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朝局內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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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內侍陳公公如此一說,轅軒昭就明白了。
按照金源帝國和炎宋皇朝的基本邦交禮節,兩國的賀正使和館伴使應當是身份對等的,既然北朝的賀正使是未來的東宮太子,南朝的館伴使自然不能委以他人,否則就是嚴重失禮行為,這正是陳公公推測館伴使人選的主要依據。
轅軒昭突然心中一動,呂姑母前段時間專門派人捎來口信,說是海東青新任鷹主將會隨北朝使團南下,不知道是否與這位即將入主東宮的賀正使有瓜葛,於是急忙問道:“公公可知此次北朝使團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嗎?”
陳公公歪著頭想了一下道:“賀正使是小梁王穀截天昊,賀正副使的名字比較繞嘴,咱家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據說好像是北朝的河南統軍使,另外還有一位女賓,傳言說是金源皇帝的私生女,叫什麽蕭天嬌吧?哎喲,咱家真是記不清了,等撫帥大人回到京城一問,自然什麽都清楚了。”
轅軒昭聽他說完,隨即皺著眉頭仔細思忖起來,小梁王穀截天昊的名字他是頭一次聽說,不過河南統軍使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呂姑母的夫婿紇石烈子武,他是金源帝國軍界的佼佼者,被虜人吹噓為一代世家名將,此人作為賀正副使,身份正好與館伴副使轅軒昭旗鼓相當,由此看來,這也是金源朝廷刻意安排的。
至於那位名叫蕭天嬌的女賓,轅軒昭禁不住突發奇想,會不會是自已的親表妹慕陽公主?她就是金源當朝皇帝的私生女,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她不應該複姓穀截嗎,為何姓蕭呢,莫非是隨了姨母蕭芸娘的姓氏?
轅軒昭想到這些,莫名其妙興奮起來,如果這個女賓真是自已表妹慕陽公主的話,到時候正好可以利用這層關係,通過她先找出誰是海東青新任鷹主,然後順藤摸瓜,在他們暗中接頭之時,趁機挖出潛伏在朝廷高層的那名內奸。
事不宜遲,既然朝廷已經任命他為館伴副使,而且廷寄的任命狀很快就會傳到,轅軒昭一刻都沒有耽誤,他當天便命人把通判唐崇璟,簽判嶽鍾麟和錄事參軍畢宗卿一起找來,分別把寧江府的民政和軍政大事拜托給他們,同時特別叮囑嶽畢二人,雖然朝廷嚴令不能再大張旗鼓的訓練新軍士卒了,但可以偷偷轉入地下,在九侯堡裏麵進行封閉式集訓,萬萬不可真將武備廢馳了。朝局變幻無常,誰知道哪片雲彩有雨?一旦當今聖上心血來潮,突然決定開戰,那就隻能大眼瞪小眼了。
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這才帶著墨元瑛、程仲甫、孫二嫂、蘇婉兒以及阿飛、靈兮,一家人正式啟程上路,墨家八雄作為地方帥臣的親隨護衛,也跟著車駕一起趕往京師錦安。
半個月之後,轅軒昭一行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抵達京城。
此時已是仲冬時節,北方早就大雪紛飛,銀裝素裹,可是江南水鄉仍是溫婉如玉,小橋流水,一陣朔風吹過,隻是帶來稍許的涼意,伴隨著的還有滿大街的枯枝黃葉。
京城裏的一條寬街大道上,彩綢飄舞,旗幟飛揚,不時傳來一聲接著一聲銅鑼開道的聲響,錦安府的數百巡檢鋪兵們手持戒尺,整齊劃一的侍立在街道兩側,不時維持著過往行人的秩序。
喜歡看熱鬧的都人,全都擠擁在沿街的商鋪門口,足足上千人之多,他們都在東張西望,翹首以盼,因為每當錦安府擺出這種陣勢,就意味著有地方守土帥臣打道回京了。
時間不大,一隊人馬車駕緩緩從北自南悠悠駛來,兩名斜跨腰刀的錦衣府衛,高舉著“肅靜”和“回避”的寬大木牌,走在隊列的最前麵,隨後是百人的迎駕儀仗隊,緊接著是八騎披紅掛綠的高頭大馬,馬上端坐著八位威風凜凜的親兵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士,他們正是墨元傑等墨家子弟,緊隨其後的是三輛高篷闊輿的華蓋馬車。
入城的儀仗相當排場,正是地方帥臣合當享受的最高禮遇。
最不喜歡搞擺場窮講究的轅軒昭,此時正如坐針氈一般,呆在其中一輛馬車裏。入城之前無論他如何推辭,可惜胳膊扭不過大腿,禮部和錦安府負責儀衛的那些官員們,個個都不答應,按他們的話說,這是皇上的意思,您是力挽狂瀾、為國鏟除毒瘤的大功臣,完全有資格配享此種規格的儀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迎駕儀仗隊恰巧途經葉正途的府邸門口,此刻參知政事葉正途身穿正二品的大袖寬袍,正負手而立,獨自站在自家門前等候,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身為館伴副使的轅軒昭,先到下塌之處都亭驛安頓妥當之後,才能出去拜親訪友。此刻葉正途突然出現在自家府邸門前,顯而易見,他是準備半道截住轅軒昭入府議事了。
還沒等轅軒昭及時做出反應,前麵的百人迎駕儀仗隊便被葉正途揮手喝停了。
轅軒昭急忙下車,他第一眼望見孑然一身的先生,禁不住心潮澎湃,等走近了仔細觀瞧,才發現先生的兩鬢已經有斑斑白發,看起來明顯比走的時候蒼老很多,不用多問,這些天肯定沒少為北伐之事勞心費神。
轅軒昭緊走幾步來到葉正途麵前,正準備撩起袍衣,叩行晚輩入見長輩之禮,不料葉正途一把將他托住,低聲喝斥道:“元朗,不可!你是一路守疆帥臣,眾目睽睽之下,怎可叩行私禮?”
轅軒昭這才意識到,他還穿著一身耀眼奪目的紫金魚服呢,而且現場還有錦安府的儀仗隊以及眾多圍觀的老百姓,如此見禮著實不妥。
其實在此之前,他的官品為正五品中大夫,隻能穿緋袍戴銀魚,自從被皇上欽點為館伴副使之後,正式破格晉升為從四品的太中大夫,不僅如此,還賜予了輕車都尉的榮勳以及敷文閣待製的館閣貼職。
千萬別小看這個館閣貼職,它可是一種極其難得的榮耀之銜,眾多官員苦苦追求一生均不可得,因為加上這個貼職,就意味著有資格成為皇上的侍從官了,也標誌著正式步入炎宋皇朝高官的行列。
葉正途正想拉著轅軒昭一起進府議事,不料就在這時,一個英姿颯爽的俊美姑娘,突然從離他們最近的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
葉正途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姑娘正是墨家的當家人墨元瑛,此前轅軒昭寫信讓他邀請墨家人到寧江府助拳的時候,他曾親自跑到眾安橋附近與墨元瑛見麵會談,雖然兩人隻有一麵之緣,但是印象卻頗為深刻。
轅軒昭看見墨元瑛下了車,忽然靈機一動,朝她招了招手,墨元瑛看到手勢,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快步走了過來,然後朝著葉正途躬身一禮道:“小女子墨元瑛拜見葉相公!葉相公萬福金安!”
令人沒想到的是,葉正途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意味深長的點了一下頭,隨即便轉身往府裏走去。
對方一句話不說就轉身走了,這讓轅軒昭和墨元瑛比較難堪,尤其是墨元瑛,當即俏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葉正途充什麽大尾巴狼?他這個反應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墨元瑛繃著俏臉衝轅軒昭說道:“師兄,我先去都亭驛安排下塌之處,你自已進去吧。”說完之後也沒等轅軒昭點頭答應,她便直接跳上馬車了。
其實轅軒昭剛才的意思,本是想讓墨元瑛與先生當麵見個禮,大家以後也好相處嘛,沒想到弄巧成拙了。他當即十分懊悔,應當給蘭香好好解釋一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可是這個節骨眼上,先生分明是有要事與他相商,他怎麽可能放著大事不做,而去操心兒女情長的事呢?再說了,晚一點解釋也沒什麽大不了吧,事實上他哪裏知道,後麵發生的事情,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等百人儀仗隊緩緩啟動之後,他隻好硬著頭皮往葉府裏走去,毋庸置疑,先生肯定早就已經坐在正堂裏候著他了。
轅軒昭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大步邁了進去,進去之後規規矩矩的給先生行了叩拜之禮,這一次葉正途沒有阻攔他的意思,而是大馬金刀地坐著受他跪拜。
禮畢之後,兩人開始談正事。
轅軒昭心存一肚子的疑問,沒等葉正途開口說話,他先撿了一個最關切的問道:“先生,從去歲到今日,擴軍備戰都已經一年多了,北伐之事為何一拖再拖啊?”
葉正途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緩說道:“朝局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簡單。”
轅軒昭試探著問道:“莫非朝中重臣之中有人極力反對北伐?”
他一直以為,最大的可能就是知樞密院事楊維山在後麵掣肘,隻有他是擺在明麵上的反對派。
葉正途搖了搖頭道:“沒那麽簡單。”
轅軒昭一下愣住了,先生一連說了兩次沒那麽簡單,到底有多複雜?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葉正途主動說道:“元朗,天道宗一貫主張與虜人和平共處,這你是知道的。”
轅軒昭奇怪道:“天道宗?天道宗不是?”他的意思是,福王皇甫赫已死,朱季夫早就下台做了祠官,天道宗不是已經樹倒猢猻散了嗎?如今不是事功宗的天下嗎?
葉正途看了他一眼慢慢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天道宗官員遍布九州萬方,怎麽可能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他這麽一說,轅軒昭就明白了,事功宗雖然在朝堂之上占盡優勢,但是畢竟人力有限,一時之間也不可能突然發展壯大起來,是以江山萬裏,僅憑事功宗一黨是獨吞不下的,天道宗官員在朝堂中樞之外還是會占有很大比重的,如何讓這些人改變立場為我所用,恐怕是先生這一年來最殫精竭慮的事情了。
轅軒昭想到這裏,點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反對北伐複土的官員甚多,的確不好應對。”
沒想到葉正途再次搖著頭道:“這些人還不算是最大的麻煩。”
轅軒昭又愣住了,忙問道:“那最大的麻煩是什麽?”
葉正途忽然兩手一攤無可奈何道:“最大的麻煩是沒有錢啊。”
啊,沒有錢?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其實就是打錢,沒有錢就沒有糧草沒有晌銀,沒有糧草沒有晌銀,對於普通士卒來說,誰會在沙場效命?就算擁有百萬雄師,也隻不過是一紙老虎而已。
其實葉正途的意思不是真的沒錢,而是他們手中沒有統一的財權。
轅軒昭仔細一思忖便想到了,於是急忙問道:“依照本朝慣例,每次征戰之前,朝廷不都要成立國用司,收攏天下財賦,統一分配軍資嗎?為何朝廷遲遲不見行動?”由於內心比較焦急,他說這幾句話的語調稍微大了一些。
葉正途聽了這話,陡然站起身來,然後快步走到外麵的廊簷下,仰頭望著陰晦渾濁的天空,背負雙手,一語不發。
毫無疑問,轅軒昭最後這話一下子戳到他的心窩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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