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宮女的逆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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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貞然坐在梳妝台前,尚不能完全接受這個現實,雖然以前也聽說過,但真的看到了,顧貞然還是忍不住吃驚。

    銅鏡中的這張臉與她確實很相似,但是與她相比,又多了一分她沒有的靈巧,算算這個時候,杜海月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比她年輕不少,光看這張臉,確實是標致的美人兒。

    相府會將她送入宮中,大約也是因為這張臉的緣故吧,自古英雄愛美人,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放在他的後宮裏,自然少不了寵愛。

    可惜相府打錯了如意算盤。

    在皇帝的心裏,早就有另外一個心愛的女人了。

    而這張臉,這張跟她相似的臉,就是那個女人最大的忌諱。

    你說杜海月冤不冤,本來是想著當寵妃去的,結果寵妃沒當上,被人打發到廚房裏了,跟油米柴鹽朝夕相處,每日操勞也就算了,隻不過是送趟菜,不小心撞倒了人,連句求饒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拖下去砍了。

    這根本連女配都稱不上,整一個炮灰路人的角色。

    桌前胭脂堆亂,幾根玉簪散落在鏡前,烏黑的長發落在她的身後,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鏡中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像是看到了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過自己的樣子了,她伸手撫上一邊臉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用慣了別人的臉,別人的身子,連她都差點忘記了自己的長相。

    丫鬟小路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家小姐傻愣愣地盯著鏡子瞧,那樣子像是看出了神,連她進門都沒有發現,她端著木盆走了過去。

    “小姐,該洗漱了。”

    顧貞然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將手放下,任由對方折騰。

    原主身邊也就這麽一個貼身丫鬟,因為庶出的原因,吃穿用度都屬於中下等,不想一些受寵的姐妹,身邊時常有好幾個丫鬟伺候,打扮的時間也比其他人要長一些,所以往往,在要前往重要場合的日子,她都會選擇早起。

    今日也是。

    今日對她們來說尤為重要,自新帝登基以來,已過了兩年,新帝以剛登基為由,將選秀的活動延後了兩年光陰,這一決定讓多少女子恨斷了腸,事實上目前各大名門的閨女都恨不得直接能被抬到新帝的床榻上,眼睜睜地盼著選秀,好不容易盼到了,卻被通知延期。

    用晴天霹靂來形容這個消息也不足為過。

    有些姑娘更是硬生生地拖過了適嫁年齡,拒絕了不少媒人的誘惑,一心隻等著加入宮門。

    等了兩年,終於等來了新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大選秀。

    怎叫人不興奮。

    要說事情會變成這樣,和君墨那張上可欺騙八十老太,下可誘惑三歲女童的人神共憤的臉離不開關係,一大半的女人在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就已經淪陷了,剩下一半的女人也因為他的身份而心動不已。

    因此,但凡年齡在規定範圍之內,且長相算得上清秀的女孩兒,都不願意放棄這一飛衝天的機會。

    專門管理選秀的司儀坊在第一天就被踏破了門檻。

    顧貞然的臉上卻異常平靜,宛如這些事情都與她無關。她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前,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逐漸出了神。

    她身後的丫鬟邊替她梳頭邊說道:“小姐,這回可好了呢,老爺讓你去參加選秀,如果選上了,這以後的日子可就不愁了,看到時候還有誰敢瞧不起咱們。”

    小路從小侍奉她,對於老是欺負她家小姐的那幾個姐妹,一直以來都是看不慣的,一下一下梳著她的長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小姐,今日你想梳什麽樣的?”

    顧貞然看到鏡子裏的小路,對上她明亮亮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道:“普通一點就好。”

    洗漱完畢,連早膳都來不及用,顧貞然就出了門,相府門口已經有幾輛馬車在等著,她沒有多想,提著裙子正要走上去,身後便傳來一聲格外刺耳的嘲諷。

    “哎呦喂,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四妹妹啊——”來著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身著一身粉衣,光是看料子就知道十分昂貴,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嚇到好處的妝容顯得她豔麗非常,一雙眼睛微微眯起,抿著嘴笑道:“以為爹爹讓你參加選秀,你還真就把自己當回兒事了,這參加選秀的姑娘可多著呢,我看你這庶出的身份,就是輪,也輪不到你吧——”

    她說話故意拖著長音,聽起來實在難受,不僅如此,說完還彎腰同身後的丫鬟示意,好幾個人跟著她哈哈笑了起來,一副仗勢欺人的模樣。

    顧貞然嘴角一扯,臉色也算不上和善。

    “多謝姐姐關心,不過我覺得,我就是再不濟,也不會比姐姐你差……”

    對方一個怒瞪:“你!”

    顧貞然挑眉笑笑:“我還沒說完,姐姐你急什麽,啊……還是你也知道自己肯定不如我,才像個市斤潑婦一般,一大早就來找我的麻煩?”

    “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她轉身逼近她,一抹嘲諷留在臉上,道,“姐姐你這話就沒意思了,妹妹和你開個玩笑,怎麽就當真了呢。”

    三小姐杜海棠向來不是個伶牙俐齒的人,一般來說,別人比她弱,她就狠狠欺負著,但是對方要是強勢起來,她通常會被氣的說不出話。

    對於她的這個妹妹杜海月,她向來是不喜歡的,她自認比杜海月厲害,所以每次見到這個四妹妹,她都忍不住要說上兩句,可誰知道杜海月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十次裏有八次她鬥不過人家。

    可偏偏她就是認為自己比杜海月厲害,偏偏要去招惹。

    連她的貼身侍女都忍不住要為她的智商扶額。

    顧貞然臉上的笑容沒有停下,看了她一眼也不欲與她多做糾纏,她是知道劇情的,杜海棠雖然笨,但好歹是過了選秀,進宮當上了美人。

    她的這份愚蠢給她帶來的生機,大概皇帝也沒有見過這麽蠢的人,時不時地還是會去她宮裏走走,不算得寵,但在後宮裏,已經是在一個中等的位置。

    顧貞然隻是覺得沒意思。

    和君墨有牽扯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很沒有意思。

    丟下目瞪口大的杜海棠,她彎腰上了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過了好一會兒時間,終於到了宮門口。

    因為要選秀,今日的宮門也是大開著,守衛比以往多了一倍,雖然天才微微亮,已經有許多馬車進入宮門,選秀一共三日,每日兩批,從上午開始進入承春殿,經由皇後娘娘與各位嬪妃挑選,及格的女子送入後宮,等候皇上的招寢。

    新秀的時期為三個月,三個月內沒有收到寵幸的,就沒有再成為妃子的可能,統統劃入長儀殿,受管事嬤嬤的分工,進入各個宮殿做雜事宮女。

    如今皇後娘娘的位置空懸,便由皇貴妃傅芸作為主事,其餘兩妃輔助工作,進行這一地程序的挑選。

    等候的時間意外地長。

    等到了顧貞然的時候,天已將近正午,公鴨嗓終於喊出她的名字,顧貞然覺得鬆了一口氣,低著頭跟了進去。

    在她前麵還有四個女人,一一問答了之後,才輪到她。

    顧貞然腿都站麻了,就聽見一聲:“抬起頭來。”

    臉上不得不端著笑意,對上了主殿上的那個身影。

    女人一如既往地年輕,隻是經過幾年後宮的勾心鬥角,臉上的清純已然褪去,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誰也沒能想到這個女人後來會成為這麽尊貴的身份,她無權、無勢,甚至長得也非常普通,厲害就厲害在,她得了雲貴妃的心。

    這張看似高貴的臉蛋,在地牢裏是怎樣的猙獰可怖,宛如一夜之間褪去了人的外皮,墜入地獄化成魔鬼,她似乎恨不得自己長了兩顆獠牙,這樣,就能把顧貞然給撕碎咬裂。

    而如今,她看起來也沒有絲毫進步。

    在看到杜海月這張臉的時候,傅芸的臉色明顯變了變,在一瞬間像是見了鬼,整個人僵在了那裏,如果現在有任何一個人抬頭看她,一定會發現她的失措,但是很可惜,大部分的人都低著頭。

    剩下的兩位嬪妃,也正在瞧著顧貞然。

    德妃最先開口問道:“名為杜海月?”

    顧貞然道:“臣女杜海月。”

    她點點頭:“不錯,不錯。不愧是杜家的娘子,這相貌儀態,可謂都是上等啊。”

    她邊說,邊同旁邊的人交流,另一位妃子回過頭來,衝著他笑著點點頭。

    兩人看起來都比較滿意。

    其實不得不滿意,就算真的爛到家了,她們也得賣丞相一個麵子,把人收到後宮裏,若是傳出相府家的姑娘在選秀第一輪就被刷了,之後不知要受多少人恥笑。

    所幸這位姑娘各方麵條件都不算差,長得也是標致。

    就這麽想著,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傅芸已經完全黑下了臉,不等顧貞然退下,她就開口道:“你是杜家的娘子?”

    “是。”

    “你和顧家有什麽關係?”

    光線較暗,寬廣的宮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幾個人腦子轉了幾圈,才想起這個顧家指的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功臣顧將軍的後嗣,隻是這顧家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沒落,為何她會在這個時候提起?

    因為這麽一個特殊的問話,好些人偷偷抬眼去看她,顧貞然站在殿前,微微彎下腰,低頭行禮笑道:“並沒有什麽關係,臣女的母氏是曹禺王家,從很久以前就居於江南一岸,隻有母親一人遠嫁到了京城。”

    傅芸有些不敢相信,盯著她的臉不肯移開,但杜海月的身世並不難查,她不可能在大殿上說謊,半晌,看不出任何端倪,她隻愣愣地輕聲說道:“這怎麽可能……”

    這模樣、這神態,就算是說顧貞然活著回來了她也會相信,怎麽可能毫無血緣關係的兩個人會長得這般相似!

    “娘娘?”

    見她出了神,旁邊的妃子開口問道:“您的臉色不太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剛湊近了一些,傅芸便嗖地站了起來,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甩袖離開了座位。

    跟隨她的兩個嬤嬤連忙跟上,另外一個上前彎腰解釋道:“娘娘們莫怪,貴妃娘娘身體不適,先行回宮了。”

    兩個妃子愣愣地看著她。

    心想:這哪是身體不適啊,腳都快把地踩爛了,這是和誰在生氣呢?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相同的疑惑,暫且壓下那一點好奇,等貴妃的人都走遠了,才雙雙將視線放在了顧貞然的身上。

    然後她們也發現了。

    原來這人,長得與前皇後有幾分相似。

    顧家?看來我們的皇貴妃還是放不下當年的恩怨啊。

    隨即兩人又有些不屑地笑出了聲。

    你說這人傻不傻,居然跟一個死人計較。

    笑了好一會兒,終於笑夠了,兩人分別拿起一支毛筆,在杜海月的名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

    初選通過。

    出了選秀殿,分出了兩隊人,一隊是失敗的,通過宮內的小廊,往宮門方向走去,官家的馬車一律在那邊等候;而另一隊則是由嬤嬤帶領前行,去往秀女最初的住殿——長春殿。

    長春殿不同於妃嬪的寢宮,是由許多小房集合而成,專門給選秀期間的秀女居住,在這三個月內,她們無需打雜幹活,隻要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等候皇帝寵幸即可。

    在這種情況下,她們依舊是千金小姐,宮裏的一切製度安排,也都按照才人的規矩對待,一旦侍寢過,便直接搬出長春殿,分配出新的宮苑。

    這是入宮的第一步。

    這一次刪選,大大小小隻選出十幾人,包括杜海月在內,都住進了同一個院子,低頭不見抬頭見,有好幾個人同她打了招呼,顧貞然記住了幾個名字,知道在這之後便會被招去侍寢,臉上也扯出一點笑意。

    在這後宮裏,即使她並無與人交往之意,臉上也必須掛著三分笑,女人的心思是敏感的,尤其同住的都是嬌滴滴的大小姐,若被人惦記上了,日子可就到了頭了。

    當然,除了那些特別受皇帝寵愛的,她想怎麽使性子就怎麽使性子,畢竟這後宮再怎麽可怕,也敵不過皇帝的一句話。

    雖然前朝有些後宮亂主的例子,但這情況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君墨身上,再怎麽色令智昏,他也不會讓誰踩到他的頭上。

    總之,顧貞然是不可能靠著君墨這條路,她唯有小心行事,才是活得長久。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第一個月,所有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皇上的寵幸,然而風平浪靜。

    第二個月,有些人耐不住長久等待,準備主動出擊,打探了各路消息通道之後準備勾引皇帝,最後都哭著回來。

    第三個月,大家都淡定了。

    在秀女期的最後幾天時間,同樣選秀進宮的杜海棠坐在她的屋子裏,整張臉都萎了下來,無精打采地開口說道:“蠢蛋,你說為什麽皇上不肯召見我們呢?三個月了,都快三個月了!連一個姐妹都沒有喊去,一!個!都!沒!有!”

    她幾欲崩潰,差點說出他是不是有病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顧貞然一臉冷漠地看著她,道:“三姐姐,這裏是我的房間。”

    杜海棠一個利眼瞪過來:“我知道是你的房間,怎麽!你這房間是金子做的啊!我來坐坐都不成?!你這樣對待你的姐姐,信不信我寫信告訴爹爹!說你目不尊長!一點禮儀規矩都不懂!”

    顧貞然無話可說。

    轉頭和小路說道:“給她倒杯茶吧。”

    杜海棠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茶很快遞了上來,杜海棠接過,淺淺飲了一口,歎出一口熱氣,又開口說道:“不是我說你啊四妹妹,你這脾氣可得改,雖然長了一張美人臉,可有什麽用?你看看你,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肯到你這屋子裏來?這人緣也是差到家了,這麽多天也沒交到個朋友。”

    顧貞然喝了口水,不欲與她爭辯:“姐姐說的是。”

    杜海棠道:“哼哼,你也不用太傷心啦,還好有我這麽個姐妹和你一起進了宮,我跟你說,要不是有我在這,其他人肯定會可勁兒地欺負你。”

    顧貞然點點頭。

    反倒是跟在杜海棠身邊的兩個丫鬟看不下去了,她們在彼此的眼中都讀到了羞愧二字,低著頭不敢搭腔。

    什麽別人肯定會欺負你。

    明明當初欺負她最厲害的就是你自己好嗎?

    兩個丫鬟是從府中帶來的,對於杜海棠的個性也是清楚得不行,打小兒她就喜歡和杜海月作對,明明自己也不喜歡的東西,隻要杜海月喜歡了,她就非要去搶來,搶來之後就丟在一邊,分明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有幾次作得多了,兩個人還會打起來,兩個大家閨秀在後院裏互相扯頭發的場麵,嚇得幾十個奴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到後來被主母重罰了一頓,兩人才安靜了下來。

    但在之後關係也從未和緩,總是爭鋒相對的你來我往。

    兩個丫鬟一直以為兩人是勢均力敵,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在之前,四小姐那是深藏不露,要不然怎麽隻進宮了兩個月,自家小姐就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瞧瞧,瞧瞧她現在這樣子。

    跟被剪了指甲的貓沒什麽區別,想亮爪子也不過是虛張聲勢。

    什麽叫她人緣不好,明明是自己在屋子裏呆的都快發黴了,又找不到人一起說話,才厚著臉皮黏過來的場麵,被她說的倒是正直得不行。

    顧貞然喝著茶,也沒有揭穿她,此時恰逢春日,外頭百花初綻,倒是一片好景色。她這間屋子本來就不大,前前後後也就兩個小屋,她的位置靠著窗,窗外花瓣飄零,落到她的發間。

    微風清徐,她笑著望向杜海棠,道:“姐姐,張曉昭的事兒,你可聽說了?”

    杜海棠眨巴眨巴眼睛,回道:“怎麽突然說起她來了?”

    顧貞然道:“隻是好奇,前些日子聽說她去了王陽宮,被人給趕了回來,如今是門也不出,隻把自己關在屋裏,誰也不肯見。”

    杜海棠啐了一聲,道:“別理她,這個瘋婆子,誰讓她去招惹皇上的。她真當以為自己是張家的女兒,就了不起了,也不知是從哪來的一個江湖騙子,說她說天生尊貴命,日後必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家的人就把她當皇後養著了。她呀,聽說皇上喜歡常去王陽宮,就想去那裏攔著唄,你想啊,皇上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麽?結果好嘛,給人趕回來了。”

    顧貞然道:“王陽宮是什麽宮?”

    杜海棠道:“這我哪知道,好像以前是一座廢棄的宮房,皇上登基之後,便命人大幅度修整,要說這宮殿啊,可真是華麗到讓人睜不開眼,可是那麽大一座宮殿,也沒見哪個嬪妃住進去的。”

    顧貞然點點頭。

    杜海棠繼續道:“而且我聽說,本來隻是被趕回來,她偏偏不信邪,說皇上不會這樣對她,皇上一定是喜歡她的,一邊喊一邊抓守衛的臉,鬧著瘋地要見皇上。”

    “……”

    “最後挨了五十大板,還被人從秀女的名單裏劃去了。”

    故事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一聲慘叫,尖銳的女聲透過門窗傳進屋內——

    “你們做什麽!幹嘛抓我!啊——!不準動我!我是皇上的人!我將來會成為貴妃!我會成為皇後!你們這群狗奴才!狗奴才!不準碰我!”

    兩人的動作都停下來,隻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最終一個公鴨嗓厲聲說道:“張家小姐,我敬你是名門子弟,才想給你留個麵子。沒想到你這麽不知好歹,你想當皇後?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麽鬼樣子!真是——”

    瞎了眼了。

    如果不是因為選人的娘娘位高權重,小公公真想大罵一句睜眼瞎!這樣的女人也能入選,還不是靠著她家裏的關係!

    這樣一出鬧劇,引來了好幾路人的關注,顧貞然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起身往外走去,兩個丫鬟替她開了門,杜海棠呆愣愣地看著她,門一開,光線侵入過盛,眼前一晃,隻覺得她整個人落在光暈裏。

    她剛開門,便被一隻手抓住了腳腕,原來為了不被人捉走,張曉昭一直在往別處跑,一個不小心踩了石子被絆倒了,便手腳並用改跑為爬,爬到了她的房門口,看見有人出來了,想也不想地抓住那個人,求救道:“我不要,我不要被抓走!我不要!我、我是皇上的……皇上的……”

    簡直是個瘋子。

    周圍的人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

    連跟在她身後的杜海棠,也一臉的鄙夷。

    顧貞然卻低頭笑了笑,彎腰扶著她的手腕,將人緩緩拉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甚至還有好幾個公公守衛站在她麵前,她也不著急,也不慌,慢慢低頭替對方彈了裙擺的灰塵。

    小公公一看是沒什麽印象的角色,不滿道:“姑娘你這是什麽意思?”

    知道他們在抓人,還敢這麽明顯地和他們對著來?

    他好歹也是一個宮房小管事,麵對這群即將成為宮女的小姐,一點都不在怕的,真正非常有地位的姑娘不會到現在都不受寵幸,就算是為了她們身後的娘家,皇上也要裝一裝樣子,以便安撫一下各位大臣的心。

    但是到了現在都沒有受到皇上寵幸,也隻能說明這一批少女都不是什麽重要的身份,就算是官家子女,也不過是個庶出的身份。

    就算是真正嫡出的身份,進了這皇宮,還不是如同被送進了孤島?得不到皇帝的青睞,跟那些賣身入宮打雜的宮女,從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要真的來算,他的身份還高一級呢!

    怕什麽!

    小公公盛氣淩人,開口道:“姑娘,你身邊的這位犯了宮中的規矩,已經不是秀女了,咱家是奉命來將她帶出長春殿,讓她去她該呆的地方!”

    顧貞然仿佛沒有聽見。

    小公公怒了開口道:“嘿我說你!”

    “放肆!”

    對方話還沒說出口,一旁的杜海棠就一聲怒喝打斷了他,“你這是和誰在說話!”

    小公公被她這麽一喝,還真有些被嚇到了。

    杜海棠一臉不滿。

    她當慣了千金小姐,從來隻有她差遣嚇人,可還沒有誰敢和她大嗓門的,沒想到這一到宮裏,連條狗都敢隨意欺負人,臉上自然是不會好看。

    她跟著顧貞然出來,小公公丟了顧貞然的麵子也就是丟了她的麵子,她自然要生氣。

    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聲吼,反倒給人記下了。

    顧貞然沒有想到杜海棠會為她開口,兩個月的相處也讓她深知對方的性格,隻是較為直率,人卻不壞,平日裏有些大大咧咧地,缺心眼兒,讓她不自覺想起了文才倩。

    她跟文才倩的情誼,是從小到大的,早在還記不清事兒的時候起,她兩都玩在一起了,關係比府中的兄弟姐妹還要來的親昵,可惜現在她還活著,才倩卻已經死了。

    大概心裏隱約把杜海棠看成了對方,心中滑過一絲暖流。

    她回過身,看向院中氣的發青的小公公,開口道:“公公見諒,我不知這姑娘犯了事,隻是見人倒在地上,才伸手扶了一把。”

    小公公聽見人是賠禮了,腰挺得筆直,鼻子也翹的老高,一副“大爺很不好惹你知道就好”的欠揍模樣。

    杜海棠在一旁看得手都癢了,嘎嘣嘎嘣指關節的骨頭響了起來,結果被顧貞然輕輕抬手按了下去,她回頭望去,而後者臉上的笑意不減,一雙眼裏卻充滿了不悅,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因為下一秒她又恢複到笑眯眯的模樣。

    她繼續道:“不過,這位小公公,我也是見你隻是個當差的,不想多過為難你。可你這態度,可真不像是宮裏人該有的行為,既然你是來拿人,就安安靜靜地拿人,這院子裏多少姐妹,你發出這麽大的聲響,可是擾人清靜。”

    小公公瞪大了眼,心想說明明是那個瘋女人大喊大叫,怎麽就成了他擾人清靜?

    張了張嘴巴剛欲反駁,對方卻又說道:“公公,風水輪流轉,你又怎麽知道今日落井下的石,明日會不會遭到你自己的頭上,這皇宮之內,除了死人,還有誰是沒有發達的機會的?”

    明明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笑容和善,語氣也十分輕柔,小公公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說不出其他話來。

    她這般說著,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影落入一雙眼裏,滿臉褶子的臉上帶有一些蒼老,她原本不過是去司儀坊拿些衣物來,卻不料在半道看到了這麽有趣的畫麵。

    一個瘋婆子,一個仗勢欺人的狗東西。

    和一個,聰明的女人。

    十分鍾後。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香薰繚繞在側,上了一定年紀的女人側臥在臥榻上,幾個宮女七手八腳在她身上揉捏按摩,嬤嬤說完了方才的所見,殿內陷入一陣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在眾人都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女人緩緩睜開眼來,狹長的風眸與濃密的睫毛,光滑的肌膚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她從方才的思緒中脫離,撐著身子坐起來,慵懶道:“懂事倒是懂事,可這能有什麽用呢,皇帝如今算是著了魔了,哪個宮的人都不肯見,哀家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逼著他往後宮裏走。”

    嬤嬤跟了雲貴妃那麽些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遣退了其他宮人,自己伸手替她按了按肩膀,道:“太後娘娘,這個可不一樣。”

    聽見她賣了關子,雲貴妃開口道:“哪裏不一樣?”

    “老身遠遠瞅著,這人的長相,可與前皇後有幾分相似。”

    “前皇後?”她愣了一下,“你說顧家那個丫頭?”

    “可不嘛。皇上如今不願往後宮走動,說白了,不就是為了顧家的那位嘛?您說情情愛愛這事兒啊,咱可不能逼著,得讓皇上自個兒瞧上了,才好使呢。”

    雲貴妃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像,是有幾分相似?”

    嬤嬤想了想道:“七八分吧,這長相上還是有些差別,不過這神態動作可像極了。”

    雲貴妃思索了一下,老嬤嬤跟了她這麽久,眼力勁兒向來不錯,她說很像,那便是真的非常像,但她心裏還是有些抵觸,不說顧貞然這人,生前她就是想著就頭疼,她死了之後,這麻煩事兒也是一堆一堆從來沒有斷過。

    到現在一提起這個名字,她還覺得腦仁疼。

    一個和顧貞然十分相像的人,她一定不會喜歡。但是,當下除了這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皇帝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的主人,她已經敗了一仗,如果現在再不找法子牽製住皇帝,假以時日必定沒有她的好果子吃。

    思及至此,比起顧貞然給她帶來的頭疼也輕緩了不少,她開口說道:“我記得,皇帝的身邊是不是還缺兩個宮女?等三個月時期一到,就一塊兒把人送過去吧。”

    “娘娘聖明。”

    長春殿內。

    許多人跟著往外瞧來,好幾家門都被打開了,其實大家對這個小公公的態度都有些不爽,如今雖然是張曉昭落了勢,但再過幾日,如果他們之中依舊沒有人受到侍寢的通知,很快就會與張曉昭落到同樣的地步去。

    瞧這人對她的態度,往後一定也是這般對著自己,這麽一想,原本焦躁的心情就更加不耐煩起來,這裏有不少都是大戶人家出生的閨女,來皇宮是來做主子的,可不是給人當奴才,可是規定就在這裏,她們有什麽辦法?

    張曉昭雖然比較沉不住氣,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們也不希望對方有落得太慘,但沒有人敢上前說話,在這深宮裏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哪裏能肆意妄為。

    不過這出頭的女子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她盯著對方,一點也不給他喘氣回神的機會,幾近威脅地說道。

    被她這麽一說,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樣子。

    幾人也大膽了起來。

    “是啊,這位公公,我們怎麽說也是秀女,你這樣大大咧咧進來拖人,是不是有些太不敬重了?”

    “在座也都不是什麽小戶人家的兒女,你在院子裏大叫粗俗話語又是什麽意思?”

    “怎麽?你這是看我們不受寵,就準備橫著來了是吧?!”

    小公公看著四周,嘴巴張了張欲意辯解,卻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隻能瞪著眼睛看向顧貞然,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惹到這麽一群人了。

    而在他視線的中央,女人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雙手搭在腹前,饒是之前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失了禮儀。

    這不是庶女該有的氣質。

    無論再怎麽聰慧機智,嫡庶之間的差距就像一堵永遠跨不過去的高牆,嫡子從一出生就擁有最好的導師,被嚴厲要求,而庶出的孩子,相對來說就會放鬆一些,就算是伶俐乖巧,也不會擁有這樣的霸氣。

    宛如她是天之驕子,隻是站在那裏,就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輿論會自動化成風,偏向她所在的立場。

    小公公指著她,道:“你……你……”

    杜海棠不高興了,“你什麽你!”

    顧貞然笑著製止了她,道:“姐姐,莫要和他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

    杜海棠也假意笑道:“我怎麽會和他生氣呢?這路上被狗咬了一口,我也不會傻到去回咬一口,你說對吧。”

    一陣哈哈大笑。

    小公公覺得,下次這長春殿,他再也不要來了!嗚嗚嗚……

    *

    新帝登基第三年,春。

    共選秀女三十餘人,三月不得招寢,皆降級為宮女。這是有史以來,降級宮女最多也是最全的一批次。

    其中,根據幾人出身家世,十餘人劃到禦膳房門下,作打雜宮女,十餘人劃至司儀坊名下,作女官侍女,另剩幾人劃於皇太後娘娘名下,作貼身宮女用。

    餘下兩人,劃於禦書房門下,作轉為皇帝伺候筆墨的管事宮女。

    三月三。

    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點從半空而落,宛如一根根銀針紮在地麵,卻又在落地的一瞬化為虛無。

    顧貞然穿戴整齊衣物,隨著前來領路的幾位姑姑,踏上了那條長到看不到盡頭的宮廊。

    廊外雨點小聲,來來回回繞過幾個彎道,終於在一道異常高大的門外停下,姑姑彎著腰,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一個公鴨嗓響起:“何人在外?”

    姑姑答道:“回李公公,是新來伺候筆墨的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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