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Chap.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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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歸元】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爬上脊背,猶如最陰冷的毒,在滲入肌膚的瞬間肆虐麻痹了五髒六腑。
那一刹那,遮天蔽日的暴雨仿佛轟然退散,整個世界似是僅剩下尾音在詭異回響,黎煥扣緊刀柄的五指微微發顫,經絡與血管在被冷雨凍得慘白手臂表麵勾畫出令人心驚的紋路。
人妖殊途、飲血而生是自幼被刻入認知的生存法則,可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被脅迫著墮落為罪孽深重的魔。
這實在……太過瘋狂了!
就在這時,嘶吼聲驟響,裹夾著*氣味的氣浪直逼麵門。
黎煥登時回過神,隻見一隻人麵馬身的四蹄妖獸震開雙翼,在引線控製下朝他飛撲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提刀做出格擋動作——千鈞一發之際,一束引線穿透重重雨幕,猝然從背後纏繞上黎煥腰側,那施加在引線之上的力道沉穩果斷,在束縛住目標的瞬間悍然收緊。
與此同時,狼妖縱身躍起從側麵插|入,張開血口直接撕咬上傀儡獸脖頸。
頃刻間,妖血噴射而出,傀儡獸四蹄猛踏叫得撕心裂肺。
一切發生不過瞬息之間,黎煥隻覺得有什麽粘膩的東西濺上臉頰,下一刻,纏在腰間的引線順勢大力一帶,他整個猝不及防地向後飛出,徑直撞進男人堅硬的懷抱裏。
那一刹那,隱匿多時的暴雨聲再度響起,他像是被人從幻境中重新回了現實。
刑羿垂眸看向黎煥,兩人目光相遇,他沒著急開口,而是單手控製狼妖解決掉意圖不軌的傀儡獸,另一隻手輕輕擦去了那滴沿黎煥臉側淌下來的妖血,然後才淡淡說道:“有什麽事能讓你在眼前這種情況下分神,說來聽聽?”
這句話說得平靜,可話鋒卻又像徹底看穿了他心思那般一陣見血。黎煥深深緩了口氣,知道現在沒時間詳細說明緣由,於是隻將重燁協助降妖師化妖的真正目的簡略轉述了一遍。還沒等他說完,又有兩隻傀儡獸從樓宇坍塌的廢墟上一躍而下,黎煥反應極快,當即舞開血刃,劈手橫斬過去。
那鳳凰血刃乃是鳳族靈器,刀身雙側開刃被打磨得鋒利無比,再加之黎煥出手狠戾,衝在最前的傀儡獸身子登時一頓,在引線的控製下,它四肢還在徒勞地奮力蹬踏,頭卻被齊頸斬落在地。
黎煥身後,刑羿收放引線重新將他護回身邊,然後調動狼妖乘黃攻向餘下的第二隻傀儡。
眼下協會的降妖師們對重燁那套說辭深信不疑,而黎煥這邊畢竟勢單力孤,在仿若迷宮的商區內就猶如一個個等待被狙擊的靶子,完全不得片刻**的機會。
刑羿神色沉靜,十指靈動將傀儡之術運用的嫻熟精煉,但心卻著實被方才黎煥所傳達的內容震懾了一下。
既然重燁是打定了主意讓協會做墊腳石,那此役分明就是不血流成河不罷休的節奏啊!
意識到這點,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附近的情況——
自拱門前一別,九尾與魔羅的遭遇不得而知,可再次露麵竟然是直接跟朱厭開打,且看形式還頗有幾分棘手的味道。刑羿心裏清楚得很,知道那有能力威脅到九尾妖狐的東西定然有異!否則單憑小小一隻凶獸怎麽可能與那妖狐打得難解難分?魔羅雖然不知去向,但以他的真實身份來說,就算借用了凡人肉身應該也是無需擔心才對……
心念電轉間,局勢瞬間明朗。
刑羿分出一分心神看向黎煥,終於開口:“這樣下去對我們來說太不利了,青龍蠱惑降妖師送死自己卻無需介入戰鬥分毫,不動則已,若是借機偷襲,以他的妖力不管對在場的任何一人來說都無疑是致命傷害,我們必須想辦法與它交手,不能再在無關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黎煥手起刀落砍翻近前的傀儡獸,頭也不回道:“這我明白,可傀儡重眀已毀,老師又□□乏術,我們根本沒有能與之對抗的妖獸。況且這次他三魂具在,完全不是那天被你擊退的——”話說至此,他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如同恍然大悟般怔怔回頭迎上刑羿的眼睛。
“那天你手上同樣沒有傀儡,而是借老師的本體原形擊退了重燁的那縷分魂,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不行!”沒等他說完,刑羿斷然拒絕,引線一收再次把跑遠的某人拎回身邊。
“為什麽不行?”黎煥扭頭看他,萬分不解道,“我與老師平階,本體妖獸的戰力不輸九尾妖狐,而且我本就是高階妖獸中的猛禽,論空戰能力遠勝於妖獸重明鳥!我知道自己實戰經驗不足,化形青鸞也不可能與重燁一戰,可我隻需要將身體交給你,成為受你操控的傀儡,如此一來若是再能得老師協助,就算他是妖皇,也難以對抗當世的兩大凶獸啊!”
“我說了不行。”這一回刑羿的聲音重新平靜下來,但態度依舊沒有半點讓步。
黎煥皺了皺眉:“理由呢?”
刑羿凝望著他的眼睛,在那種沉重的對視中,黎煥不禁微微怔住。
在他的記憶中,刑羿目光從來都是沉冷而深邃的,鮮少有情緒外露,可這一次他分明看見在那雙漆黑的眸底有一點光在輕輕打著晃兒。
——那是在那個男人身上從未出現過的動搖與遲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黎煥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卻聽見刑羿用一種極為認真口吻正色道:“降妖師所使用的傀儡是喪失三魂,隻留下七魄的行屍。因為沒有了三魂,即使遭遇致命重傷傀儡也不會在戰鬥中退卻,而是完全服從降妖師的控製。”
“有痛覺意味著敏銳,不恐懼才能一往無前,傀儡不僅要製造傷害,更要替主人承擔傷害,那才是一件合格的兵刃。”
“而你——”
“我可以!”黎煥道。
“可我不可以!”說這話時,刑羿的尾音莫名染上一絲極不明顯的顫抖,“我做不到像操控傀儡那樣……讓你去麵對戰鬥中可能出現的傷害……”
“黎煥,我不能讓你成為任何人的傀儡,包括我自己。”
……
上午十點,上海市上空暗如深夜,暴雨傾盆而下,整個城隍廟商區如同被血漿浸透的修羅地獄,廢墟間盡是殘缺不全的屍身碎塊,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一時間,高階妖獸的威壓震徹天地,驚得棲居附近的飛禽走獸四下逃竄。
不遠處,冰藍色巨獸縱身躍上大廈樓頂,寒氣逸散開來,玄螭雙眸眯緊,感應著九尾妖狐的威壓抬頭望去,頭對緊隨其後的白澤說道:“清慈師妹,聯係過本地妖怪了麽?”
“聯係好了,增員馬上就到。”說完,紀淸慈順勢看向交戰中的九尾妖狐,目光倏地一暗,“師兄,與老師交手那人……那人是不是有幾分像三弟?”
沈池修也發現了這點,十分猶疑地搖了搖頭,道:“不清楚,我隻知道以雲河修為不可能與老師戰成平手。”他這話說得明顯留有餘地,因為遠觀過去,蘇雲河並未化身本體妖獸,僅以人形與九尾交戰,這其中的懸殊一看便知!
沈池修心裏簡直訝異到了極點,對三師弟死而複生一事充滿疑惑,他不敢過多猜測,靜了半晌,複又對師妹吩咐道:“煥弟應該跟那降妖師在一起,你去他們那兒幫忙,別讓煥弟出了岔子,我去找老師。”
“是,師兄。”紀淸慈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話閉,玄螭白澤均是四足一踏,各自騰空而起加入戰局。
與此同時,城隍廟南麵爆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待煙塵落定,九尾妖狐於廢墟中起身,一雙森冷的獸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不遠處的男人。
蘇雲河單手撐一把黑傘長身而立,打鬥至此,他眉宇間沒有半點狼狽之態不說,身上甚至未沾染上一絲水汽。他滿目含笑地看向九尾妖狐,溫聲道:“景瑜,你那小徒弟可是青龍重燁的目標,你耗費時間與我周旋,怕不是得不償失呢。”
聞言,九尾妖狐並不答話,恰在這時玄螭趕到。
冰藍色巨獸落地瞬間橫身擋在九尾之前,它光瞥了眼對麵的蘇雲河,幾乎是在目光交匯的瞬間確定了那人決計不是已故的三師弟,然後玄螭調轉身形,微微低伏下身子,對九尾恭敬道:“老師,我們來晚了。”
“清慈呢?”九尾妖狐抬眼看向大徒弟,直言問道。
玄螭說:“我讓師妹找煥弟去了,請您放心。”
九尾妖狐平平“嗯”了一聲,命令道:“你也去。”
“可是您……”
“去!”
玄螭深諳老師的脾氣秉性,見狀不敢多言,低聲叮囑了一句“您多小心”後,便聽命離去。
蘇雲河將一切看在眼裏,等玄螭走遠,不由得莞爾一笑,說:“你這幾位徒兒可比當年的你們讓人省心多了。”
九尾妖狐不語,舉步朝對方走去。蘇雲河見它過來不避也不躲,就那麽靜靜站在原地等它走近。
漆黑的傘麵為男人俊逸的臉籠上一層陰影,待那隻毛茸茸的雪白獸爪視野內停下,他略微抬起雨傘,笑意吟吟地仰頭看向九尾妖狐。
“怎麽,想通了?”
“我隻是奇怪,”九尾獸首低伏在男人身側,用僅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道,“您浪費時間應付我的周旋,又是打算何時履行與鳳啻的交易呢?”
蘇雲河聞言頓時笑了,感慨道:“不愧是景瑜。”
“多謝老師誇獎。”九尾麵無表情回敬道,“所以,何時?”
“等待一個契機?”蘇雲河說。
九尾妖狐的眼神倏而變得危險起來,蘇雲河沒著急開口,轉身看向懸停在天幕的五爪青龍,心平氣和道:“我在等待重燁種下的因結成果。”
蘇雲河說完,見九尾不語,略一沉吟後又道:“景瑜,你我今日若是能暫歇休戰,來日方長,為師定然送你那小徒弟一份厚禮,你看怎樣?”
“厚禮?”九尾妖狐低聲重複了一遍,懷疑道,“是什麽?”
蘇雲河:“現在還不能說,但一定是他最想得到的。”
……
同一時間,商區北側。
玄螭落地後化作人形,沈池修手提冰劍一記刺穿傀儡獸後腦,長臂一揮直接將妖屍甩飛出去,他快步走過去與另外三人會合,直言問道:“怎麽樣?”
紀淸慈也已經變回人形,聞言回頭看向師兄,說:“應該快了。”
她話音沒落,暴雨中忽然響起一聲鳥啼,渡鴉怕打著翅膀俯衝而下,鳥爪抬起穩穩停在了紀淸慈一側肩上,然後歪著小腦袋湊在她耳側耳語。
紀淸慈聽得認真,等它匯報完情況,對其他幾人道:“來了。”
“什麽來了?”黎煥不解。
沈池修解釋道:“老師料事如神,知道重燁選定降妖師協會作為見麵地點定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在離京當晚就通知了我和清慈,還命我們轉告上海本地的妖,讓他們做好準備。”
仿佛對這句話的回應,商區周圍數十股陌生威壓瞬時高漲,各種高階妖獸紛紛現出原形加入戰局。
盤旋於高空的五爪青龍見狀終於露出一抹遲疑的神色,妖瞳之內金光流轉,它居高臨下對局勢看得最為透徹。
那些被九尾調遣而來的妖獸各個不是凡物,雖然數量不多但戰力極強。而協會這邊至少有半數以上的降妖師被同化成半妖,這些降妖師在融合妖魂的時候被偷偷動了手腳,戰時借用妖魂的力量其傀儡操控精準度會大為提升,但這種提升存在一個微妙的臨界值,一旦時間到了超過臨界,他們便會被體內妖魂反噬徹底化妖。
這種經由降妖師轉變而成的妖才是為青鸞成魔準備的基石。
可眼下計劃被打亂,重燁見情況有變當即騰身拔高,龍威一擺朝東南方向飛去。
“青龍要走!”紀淸慈高聲提醒。
沈池修道:“不能讓他離開,否則一旦失了蹤跡,再想尋他怕是不容易了。”
紀淸慈秀美緊蹙,說:“師兄的意思是……追?”
沈池修:“嗯。”
“不!”黎煥猝然開口,他依次看過兩人,道:“師兄師姐,眼下這裏情況混亂,你倆留下主持清場,青龍那邊我和羿哥過去。”
“煥弟等等——!”
沈池修話沒說完,黎煥收起血刃搖身一變化形青鸞火鳳。
青色巨鳥震開雙翼仰天發出一聲清麗的鳳鳴,然後低伏下身子,扭頭對刑羿道:“羿哥,我們走。”
刑羿沒有選擇,單手一撐飛身躍上鳥背。青鸞振翅拔地而起,朝重燁消失的方向緊追而去。
“他會去哪兒?”黎煥道。
“龍族屬水,看方向應該是東海。”刑羿說完短暫靜了半晌,複又開口,“黎煥,我知道你有什麽打算。”他頓了頓,“太危險了。”
“我不覺得,”青鸞道,“羿哥,從認識你到現在,你的引線從來就沒有讓我受到過傷害,我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刑羿不置可否,隻是伸手輕輕摸了摸青鳥的翎羽。
……
從上海市中心到東海之濱共計五十餘公裏,越靠近海邊雨勢就越發猛烈。
不過多時,天地盡頭現出一望無際的幽黑水麵,東海浪濤翻滾,似是有巨獸蟄伏其間。
青龍飛至東海後於空中懸停,緊接著血口張開將龍珠吐了出來,然後它調轉過身形,遙遙望向緊隨而至一妖一人,朗聲道:“你果然還是跟來了。”
青鸞俯衝而下,將刑羿放在前灣的一處礁石上,繼而重新騰空飛至與重燁等高之處,黎煥說:“妖怪不老不死,其修為還會隨歲月增長,若輕易放你走了,誰知道再一個三千年後你又會謀劃出什麽?”
聞言,重燁低低一笑,道:“如此說來,本尊倒是有幾分期待與你說上一句‘別來無恙’了呢。”
“少廢話!”黎煥怒吼,“我問你,朱雀剩餘的兩縷妖魂現在何處?!”
此時風大雨大,濤聲震天,但刑羿還是聽清了黎煥的這個問句,隱秘布置引線的手指不覺停住。
——原來這才是他勢必親自追蹤青龍的目的!
那一刻,男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碰,如果說一直以來同意成妖隻是出於對愛人長久陪伴的承諾,那麽現在他是真的想要背棄信仰,去變被降妖師是做獵物的妖獸。
大概也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那個深情又執著的小家夥了吧?
刑羿在心底笑了一下,垂在身側的右手兩指捏緊,指腹一攆,淡藍色引線瞬時凝出,咻的一聲飛射出去。
這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
重燁垂眸瞥了一眼礁石上的降妖師,了然道:“你詢問朱雀二魂的下落,可是想成全他繼任朱雀之位?”
“你太功利了。”黎煥譏諷道,“現世太平,至高的修為地位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隻有你才會在意那種東西!”
重燁道:“別把話說得那麽滿,你生來跟隨九尾,被他好好護在那間茶舍內,自然是無需為生存擔憂,可若他不是威名天下的九尾妖狐,你這一生必然會過得截然不同,這就是被你蔑視的修為與地位的作用。”
“你還是,太天真了。”
黎煥無言以對,一時間竟有些啞然。
就在說話的功夫,高階妖獸的威壓席卷而至,有所感應的龍鳳二妖同時一驚,旋即不約而同的朝下看去,隻見一隻雪白的龐大獸影於沙灘上現行,緊著後肢蓄力一蹬拔地而起。
“重燁!”
九尾妖狐咆哮震天,似是裹夾著滔天怒意,喉間蓄起陽炎,直接朝青龍噴射而出!
這一擊太過突然,青龍避之不及被狐炎燎焦了龍尾處鱗片,而懸浮在一旁的龍珠護主心切,無需青龍調遣便徑自釋放出寒冰水柱。
一時間冰火相遇,霧氣蒸騰而起。
重燁擰身俯視妖狐,低喝道:“九尾,又是你?”
戚景瑜聞言冷笑,道:“從前我隻當你是思念鳳啻心切,所以才意圖控製黎煥,將當初未完成的執念施加在他身上。終是沒想到,原來被成魔之欲侵入骨血的那一個竟然是你!”
重燁一怔:“你怎麽會知道——”
“三千年前,你利用鳳啻嚐試成魔之法失敗,害他肉身盡毀,三魂飛散,如今又想在我徒兒身上故伎重演?”
因為憤怒,戚景瑜聲音顫抖得厲害,釋放而出的狐威一波高過一波。
“你尚未成魔就已然身負朱雀鳳啻兩條高階妖獸的性命,我又怎麽可能再度放任你為禍世間?重燁,今日一戰,你我必有一人魂歸東海!”
那聲音朗朗,絲毫沒有被狂風暴雨所掩蓋。
說罷,九尾妖狐騰身而起,悍然攻向五爪青龍。
在他身後,兩道人影仿佛憑空出現,閻漠手持一柄黑金鐮刀縱身躍上狐背,腳下一踏借力二度躍起。
這一妖一魔彼此熟悉至極,配合起來如同行雲流水般暢快淋漓,頃刻穿透數道水柱,逼至青龍近前。
黎煥心裏大鬆口氣,這才分出精力看向另外一人,在認出蘇雲河那張臉後登時震驚。
蘇雲河手握一柄通身雪白的鐮刀,看外形竟同閻漠那把十分相似。
仿佛是感應到了黎煥的注視,他側頭朝青鳥方向無聲一哂,繼而開口,卻是對地麵的刑羿說道:“降妖師先生,既然已經部署好了一切,不如盡快調動傀儡,也好讓本尊在這有處落腳的地方呀。”
黎煥:“……”
黎煥聞言大怒,脫口道:“誰他媽是你落腳的地方?!”
蘇雲河隻是微笑:“你若是不接住本尊,單憑朱厭妖力,在這天上可維持不了多久,到時你三師兄的肉身可就要先一步魂歸東海了。”
黎煥:“???”
黎煥聽得莫名其妙,但心裏存疑又不敢真放任那家夥掉海裏去,隻得一震雙翼正欲飛身上前。
這時,隱匿於暴雨之中的上萬條引線同時顯形,刹那間,黎煥隻覺得身體僵死,一種溫柔卻又無比霸道的力量被注入進來——在那股力道的操控下,青鸞的羽翼重新展開,在空中流暢的一個轉身,色彩斑斕的長尾淩空一甩,幹脆梨落的將蘇雲河打飛出去。
黎煥簡直被尾巴抽人這件事驚呆了:“!!!”
然後聽見刑羿冷冷道:“真是自作多情。”
被借刀殺人黎煥:“……”
棲身於朱厭肉身中的某隻魔:“……”
刑羿神色如常,十指靈動同時控製起上萬跟引線編織起一張巨大的網,攔住青龍退路。重燁見身後封死,登時擰身噴出一道寒流。
緊隨其後的九尾妖狐完全沒有避開的意思,以狐威護體直撲過去撕咬上青龍脖頸。
刹那間,鋒利的獠牙刺穿龍鱗,妖血噴濺而出,青龍吃痛咆哮,利爪橫掃過來直接割穿了妖狐毫無防備的腹部。一龍一狐相互鉗製,驚天動地地翻滾出去。
“老師!”
“景瑜!”
黎煥閻漠二人失聲大叫。
閻漠見此情景雙目浴血赤紅,手腕一正悍然提起鐮刀,可兩大妖獸戰況膠著,貿然攻擊極有可能失手誤傷九尾妖狐。
黎煥焦急之情不亞於他,可身體主導權不在自己,此刻隻能眼睜睜看著卻無法移動分毫。
“刑羿!”黎煥大吼,“你他媽到底在等什麽?!”
“等一個損失最低的時機。”刑羿嗓音平靜,宛如無波無痕的幽暗潭水,“黎煥,別忘記了,你現在是受控於我的傀儡。”
“可是——!”
“你說過你相信我。”
黎煥聞言刹那靜了——
九尾妖狐傷勢慘烈,原本雪白的皮毛早已經被血漿浸透,那種他從小到大都沒聞過幾次的妖血氣味此時濃鬱到了極點。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次次挑戰忍耐的底線,到最後,他隻輕聲說了句:
“別讓我失望……就行了。”
話音未落,那漫天如星軌飛散的引線再度發生變換,仿佛天羅地網收斂成束,朝九尾青龍纏縛上去,直接勒進骨肉。
黎煥簡直要被這堪稱血腥的一幕逼瘋了!
就在這時,僵死身體忽然有了反應,青鸞雙翼鋪張開來奮力振起,一對鋒利的爪張開,一左一右扣緊青龍脊背。
下一刻,鉤爪嵌入龍鱗,黎煥能清晰感受到血肉吸附在肌膚表麵的詭異觸感。
青龍痛苦的揚起脖頸,身體卻被引線纏緊根本動彈不得。它萬分怨毒地看向遠在礁石之上的降妖師,數千年來,這還是第一次迫於無奈、不得不正視它最為厭惡的東西。
“你要做什麽?”
刑羿抬頭與之對視,輕描淡寫道:“廢了你。”說話同時,引線驟然收緊,操控著利爪向兩側一扯,大力之下竟直接撕裂了龍背。
劇痛之下,青龍妖瞳瞪圓,幾乎刹那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不——!”
那一聲慘叫發出的瞬息被雨聲吞噬。
距戰局最近的閻漠眉心擰緊,眸底隱隱透出一抹驚色。
而這時,刑羿最後一次調動引線,操控青鸞低伏下脖頸。鳥類鋒銳的喙刺入龍背裂口,黎煥感覺自己鉗住了某種濕滑跳動的東西,緊接著仰頭將那物直接挑了出來。
那一刹那,龍威震散,東海白浪滔天,漫天引線盡數抽離而去。
失去束縛,重傷的九尾青龍各自化回人形,數百米外的高空墜落下來。
閻漠收起鐮刃,飛身下去抱住戚景瑜。
青鸞甩掉龍筋,擰身俯衝接住二人,然後用鳥爪扣住重燁,帶他們返回海岸。刑羿跳下礁石趕過去與他會合。
落地後,黎煥變回人形後將戚景瑜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後抽出血刃割開手腕。閻漠也不跟他客氣,單手抱住戚景瑜,另一隻手捏緊黎煥腕子,將溢出的鳳血喂進景瑜口中。
等他氣色有所恢複,傷口逐步開始複原,閻漠這才鬆手,又朝黎煥道了聲:“多謝。”
“他是我老師,應該的。”說完,黎煥按住手腕站起來,轉身看向刑羿。
目光相遇,他忽然覺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要把這家夥暴打一頓。
刑羿心裏清楚,方才一戰不顧九尾安危,某人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在降妖師精準操控算法裏,任何得失隻要最終有利於己,那就是合理的。但精於計算的降妖師先生有生以來頭一次有些犯難——
這龍是廢了,可……老婆怎麽哄啊?
……
一個月後,上海市火車站。
時近六月,南方溫度上來後徹底變得濕熱難耐,即使站在冷氣充足的後車大廳裏,可隻要朝室外看上一眼都會令人覺得難以忍受。
d322號動車候車區,黎煥穿著最普通的白t恤和五分褲,嘴裏含著根冰淇淋勺,正捧著手機,一副孝順晚輩的乖巧模樣給戚景瑜發微信。
他們早在東海一戰的次日就返回北京修養,而黎煥則和沈池修一起代替老師留下來善理後事。眼下問題處理的差不多了,池修決定讓小師弟先行回京,也省得終日見不到小徒弟的老師太過掛念。
至於為什麽非得坐夜班動車,而不肯坐省時省力的飛機,大師兄表示,那天小師弟笑得一臉人畜無害,他實在不願意為了這種小事和妖孽發生爭執。
於是便有了此時在火車站等車的一幕。
在某人旁邊,飽受冷戰折磨的英俊降妖師先生默默端著一大桶被吃了一半的哈根達斯,默默等自家老婆和“分明遠在千裏之外卻偏偏存在感極強”的雄性狐妖聊完一句微信,然後再像忽然發現他存才一般挖走一勺冰淇淋,含在嘴裏繼續聊微信。
刑羿:“……”
那一刻,逐步進入妖怪世界的降妖師先生有了深刻感悟,那就是當年在協會學到的,關於“絕對不要聽信妖怪蠱惑”的守則簡直堪稱人生真理!
所以——有關“老婆到底怎麽哄”?
那還是兩人回京以後,在彼岸茶舍偏房的床上找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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