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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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清晨,雨稍稍小了些,天色雖然依舊昏沉,但光線好歹是亮了一些。
輕歡醒的算早,她醒來時,南泱不久前才疲憊地睡去。
她半坐起來,迷蒙地看向微微蜷縮在她身邊的南泱,南泱半側著身子,長長的黑發像羽扇一般鋪散開來,像一縷暈在水中的墨汁,溫柔地包裹著纖瘦的身體。輕歡看了很久,待目光和意識漸漸清明,她俯下身去,在南泱耳朵上輕輕一吻。
“早,師父。”輕歡用很小的聲音自言自語著。
南泱的雙眼緊緊閉著,睫毛隨著呼吸的節奏一下一下輕顫。
輕歡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她穿好衣服,看了看外麵的天色,估計了一下時間,便順手拿了把傘,打開房門。
木製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外麵的風混著點點雨水刮了進來,有些冷的空氣在原本溫度適宜的房內微微彌漫,躺在床上的南泱眉毛緊了緊。
輕歡自己一個人走到了廚房區,廚房裏已有一些人在忙。她獨自走到角落裏空閑的廚台,默默收拾起來。
她這些年做飯幾乎都是一個口味,多少鹽,多少糖,多少醋,都是定了型的,全部依照南泱口味的喜好。時間久了,南泱喜歡吃什麽,她也就喜歡吃什麽了。她原本喜歡吃什麽反而自己都不清楚。
一個尋常亂花弟子打扮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到了輕歡身邊,頭上包了一塊青色方巾,笑得甜甜的,手裏拎了幾條魚:“哎,這不是少穀主帶回來的貴客麽,怎麽一大早跑到廚房來了呢?”
輕歡抬眼看了那女弟子一眼,和善地笑笑:“閑著也是閑著,就來這裏自己做幾個菜,我怕我師父吃不慣。”
“南泱尊上啊,”女弟子笑眯眯地點點頭,“你對南泱尊上真好呢,真希望以後也能收一個像你這般貼心的徒弟。啊,對了,這裏幾條魚,這些天雨大,穀中河流漲水,肥魚都給衝了上來。你瞧,才抓的,新鮮著呢,給你兩條。”
“多謝了。”輕歡微微頷首,接過那女弟子手中的鮮魚。
女弟子和輕歡又寒暄幾句,便離開又去給其他人送魚了。
輕歡忙完手頭的一點食料,想著趁著魚新鮮,剛好給南泱做一頓魚湯,就捉了魚,開始處理魚鱗魚髒。
才將手指插.入柔軟的魚腹,便意外地碰觸到一點質地頗不同的東西。輕歡心下奇怪,順勢將那沾了魚血的一塊布絹慢慢拉了出來。
她攤開布絹,眯著眼仔細查看。
待看清上麵的字後,她表情忽然凝重起來,認真思索一會兒,默默地將魚和布絹都扔掉,洗了手,走出廚房。撐起來時帶的那把傘,十分有目的性地朝大雨中某個方向走去。
輕歡默默回憶著布絹上的內容,沿著小路慢慢尋找。走了一段時間後,應是已經走出了客房區,而且越來越偏僻,樹叢逐漸茂密起來。拐過幾個彎,隨手撥開一些樹枝,不遠處的一小片空地赫然出現。
空地一旁幾處怪石,怪石邊有一個背影婀娜嫵媚的女子,也撐著一把傘,單手負於背後,隱隱露出的半張側臉依稀帶著勾人的笑。
輕歡的瞳孔縮緊,走近幾步,道:“是你,你……”
妙善轉過身來,看見輕歡,笑得越發妖孽:“哎呀,你可終於來了,我等了很久了。”
輕歡一時間腦子裏全是疑惑,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囁嚅片刻,隻問道:“你……你怎麽把布絹送到我手上的?你怎麽知道我會去廚房?”
“若我說,自入穀後,我便一直跟著你,找機會與你相見,你信麽?”妙善撐著傘,朝輕歡走近,充滿媚色的眼睛像狐狸一樣眯著。
“……你尋我又做什麽?”輕歡忽覺妙善朝她走得有些近了,不著痕跡地皺皺眉,“……別離我太近。”
妙善隻是歪了歪頭,道:“前兩回見你,均是男裝打扮,想不到這一回看見你著女裝,竟如此好看。”妙善的聲音忽然轉低,低得有些曖昧:“……小美人,你們北罰的人,都似你一般漂亮麽?”
輕歡張了張嘴,一時間大腦空白,不知如何作答。須臾,才撂出一句:
“我師父也長得漂亮。”
妙善嘻嘻地笑起來:“你師父是漂亮,可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些。比起她那樣的冰塊臉,我倒更喜歡你這個樣子的呢。”妙善又頓了頓,聲音轉低:“我們是同類。”
輕歡忽覺惱怒,推了一把離她太近的妙善:“你究竟做什麽?這個時候,又為什麽出現在亂花穀裏?”
“你猜啊。”妙善嗓音慵懶,歪著頭含著玩味的笑看輕歡。
“不說便罷。”輕歡皺了眉,一拂衣袖,轉身欲離去。
可才走兩步,輕歡就覺得腳下一軟,紙傘滑落,險些直接跌進泥濘的雨地裏。妙善似是預見到了一般不急不慢地一把托住輕歡的胳膊,拽了一把,將她半摟進懷裏,妖媚的臉逼近輕歡的側耳,吃吃笑著。
“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別急,隻是一點讓你暫時走不動的蠱,等我把要說的話說完,你怎麽衝我發脾氣都成。”
輕歡從未被任何一個人這樣對待過,也從未和除南泱以外的人離這麽近,一時間羞憤得臉都泛紅,卻隻是咬著牙,恨恨盯著妙善。
“你說說你,亂花穀自個兒都亂成這個樣子了,你還來湊什麽熱鬧?……我之前同你說的,你都沒放在心上麽?非要跑來亂花穀,害得我也要來這裏跑一趟……不過,好歹也是遇見柄山派那幫人了。啊對,那群人你也見過了對吧。”
“所以?”輕歡的腿因為妙善施的蠱的緣故,自己不能支撐,隻得半掛在妙善身上,卻又想要聽完妙善的話,隻能任她抱著。
“我說的話,這回你可要記住了。”妙善聲音很輕,伴著傘外大雨落地的聲音,輕到隻夠輕歡能聽見,“柄山派的頭目,成燭明,他隻有二十餘歲,知道的少,且口風緊,你不要找他。他手下有個叫劉五河的人,四十來歲,你找機會在私底下問他,關於十四年前他參與盜的那座墓的事,至於他說多少,那就是你的本事了。還有……記得……千萬記得……一定要去姒妃墓看看。”
“你知道些什麽?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主上並未吩咐我告訴你別的,所以我也不能多說。”
輕歡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來妙善口中的主上並不是聞驚雷。
雨下得大了,啪嗒啪嗒地落在妙善手中的紙傘上,有些許雨珠順著傘沿落濕了輕歡的肩頭。妙善隻是默默不動聲色地偏了偏傘,將輕歡妥善罩在傘下。
輕歡猶豫許久,囁囁嚅嚅,終是忍不住問道:“那你上回說的,我師父瞞了我一些事……是什麽意思?”
妙善忽然沉默,許久,才笑一聲,道:“我隨口胡說的。……小美人,我問你些別的,可好?”
輕歡垂下眼睛,心情複雜:“你要問什麽?”
“倘若有朝一日,你見到了那個令你從小便流離失所的元凶,且那元凶毀了你的家和你的至親,你當如何對她?你是否會恨她入骨?”
輕歡一愣,許久,搖搖頭:“我從未想過這件事。”
她自小在北罰長大,周圍都是愛她親她的人,也有她愛的喜歡的人,並沒有誰曾給她帶來過這種負麵的暗示。她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對身邊的人好,如何在現下和未來好好的活,卻從未想過會有害她的人。
“那你現在想一想啊,若是有一天,你見著了那人,令你家破人亡的人,你要如何呢?”
空氣一時間沉寂,隻聽得見雨落傘麵的聲音。
“……應該會很恨她,若真有這麽一個人站在我麵前,我也當殺了她。”輕歡輕聲說道,“雖然並不認識,但那人殺了我的至親,血濃於水,孝行於先,我一定會殺了她。”
妙善吃吃笑起來,笑聲中不經意帶了點點諷刺。
輕歡斜眼看向妙善:“你知道這人是誰,對嗎?”
“嗬嗬嗬嗬,小美人,我可真期待你與你的仇人相見的那一天呢。”妙善幾乎是笑得花枝亂顫了,將輕歡又向上扶了扶,“你隻要知道,我對你沒有一點惡意,相反,我很喜歡你呢。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見麵,喏,你依著這石頭站著,數十聲後就能走動了,我先走了。”
話落,妙善扶好輕歡,將傘放入輕歡手中,又替她好好整理了下衣襟,然後自己獨自用輕功隱入茫茫大雨中。
輕歡握著傘,張了張嘴,想要叫住妙善,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有點無力地靠向身後的亂石,忽然覺得和妙善說完話後,似乎一切都更亂了。
……仇人嗎?
她……有仇人?
若有朝一日真的見到了仇人,真的要殺她麽?
不遠處的樹叢中,南泱撐著一柄素淨傘麵的紙傘,目光清冷地看著倚靠著亂石的輕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