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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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他知道那是演戲。

    顧宸北坐在辦公桌後麵,他看著女人的身影從門口消失。

    ——在他出言讓陸霜年離開之後,那個女人所有的反應,失落、悵然,或者隱忍的憂愁,都是唱做俱佳的表演。

    可他偏偏不能瞧著她那副模樣。

    有意思的,倒是那個吻之後,從女人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懊惱。身體的反應總是要來得更加真實一些。

    顧宸北給出承諾,等著陸霜年的反應,而顧宸北必須承認,女人最後的那句話,讓他幾乎有種驚喜的心情。他太清楚陸霜年的性格脾氣,也同樣了解這女人深埋的野心。陸霜年說出“永不為敵”這樣的話,不啻於袖手了半壁江山。

    他們之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何嚐不是一場戰爭。沒人能指望兵不血刃,就分出勝負。

    顧宸北淡淡地笑了笑。他從來不喜歡曠日持久損失慘重的戰鬥。可如果是陸霜年的話——

    刀山火海,上天入地,他奉陪到底。

    女人出了門,臉上終於露出陰翳的表情。她知道顧宸北不可能抗拒她表露出的那份情誼,卻沒想到某人的辦法這樣直接。親吻和承諾,這種東西太親密也太鄭重,讓陸霜年連憤怒都感到無力。

    到最後幾乎是假戲真做,兩敗俱傷。

    可她除卻源於挫敗的懊惱之外,竟沒有其他的情緒,仿佛這樣交換承諾的事情早已經被冥冥中認可。

    她的確不能再在顧宸北的身邊兒待下去。再這樣下去,勁敵就該變作弱點了。陸霜年扯了扯嘴角,在危險真正來臨之前,希望現在抽身還不算太晚。

    “您好——”

    清亮的女聲從身後響起來。

    陸霜年扭過頭去,挑了下眉。是宋家小姐。

    “請問、請問你們顧長官在裏麵嗎?”女孩的聲音緊繃繃的,好像突然就在陸霜年審視一樣的注視中不知所措起來。

    宋雨晴莫名地覺得,在眼前這個女軍人的目光下似乎連自己的一點小心思都無處遁形。她緊緊地抓著手中的袋子,抿了抿嘴唇,然後鼓起勇氣直視回去。

    “我叫宋雨晴,是顧長官的……”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不是顧宸北的任何人。她隻是喜歡那個男人。

    所幸麵前的女軍官似乎對她的身份並不好奇,也不打算追問。宋雨晴感覺手心裏都出了汗,心中的茫然無法驅散。她看見對麵的女軍官臉上露出了一縷有些奇怪的笑容。

    這姑娘倒真是天真單純,那副緊張的模樣讓她看起來像隻小兔子。便是像陸霜年這樣的人,也免不了對這個女孩子多生出些包容來。她的目光掃過宋雨晴手裏的袋子,那裏麵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麽。

    顧宸北真是好福氣。

    “原來是宋小姐。”陸霜年道,她稍稍將自己的聲音放柔了一些,“師長就在辦公室。”

    宋雨晴幾乎是如釋重負,連忙道謝。女人略微低啞的嗓音讓她覺得有些好奇,但顯然這並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情。

    陸霜年瞧著這姑娘帶了一點隱藏蹩腳的雀躍朝著顧宸北的辦公室走去,她在原地站了兩秒,也轉身離開。

    ——顧宸北能不能消受得起這美人恩情,關她什麽事!

    深秋的天氣愈發地冷了。

    陸霜年緊了緊風衣,她換掉了軍服,隻穿了襯衣長褲,外頭套了件煙灰色的長風衣。天已經黑下來了,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吹過來,揚起女人衣服的下擺。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零星的汽車時不時地駛過。這些日子汶鼎上上下下的氣氛都格外地緊張。前線不斷失利,也令民眾開始緊張起來。遼繹實行了宵禁,再過一會兒,還在街上閑逛的人就要被抓到警局裏去了。

    街麵上的店家也都關門閉戶了,隻剩下不遠處的街角上的一間小酒館,還在黑暗中亮著盞昏黃的燈,旗幡在秋風裏被吹得嘩啦嘩啦地響。

    陸霜年朝著小酒館走去。

    木頭門被推開時發出“嘎吱”一聲,屋子裏暖黃色的光線流瀉出來,照亮女人鞋尖前頭的一小片陰影。百無聊賴的老板從木櫃後麵抬起頭來,眯起眼睛打量陸霜年。

    女人邁步進了屋。她四下裏環視了一下,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何大哥早來啦。”

    何勳就坐在小店靠窗戶的位置上,他聽見聲音便抬起頭來。

    “阿年。”依舊穿著軍裝的男人笑了笑,道:“我也隻剛到了幾分鍾。今天走的早了一點。”

    陸霜年在何勳對麵的位子坐下。冰冷的椅子讓她縮了縮。

    何勳的笑容擴大了一些,他揚手叫了小店的老板過來:“燙一壺酒,三個小菜。”

    百無聊賴的老板瞧了瞧手裏那張紙幣的麵值,一下變得殷勤起來,忙去後廚吩咐。

    “外麵冷啊。”何勳看著已經坐定的陸霜年,語氣溫和:“待會酒上來了喝兩口,就暖和過來啦。”

    陸霜年露出一個微笑。她瞧著何勳,男人的眼睛裏映著小店裏暖黃的燈光,還有她的影子,愉悅在他瞳孔裏閃亮閃亮的。

    陸霜年見過很多很多人,凶悍的軟弱的虛偽的仇恨的,她從那些人的瞳孔裏看進去就知道他們在盤算著什麽,知道他們的笑意背後藏著多少刀子,真誠之後又有多少齷齪。

    而何勳是真的因為見到她而感到愉快。

    這怎麽能讓人不回以相同的溫暖。

    “好長時間不見了呢,何大哥。”陸霜年道。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了一點輕快的尾音。

    何勳用目光細細地打量著坐在對麵的年輕女人,過了一會兒,道:“是啊。”

    從那天意外地相遇之後,他們還沒機會好好地說過話。何勳並不想去回憶在城防司令部看到的那個陸霜年。那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丫頭。

    酒和小菜很快端了上來。燙過的酒冒出嫋嫋的白霧來,酒香隨著熱氣升騰,就連那幾個簡單的下酒菜看上去也教人口舌生津。

    陸霜年扯掉了手上黑色的鹿皮手套,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

    何勳瞧著她吃,給兩個人滿上了酒。

    他道:“有七八年了吧。”

    陸霜年點點頭。

    “能和我說說這些年的經過麽?”何勳又道。

    他知道陸霜年這些年過的不可能容易,也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已經不再是當初瘦弱安靜的小孩。阿年或許,不會願意同他提及。

    想到當年的小姑娘不知要經過多少淋漓的鮮血和難熬的苦痛才能煉成如今的沉靜冷酷,何勳心中又猛地生出愧疚來。他將陸霜年留在顧府之後,便因為軍務繁忙很少去看望,不想過了幾個月,那孩子竟已離開了顧府,去了軍醫學院,自此在沒有蹤跡。

    陸霜年咽下嘴裏的東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滾燙的酒落進胃袋,將整個人都暖和過來。她看了何勳一眼。

    這位“何大哥”已經不像當初那麽年輕了。這麽多年過去,算起來他也已經三十多了。他臉上的神情近乎於期冀。

    經曆的太多,離別的太久,這個時候,總是心中忐忑的。

    陸霜年道:“顧家供我讀了軍醫學院,後來被軍情處的長官看中,便進了軍情處。”她頓了一下,然後道:“既然是軍人,總要盡軍人的職責,這幾年打仗,慢慢也就習慣了。幾個月之前我剛剛從處裏調到顧宸北的第一師,現在隻是個參謀。”

    何勳凝神聽著,對女人的輕描淡寫有些無奈。他喝了一口酒,看著陸霜年的神情,將“苦了你”的話吞進肚子。阿年從來都用不著任何人的同情甚至憐惜,小得時候是這樣,現如今想必也沒變。

    男人隻是拿起酒杯在陸霜年麵前的杯子上輕輕碰了一下,道:“辛苦。”

    生逢亂世,又有哪個不辛苦。他的這個妹子,一路從無依無靠走上來,軍功戰勳不知有多少,雖不容易,卻也是意料之中。這個在戰火中生存下來的孩子似乎帶著與生俱來的強悍,絕非池中之物。

    陸霜年似乎心情不錯,她可沒那麽多矯情的心思,自己選的路,總歸要自己走。她的野心不同凡人,要付的代價自然比尋常的巨大。

    她問何勳道:“何大哥呢,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何勳瞧著陸霜年臉上笑容,隻覺得心中那愧疚的負重也輕了一些。他道:“在城防司令部,其實也不過是個上不得戰場的閑職而已。”

    陸霜年笑道:“何大哥對我還謙虛什麽?你可是張將軍手下的幹將呢。”

    何勳似乎想起了什麽,他開口道:“我今天我接到了司令部的命令,調到顧二公子的第一師了。”

    陸霜年眉梢一動。——原來今天下午顧宸北去城防司令部,是去同張振彪要人的麽。他將何勳調到第一師,又是為了什麽?

    女人喝掉了杯中的酒。她微微低垂了眼簾,看著手中的瓷盅,不知在想什麽。

    何勳停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不知阿年找我來,有什麽事要說?”從看見一身便裝的陸霜年開始,何勳就有種隱隱的預感。可太久沒見,他越來越猜不透她了。

    陸霜年抬起頭來:“不瞞何大哥,今天的確有事想拜托你。”

    何勳將酒倒滿,示意陸霜年往下說。

    女人露出一個笑容,她的語氣平淡:“我要從何大哥手裏借一個人。”

    何勳怔住。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琉火姑娘的地雷,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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