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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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做什麽?”
邊子趁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輕歡連忙暗自抹了抹眼角,笑道:“沒做什麽。”
邊子趁繞到輕歡前麵,看見她手裏拿著的糖葫蘆,輕輕一笑:“原來是貓在這裏偷吃。這是你雲棠師姐專門給你帶的,那邊還有一大包的糖果蜜餞,說讓你和疏雨一塊拿去分。”
“嗯,替我謝謝師姐。”輕歡將糖葫蘆裝回紙帶,目光琢磨不透。
“她就在你跟前,還需要我帶話?”邊子趁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頓了頓,“……輕歡,現在就我們兩個,我問你幾個問題,不要害羞啊,和師兄說實話。”
輕歡挑眉,頗好奇道:“什麽問題?我怎麽還會害羞?”
邊子趁嘿嘿一笑,略有別扭說:“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就是,心上人?”
輕歡的笑凝固在嘴角,許久,笑意漸漸消失。她低下頭,手裏撥弄著一旁的炮竹,聲音淡淡的:“怎麽這麽問?”
“喻修師叔的大弟子驚滸,你也認識,比我小兩歲,今年二十三了,和咱們也算半個同門。我以前常常和他一起修習,早些年和他一塊執行任務,他做事也很靠得住,是個絕對的人才……”
“這些我都知道,好歹我也認識他,所以呢?”輕歡打斷邊子趁。
“所以?所以……他大你五歲,這年紀不是將將好?剛好可以照顧你縱容你,又是掌門大弟子的大弟子,前途不可限量……他同我說過,他對你……”
北罰雖修道,但俗家弟子居多,隻有少數人是真的不打算婚配的,就像三位尊主或憑子徠那樣。一般的弟子,畢竟大都出身不凡,也不可能就叫他們的家族絕了後,於是他們都被允許和喜歡的人結為道侶或直接成婚,所以鴻飛閣的許多男弟子才會大大方方地追求疏雨。
很顯然,邊子趁這是在為驚滸牽線。
“與我無關。”輕歡頓時冷了嗓音,再次打斷邊子趁,起身欲走。
邊子趁看著輕歡離開,也不阻攔,隻再次開口:“輕歡……莫要生氣,你好好考慮。”
輕歡忽然折回來,邊子趁以為她回心轉意,臉上一笑,正想開口,隻見輕歡拿了那包蜜餞和糖葫蘆又利落地轉身就走,撂下一句:
“門都沒有。”
邊子趁苦笑一下,摸摸腦袋。
到了晚飯時候,南泱,邊子趁,雲棠,輕歡和疏雨都在主廳的大長桌上吃飯,平日挺冷清的榮枯閣,一下就擁擠熱鬧起來。
疏雨竟沒有蹭到雲棠身邊坐,跑來挨著輕歡坐下。那眼睛危險得眯著,顯然是算帳來了。
“輕歡,我平日與你有仇還是有怨?我待你不薄對不對?”疏雨笑得純良,手裏還給輕歡碗裏夾菜。看著是很親昵的舉動,其實細看,才發現夾進去的全是雞屁股。
“是不薄。”輕歡淺淺笑著,任由疏雨給她碗裏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雲棠姐姐怨我到處勾搭人,可還有別人給她說閑話?你先前,是不是還當著我的麵給她告我和驚滸師兄的小報告?”
“我有做過這等事?”輕歡略有訝異地抬抬眉,“疏雨,你記錯了,咱們同床共枕這麽些年……”
疏雨見雲棠的目光淡淡投了過來,急得喝止她:“誰和你同床共枕!”輕歡一笑,疏雨又壓低了聲音道:
“你是真不知道狀況還是裝不知道,驚滸師兄喜歡的是你!他今天是偏拖著我問你那些零碎小事,才不是我和他膩歪。”
輕歡斂了笑意,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你和師姐說明白就完了,還來找我什麽麻煩?”
“我才不要告訴她,就是要她吃醋。我最喜歡看她為了別人在乎我的樣子。”疏雨笑得賊兮兮。
“簡直作死。”輕歡嗤笑一聲,看了看旁邊正和雲棠聊得歡的邊子趁,壞壞一笑,將自己裝滿雞屁股的碗偷偷換給了他。
疏雨給了她一個幹得漂亮的眼神。
一直安靜吃飯的南泱忽然道:“輕歡。”
輕歡忙收起那副嬉笑表情,認真看向南泱:“是,師父。”
“飯後來我的寢宮。”
輕歡眼中盛起笑意:“是,師父。”
飯後,輕歡便真就隨著南泱去了她的寢宮。
輕歡一邊走,一邊默默注視著走在她前麵的南泱。那樣纖瘦窈窕的腰身,那樣烏黑如絲綢的長發,還有那隨著動作緩緩飄蕩的寬袖長擺,像初冬新落的雪花,輕輕騷動著她的心。鼻尖偶爾傳來南泱身上獨有的清冷梅香,讓輕歡覺得,就這麽走,這一條路永遠都不要完,這樣走一輩子,她也是願意的。
但總不可能成真,時間不會因某個人的執念而凝固,也不會因某個人的遺憾而倒回。
進了南泱的寢宮,南泱環顧四周,揮退所有侍女,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輕歡在南泱身邊坐下,問道:“師父,叫我來做什麽?”
南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看了看輕歡,口中有些囁嚅:“你……不是說包完餃子,就和我做燈籠麽?”
輕歡一愣,回想了一下,好像早些時候的確有這回事。
南泱指了指對麵的桌子:“竹片和紅布我都叫人拿了過來,你現在就做吧。”
“好啊,不過師父也要過來一起做。”輕歡看著南泱,覺得這時候的師父可愛極了,有點別別扭扭的,耳廓也開始微微泛紅,真是可愛。
“我自然……自然也是要做的。”南泱輕咳兩聲,走到那堆放了一打雜物的桌前,拿起兩根竹片,看向輕歡。
輕歡也走過來坐下,她早先叫雲棠師姐專門教過她,所以窩竹片的手法雖不說醇熟,但也有模有樣。南泱微微傾過一點身子,專注地看著輕歡手裏的動作,自己手裏也略顯笨拙地照樣去做。
寬大的印著白鶴壓花的袖口順著南泱的手腕滑下一些,露出她左手腕上暗紅色如蓮花般的疤痕,輕歡的目光不時停留在上麵,如此反複看了好機會。
“師父,你一直都沒有說過,你手腕上那道疤……我記得小時候你的手腕受過傷,但是從沒聽你說過是怎樣傷的。”輕歡看著南泱柔美的側臉,溫和道。
“與你無關。”南泱淡漠回道。
輕歡微怔,隨即苦笑一下,是啊,師父的許多事情其實都與她無關。
啪。
南泱看著手裏不小心窩斷的竹片,耳朵又有開始泛紅的傾向。
輕歡起身走到南泱身邊,又拿起一條竹片放入南泱手裏,手覆上南泱的手背:“師父,你的力道太大了,像這樣彎就可以……”
南泱如夢初醒,手背上溫熱的溫度讓她極不適應,她條件反射般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碰我。”
輕歡的手尷尬地懸在那裏,目光中的黯淡幾乎快要溢出來。許久,她才訕訕收回去,坐回自己的位置。
過了一會兒,輕歡才悠悠開口:“師父,為什麽我越來越大,你卻越來越疏遠我了?”
“你大了,才應保持距離。”南泱一本正經地回答。
輕歡又苦笑。她還不如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她辛辛苦苦廢寢忘食,這些年來為了實現當初那個想要保護師父的承諾,她不敢歇息,不敢玩,她畫圖畫得右手快殘廢,她練劍練得手掌都生了一層繭。她怕自己不成熟,她怕自己的性子惹人生厭,於是受了什麽委屈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她連哭都不敢哭。
疏雨每夜見她夜夜出去練劍,睡得遠遠不夠,都十分看不下去地勸她,阻止她。但她隻要一想到師父當初累得嘔血,她卻什麽都做不了的那種無力。她隻要還沒吐血,就還沒有資格停下來。
沒有人知道她這些年在鴻飛閣付出了比其他人多少倍的艱辛,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汗和血。
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師父。
可如此艱難換來的成長,卻換回了師父的日漸疏遠。是不是,她當真還不如七年前那個小孩子呢?
南泱見輕歡異常沉默,靜靜起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南泱拿著一張約摸三掌長的白紙回來,紙上蒼遒地寫了些什麽。南泱將那副字遞給輕歡:“你早先說喜歡我的字,那副已經貼上門楣了。剛剛回來便又寫了一副,要就拿去吧。”
輕歡眼中像是熄滅的燭光複又燃起,閃著點點跳躍不定的光,她小心接過,紙張很薄,上麵用上好徽墨寫著四個大字——“一世清歡”。和之前那副橫聯的字體幾近相同,隻是縮小了一圈。
“謝謝師父。”輕歡輕聲道。
“就當是,預給的新年禮物。還有個更好的禮物,得過一陣子才能給你。”
“師父送的,我都喜歡。”
南泱看了一眼有些淩亂的桌麵,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做。”
“是,師父。”
輕歡捧著那張紙,緩緩走出南泱的寢宮。她捏著紙,回頭看了已關合的門許久。
待到天空有些飄雪了,輕歡才回神,將那張紙仔細沿著邊角整齊折好,把薄薄的紙折成一個小小的方塊,然後放入自己貼身攜帶的錦囊中,小心翼翼地收入衣襟中整理好。
要到除夕了,天氣還真的有點冷呢。
輕歡從脖間拉出那塊從不曾離身的流玉,握在掌中,似乎想要從上麵取得一絲溫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