法親自深入戰局中心,刑羿麵色陰沉得仿佛結了一層寒冰,十指操控的引線順勢繃緊。傀儡狼妖咆哮著躍起,血口張開,直奔重燁撕咬而去。

    重燁搖身一變再度化身青龍拔地而起,龍威掃蕩過近乎被夷為廢墟的老城隍廟,它居高臨下俯視著地麵,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睥睨著凡間螻蟻。

    “降妖師聽令!”

    青龍渾厚的聲音穿破雲層與暴雨。

    “本尊與現任會長有盟誓在先,如今九尾妖狐攜你們之中的叛徒無故襲擊總會,重傷會長,致凡人傷亡!本尊現代會長下令,命你們斬除凶獸,替天行道!”

    那聲音久久回響,一時間傀儡獸盡出。

    黎煥仰頭迎上青龍的妖瞳,隻聽見一個聲音在腦中響起。

    他說:“現在,你不得不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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