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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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秋山路。黃葉遍地,踩上去的時候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陸霜年的步子不大,她慢慢地往自家的巷子裏走,手cha在風衣的口袋裏。
呼吸之間酒氣仍在鼻端縈繞。酒是好酒,陸霜年喝的並不多。她知道自己量不大,便有意少喝了幾杯,以保持清醒。即使這樣,依舊帶了種微醺的感覺,渾身的暖意還沒散去,被秋風一吹,酒意反倒濃重起來。陸霜年很久沒這麽放鬆過了。
她深知何勳的為人,竟也就這麽放任了自己放鬆警惕。
天氣太冷,一壺熱酒總是讓人難以抵擋的。這些日子她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這日期越近,陸霜年便越冷靜。女人想著何勳在聽到她要求時的表情,不由得扯起唇角笑了笑。
他一定也猜到,自己要做什麽了吧。
她這種人,為了自己那個目標,“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想來正常人哪個也不會願意親近。陸霜年自己嗤笑了一聲,她清楚自己甚至為這種“孤獨”而感到得意。
人道高處苦寂寥,我偏愛,高處寒。
不遠處的牆角有個兩個拉人力車的,在冷風裏頭壓低帽子縮在自己的車子裏頭。
直到女人晃晃悠悠地在他們麵前停下腳步,兩個人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
“這位小姐,去哪兒?”其中一個車夫抬起頭,露出一個小心而諂媚的笑容。
陸霜年掃了他一眼,她的語氣冷靜而平淡:“兩位辛苦了。”女人忽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似乎在一瞬間整個人就換了個氣場,慵懶而漂亮。
兩個車夫都是一愣。
——他們自然都不是什麽做苦力討生活的窮苦人。不過顯然第一師的得力士兵做起監視的活兒來還瞞不過“情報之王”的眼睛。
上頭的長官給他們下過命令,除卻監視決不允許有其他任何舉動,所以即使眼下已經被監視對象堵到跟前來了,兩個人也隻能保持著警惕,不敢妄動。
陸霜年笑眯眯地對兩人道:“回去替我向你們長官轉達一句話。”她似乎對兩人的戒備和緊張渾然不覺,女人依舊神色清明,可她自己心中知道,她醉了。
酒意漫上來,似乎有很多話在心胸中不願再隱藏。
“這一次分別,不知何日再見。同他說我陸霜年總會記著他。”
第二天陸霜年睜開眼的同時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對兩個第一師的下級士兵。
陸霜年從她那張窄小的單人床上猛地彈起來,緊接著便因為疼痛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低聲咒罵了一句。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扔在床邊的風衣,發覺自己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襯衣和長褲,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
趙誌輝正狠狠地瞪著站在麵前的兩名士兵。這二人正是昨晚在秋山路陸霜年家門口扮作車夫監視的兩個。他恨鐵不成鋼地道:“行了行了,你們都歸隊去吧。”
兩個人如獲大赦地走了。剩下趙誌輝在辦公室裏撓頭。他為難地咬了咬牙。他的士兵很盡職地完成了任務,包括向“他們的長官”轉達監視對象的話。可“我總會記著你”這種措辭顯然並不是傳遞給他的。
趙誌輝認命地站起身來,往顧宸北的辦公室走去。
軍情處。
孫裕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木質桌麵,沉思著。
“她現在同第三集團軍的高層走的很近,我們派去監視的人說,城防司令部的何勳與她過從甚密。”
一個男人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匯報道。
孫裕皺了皺眉。他慢慢開口:“那個何勳倒不是什麽問題,隻是她同軍方的人交好,需要我們小心。”
這個“她”,自然便是他孫裕手下的得力幹將,同時,也將成為心腹大患的陸霜年。孫裕是個手段狠心機深的人,否則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到軍情處處長的位子。而他能感覺到,陸霜年不會甘心在他的手下做個特工,甚至她要的遠比軍情處多得多。即使是他一手將陸霜年帶進了這個行當,可那女人,卻始終沒能成為他孫裕養的一條狗。
她是頭狼。
狼是永遠也養不熟的,等到牙尖爪利的時候,它連你的一絲絲血肉也不會放過。
孫裕一直在地方著陸霜年,從她從一個年輕安靜的女孩子蛻變為沉冷無情的特工時,孫裕就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他養的狼長大了,要吃人了。
男人皺起的眉頭沒有鬆開,他道:“派人盯緊陸霜年,她的一切動向都想我直接報告。”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問道:“顧宸北遇刺的事情,她還在查嗎?”
站在旁邊的人道:“是。屬下恐怕,她已經查出來了。”這人低聲道:“這大約也是陸霜年同軍方越走越近的原因。”
孫裕沒說話。之前他一直是不相信的陸霜年會轉向軍方的。要知道軍情處和部隊的關係用勢同水火來形容都不為過,這麽做與背叛孫裕沒什麽區別。
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膽量。
孫裕考慮了一會兒,抬起頭來,他仔細地看了麵前的人一眼,道:“老張,安排最好的人手,隻要她一有異動,馬上抹殺。”
被稱作老張的人微微躬身道:“是,處長。”他的年紀接近四十,算得上整個軍情處孫裕最信任的心腹,做事也十分的裏。
老張道:“我這就去安排人手。”
孫裕點了點頭,他擺手示意老張可以離開了。
門被輕輕掩上,瘦削的男人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陷入了沉默。外頭早晨的太陽才剛剛從窗口投進明亮的光線來,孫裕的表情隱藏在半明半暗的陰影裏。他剛剛對那個自己一手帶起來的部下下了必殺的命令。
養這麽一頭狼,也是費了心血的。他看見陸霜年,就像看見自己畢生的傑作,如果這個女人的野心不那麽大,可能她會成為孫裕最得意的門生,成為未來軍情處的接班人。
可終究,孫裕不是慈愛心軟的父親,陸霜年也不會永遠扮演忠誠的女兒。他們之間,必定以流血為結局。
第一師師部。
顧宸北的笑容有一種詭異的愉快。
“哦,沒想到這麽快就再見了呢。”
陸霜年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像被抽了骨頭一樣將自己陷入柔軟的坐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開口,學著顧宸北的語氣道:“哦我們隻是分別了一晚而已。”
顧宸北瞧著女人有幾分耍無賴的模樣,完了彎唇角。
他清楚既然能說出那種話來,這女人顯然是沒打算再和自己見麵的。可他顧宸北偏偏就要將她再找到跟前來,便是拿軍銜壓著,陸霜年也不得不聽命。
見或者不見,不是她陸霜年一個人說了算的。
“有些話總歸是當麵說的好。”男人意味深長地道。
陸霜年嗤笑了一聲,她道:“醉話而已,顧師長可不要往心裏去。”
顧宸北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你也會喝醉。”
陸霜年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她道:“是人的心中就總有些鬱結的,喝一兩杯未嚐不是好事。”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嬉笑,一點兒也不想有“鬱結”的樣子。
顧宸北隻是笑笑。他淡淡道:“如果能讓你睡個好覺的話。”
陸霜年眉梢一挑,她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隻是道:“找我來有別的事麽?”然後擺出一張“有事快說沒事我就走了”的臉。
顧宸北道:“有件事情還要你幫忙。”他打量著陸霜年,女人身上的衣服挺眼熟,顯然是昨天晚上的那套,灰色的風衣下擺還有一點不知從那裏蹭到的汙跡。她的臉色不怎麽好看,帶著宿醉過後的蒼白,眼睛底下的青影並沒有減淡。
“明天在顧公館的晚宴,我需要攜未婚妻出席。”
陸霜年愣了一下,她眨巴眨巴眼睛,一時沒說話。
顧宸北繼續道:“我想在你不打算再和我見麵之前,總歸要作為未婚妻露個麵。”男人表情挺嚴肅,“畢竟有許多人已經好奇很久多年了。”
陸霜年笑了起來。
到昨天晚上,她還以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和幾乎虧本的承諾就是他們最後打過的交道了。她甚至還矯情地讓兩個夏季士兵給他們的師長傳了什麽“永不相忘”的屁話,眼下看來不免好笑。
看來啊,他們之間要徹底斷的一幹二淨,還早。
女人終於在顧宸北審視的目光裏收起了笑容,她道:“你看什麽?”
顧宸北依舊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和語氣,道:“今天晚上我去接你。別穿軍裝。”他補充了一句:“另外,我不認為你的臉色適合參加上流晚宴。”
陸霜年被他噎得幾秒鍾沒說出話來。
她假笑了一下,然後道:“我有答應麽?”
顧宸北也笑,他掃了陸霜年那假惺惺的笑容一眼,道:“你有拒絕的資格嗎,陸參謀?”
女人收起了笑容,她冷冷地盯了顧宸北幾秒,然後懶洋洋地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師長大人。”她語氣微微一變,道:“就當是一盡我這個未婚妻的職責好了。”
顧宸北頷首,然後很幹脆地道:“你可以走了。”
陸霜年終於很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她站起身來便往外走。
隻聽到後麵男人的聲音又想起來。
“總還有見麵的時候,你我來日方長。”
陸霜年頓了頓腳步,轉身離開。
師部門口堆積了不少落葉,兩個士兵揮著掃把“刷刷”地清理,陸霜年從小樓裏走出來。大門口一個人影閃現一下,女人微微眯了下眼睛。
“老張。”
陸霜年冰冷的如同無機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將那個背對著她的中年男人嚇了一跳。
他轉過身來,露出一個笑容:“誒,陸中校出來啦。”
陸霜年勾了下唇角,她淡淡道:“有什麽新消息給我?”
被她稱作老張的男人,赫然正是剛剛在軍情處,站在孫裕身邊的人。他眨了下眼睛,壓低了聲音道:“孫處長已經派人準備對陸中校你的……”他沒將那個詞說出口,隻將手在脖子處一劃,做了個殺死的動作。
陸霜年挑了挑眉,她道:“他察覺了多少?”
老張道:“他已經知道你還在查顧宸北遇刺的兩個案子了,但他絕不會想到——”
——他絕不會想到,陸霜年已經萬事俱備,隻差最後,亮出那雪亮的刀鋒。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被陸霜年抬手製止了。女人冷冷地看了老張一眼:“話不要隨意往外說。”
老張會意,餘光瞥了瞥旁邊掃地的士兵,自覺地噤聲了。
陸霜年停頓一下道:“行事一定要謹慎,孫裕那裏,不要露出破綻來。”
兩個人向著街道另一頭走去,老張對陸霜年的話連連點頭稱是。他道:“一定的,一定的,陸中——”他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麽,連忙換了稱呼:“一定聽陸處長的吩咐。”
陸霜年偏過頭瞧了老張一眼,她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很快了。隻要一個晚上,最後一個晚上。
遠處。
第一師師部,穿軍服的男人站在窗前,看著街道上那個瘦削的身影漸漸消失。他歎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哇哢哢阿年就要開始推boss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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