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元旦朝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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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此刻良辰吉時已到,外番使團正式入朝遞交國書。

    大慶殿裏麵金碧輝煌,香煙嫋嫋環繞,絲竹弦樂之音不絕如縷。

    此時文武百官朝賀已畢,在殿中侍禦史的督導下,按照文東武西的班次,整齊排列在殿內左右兩側。

    從大殿正門到禦龍寶座之間,橫亙著一條黃金色的鬆軟地毯,這條織著珍禽異獸的毯布足足有兩丈餘寬,長約五十大步,屆時北朝使臣將踩著這條黃金通道,一直走到禦龍寶座台階下,正式向當今聖上遞交國書。

    當今聖上皇甫易今日顯得格外精神,隻見他頭戴十二旒大冕冠,身穿袞龍大禮服,麵南背北,高高端坐在九五之尊的禦龍寶座上,一張土豆皮一樣的瘦臉上,洋溢著重大節日的喜慶之色。

    接下來就到了北朝使臣遞交國書的動人時刻,往年一到這個環節,他總是裝病佯退,然後讓宰執大臣代替他以叔侄之禮拜接北朝國書。前幾日突然接到館伴副使轅軒昭傳來消息,說是小梁王決定取消叔侄之國更變為兄弟之國,如此一來,就意味著他不用在眾目睽睽之下屈尊降貴,親自下殿拜接北朝國書了。

    這個曆史性的決定,一下子治愈了他多年來的一塊心病,此刻皇甫易正欣喜雀躍,滿心期待這一時刻快點到來。

    隨著殿前兩個讚禮官的高聲唱名,隻見小梁王左手握著具有國家象征的符信節仗,右手托起一個蓋著紅綢布的琉璃托盤,雄糾糾氣昂昂,大踏步走了進來,他身後緊跟著賀正副使紇石烈子武和賀正女賓慕陽公主。

    轅軒昭、小魯王以及韓元熙將三位賀正使臣陪送到大殿裏麵之後,便各自找了個位置以待觀瞻。

    小梁王大步流星,徑直走到黃金通道的盡頭,然後大刺刺的在正當中的位置站定。

    如果按照此前說好的,改叔侄之禮為兄弟之禮,那麽皇甫易就不用親自下殿拜接國書,直接由內侍宦官取過來呈給他就行了。此時在玉階下麵對立著兩名烏帽長衣的內侍,其中一個年紀大點的老閹人趨步走到小梁王麵前,躬身施禮,然後準備伸手接過小梁王右手上的托盤。

    不料就在這時,小梁王突然厲聲喝斥道:“退下!我堂堂金源帝國之國書,豈能由一介閹人受領?爾之侄國皇帝速下殿來親自拜領國書!”

    此言一出,立時滿堂愕然震驚,大殿裏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射向當今聖上皇甫易。本來說好的按照兄弟之禮遞交國書,為何突然變卦?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知道陛下該如何應對,是不屑於顧拂袖而去?還是卑躬屈漆下殿拜領?

    站在左側班位的轅軒昭暗自思忖,該來的已經如期而至,接下來就隻能靜觀其變了,他偷眼看了一下位於班首的葉正途,盡管看不到先生的臉麵表情,但能隱約感覺到先生已經在醞釀之中了。

    皇甫易的土豆皮臉被大冕冠前麵的十二珠旒球擋住了,誰都看不到他此時此刻的神態表情,過了足足有十個彈指,眾人這才見他渾身顫栗著,緩緩從禦座上站起身來,然後一梯一梯慢慢走下玉階,毋庸置疑,他這是準備到小梁王麵前拜領國書了。

    從遲緩的動作上可以看出,就在剛才短短的十個彈指,他的內心一定經過非常激烈的鬥爭變化,可惜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衝動,說是他顧全大局忍辱負重也好,說是威懼北朝不敢抗爭也罷,反正事實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沒打算與小梁王公開撕破麵皮。

    不料就在這時,左側文臣序列裏突然響起一聲炸雷:“賀正使閣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現如今彼此已經是兄弟之國了,為何還要我朝陛下拜迎國書?究竟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一石驚起千層浪,文武百官頓時如夢方醒,隨即開始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些人甚至高聲譴責梁王言行相悖,出爾反爾。這些人之中自然不乏天道宗的官員,畢竟此事關乎到南朝的尊嚴和陛下的臉麵。

    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這聲振聾發聵的怒吼來自於轅軒昭。

    此前小梁王親自跑到轅軒昭的寓所,紅口白牙,白紙黑字,聲稱要改變兩國不對等的叔侄關係,如今卻突然出爾反爾,非要南朝以舊製繼續執以叔侄之禮,究竟是何道理?麵對這種荒誕怪悖的舉止行徑,轅軒昭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當麵質問。

    聞聽此喝,皇甫易渾身頓了一下,立馬停住腳步,似乎在等著小梁王的答複。

    小梁王瞬間就聽出是轅軒昭的聲音,他轉過身子麵向左側,哈哈大笑道:“各位稍安勿躁,等到貴國陛下拜領我朝國書之後,本王自然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說完依舊大刺刺的麵向皇甫易,等著對方過來拜受國書。皇甫易無可奈何,隻得繼續往下走去,在下到最後一個台階時,腳後跟有點發軟,稍微蹣跚了一下。

    對立階下的那兩名內侍慌忙跑了過去,想要攙扶一把,不料被皇甫易用力給推開了,看得出來,他內心的火氣還不小哩。小梁王冷冷的看著,鼻子裏輕哼一聲,手裏的托盤又往高處舉了舉。他的身材本來就高大偉岸,這樣一來,與皇甫易矮瘦的身子形成鮮明對比,完全呈現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此時皇甫易那張瘦臉像發了黴的土豆,隻見他忍氣吞聲,低下頭躬身一揖,頭上大冕冠的旒珠瞬間叮當亂響起來,與此同時,從他的牙縫裏擠出來一聲蚊子音道:“炎宋侄皇帝拜納金源叔皇帝國書。”

    此刻大殿裏寂然無聲,文武百官們親眼目睹了這無比屈辱的一幕,每個人都哭喪著臉,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平時反戰口號叫囂得最凶的天道宗官員,此時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不拉幾。

    皇甫易施禮完畢,小梁王這才得意洋洋地將托盤往他麵前一舉。皇甫易拿起來仔細一看,登時大驚失色。

    原來琉璃托盤裏根本不是什麽國書,而是一封信箋和一紙文書。

    顯而易見,這封信箋就是北朝廢太子的親筆書信,也是與南朝內外勾結的鐵證,那紙文書卻是皇甫易自己的禦筆承諾書。

    小梁王突然放聲哈哈大笑,用手一指皇甫易厲聲喝斥道:“炎宋侄皇帝!你口口聲聲說沒有北侵預謀,還以禦筆親書作出承諾,那麽本王問你,這封密箋是怎麽回事兒?究竟是誰在出爾反爾?你們南朝居心何在?快說!”

    這一連串的質問簡直咆哮如雷,無禮之至,瞬間就把皇甫易給氣懵逼了。

    皇甫易嘴唇發紫,渾身直打哆嗦,此時此刻他已經基本喪失了理智,既顧不得畏懼虜人的金戈鐵馬,也顧不得所謂的朝廷大局,居然一轉身,拂袖而去了。

    小梁王見他一言不發就這樣走了,完全無視自己的一連串問題,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隻見他右手一抖,那隻琉璃托盤啪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下從高處跌落,立時碎片飛濺起老高,有幾塊碎片差一點便飛到尚未遠去的皇甫易身上。

    此番舉動雖然看上去像是不小心失手跌落,但是已經對皇甫易的安全構成了威脅,如果嚴重一點說,簡直可以視作刺王殺駕!玉階兩側的禦前侍衛寬衣天武們立即蜂擁而至,他們迅速保護著皇甫易往後殿急奔而走。

    事實上,這個時候隻要皇甫易回過頭來喝令一聲:格殺勿論!數十名寬衣天武當場就會將北朝使臣全數擊斃,這樣一來痛快倒是痛快了,造成的惡果卻是不可逆轉的。

    就在這時,葉正途突然疾步走出班位,大聲說道:“陛下乏累了,今日暫緩交割國書,館伴正副使何在?還不速速陪送梁王殿下回去歇息!”

    當場撕破臉皮搞個魚死網破,對誰都沒有好處,尤其是對當廷過足了大癮的小梁王來說,這是一個順坡下驢的絕佳台階。

    轅軒昭聞聽此言,趕緊和小魯王、韓元熙一起護送小梁王等人迅速離開大殿。

    北朝使臣一走,大殿裏人聲鼎沸,議論紛紛,有的人主張扣押小梁王等人與北虜絕交,有的主張先調查事情原由,再想辦法緩和彼此這種緊張氣氛,還有的甚至要求立即將北朝使臣拉到菜市口砍了,眾人吵得不可開交,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葉正途麵朝大家,冷眼審視了半晌,突然再次高聲喝道:“肅靜!肅靜!”眾人這才漸漸安靜下來,準備洗耳恭聽這位宰執大臣怎麽說。

    葉正途潤了潤喉嚨,聲若洪鍾道:“虜人野蠻無禮,當眾羞辱我朝陛下,各位大人說說,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成了啞巴,真擺到台麵上正式議事,他們卻沒人敢出頭說話了。

    葉正途冷哼一聲厲聲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食君之祿,自當忠心王事,如今眼瞅著主上被辱,爾等卻雷聲大雨點小,惺惺作態,這難道還是人臣之道?”

    他揮舞著寬袍大袖在禦座台階下麵來回豬突狼奔,一副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的樣子,就在這時,不知道哪個楞頭青突然喊了一嗓子:誅殺虜狗,還我中原!

    剛開始大家都沒有聽清楚,緊接著這個人又喊了一遍,這回大家聽清楚了,有人開始附合起來,然後是一個人,兩個人,五個人,十個人,……,很快大殿裏便響起了震天的怒吼,比此前宮廷儀衛呼號的繞殿雷還要響上數十倍。毋庸置疑,這裏麵不單純是事功宗官員的呼聲,就連一向極力反戰的天道宗官員,也開始同仇敵愾起來了。

    葉正途滿意地點了點頭,頜下的一撮山羊胡須翹起老高。從目前的結果上來看,半個時辰前元朗讓他趁勢鼓噪聲討虜人的餿主意,不僅不是下下之策,反倒成了上上之策。如此一來,眾誌成城,陰差陽錯的完成了夢寐以求的北伐統一戰線,正所謂有心種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大殿裏文武百官群情激昂,聲震天地,剛剛退到後殿的皇甫易聽得真真切切,也聽得熱血沸騰。

    他瞪著蛤蟆眼對身邊的內侍吼道:“速召各位宰執大臣入內見朕!”內侍剛要轉身出去傳旨,不料皇甫易又喊住他道:“慢著!將皇甫旬和轅軒昭一塊召來,要快!”

    皇甫旬和轅軒昭是館伴正副使,北朝使團出現此番惡劣行徑,他們二人自然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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