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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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林臉色僵住了,這時,身後咚的一聲,回頭見阿鹿從一個角落裏蹦了出來,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你怎麽在這裏?”李東林看了眼她身後,“不是叫你躺著嗎?霞姑呢?”
“她去看有沒有什麽可吃的。我說肚子餓了。”阿鹿道。
阿鹿天性好動,堵在嗓子裏的荔枝一出來,精神便恢複了,霞姑叫她躺著,她怎還躺得住,趁著霞姑一轉身,早就摸了過來,剛才藏在門後睜大眼睛看著梅錦替李東林縫傷口。她每落一針,阿鹿便跟著抽一下眉,仿佛那針就落在自己肉裏一樣。
“二叔,疼嗎?”阿鹿仰臉望著李東林。
李東林呲了呲白牙,“半點兒也不疼!”
阿鹿嘻嘻一笑:“二叔,我還從沒見你這麽老實過。她不讓你動,你就真的不動了。”
李東林板起臉,道:“下回你讓她給你往肉裏縫幾針看看,瞧你動還是不動。”
阿鹿做了個鬼臉,回頭看了下,湊過去低聲道:“二叔,我見你剛才一直盯著她這裏瞧……”她比劃了下自己的胸脯,“你又問她名字,又問她夫家,還問她願不願意嫁過去,你想做什麽?”
李東林抽了一口涼氣,作勢抬手要打,阿鹿轉身立刻逃走,嘴裏嚷道:“我一看就知道,她是看不上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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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管事找來,求梅錦去看下自己婆娘,說她腰疼痛難忍。
梅錦和這倆夫婦一路上說的話還比不上與魯家人說的多。但對方既然開口,她自不會拒絕,點頭應了下來。
梅婆子的腰確實扭傷了。隻是,治跌打扭傷不是梅錦的長項,勉強治說不定還加劇傷情。見她叫喚的實在厲害,幫她在扭傷處推拿片刻,暫時減緩些疼痛後,建議到前頭集鎮時下船找跌打郎中看。
梅婆子以為她不願意替自己看,心裏有點不滿。也疑惑,不知道她怎麽一離開京城突然就會替人治病了。又聯想起自上船後她整個人性情大變,除了這張臉之外,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出神片刻後,突然靈光一現,脫口道:“哎呀我的娘!你不是我家二娘子!你是被什麽附身了吧?”說完自己也嚇了一跳,心想若真這樣還被自己道破了,這東西還不要害自己?慌忙捂住嘴巴,驚恐地看著梅錦。
錦娘一怔,索性接口道:“知道慈航普度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嗎?”
梅婆子點頭。
“我本是菩薩蓮花座前的一盞油燈,本該油盡燈滅了,但因為久聽佛偈有了靈性,菩薩憐我,於是送我下凡曆劫以修正果。我和你家二姑娘有緣,就投她身上了。”
梅婆子張大嘴巴,一動不動地看著梅錦。
梅錦歎了口氣,“這原本是天機,我誰也不能說的。知道太多的,恐怕有損福澤……”
梅婆子嚇得擺手不停:“我的奶奶!原來是菩薩前的靈通!難怪我這些天琢磨著二娘子整個似換了人!我誰也不說,回去了還早晚給您供香火,求您饒了我吧——”一麵說著,也不顧腰疼了,撐著勉強跪在床上就要磕頭。
梅錦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謅:“我下凡原本就是修行,若是因我的緣故損了你的福澤,於我修行也是不利。隻要你守口如瓶,我自然會在菩薩麵前為你祈福。”
“一定一定!燈兒菩薩奶奶,我誰也不說,就是我屋裏的那個也絕不說!您一定要記著替我祈福啊!”
梅錦忍住笑,扶著梅婆子讓她躺回去。
“不敢勞煩菩薩奶奶,我沒事兒,沒事兒——”梅婆子慌忙朝她合什拜謝。
梅錦走出去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梅婆子低低一聲“我的娘哎——”。這一聲感歎裏,仿佛包含著無盡的驚訝、疑慮、恐懼、慶幸……複雜萬分。
她嘴角微微上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原本死了,卻又以這種方式重新活在當下,可不就是一盞滅了又亮的燈麽。至於梅婆子信或不信,由她去好了。就算回去了她告訴梅家人關於自己的異狀,萬水千山之隔,又是一個卑微到即便死了也沒人會掉一滴眼淚的庶女,絕不至於會讓他們上心到把自己再捉回去拷問一番的地步。把她送出門的那一刻起,此生梅家人想必便已沒再打算與她再有任何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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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船抵達了前頭的那個茶馬集鎮,停了下來。梅婆子被梅管事扶著上岸找跌打郎中。沒多久,李家那些原本被撇下的隨從等便換了條船,追了上來。李東林抱了阿鹿送回到船上,正開口要梅錦也跟自己上船,忽然見阿鹿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看著自己,頓了一頓,改口道:“我額頭的口子是你用針線縫起來的。我要回我自己的船了。你上或不上,隨你自己定。”
梅錦還沒開口,霞姑已經代替她搖頭:“這怎麽行!這是梅家二娘子坐的喜船,哪裏有中途離開上我們船的規矩?既然要照看你的傷口,我們就跟她的船一起走,反正都到昆州。”
霞姑身份雖然是仆從,但在李家地位似乎並不低。她這麽一說,李東林似乎有點不快,一直盯著梅錦,見她始終沒有任何反應,看樣子是讚同了霞姑的提議,哼了聲,出艙來到船頭,也不走踏板,兩船中間還隔著幾米遠,縱身一躍便跳上了自己的船,頭也不回地進了船艙。
阿鹿在他身後笑嘻嘻拍手:“二叔生氣了。”
霞姑有點莫名其妙,對梅錦道:“我家二爺就這脾氣,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梅錦笑道:“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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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船當夜在埠頭停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上路。這樣同行了三天後,正午的時分,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埠塢是當地最大的水上集散點。上岸後,往東是昆州州治土司府所在的龍城,而梅錦夫家裴家居住的馬平縣,則離此西去大約幾十裏路,也不是很遠。
昆州是西南最大的州府之一,下有十幾個縣。除了漢人,自古起就在此聚居了白、苗、哈尼、傣、僳僳、怒、獨龍等十幾個少數民族的居民,人煙阜盛,這埠塢也聚集了眾多船隻,岸上挑夫往來絡繹不絕,景象十分忙碌。
裴家從得到梅家應婚開始,便盼著送嫁船早日能到。早早地讓船塢上的一個相熟人每天留意抵達船隻。魯家的船剛到,那個相熟人就知道了,立刻快馬奔向馬平去向裴家報訊了。
土司府接阿鹿和霞姑的馬車已經來了,就停在埠塢的河岸邊上。
一路同行,阿鹿除了晚上回去外,白天幾乎都在梅錦這邊混,並且總叫她為姐姐,梅錦糾正,讓她叫自己姑姑,她卻擺出大人樣子,稱自己已經不小,叫姑姑便是把她叫老了,又要梅錦認下她這個妹妹,弄的梅錦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不過反正在她看來,姑姑也好,姐姐也罷,不過一個稱謂而已,她喜歡就隨她了。
除此之外,梅錦還發現這小姑娘很聰明,對她那天用過的海氏急救法很感興趣,嚷著要學。反正船上也無事,梅錦教她後,又教了些別的日常可能用到的急救和自救方法。阿鹿學了後,巴不得立刻能遇到個可以讓她一展身手的機會才好。幾天這麽相處下來,這會兒要上岸分開了,霞姑與錦娘道別時,她便站在邊上看著,臉上露出依依之意。
李東林仿佛不耐煩,自己先上了岸。等到阿鹿被霞姑帶著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李東林也騎馬欲走時,忽然又扭過頭,看了眼梅錦。
這幾天同行,梅錦一直關注著他的傷口,到現在基本可以排除內出血的可能,外傷愈合得也不錯,此刻見他回頭,便把剛才已經叮囑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李二爺,你回去了別忘記照我給的方子熬藥按時服用,再早晚塗於傷口。不要喝酒!要是有紅腫化膿跡象,須立刻來找我。都沒問題的話,十天後你再來,到時候我給你拆線!”
李東林似沒聽到,轉頭縱馬便去了,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視線裏。
這幾天兩船同行,他就一直這麽一副活像別人欠了他銀子不還似的嘴臉。梅錦也習慣了,見他終於離開,就如同送走一尊瘟神,簡直可以用鬆了口氣形容。
從京城一路到此,可謂千山萬水,除了幾日前的那場小波折,好在別的一切都還算順利,現在,就隻等著裴家人來這裏接自己。
遞消息的人回來了,帶來了口訊,說裴家為了娶親早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聽到她抵達的消息,迎親隊伍已經在後頭趕來了,接走新娘到家,今晚就拜堂成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