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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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禪禦風疾馳追尋著通過伽羅環所感應的方向,來到了一片山穀前。這裏已經離神隱很遠了,是風霖邊境的一處無人山域,山中氣息詭譎,霧瘴濃重,還沒踏入就已經覺得有些壓抑,好似有一股隱秘的力量在壓製著身體裏的靈息,無論仙魔,都難免會受其影響。如果不是被人帶走,勾月不會來這種地方。

    那到底對方是什麽人,又想對勾月做什麽?

    抑製不住的焦灼在心底迅速蔓延。她握緊烏銅柳刀,揚手將前方濃稠的瘴氣劈開,旋即像是離玄之箭般倏地穿進茂密叢林裏,很快身形就被慢慢合攏起來的霧瘴淹沒。

    她明白勾月現在時時刻刻都麵臨著危險,而越是深入這片山穀她就越是心驚,這裏竟然有不少妖魔類的殘骸!大多殘骸死相可怖,都像是被真火灼燒致死,元神俱滅,隻留下怨氣盤繞其上,再看那方位分布和周遭一些地方的符咒殘跡,竟是陣局重重。

    一切都太過詭異了。這樣一個地方,簡直就像是用來處死妖魔的刑場……

    不安的念頭愈發清晰起來。這時候,伽羅環的感應突然變得微弱,樊禪腳步一滯,霎時亂了心神。難道……遲了?她臉色煞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凝神辨別著瘴氣深處那一縷熟悉的氣息,朝著它的方向掠去。

    不能讓勾月有事。

    絕對不能……失去她。

    ……

    山穀深處,密林遮天。

    石砌圓台上堆著木柴,勾月被綁在中央的木架上,嘴角滲出了一絲血跡。這個地方叫她渾身難受,精神力就像被抽幹了一樣,而腦袋裏也一陣陣地脹痛,周遭氣味刺鼻得讓她喘不過氣。

    道士站在台前,取出了他那把銅錢劍,在四周布下陣局,隨後掐指一算,大笑起來:“啊哈哈哈,時機正好!這就是天意啊!”

    “妖孽,怪隻怪你身為妖魔而心懷歹意,危害人間!”他轉向勾月,一臉正氣,眼裏迸發出精光:“今日恰逢機緣,貧道就在此地替天行道,將禍害除去!”

    勾月正頭痛得厲害,聽見他這大義凜然的言辭後氣得冷笑:“嗬,死道士說得好聽,別處那麽多妖魔鬼怪作亂你不去捉,費盡心思來找我麻煩就是替天行道了?”

    跟樊禪比起來,這類頑固腐朽的人簡直就是渣滓!

    “哼,妖孽莫再狡辯!當日若不是我及時趕到,那數條人命豈不都喪於你手?!你修得魔元,卻不控製心性,終有一日會造成大禍,如今就該將你了結了才是!”

    道士說完,銅錢劍往石台上一指便拈訣喝道:“天地威神,誅殺鬼賊,風伯前引,雷師後隨,徹見表裏,役使風雷,急急如律令,起!”

    雲雷霎時聚起。

    這是他苦修多年才終於練成的陣局。想當初自己是曆經多少坎坷才突破了築基練得金丹,如今修為已經大增,就用這個陣法來處決這般汙穢的邪魔!所有邪魔都是禍害,都該死!!

    他想起七年前小師妹被妖魔害死的那一幕,額際青筋突起,心頭仇恨愈發深重。隨即抬手,打出了兩枚削魔釘。

    長釘沒入肩胛裏,將身體釘在木樁上,霎時生出尖銳的痛楚,疼得鑽心入骨。勾月悶哼一聲,死死咬牙壓下喉間腥甜,體內煞氣開始躁動,藍碧色的眸子裏也有猩紅翻湧,然而這些卻在看見遠處男人的下一步動作後僵滯住了。

    那道士將八卦葫蘆懸於半空放出淬火酒,點燃了真火。滔天熱浪撲麵而來,火光衝天,連上方樹枝也跟著一陣翻擺。紅色的焰火來勢洶洶,眼看就要燒到身上,她臉色一變,眼底終於現出了懼意。

    樊禪趕到這裏時,看到的就是心念之人在火中昏迷過去的一幕。刹那間,眼瞳驟縮,心跳好似停止。

    “勾月!!”

    正在念咒的道士聽得一聲夾帶驚怒的呼喚,轉頭就見一張符咒破空而來,猛然打散了一大片火焰。來人轉瞬衝到台上,快得他還沒看清楚,那些柴薪已經炸裂一般被盡數掃開,上空懸浮的葫蘆也嘭地碎成幾塊。

    火光一下子全部熄滅,餘燼散落腳邊。他甩袖倒退幾步,看見台上木樁也不見了,而身著灰白色衣袍的女子將昏迷過去的人摟在懷裏,手裏還緊緊捏著兩枚帶血的削魔釘,似要把它們捏碎。

    “你是誰!為何要來壞我陣局!”他撿起腳邊的葫蘆碎片,怒斥道。

    “你做了什麽。”那頭的女子卻沉沉開口,抬頭看過來時,琥珀色的眸子竟化作了純金色,看得他心顫。

    “你對她都做了什麽!”樊禪死死盯著前方的男人,咬牙道。她努力平息著心底翻騰的暴怒,將指尖捏得泛白。懷裏昏迷不醒的人,她一直都小心保護,如今卻受到這般傷害,差一點就挽回不了了。而看著那猙獰的傷口,這一刻,心痛到無以複加。

    都是她的錯。都怪她……

    “道友這是何意?”道士改了口,但看見樊禪落在勾月臉上心疼眷戀的目光時,神色一凜:“難道你與這魔女相識?”這女子一身純正仙息,清風傲骨纖塵不染,定是修道翹楚無疑了,卻怎麽會跟魔族扯上關係。

    樊禪不理會他的質問,在身旁設下一圈厚實的結界,小心將勾月放入結界裏,才冷冷回道:“她對我而言很重要。”

    “你?!”道士皺眉:“你知不知道她是魔!”

    “那又如何,即便是妖魔,也有善惡之分!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清楚。”樊禪揚手祭出了白燭,緩緩拔出刀刃,寒光裏倒映出眉眼間的決絕:“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傷害她的人,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道士見她欲要護那魔女,氣道:“哼!正邪不兩立,除魔衛道理所應當,她分明就是罪孽深重的邪魔,你不要被迷惑了!你身為修仙之人,怎能與妖魔為伍!放虎歸山,隻會後患無窮!!”

    “夠了!”樊禪冷聲打斷,再也抑製不住怒意:“她究竟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無論以前如何,但至少現在她不會再傷害無辜,相信以後也不會!她心性本就不壞,就算方才遭受那般痛苦也努力抑製著體內的魔性,你如何能指責她罪孽深重?”

    “而她曾經救助過多少人,你可知道?就因為她是魔族,就要誅殺她?如此心狠手辣是非不分,又與那些殘害無辜的妖魔有何區別?!”

    長刀往旁側一劃,淩厲的刀光霎時將厚厚的石台削去一角,風沙揚起,兩袖翻飛。仙氣逼人的女子立在台上,卻眸光冰冷,宛如修羅。

    凜冽的殺意迎麵而來,道士退後一步,額頭滲出了冷汗。他忽然覺得前方那人就是一頭瀕臨暴怒的惡獸,好似隨時會撲上來將他拆骨削肉一般,不由地生出些懼意,氣勢也弱了不少,卻是強撐著罵道:“對妖魔心慈手軟,就是婦人之仁!”

    “你執迷不悟,枉修仙道!”他說著戟指滑過銅錢劍上十八個方孔,冷哼:“既然你如此離經叛道,就休怪貧道不留情麵了!”

    言罷念咒把陣圖展開,青藍的電花從地麵延伸出來,劈啪作響。他翻掌將數十張引雷符激射而出,符紙帶起一條條恍若巨蛇的雷電衝向台上。

    樊禪冷然躍起,長刀挾起颶風之勢,在半空中旋身一揮,霎時將那些引雷符全數釘入遠處一棵不顯眼的老樹裏。隻見老樹被雷電纏繞,下一刻就在狂風中轟然起火,化作了焦炭。隨即嗡的一聲清嘯,陣中雷電全都消失無蹤。

    “你竟然!”道士臉色大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他不敢相信!那棵樹就是他掩藏陣心所在,這女子怎麽能一眼就看破了?!

    隻短短一瞬,勝負已分。他一臉陰鶩不甘,還想反擊,手中銅錢劍已被兩枚破空而來的長釘打中,當啷碎裂開,數十枚銅片狠狠嵌入肩頭,竟從身後穿了出去,當場血肉模糊,鮮血淋漓。他痛呼一聲跪倒捂住肩頭,然而還未得喘息,緊接著就有一道寒光逼至眼前。

    冰冷鋒利的刀刃抵在喉嚨上,他怔怔仰頭,看見女子逆光而立,長發揚起,而身後天星明滅,草動樹搖。

    他心中駭然,顫聲:“你,你到底……”

    “神隱山樊禪。”樊禪卻是冷冷說出這幾個字。

    “神隱……樊禪……”道士低念著,餘光看見一旁地上那兩枚帶血的削魔釘,不由閉上眼睛,狼狽苦笑:“貧道輸得心服口服……”

    樊禪沉沉看了他一眼,收起刀刃,轉身走向石台,將結界裏的女子溫柔抱起。

    “正與邪從來都不可絕對區分。道由心生,魔亦由心生,你放不下過去種種,如此狂戾偏執,終有一日會誤入歧途。”她經過那神情呆滯的男人身旁時,語調一沉:“今日饒你一命,且好自為之。”

    “若你日後還敢來傷害她,我定要除你靈丹,毀你根基,廢你修為!”說完抱著勾月禦風而去。

    這些話卻久久盤繞在道士耳際。他睜開眼,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呆滯地看著那女子離去的方向。良久,終於捂著傷口緩緩軟倒在地上,慟哭出聲。

    ……

    勾月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傍晚了,睜開眼看見房間裏熟悉的布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等清醒些了,她就感到身上有些怪異了。於是垂眸,見自己穿著件白色裏衣,而肩上裹著紗布,那些傷口已經被人用靈力處理過,感覺不到太多不適,隻不過移動時還是會牽扯出輕微的痛楚。

    “唔……”她低哼了聲。

    這時房間門打開了,樊禪端著水盆進來看見她時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過來坐在床沿上,溫聲道:“你醒了?”

    勾月看見樊禪出現,有些反應不過來。揉了揉腦袋,“我這是……”她想起之前自己很不爭氣地被那死道士用火燒的場景,然後……然後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事了,都過去了。”樊禪看著眼前人有些蒼白的臉色,忍不住伸手輕撫上對方的臉頰,“還有哪裏不舒服麽,身上傷口還痛不痛,嗯?”

    掩飾不住的關切和……愛憐?勾月有些發怔,呆呆看著眼前人擔憂的模樣,問:“後來是你去救了我?”好像昏迷之前是聽到了這人的聲音,原來真的不是幻聽麽……

    樊禪聽了卻眸色一黯,收回手,“對不起,是我來晚了,才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

    “這不關你的事。”勾月說著欲要坐起身,樊禪見狀連忙把她扶起,在身後墊好軟枕,端來茶水讓她潤了嗓,再用溫水沾濕錦帕,細細地幫她擦臉。

    勾月有些受寵若驚,此時享受著對方溫柔對待,覺得就像是夢境一樣。但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還有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又忽然鼻子發酸:“我很讓你為難吧,總是這樣給你添麻煩。一直以來,我都像是你的負擔一樣……你一定煩我了對不對。”

    頓了頓,她淒然一笑,臉上不見血色:“但我想過了,這一切都不怪你,是我太任性妄為了。我……我明天就會離開這裏,回魔界,從此你安靜修仙,我嫁做他人婦,從此我們山水兩不相逢,這樣對誰都好。”

    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卻難受得要死,眼眶裏都有淚水在打轉了。

    樊禪手上動作一頓,而心頭猝然緊縮了一下,如同被針紮穿一般的疼痛。她放下帕子,像是沒聽見這番話一般溫聲道:“過來讓我看看你肩上的傷。”

    勾月別扭地轉開臉,有些抽噎:“不用了,沒有大礙,通知雞三他們過來把我帶走就好。”

    樊禪欲要挑開衣領的手停滯在半空,抿唇看了她片刻,冷聲:“你真的想走?”

    某貓咬了咬唇,仍舊不看她。

    “那我幫你把伽羅環取下來。”樊禪傾身過來。

    “不許碰它!”勾月這才轉回臉,猛地縮手往後退去,等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又坐正身子,悶悶道:“伽羅環,我,我明早再還給你也不遲。”

    扁扁嘴,滿心的酸澀都要溢出來了。

    “噗。”這時卻聽那人在耳邊輕笑出聲,她訝然抬眼,見到對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溫柔寵溺,倒映出自己眼帶淚花的呆愣模樣。她一下子被攝走了心魂,就這樣怔怔地看著麵前女子一點點地欺身靠近過來,直至芝蘭香氣輕輕拂在了自己臉上。

    “就算你想離開,我也不許了。”

    餘音消弭,樊禪挑起勾月下巴,低頭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