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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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橋一行人愈往南走,天氣愈是潮濕。趕路的幾天過得很快,轉眼便是第五天的上午,已十分臨近亂花穀。

    天氣忽然大變,明明該是陽光明媚的早晨,此時風雲湧動,天空烏黑壓抑,如同蒙了一層濃墨。不多時,外麵開始下雨,不算是來勢極凶的瓢潑大雨,但也絕不算小。雨點落在結實的馬車頂棚,發出密集的“咚、咚”聲,像有人在不間斷地捶著鼓點。

    因為泥濘的道路和迷蒙的雨天,無己三人放慢了行車速度,馬車有些艱難地行駛在微微上坡的路麵。風雨順著車窗縫稍稍灌進去,在車廂裏帶起陣陣陰寒。

    輕歡很體貼地閉緊了窗格,又拉上窗帷遮個嚴密。她身邊擺著一盤圍棋,南泱和君橋分坐兩端,棋局中酣戰正歡。

    君橋捏著一顆圓潤白子,皺眉仔細想了想,遲遲不放入棋盤。南泱神情閑適,修長手指從棋筐中收回,向輕歡抬手示意。

    輕歡很有默契地拿起茶壺,捏住防倒漏的機關閘倒了杯茶,放入南泱手中。

    “師父,冷不冷?加件衣服?”輕歡壓了聲音輕聲問道。

    “溫度恰好,無需加衣。”南泱捏著杯蓋溫吞地吹了吹,舉止間是常年養成的禮教,顯得十分端正優雅。

    君橋鬆了眉頭,將白子落入棋盤,抬眼一笑:“亂花穀這個季節常是如此,多陰雨,過陣子便好。”

    “說起來,亂花穀不該是穀地麽?為何總覺得現在在走上坡路?”輕歡好奇地問,手裏又倒了杯茶,遞給君橋。

    “亂花穀的確是穀地,但不是尋常穀地。確切說,是片麵積極大的峽穀,處在群山斷層中,就如在山地中生生挖出一個大坑一般。故此,我們需得先走上山地,再通過機關繩梯下去,才算入了穀。”君橋頓了頓,飲了口茶,盯著南泱新落的棋子,眉頭又緊了,“還有要和你們說的,亂花穀入穀方式隻得這一種,便是機關繩梯。亂花穀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設了機關繩梯,隻有通過這四個出入口才能進出亂花穀。我們現在要去的是北口繩梯,你們日後若要出穀,也是從這邊走。”

    “真是奇特的地勢,哪裏尋到這樣一個所在?”輕歡想象著亂花穀構造,不禁感歎。

    “是我曾祖父將亂花穀建在此處的,至於如何發現,族譜中可未記載。不過,我君家祖上曆來善於計算風水和玩弄天工,想來並非巧合。”

    車廂前門忽然打開一條縫,外頭強勁的風夾著雨刮進來,叫輕歡打了個哆嗦。但她仍下意識前傾了身子,將南泱擋在身後。

    無己的臉在門縫裏露了半張,他說話聲音和糟糕的天氣一樣陰陰的:“少穀主,再一刻鍾便到北口機關繩梯了。屬下在附近路上隱約看見了模糊的馬蹄印記,雨水流動衝刷極快,應該不會是太久前留下的。且路線與我們皆吻合。因印記模糊厲害,不好估計具體人數,應在五人以上。”

    “有穀外的人入穀?”君橋沉思片刻,道:“無礙,穀中守衛森嚴,或許是其他門派的人有事來尋,既然在我們之前不久,我此番回穀便恰好碰見。一切等回穀後再說。”

    “是。”無己頷首,閉上車門。

    南泱開始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低著頭道:“要到了?”

    “馬上就到,那邊早先讓無己備了三件厚披風,下馬車時記得穿上,這邊的冷不似北罰,陰寒潮濕,防護不好易染隱疾。”

    輕歡取過披風,遞給君橋一件天青色的,又拿了件純白色的抖開,微微直起身子,披在了南泱身上。

    南泱神情無甚變化,似乎早習慣了輕歡體貼入微的服侍。她仍專心收著棋子,神色淡淡,下頷到耳廓的臉部線條精致利落,每一分每一毫都生得恰到好處,是極引人奉若神尊的氣質,仿佛天生就該叫人好生捧在手裏仔細伺候。

    輕歡手裏動作溫柔,為南泱細致地係好披風領扣,又仔細撫好南泱的長發,為她戴上寬大的兜帽。待一切都為南泱打點整齊,自己才開始穿那件月白色的披風。

    穿戴完後,馬車恰好已行到北口機關繩梯。三人各撐一把傘,由馬車走出。

    天色陰沉沉的,路麵也被雨水潤得濕滑。馬車所停之處前方儼然一個天坑,山體好似在這裏被生生切斷,一般人見了,都會以為是處望不見底的懸崖。

    十步開外的山口處有一台造型奇特的亭閣,尋常亭子般大小,構造精恪的架空木骨後可隱約看見複雜精妙的機關,其中運作原理極其繁複,絕非普通人能造出。

    外麵的風很大,雨絲毫無規律地斜飛入傘下。南泱一個不留意,靴子在泥上滑了一下,輕歡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穩穩扶住南泱的胳膊:“當心。”

    “嗯。”南泱看著輕歡點點頭,頓了頓,抬手擱到輕歡臉側,拂去她臉上一點冰冷雨水。

    輕歡抿著嘴唇,似乎憋了一絲笑,她暗自收了傘,站到南泱傘下,又細細為南泱整了整被風吹亂的披風。

    南泱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彎起的淺色眼睛裏含了抹柔和,將傘沿往輕歡那邊偏了些許。雨卻斜著飛進來,無聲無息地淋濕了南泱半個肩頭。

    無己在最前麵拎著一盞手提風雨燈,蹲在那亭閣邊上細細查看,片刻,向一旁的君橋道:“少穀主,台沿上有新鮮的泥土,方才那群人應是入了穀無疑。”

    “機關是否遭到破壞?”

    “繩梯完好。”

    “雨越來越大,天色也陰沉得厲害,周遭恐有變動,還是先行入穀比較妥當。”

    君橋合了傘,進入亭閣。南泱和輕歡緊跟其後,待六人都進到一個閣間,無己便開始操作機關,將閣間吊入深穀。

    亂花穀所處非常深,閣間對於六個人來說有些狹小,且十分暗黑,隻有無己手裏的風雨燈散著淡淡一層薄光。

    輕歡緊緊貼著南泱站,時間過去了些時候,閣間仍在緩緩下沉,一時沒有到底的意思。氣氛也沉默得很,馬上要回穀,君橋和無己三人心中應各有所念,是以閣間中無人說話,空氣中都流動著絲絲壓抑。

    南泱本安分地站在閣間角落裏,忽覺一隻手在黑暗中試探地摸索到自己臉上,她下意識抬手按住,瞬間就分辨出這是輕歡的手。

    輕歡身上獨有的氣息慢慢壓了過來,惹得南泱紅了半邊臉,偏偏身邊還站了許多外人,讓她一邊麵熱的同時,因顧忌著旁人窘迫得更甚。

    君橋和她的三個侍衛都各種隱在黑暗中,沒人注意她們。

    輕歡另一隻手摸上南泱的腰,輕輕揉捏。覆在南泱臉上的手反過來與南泱十指相扣,然後按在南泱身側的閣間壁上,整個人都與南泱緊緊貼合,兩個人之間熨燙的體溫似要擦出火來。

    南泱無措地環住輕歡的腰,呼吸漸漸紊亂,卻對輕歡出奇縱容,安靜地顯得很乖,腰間被輕歡不停揉撫,激得她微微挺身,與輕歡貼得更近。

    意料之中的,溫熱的唇舌覆了下來,輕輕掃過她的鼻梁,然後與她的唇緊緊相貼。陰冷的空氣裏,交纏的滾燙唇舌暖得不可思議,引得南泱慣常偏冷的身子開始有些燥熱。

    輕歡本與她十指相扣的手微微退開,轉而曲起食指,一邊和南泱親吻一邊在南泱掌心裏輕輕劃動寫字一一

    玉上刻字,我很喜歡。

    南泱心裏一緊,身體緊張得僵硬。輕歡接著在她掌心裏寫道:

    女紅手藝,甚是不錯,縫得十分嚴實。

    這兩日未同你好好說說話,想不想我?

    那輕微如羽毛的觸感將南泱的心撩撥得癢癢的,不禁收緊了擱在輕歡腰間的手。她正仰了仰頭想回吻過去,輕歡卻移開了唇,黑暗裏為南泱細心整理好頭發和衣領,又規規矩矩站回南泱身側。

    南泱隻覺自己耳朵燙得厲害,握了握手掌,才發覺手心裏全是黏黏的汗。

    須臾後,她摸索到輕歡的手,小心攤開輕歡的手掌,滾燙的指尖在上麵慢慢寫下:

    想。

    那清秀的字緩緩在輕歡掌心綻開,仿佛天下所有的美好都在此刻被眼前這女子贈與了她,一個慣常清冷的人所吐露的柔情,比世間任何金銀綾羅或高山秀水都更讓人歡喜。

    她真是愛極了南泱在所有人麵前清冷淡然,卻在她麵前柔弱遷就的模樣。

    輕歡握住南泱的手,連同那字一起緊緊攥進手心,她不舍得放開,她想和她在往後的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糾纏在一起,永不分開。

    機關轉動的“咯一一咯一一”聲突然頓了頓,發出一聲突兀奇怪的“咯噠”響動,無己手裏的風雨燈忽然一抖,昏暗燈光中他神情乍然驚變:

    “少穀主小心!!”

    “怎麽回事一一”

    隨著他話語結束,閣間猛地一頓,一時完全不受控製般急速下墜,好似其中牽連的繩索被誰斬斷一般。

    “……!”

    “該死……!“

    無己和無功的低聲咒罵在一片慌亂中惹得更亂,君橋一躍而起,攀住閣間頂層,聲音急促:“還有五十尺才到底,快禦輕功,上閣間頂!!”

    其餘五人紛紛攀上閣間頂層,閣間下落速度愈來愈快,不過兩個眨眼,便瞬間落到穀底。

    “轟一一!!!”

    強勁的衝擊力將閣間墜了個粉碎,六人幸而及時攀上閣間頂層,將大部分墜力都卸給了閣間下部,又以內力防身,皆無大礙。

    隻有無名爬得較靠下,左手直接摔斷飛了出去,但他作為一個機甲人,也沒吭聲,自個兒去撿回自己的手,默默安裝回手腕。

    無己從碎木片裏起來,迅速找到滾落的風雨燈,也虧得亂花穀將風雨燈做得夠結實,故而燈還完好。無己拎著燈仔細查看閣間遺骸。其餘的人尋出帶來的傘,一邊小心防著雨一邊等無己。

    君橋眉間有點慍怒,顧不得打傘,上前走到無己身邊:“怎麽回事?機關繩梯百年來從未出過事故,每月都定期維修,現下到底發生什麽?”

    無己從雜亂的遺骸中尋出一根粗厚強韌的繩索,指著繩索一端略顯整齊的斷口道:“少穀主,你也知道,進出入的機關繩梯對於穀內至關重要,所以牽扯閣間的繩索用的都是絕對堅韌的東海蛟龍筋捆紮而成,尋常匕首和火都不能損毀它,更不用說會是雨水侵蝕。看這斷口的形狀,倒像是什麽東西咬斷的,無論如何,都是有人刻意為之。……適才有人跟在我們後麵,雨天水霧大,屬下未能及時發覺……”

    “……看來,北口的這個繩梯已然不能使用了。待天晴了,差人來修一修。”君橋目光中壓著許多思緒,卻隻是囑咐著無己一些表麵話。

    南泱抬眼看看已經望不到頭的山體,天空陰暗得很,風雜著雨愈發凶猛。清冷麵容上原本因閣間曖昧而情動的麵紅已退去大半,隻有耳廓仍泛著一點紅。

    “後麵現不知綴了什麽危險的人,原本該在這裏的守衛也不知去了何處,尚有一段路才到穀中,一切小心。”君橋對南泱囑咐兩句,便走在前麵,引著她們向深穀走去。無己、無功和無名分護左右及後方,麵色非常凝重謹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