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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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怎麽了,怎麽這麽涼?”輕歡握緊了南泱的左手,皺了皺眉。

    “我的手慣常是涼的。”南泱淡淡回道。

    輕歡上下打量了一下南泱,目光鎖在她藏得有些刻意的右手上:“你那個手怎麽了,怎麽藏那麽深?”

    南泱抬眼對上輕歡的眼睛,也不再掩飾,翻起纏著紗布的右手給她看:“瞞不住你,你走了以後,我倒茶時不慎打碎了茶壺,被碎片割了手。已包紮過了,無大礙。”

    “你活了這百餘年,怎麽還這麽不小心,果真是個尊主,被伺候慣了”輕歡皺著的眉一直沒舒緩,捏著南泱的右手腕仔細看了看,“一會兒回去了,我再給你上一次藥。”

    “不,不許你幫我上藥。傷口很難看,你不要看。”南泱縮回右手,眼睛垂下。

    “一個傷口而已啊,再說,你身上哪裏我沒看過,有什麽還不許我看的……”

    南泱耳朵尖泛紅,若是平常兩個人在屋裏說說這樣的話,她倒也不覺得什麽,可這正走在路上,旁邊還時不時經過幾個亂花弟子,埋在骨子裏的矜持讓她忙喝止輕歡:“放肆!”

    “是是是,我尊敬的師父大人,我放肆,”輕歡語氣中帶著寵溺,抬手揉了揉南泱的頭發,“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傷了自己,叫我擔心。”

    “……”南泱不禁暗忖,分明是她照顧了這小崽子十幾年,怎麽到頭來,還要被她調笑。

    “其實不必這麽麻煩的。”南泱忽的開口。

    “嗯?”輕歡不解地哼一聲。

    “中原的飯菜,我不是吃不慣。不用你親自下廚,這樣很麻煩。”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客房區的廚房,輕歡拉著南泱進到廚房裏,邊走邊回道:“我喜歡你,師父。因為喜歡你,所以總想為你做些什麽,想為你付出一些,要不然,我會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喜歡。”

    “你說話其實……可以不必如此直白。”南泱終究不太耐得住輕歡太熱情的情話,隻因她不留意的幾句話,便已暗自紅了耳朵,“我心裏清楚的,說出來總歸……不成體統。”

    “有嗎?……啊,說起來,我的確從沒聽見過師父親口對我說喜歡我之類的話呢。沒事,你習慣就好了啊,我以後天天給你說,說好多好多遍。等你聽習慣了,你或許也就會開始對我說些甜言蜜語了。”輕歡笑著搖了搖南泱的手,十足十的孩子氣。

    廚房裏這時候沒有旁人,隻有她們兩個,輕歡倒可以放肆一會兒。

    南泱麵上沒有大的波瀾,耳尖的紅卻又重了點。她沉默一會兒,終於還是縱容道:“……須得在無人的時候。”

    “是,師父大人。”輕歡笑著傾過身子,在南泱唇上飛快親了一下,然後輕快地走向廚台邊,愉悅地撿起一些菜清洗起來。

    “你去君橋那邊,遇見了什麽事情?”南泱在一旁,一邊看輕歡切菜一邊問道。

    “我們大意了,”輕歡的語調忽然沉了下來,“北口機關繩梯被人刻意損壞後,少穀主已料到後麵綴了危險的人,卻未及時與穀中溝通聯係,後才知曉,有另兩個機關繩梯早一天便就壞了。等我們趕到最後一個繩梯時,也……來不及了。”

    “有人想要將我們困在亂花穀中。目標是誰……你我?還是君橋,或是先進來的柄山派弟子?”南泱皺了眉,仔細思索。

    “師父,我總覺得,一切表象雖零散,在背後卻是連成一股的。可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太明白。”輕歡洗淨了兩個西紅柿,將它們放在案板上切片。

    “事情不是無緣無故發生的,近來警惕些。”

    “可我晚上一般都睡得比較死呢,萬一一個人睡的時候被人不小心殺死了,這怎麽辦?師父,你睡覺輕,你說我該怎麽辦?”輕歡笑著抬眼看看南泱。

    “……”南泱幹脆扭過臉去,專心盯著輕歡手裏的西紅柿瞧。

    “師父一直看我的西紅柿,是不是餓極了,想吃一點?”輕歡繼續調笑南泱,捏起一片西紅柿遞向南泱,“喏,給你吃。”

    “……太酸。”南泱瞥那紅柿子一眼,淡淡拋出兩個字。

    輕歡一笑,尋了白糖罐子,舀了一勺白糖撒在西紅柿片上,又朝南泱那邊送了送:“現在不酸了。”

    南泱的目光這下膠在了西紅柿片上,無法拒絕地微微探過頭,微啟紅唇,細細咬了一小口。

    輕歡看著南泱慢慢咀嚼,然後細致地咽下,就保持著喂南泱的姿勢,一動不動。南泱吃完第一口,就著輕歡的手繼續慢慢吃。

    南泱吃得很慢,輕歡的目光緊緊鎖在南泱柔美的側臉上,南泱額頭到鼻梁,嘴唇到下頜的線條精致迷人,垂下的卷翹睫毛輕輕顫動。輕歡那墨玉般的瞳孔裏似是燃了一把火,恨不得把眼前的女子撕裂了,揉碎了,燃盡了,埋進自己的骨子裏,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分不開,死都要死在一起才好。

    南泱吃最後一口時,不小心輕輕咬了咬輕歡的指尖,又因她指尖沾了許多西紅柿的汁液,南泱便很自然地伸出舌尖,留戀地舔了舔那滯留在輕歡指尖的甜味。

    柔軟滑膩的濕熱觸覺讓輕歡的手抖了一下,她耳根處微微泛紅,難耐地低了低頭,低沉的嗓音裏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舔幹淨些。”

    南泱將眼眸垂得更低,耳朵已經紅透了,卻對輕歡出奇縱容,依著她的話,抓住輕歡的手腕,含住輕歡的指尖。

    溫軟的唇親昵的包裹下,細膩的舌尖小心而緩慢地舔舐輕歡手指上的甜汁。南泱實在太嗜甜了些,明明心裏明白這樣做法的不妥帖,卻還是下意識這樣做了。

    輕歡的手指顫抖地越來越厲害,臉上越發潮紅,聲音輕微帶顫:“師父……”

    “嗯?”南泱含著輕歡的手指,含糊答道。

    “……夠了,夠了。”

    她應該是沉穩的,克製的,而不是如此輕易被動搖了心神。此處是廚房,有些事須得淺嚐輒止。

    “……嗯。”南泱喉嚨裏應一聲,垂著眼放開了輕歡,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上沾到的冰糖和汁液。

    這女人,真是正經的時候正經到骨子裏,又特別擅長在她自己意識不到的時候透露出惹人憐愛的嬌媚一麵。尤物惑人,說的正該是這般優雅清冷的女子,在不經意時流露出的風情和媚色。就宛如冰天雪地裏的一點火,在帶來意外的驚喜同時,也帶來了絕對吸引人心的魅力。

    “師父看來餓狠了,怪我,沒妥帖安頓好。”輕歡聲音很輕很輕,裏麵透著笑,還有點點懊惱。

    “我不餓。”

    “那你剛剛吃得很香呢。”

    南泱聽出輕歡話語中的調戲,壓了眉眼,語氣中三分無奈:“非要如此逗我麽?”

    “你不隻是我的師父,還是我的乖媳婦啊。”輕歡笑道,“媳婦剛剛很乖,所以為夫決定做媳婦最喜歡吃的糖醋魚和甜藕,好好犒勞乖媳婦的肚子。”

    “胡言亂語。”南泱的聲音輕了許多,唇角勾了一抹笑意。

    “要不是我一直胡言亂語,如你一般悶騷的話,咱們呆在一處豈不是要悶死了。你說是吧,我的悶騷乖媳婦兼師父大人?”

    “……專心做菜,休要再開口說一個字。”南泱話語雖嚴厲,語氣卻是帶了不易察覺的笑意的。

    、

    待菜做好出鍋,二人用了些飯菜。飯後,天色已經很晚了。

    收拾好廚台後,輕歡跟著南泱回了房。一天折騰下來,兩個人都有些疲憊,在床上溫聲細語地說了會兒話後,便沉沉睡過去了。

    、

    亂花穀中一直在下雨,時大時小,卻根本沒有要停的趨勢。到了夜半,天邊還隱約滾著雷電。沉悶的雷聲不規律地一下一下敲擊著所有人的心髒,沒由來的帶來陣陣壓抑。

    不知到了幾更天,輕歡模糊醒來,悉悉索索地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水,有些困頓地迷蒙喝下。

    南泱睡得很沉。輕歡朦朧的睡眼盯了好一會兒南泱柔美的側臉,目光漸漸清明。

    她擱下杯子,靜靜走回床邊,盡量動作輕地捉過南泱的右手,輕輕揭開纏合緊密的紗布,一圈一圈拆下。

    南泱依舊睡得沉,不同於往日的沉,好似白日裏經曆過什麽讓她勞心費神的事一般。若擱在平時,這樣的動靜足以讓警惕性高的她醒來了。

    紗布掩蓋下的掌心是很明顯的被瓷器劃傷的傷口,傷口很深,不像是不小心劃到的,更像是用力割開的一般。

    傷口處理得十分粗糙,血肉黏連在一起,模糊得連掌紋都看不太清了。奇怪的是,五指指腹破皮很厲害,像是在粗糙的地麵使力摩擦過。紗布掩蓋下的整個手掌簡直慘不忍睹,隻能用血肉模糊四個字來形容。

    輕歡輕聲歎口氣,尋來金瘡藥,又仔仔細細在那傷口上敷好。

    她擔憂地看著南泱的睡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卻隻能再長歎一聲,替她仔細包紮妥帖,小心放回原處。

    南泱的睫毛在昏暗的燭光下恍惚顫了顫,才被放回去的右手不著痕跡地移了一些,輕輕握住輕歡正縮回去的手。

    “早就醒了吧?”輕歡笑著輕聲溫柔道,抬起另一隻手將南泱耳鬢的頭發挽到耳後。

    “嗯。”南泱輕悠悠地睜開眼睛,目光淺淡地瞥向與輕歡交握的手,“上藥的時候,有些癢,便醒了。”

    “你臉色很蒼白,手上的傷也不似你告訴我的那般,究竟怎麽了?”輕歡壓低了聲音,眉眼極其溫順柔軟。仿佛隻要她的目光接觸到南泱,便會變成這般溫順柔軟的模樣。

    “與你無關。”南泱話落,好似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便又補充道:“我傷的原因,與你無關的,你不要擔心。有些事,我不便告訴你,你隻要知道,現下我已經好了,十分康健。”

    “康健便好。”輕歡垂下眼睛,似是疲憊地笑笑。

    不知為什麽,所有的事都累積到一起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很累。南泱對她瞞了一些事,這讓她又想起在中陽城時妙善曾對她說過的話。妙善說的其他話她其實都不在意,惟獨在意那一句:

    “你師父……有些事情,她明明知曉,卻一直瞞著你。”

    師父能瞞她什麽呢?

    “怎麽,你不開心?”

    “沒有,師父。”輕歡側過臉去,似是輕輕歎了口氣,“沒有。”

    南泱看見輕歡有些失落的樣子,眼中盈著抹難以言說的光,慢慢坐起身來,身子前傾,在輕歡溫軟的側臉上輕輕一吻。

    輕歡抬眼看向南泱,似有幾分訝異。

    “對不起。”南泱聲音極輕,親完了才開始羞赧,反而不敢與輕歡對視了,“我……我不想你不開心,可我也……不知道如何哄你開心才對。你小的時候,我還大約明白要怎麽使你高興些,給一顆糖,或者陪你玩一會兒雪,堆個雪人。現在卻……”

    “……”輕歡靜靜看著南泱,等著她繼續說。

    “我隻知道你這樣和我親昵時,我心裏是開心的,所以也同樣這般對你。”南泱頓了頓,抬眼定定看向輕歡的眼睛,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懇求:“別生我的氣,好麽?”

    空氣中一時寂靜,耳邊隻聽見遙遠的天邊傳來隱約滾滾雷聲,和外麵瓢潑般的大雨落地聲音。

    輕歡看著南泱此刻難得柔軟的目光,心也跟著軟了下來。人就是如此矛盾的動物,明明上一秒還猜疑著,下一秒卻又因為眼前這人的示軟而煙消雲散。

    可無論如何,都是因為在意她。

    “你隻要康健,我有什麽好生氣的?”輕歡淺笑著抬手捏了捏南泱的臉,“師父,我的喜怒,都與你相關;小時候開心,是因為糖是你給的,雪人是你陪我堆的,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會憑一顆糖或者一個雪人使我開心。現在雖然雜事紛亂,你卻隻需知道,我縱是開心也好,難過也好,都是因為這些事與你有關。所以不論如何,隻要你康健、平安,於我來說,天下就沒有什麽大事。”

    “……”

    “師父,下山後,你瘦了些,臉色也越發蒼白。”輕歡的手停留在南泱的側臉,目光溫軟得似要碎掉,最好碎成粉末,再化成一灘水,好讓南泱在她眼中不能碰觸到一點點棱角,“明明都按照書上寫的菜譜做了,一日三餐都看著你吃了,怎麽會不長肉呢?”

    南泱靜靜地看著輕歡的眼睛,許久,垂下頭,耳廓微紅。

    許多事情,對於共同生活了許久的兩個人來說,都是沒有必要明說的。

    她們在一起生活了十餘年。這麽多年,足以擁有許多默契。

    正如一些敏感和顧慮,都是因為太在意。但總歸是彼此在意的,所以所有的事都不是壞事。

    “……”南泱不知該答些什麽,隻是將裹著紗布的右手握得越來越緊,緊得恨不得將手骨握碎。

    她十分想像輕歡一樣熱切地回應,說些好聽的關懷的話。

    腦中卻有個聲音說道:不可以,不可以,你沒有時間了。

    這一切都是沒有用的。

    “師父,睡吧,你很累了。”輕歡整了整衣衫,躺回床上,低聲呢喃一句:“好夢。”

    南泱挨著輕歡側躺下來,環住她的腰,臉恰好擱在輕歡脖頸處。因為平躺緣故,輕歡脖間的晶紅流玉滑在一邊,刻有字的那一麵正好貼近南泱的眼睛。

    流玉上十個娟秀幹淨的字在南泱眼中無限放大。

    願如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南泱盯著流玉看了許久許久,她本身真的很累了,但她不想睡,不能睡。她一直盯著流玉上的字看,直看到淺褐色的眼珠周圍散了一圈血絲,直看到窗外天邊的滾雷聲都漸漸消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