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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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軒轅昭像夢遊一樣,稀裏糊塗地從渡口走到附近村鎮的官街大道上。剛才老吏收了他多少通關人頭稅,他全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一個人背個褡褳,屁股上吊著那柄晃來晃去的破劍,像個幽魂一樣虛無縹緲的走著。
老吏這個當年的過來人,一語勾起他的傷心事,那個隻在睡夢中出現的血淋淋的場景,如今大白天就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揮之不去!始終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在撞擊著他的耳膜,回去看看,回去看看!
沙石鋪就的官街大道上,從前方飛馳而來一隊頂盔掛甲的輜重騎兵,鐵蹄踏踏,一粒踢飛的小沙礫濺到軒轅昭的臉上,火辣辣的生疼,這才讓夢遊的他稍微清醒一點。軒轅昭下意識地一眼瞄過去,當即渾身就是一激靈。跑在隊伍最前麵的兩名旗兵,肩上各自扛著一杆獵獵作響的黑色大纛,上書“永安驍騎”四個大字。
永安驍騎是北虜永安軍的精銳騎兵,號稱是鐵甲雄騎,它們不是常駐北虜的南京汴京嗎,怎麽跑到邊界協防來了?此刻,幻身趙元朗瞬間就不複存在了,立馬還原成前軍大營的正將軒轅昭,隨之而來的敏銳和血性,頃刻之間複聚全身。
清醒之後的他感到非常奇怪,這隊小股騎兵後麵,緊跟著大批成群結隊役夫模樣的人,他們全都推著獨輪小車,上麵裝滿了沙石泥灰磚木等建築用料,浩浩蕩蕩的開往淮河北岸,看樣子是要大興土木構築防守的工事。
軒轅昭看了之後表示很疑惑,這根本不像是準備進軍的節奏啊。若是要出兵南侵,首先得過了眼前這條大河,過河肯定得有船,毋庸置疑,第一步先把兵船戰艦整利索了,可是一路走過來,也沒見他們去搗鼓戰船啊。
官道上通關北歸的平民百姓越來越少,街麵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全都是匆匆忙忙像螻蟻一樣的邊軍各營軍卒,再有就是成百上千衣衫襤褸的役夫。軒轅昭在人群裏紮眼得很,顯然格格不入,他知道禁鼓敲完之後,渡河北歸的平民百姓,不能長時間在邊界戍守區域逗留,否則很容易被當成細作引來殺身之禍。
軒轅昭急忙轉身拐到村鎮裏一個偏街小巷。他已經打定主意,既來之則安之,這一趟一定要搞清楚虜軍大張旗鼓準備玩什麽花樣。
這裏是北虜邊軍前沿防區,與對岸前鋒弓弩營一樣,最高指揮不過是營一級的將官,不可能掌握軍國高層在戰略方麵的意圖,想要了解更多真實準確的敵情動向,隻有潛入到汴京的河南統軍府,那裏才是真正的前線軍事指揮中樞。
軒轅昭想到這裏,突然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這次奉命深入虎穴,偵諜是主要目的,其次他倒是很想去看看,這個北虜的河南統軍使長了幾個腦袋,膽敢在趙家莊血沃之地上建造遊樂戲耍的擊鞠場。
金源帝國自從把炎宋皇朝趕出中原之後,東西南北的疆域十分遼闊,帝都建在北方的燕京,對於中原地區鞭長莫及,是以把炎宋皇朝的舊都汴京定為南京,在汴京設置河南統軍府,統一指揮黃河以南所有帝國軍隊,隻要是兩國發動南北戰爭,河南統軍府必是首當其衝當仁不讓的急先鋒。
河南統軍府下轄五支正規大軍,其中永安軍是駐屯汴京的近衛部隊,擁有上萬裝備精良的帝國鐵騎,當年血洗趙家莊的就是這支臭名昭著的鐵甲驍騎。現任河南統軍使名叫紇石烈子武,金源帝國正五品的高階武官。紇石烈家族是當初跟隨穀截氏打天下的八大家族之一,其族人多在軍中任要職,正是響當當的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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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紇石烈子武作為一員低階隊將,親率麾下一隊人馬參與了圍剿趙家莊的行動。當時汴京細作司給出的情報,上萬人的帝囯鐵騎頃刻之間就把趙家莊踏成了廢墟,燒殺搶掠,一夜之間鬧了個天翻地覆。
上千人的屍骨堆積如山,扔都沒地方扔的,隻能就地掘坑填埋,於是趙家莊就多了十幾座大大小小的土山包。十多年過去了,上百畝的莊園變成了茂密的草場。紇石烈子武做了河南統軍使之後,派人把園子裏的斷壁殘垣清理出去,就在趙家莊的中心位置興建了一幢大宅院作為私家官邸,周圍的草場和村民的塚墳就成了莊園裏最亮麗的風景。紇石烈子武因地製宜,組建了一支擊鞠隊,沒事就在園林裏跑馬戲耍,甚是快活。
從淮河北岸到汴京有七八百裏路程,軒轅昭搭乘一輛馬車走了整整三天三夜,終於在第四天的傍晚走到了汴京的南郊。當他在老鄉的指引下找到趙家莊時,徹底傻眼了,眼前就是一個偌大的私家園林,土丘,小溪,草場,府邸院落,與他日思夜想的故鄉完全風牛馬不相及,與那個血流成河屍骨如山的場景也完全風牛馬不相及。
兒時的記憶頃刻之間轟然坍塌,軒轅昭突然變得惶恐不安,忘記就意味著背叛,如果默認了眼前的現實,那麽,新的印象將很快覆蓋掉兒時的記憶,過去的一切將變得更加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他不願相信這就是事實,他想找到那些曾經的存在,哪怕是血淋淋的存在!軒轅昭坐在靠近官道的一座土丘旁,發瘋似的用力拍打著墳上的土。落日斜陽溫柔地照耀著他,似乎在撫摸著這個承受了無比悲痛的身軀,試圖撫平他心中那些經年累月積澱下來的永久創傷。軒轅昭恍惚之中,竟似感受到了這種無比溫柔的對待。
老天爺啊,你如果真的長了眼,為何當年不用天雷劈了那些畜生!軒轅昭無聲的痛哭,心裏在不停地滴血,父母親人,一家老小一夜殞命,屍骨無存,天地間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嗎?
其實,軒轅昭此時此刻感受到的那份溫柔是絕對真實的,與老天爺虛偽的同情沒有半毛錢關係,它真真切切的來自於一個美麗動人的妙齡姑娘,準確的說,是一個身穿粉紅色褙子,頭紮鮮紅色抹額的純情少女,麵似桃花,明眸皓齒,一笑還有兩個甜甜的小酒窩。
這個妙齡少女正耐心地蹲在他身邊,輕輕的按摩著他的雙肩,搖得很輕很柔,被搖的人渾然無覺,旁邊看的人卻心都醉了。就在少女的身後,並排侍立著三個腰挎鑲玉寶劍的錦衣侍衛,他們雖然個個麵無表情,其實心裏早就暖化了,眼前是多麽有愛心的一幕啊。
其中一個大胡子的中年漢子,實在忍不住了:“小子,慕陽公主都勸你老半天了,咋就這麽傷心呢,遇到啥過不去的事情啦,如此想不開?”
軒轅昭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猛一回頭,差點和妙齡少女嘴對嘴親上,這就很尷尬了,妙齡少女當時臉就漲得通紅,趕緊提起裙角站到一邊去了。軒轅昭的神智這會兒才算有點清醒,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這才紅著眼睛問道:“你們是什麽人?什麽公主?我怎麽了?”
大胡子漢子走到妙齡少女麵前,頭一低右臂在胸前一彎,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接著就催促道:“公主殿下,咱們還是趕緊走吧,統軍使大人正在府邸裏候著,隨時準備給殿下接風洗塵呢。咳,這就是個傻小子,你不用理他,你看,他不是好得很嘛!”大胡子表麵看上去畢恭畢敬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可是一張嘴說話卻又顯得甚是隨意放肆。
軒轅昭第二次聽到公主兩個字,又聽大胡子提到統軍使大人,這才意識到巧遇金源帝國的宮廷貴人了。阿哈,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將這個慕陽公主挾持在手裏,還有什麽情報是搞不來的?他到此時此刻才算從趙元朗又回到了軒轅昭的身上。
這個慕陽公主是個庶出的公主,準確的講,其實連庶出都算不上。二十二年前,金源帝國當朝皇帝還是穀截親王的時候,他率領征南大軍攻陷炎宋都城汴京,手下的貼身侍衛長黑白靺鞨掠了一名漢家閨秀獻給他,這名漢家閨秀長得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穀截親王一見傾心,可惜礙於本族與外族不能通婚的祖訓,隻好偷偷將其安置在汴京王府金屋藏嬌。
這名漢家閨秀後來給他生了一對龍鳳胎,當時出生的時候,沒有金匱玉碟和皇封寶冊,如今倆孩子長大成人了,也不能正式冊封為王子公主。金源皇帝覺得虧欠她們母子三人的,是以除了名分之外,要什麽給什麽,甚是寵慣。前些天慕陽公主鬧著要到中原遊玩,皇帝就特地派了三個宮中禦前侍衛保駕護航。
這三個禦前侍衛可不是一般人,他們都是海東青鷹主黑白靺鞨的親傳弟子,成名已久,江湖號稱宿衛三傑,每個人單拎出來都夠武林中人喝一壺的,更何況這三個人整日形影不離。之前金源皇帝隻要出京,必帶三人隨行護駕,如今卻讓他們保護小公主,可見慕陽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那三個人的太陽穴高高突起,軒轅昭一眼就看出來是絕頂高手,是以他不敢粗心大意,總要找個合適的機會才好下手,於是故意裝作一副可憐相道:“我身上的盤纏被竊賊給偷了,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晚上也不知道去哪裏投宿,走到此處,突然想起傷心之事,不免有失態之舉,無意中驚撓了各位,真是對不住了,還請各位體諒一二!”
背上的褡褳裏一動就嘩啦嘩啦響,這瞎話編的相當不靠譜,好在慕陽公主沒這方麵的經驗,三個侍衛都心不在焉,估計他們肚子裏正流著哈喇子,一門心思琢磨著,等會開席的時候是多啃幾個豬蹄子,還是多來幾碗紅燒肉,哪有功夫在意他說的話。
軒轅昭一邊說著,一邊有氣無力,但彬彬有禮的連連拱手作揖。那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暈倒的虛弱樣子,看得小姑娘心好痛啊。這麽好看的一個俊哥哥,要是餓壞了多可惜!慕陽公主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你跟我走吧!等下有人請我們吃飯,到時候你想吃什麽,盡管跟我說!”看來,人還是要長得好看才行啊,走到哪兒都吃不了虧。
慕陽公主幹脆利落的一番話,說得軒轅昭心裏熱乎乎的,刹那之間,他竟然猶豫還要不要挾持她做人質了。不過,找機會擰下河南統軍使的腦袋,這個想法,他從確定來汴京之後就再也沒有動搖過。
三個侍衛聽了之後都暗自搖頭,這一路上小公主沒少濫施同情心,不是給乞丐送吃的喝的,就是給窮苦的病人喂湯喂飯,再有就是收養一大堆流浪狗賴皮貓,搞得三個大老爺們苦笑不得,沒辦法,誰讓人家是主子呢。
不過這一次小公主確實太任性了,這位統軍使大人是金源帝國的精英貴族,軍界的名將,他請客吃飯,弄一個完全不相幹的窮小子跟著去赴宴,豈不是大煞風景?
其實說句難聽的,人家既便是野生的,那也是皇家貴胄,皇帝老兒的心頭肉,一個奴才,心裏發發牢騷也就得了,敢說出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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