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逐虜中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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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昭沒想到朝廷居然在這種時候上趕著與虜人議和,而且議和的條件竟是維持此前的現狀,仍以淮河秦嶺為界,孰不知此時此刻,虜人不僅被趕到了黃河北岸,而且穀截宗翰的十萬大軍也被圍困在汴京的方寸之地,換句話說,既便南朝提出以黃河為界,虜人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哪還敢討價還價?史遠道等人拿著這樣的議和條件前去談判,不是賣國是幹什麽?

    史遠道、賈懷道以及夏震三個所謂的欽差大臣,被軒轅昭罵得狗血噴頭,罵完了還得舔著臉說罵得好。

    眼見功敗垂成,軒轅昭怒發衝冠,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泄,他搞不清楚當今聖上究竟是怎麽了,搞不清楚廟堂之上的韓太師和葉相國這是唱的哪一出戲,劈裏啪啦罵完之後,也隻能一個人坐在那裏喘著粗氣。

    這個時候天都烏漆墨黑了,大都督行轅早就已經亮起油脂火炬,熊熊火光照得整個趙家莊如同白晝,史遠道等人一路鞍馬勞頓,又饑又餓,此刻見這位新晉的靖安郡王餘怒未消,人人噤若寒蟬,任憑肚子裏山呼海嘯。

    唐崇璟、嶽鍾麟、畢宗卿三人見這樣韁持下去不是個事兒,人家畢竟是朝廷派遣傳旨的欽差大臣,還有那些一向驕縱慣了的禦前侍衛,何曾受過此等禮遇?是以悄悄走過來勸軒轅昭給史遠道一個台階,以免開罪了這個偽君子後患無窮。

    軒轅昭看在老哥幾個的麵子,最終冷著臉對史遠道說道:“史尚書,和談之事姑且等明日再議,你不是還有一道聖旨要宣嗎?宣完你們就下去歇息吧!”

    哪知史遠道忽然搖了搖頭道:“還有一道聖旨須等議和之事確定下來之後方能宣讀,請恕下官不能從命。”

    軒轅昭聽了這話,微微一愣,到了這種時候還賣關子,他們究竟包藏了多少禍心?當下雖然恨得牙根直癢癢,無奈卻不能把這位手持天子令劍的狗屁欽差大臣如何,是以隻能冷哼一聲道:“既是如此,那就請各位欽差下去歇息吧!”

    史遠道、賈懷道、夏震以及那十名禦前帶刀侍衛如釋重負一般長出一口氣,有兩個肚子一軟差點當堂癱下去。他們久在朝中養尊處優,今日縱馬跑了數百裏路,早就累成了狗,又在大都督行轅裏像根木頭一樣杵了將近一個半時辰,一滴水未喝,一顆米未沾牙,聽到軒轅昭讓他們退下去歇息,能不欣喜雀躍嗎?

    靖衛營親兵領著史遠道一行一百多人走了之後,唐崇璟、嶽鍾麟等川陝大軍的將帥也被畢宗卿等人接到自己的大營裏喝酒聊天去了,隻留軒轅昭一人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子,他那副孑然一身的樣子顯得既焦慮又憤怒。

    剛剛獲知虜人內亂的事實真相,這是將虜人驅逐出中原趕到關外的千載難逢的良機,一旦錯過,恐怕再沒機會了,而朝廷議和的旨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真是讓人痛恨不已。

    他在心裏暗暗的埋怨韓貴胄和葉正途,你們當初既然能頂著巨大的壓力推動二次北伐,為何不能再頂住壓力將北伐進行到底?不要要太多時間,隻需一個月就能將虜人打到關外了,如今這樣功敗垂成算怎麽回事兒?

    他在室內狼奔豬突了好一陣子,就連門外當值的靖衛營親兵都看得眼暈,好不容易停下來喘口氣,他猛然意識到哪兒不對勁,仔細一想,原來問題出在閩王皇甫顯身上,按照慣例,像出京傳旨這種差事,非執事親王不能為之,此前一直是魯王皇甫旬在負責這種事情,為何突然改遣閩王,而且今天來的三個所謂欽差大臣,全都是主和派的人,換句話說,也就是楊維山的黨羽,難道朝廷出什麽大事了嗎?

    想到這裏,他登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離京之前,他還提醒先生,如今在京城裏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禦林軍,他們的權力幾乎已經被楊黨架空了,如果楊維山假傳聖旨調遣殿前司的人馬,韓貴胄既便有自己的府兵衛隊,也不堪一擊。

    現如今朝廷急吼吼的遣使來與虜人媾和,此般舉措正好與此前韓貴胄和葉正途推動北伐的決心大相徑庭,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合理解釋,那就是朝中的主戰派集體出事了!否則為何這些天先生沒有給他寄過隻字片語,樞密院也沒有任何作戰布署?他想到這裏,眉頭快擰成了疙瘩,這裏麵肯定有事,隻是消息被嚴密封鎖了,他暫時不得而知而已。

    當天晚上,軒轅昭沒有進食,也難以安寢,一個人坐在燈下怔怔出神,他不能確定朝中是否出了大事,因此就做不了既將要被執行的戰略布署,幾十名統兵大將以及數十萬將士,全都在眼巴巴的等著他下令揮師北上直搗黃龍,他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卡了殼。

    就在他愁腸百結夜不能寐之時,深夜有一個不速之客突然來訪,使一切迷霧很快煙消雲散。

    這個人就是陪著史遠道前來宣旨的侍禦史賈懷道,他懷裏抱著一個實木匣子,鬼鬼祟祟的摸到軒轅昭的臨時寓所,見到軒轅昭之後,搶先壓低聲音說了七個字:葉先生讓我來的。

    軒轅昭本來對賈懷道已經不抱什麽希望,聽了這話知道他是奉了師命而來,立刻來了興趣,他當即喝令外麵當值的靖衛營親兵退到三丈以外,然後才關上門和賈懷道說話。

    賈懷道吃飽喝足之後小眼放光精神抖擻,不再像白天那樣蔫不拉幾的膈應人,軒轅昭仿佛看到了此前在寧江府與他同生共死的那個賈懷道,於是不好意思的說道:“老賈,今日我當著眾人的麵給你難堪,不要介意啊。”

    賈懷道小腦袋一搖道:“王爺說哪裏話!賈某不才,卻也是明事理之人,別的事情糊塗也就糊塗了,在大是大非麵前一點都不敢馬虎,再說了,王爺如果不當著史遠道的麵臭罵我,恐怕我也沒那麽容晚偷跑出來見王爺。”

    原來他是背著史遠道和夏震偷跑過來傳遞密信的,可見此人並雖與楊黨沆瀣一氣,軒轅昭點了點頭道:“嗯,你肯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見我,也不枉咱們相知一場。聽說你年前還隻是監察禦史,沒想到幾個月就升任侍禦史了,恭喜恭喜歡!你那位鄉黨兼同窗宋鴻銘,恐怕也高升了吧?”

    賈懷道急忙搖頭道:“宋師兄和葉先生一樣,現如今都在大獄裏呆著呢。”

    此言一出,軒轅昭大吃一驚,瞬間額頭上的汗就下來了,這話是怎麽說的,葉正途是堂堂一品宰臣,宋鴻銘也是三品侍從高官,怎麽說抓就抓起來了?半晌之後這才急聲問道:“老賈,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賈懷道什麽話也沒說,他悄悄走到門口,彎腰把一個黑漆木匣子撿了起來。他一進來就把那玩意放在門後,軒轅昭剛開始沒有留意,此刻見他抱在懷裏沉甸甸的,好像有十幾斤重的樣子,不禁好奇道:“老賈,這是什麽東西?”

    賈懷道把黑漆木匣子放到桌麵上,一邊低頭往鎖孔裏捅鑰匙,一邊若無其事的提醒道:“王爺,我先說一下,這是一顆人頭,您別嚇著了。”

    軒轅昭聽了登時一怔,人頭?誰的人頭?堂堂欽差大臣千裏老遠的抱個人頭幹什麽?

    賈懷道打開黑匣子的一瞬間,軒轅昭腦袋嗡的一聲巨響,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當朝太師平章軍國重事韓貴胄的頭顱!

    這顆偌大的頭顱很可能用水銀等防腐物浸泡處理過了,雖然一路從京城運送到此地,卻沒有絲毫腐壞變臭,與剛砍下來時的新鮮頭顱相差無幾,隻是沒有了體溫而已。

    軒轅昭呆怔了足足二十幾個彈指的功夫,突然低聲咆哮道:“老賈!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賈懷道這次一點都不害怕他的怒吼,輕輕蓋上黑匣子,然後落鎖拔鑰匙,一切完事之後,這才從容不迫的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軒轅昭領著七萬馬軍司離京之後不久,韓氏太皇太後就突然薨世了,當晚楊維山受當今聖上委托,親自去韓府向韓貴胄報喪,韓貴胄悲痛欲絕,隨即跟著楊維山進宮,沒想到這裏麵暗藏著天大的禍心,他剛走到北內重華宮外的一個偏僻街巷裏,早就埋伏在暗處的夏震和一百名禦林軍一擁而上,將韓貴胄和他的幾個親隨亂錘打死,然後剁下了他的腦袋。

    與此同時,史遠道領著殿前司的數千將士包圍葉正途的府邸,以及在京朝官的眾多住宅,將事功宗的人一網打盡,此後楊黨指使禦史言官上章彈劾以韓貴胄和葉正途為首的主戰派,說他們窮兵黷武,禍國殃民,應當梟首獻於虜人議和,宋鴻銘身為言官之首,拒絕執行這樣荒謬的指證,於是被楊黨扔到大獄裏。

    楊維山和史遠道本來想將葉正途的人頭也砍下來,與韓貴胄的人頭一起作為元謀大臣獻給虜人,以促成兩國和議,就在危急時刻,侍禦史賈懷道挺身而出,他當廷指出,如果殺了葉正途,就等同於公開與手握重兵的軒轅昭翻臉,此言一出,立時給那些激進的楊黨之人澆上一盆冷水,葉正途是軒轅昭的恩師,這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真會把軒轅昭逼反了,就這樣,葉正途的命算是暫時保全下來了。

    軒轅昭聽完賈懷道的講述,渾身衣衫全都汗濕了,一顆心在胸腔裏上下竄動,半晌之後他才嘶啞著聲音問道:“老賈,我太太韓元熙是不是也被他們抓了?”

    韓元熙是韓貴胄的親侄女,楊黨既然已經拿韓貴胄開了刀,又怎能放過他的親侄女?韓元熙懷著軒轅昭的親骨肉,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趙家又要後繼無人了,軒轅昭能不緊張嗎?

    賈懷道輕輕搖了搖頭道:“王爺勿念,您手握重兵在外,他們暫時還不敢拿韓夫人怎麽樣,隻是靖安王府很可能已經被嚴密監視起來了,韓夫人出入沒有以前方便而已。”

    軒轅昭這才稍稍放下一點心,他捧著發漲的腦袋,使勁在想一個話到嘴邊又忘了的事兒,賈懷道見他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忙安慰道:“王爺,隻要您能全力促成和談大計,不光是韓夫人,就連葉先生都不會有事。”

    軒轅昭聽了這話,這才想起來要問什麽,於是忙問道:“老賈,你說是先生讓你來的,那他老人家可有什麽交代的。”

    賈懷道微微一笑道:“葉先生隻說了六個字:秘密帶兵勤王。”

    軒轅昭一聽就迷糊了,勤王?勤的什麽王?這不是經當今聖上默許才造成的惡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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