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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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十月已經入了冬,天氣也變冷了許多。已然有了九個月身孕的穆語蓉,一反過去的姿態,並不畏寒。章珣卻擔心她會冷著,早早叫人在屋子裏開始燒起炭盆,把屋子裏變得暖融融的。

    這天,穆語蓉午睡醒來,屋內的熱度和暖暖的錦被讓她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章珣不在身邊,恐怕又是去了見人。養娘扶著她坐了起來,待到身上的熱氣稍微散了散,穆語蓉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下了床。

    挺著大肚子睡覺並沒有很方便,夜裏起夜次數常常又多,就是自己想翻個身也不容易。若是一個姿勢睡得久,難免身體乏累,所以多半一覺也睡不長,隻是醒了睡又睡了醒。回籠覺、午睡之類的,便更加缺不了。

    下得床榻,養娘將穆語蓉扶到炕床坐下,叫人送熱水進來幫穆語蓉洗漱淨麵,幫她擦手,又幫她梳妝。這些時間,穆語蓉也長了不少的肉,過去尖尖的下巴也不見了,臉也變得肉嘟嘟的。

    偶爾穆語蓉會抱怨上兩句,章珣卻總是說,胖點兒好,是體態豐富,比瘦的時候還要好看。穆語蓉每每當他誆人,可聽到這樣的話,心底多少忍不住喜歡,漸漸的也不再說那樣的話了。

    今天的風有些大,吹得窗棱子震震地響,穆語蓉下意識往窗外看了兩眼,養娘跟著看了過去,忙說道,“今兒個的風很大,小姐怕是不好出門,若是想走動走動,奴婢便扶著小姐在屋子裏轉轉罷。”

    穆語蓉當下想的也不是這個,她便搖了搖頭,隻問,“殿下出去,可曾穿著或者捎上鬥篷?”養娘僅僅是一心服侍穆語蓉,對章珣的事情從不主動關心,因而搖頭說不知。

    後知後覺,穆語蓉反應過來自己不該問這個話才是,立時又道,“一時間惦記著便問了,想必是不曾穿戴。”而後吩咐養娘,從箱籠子裏取了件玄青金線雲紋滾邊暗寶相紋的鬥篷出來,複叫來個小廝,差了送去前院,好讓章珣回來的時候多個擋風的衣裳。

    禦醫來請過一回脈後,穆語蓉便隻呆坐著,無聊看養娘在旁邊往個新繡好的荷包裏填著香料,想著她是不是與那個小侍衛發展得挺不錯……這麽久了,倒是連個名姓都不肯透露。

    雖然打聽就可以知道,但是養娘不說,穆語蓉便就不打聽了。章珣忽然從外頭進了來,身上裹著穆語蓉叫人送去的那件鬥篷,眼角眉梢都帶著點笑。

    章珣進來了屋子裏頭,養娘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便出去了。他見穆語蓉就要起身,忙讓她坐下,走到她麵前,說,“你慢著一些,我身上冷著,得先去梳洗再換身衣裳,再過來陪你。”穆語蓉點點頭,異常乖巧,看章珣轉身解下鬥篷,自己掛好,又去了梳洗。

    等到章珣再回來,果然換過了一身衣裳,穆語蓉始終坐在那兒。章珣走到她的身邊,拉著她的手挨著她坐下來,一時間笑著凝視她,似乎是有話想說。見狀,穆語蓉便也回看章珣,等他說點兒什麽。

    偏偏是這麽對望半天,章珣竟是半個字也沒有。穆語蓉沒忍住笑,不得不開口先問了問,“怎麽這麽高興?遇到什麽高興的事兒了?”可也猜不到是什麽能夠叫他高興成這樣,想必是一樁大事。

    章珣的眉眼溫柔,卻錯開視線,落在了穆語蓉的肚子上,伸手過去摸了摸,期待地說,“晚晚,生個女兒吧,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兒。”

    終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便要生產了,卻是章珣初次提及這些,他原來想要個女兒。穆語蓉默默想著,不覺也摸摸自己的肚子,道,“他想是男孩就是男孩,想是女孩就是女孩。萬一是個男孩,聽到你的話總歸不高興,許就不肯出來了。”

    說話之間,肚子裏的小家夥似乎是真的聽到了他們的話,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便踢了踢穆語蓉的肚子。章珣的手正擱在那上邊,那一下又一下,雖不大但卻清楚的勁道,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胎動不是第一次感應,可每每感受到,章珣都會覺得很新奇,反而是穆語蓉比較淡定一些。這會兒,那小家夥一下一下踢在他掌心,倒似在與他抗議。章珣樂了樂,道,“定是我說中了。”心裏頭犯著嘀咕,難不成真是個小兔崽子?

    小家夥便又再踢了兩下,或是累了,跟著不再動作。穆語蓉在心裏與小家夥說了兩句話,指望著兩個人心意相通,不去在意章珣的話。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她知道,她會給他們最由衷的愛護,陪伴著他們好好的長大,也不會讓經曆自己經曆過的那些不好的事。

    ·

    十月初十的這一天,天氣很不錯。冷歸冷,但沒有什麽風,白天出了太陽,卻更添了幾分暖意,天空是純淨透亮的藍。

    陪著穆語蓉用過早膳後,章珣命人搬了張美人榻到院子裏,陪著她在院中一起曬太陽,間或念點閑篇故事與她聽,權當做消遣。

    穆語蓉被他抱著,聽著他在自己耳邊小聲說著話,又被太陽照著,不一會就睡著了。醒來沒多會又用過午飯,之後仍是困,又睡一覺。章珣今天大概是沒有事,難得一直都陪著她。

    這一次再醒了,便沒有了困意。等她梳洗梳妝完畢,章珣再陪著穆語蓉到別院裏麵走一走。天色尚早,太陽不曾落山,天氣便仍是很不錯。穆語蓉隻能夠慢慢的走,章珣個高腿長,卻也處處隨著她的步子,一如往常沒有半點兒不耐煩,倒是越發小心起來了。

    因是冬日,抵不住有少許蕭瑟意味。別院裏的不少草木或枯或禿,盡管有四季如春的花房存在,但亦難免令別院少了些生機。兩個人並排的走,章珣牽著穆語蓉的手,也沒有叫其他人跟著,誰都沒有說話卻無礙溫馨。

    他們在別院也已經住了半年多了,平時有節日之類的,亦不曾回宮,倒是皇帝陛下或者是太後娘娘那邊時常有些賞賜。隻是到了年底了,跟著馬上就要是年節,若仍不回宮,恐怕是說不過去。

    穆語蓉心想著,一直都算著日子,最遲這個月底,再遲下個月初,便該要生了。早一些,便正好出了月子。若是晚一些,怕是章珣不會肯讓她往外麵去。別的且好說,隻擔心被怪罪,可孩子順利生下來,到底是件喜事,似乎也不必憂心。她一點一點地想著,便忽而感覺下腹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

    那痛來得突然,又鈍燉的,叫人一下子竟覺得頂不住,往常卻沒有這樣的情況。穆語蓉想起她見識過別人生存前的情況,聽過別人說那是什麽感覺,還有禦醫、醫女曾與她說過的話。如果真的要生,也還得折騰些時候,不過,現在也得回去才行。

    章珣見穆語蓉忽然住了步子,又拿手去捂肚子,臉色也有些不好,頓時擰了眉,著急的看著她,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恨不得即刻抱起她奔回屋裏,卻更怕自己輕舉妄動反而傷害到她。

    穆語蓉更加清楚自己的情況,因而比章珣要鎮定一些。這會兒身邊隻有章珣在,唯獨是他不能慌了,穆語蓉扯了個笑想讓章珣放心,無奈又是一波疼痛襲來。那痛來得急,又十分厲害,穆語蓉非但沒笑出來反而緊蹙了眉,且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章珣頓時間臉色就變了,緊握著她的手。

    忍到疼痛過去,穆語蓉見章珣的臉色估計比自己的還不好看,忙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回去吧。”章珣緊張的點了點頭,穆語蓉又說,“沒事的,就是……大概是要生了。”一句話出來,令章珣幾乎屏住了呼吸。

    他沒有過孩子,也不曾見識過生孩子。可是他知道,這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一方麵,他期盼著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出生,一方麵,擔心會出意外。所以,他帶著穆語蓉來了別院,這是極為重要的一個原因。

    穆語蓉見章珣竟然愣住了,也跟著愣了愣,捏了捏他的手心,再道,“阿珣,快讓人去通知下去,我們可以慢慢走回去,但是他們該提前準備著才行。”章珣反應過來,隱在暗處的護衛即刻便去了,他便帶著穆語蓉往回走。

    還好,後來那樣鈍鈍的疼痛感來得並不太頻繁。雖然一路回去,穆語蓉額上都冒了汗珠,但沒有十分難受。早些得了消息的養娘早已將一切事宜安排下去,其實早先就開始準備了,都預備妥當,不擔心會出岔子。無論是找的穩婆還是找的嬤嬤都是十分有經驗的,也早就在別院裏住下來了。

    穆語蓉回了屋子,醫女已經在候著,替穆語蓉診了脈,看過情況,便說確實是要生了。又說還得一段時間,讓她不要就躺著,稍微走一走,盡量吃點東西,再叫養娘備下參湯。

    大夫的話這會兒並不敢不聽,盡管章珣覺得穆語蓉時不時疼得臉發白,躺著比較好,卻到底還是陪著穆語蓉在屋子裏稍微走了走。漸漸的,疼痛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劇烈,醫女看過,忙說將穆語蓉扶到床榻上去。章珣沉著臉,當著眾人的麵橫抱起了穆語蓉,輕輕放到床榻上去。

    躺下來便好多了,穆語蓉自己也有些感覺,緩過勁後便略有些艱難,和章珣輕聲說道,“阿珣,出去等著罷,這兒還有別的許多人,你在反而不方便了。”

    穆語蓉倒不是故意哄他,說的也是實話,產房裏都是女子,章珣身份又高,怕是叫大家束手束腳。方才她不過是說自己恐怕要生了,章珣就是那個反應,怕他在這兒,淡定不下來。更何況,穆語蓉曾經見識過,生產的時候因為疼痛,生產的人都難免是個猙獰的樣子,實在不怎麽好看。

    章珣臉色依舊不怎麽好,但點了點頭,應下了穆語蓉的話。還未走,穆語蓉又疼得臉色發白,章珣跟著心也抽抽了兩下。產婆替穆語蓉看過,說是已經能夠看到孩子的腦袋了,穆語蓉又說讓章珣出去等,他不得不暫時離開。

    疼痛開始一浪一浪襲過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初次經曆這樣的事情,穆語蓉隻覺得體會到了什麽叫“痛不欲生”。下|體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令她意識都變得有些迷糊,迷蒙之中,她感覺自己被灌下了幾口參湯,耳邊不斷響起的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卻都是讓她再堅持一下,多用些力……

    盡管知道章珣就在外麵,可是過分的痛感讓人忍不住大喊大叫。聽到有人說,這樣多少浪費了力氣,也根本顧不上。外麵似乎有些動靜,她也鬧不清楚了。汗水不斷冒出來,她感覺頭發都慢慢被浸濕了。

    穆語蓉疼得睜不開眼,憑借下意識的反應,順著那些人的話努力使勁。迷迷糊糊間,一雙觸感熟悉的大掌忽然間握緊了她的雙手,她忍不住笑了笑,笑容還凝在臉上的時候,又是一陣痛楚襲卷全身。

    她一直緊緊的握住那雙手,又是痛苦的用力。然後,已經徹底分不清白天黑夜,總之,終於感覺到身下一鬆,似乎有什麽從她身體裏麵脫出來了。之後,又再聽到有人似乎是說,生了,反而不覺昏了過去。

    ·

    章珣看到穆語蓉昏了過去,見那醫女慢吞吞才過來,臉色越發難看。原本暖烘烘的屋子,好似刹那就涼下來許多。屋子裏也沒有其他人敢說話,期間眾人雖手中事情不停,但一時間寂靜得很。醫女細細把過脈,隻說沒有大礙,不過一時脫力,不多會就能醒,章珣隻叫她從旁候著。

    經過了這麽一遭,床褥都已經髒了。養娘並著小宮女將幹淨的床褥子拿過來,準備換過,章珣便拿毯子仔細包好穆語蓉,抱她起來。養娘麻利鋪好東西,章珣方將穆語蓉放了回去。

    低頭看著她身上全是汗,念著她平素便愛幹淨,章珣又讓養娘替她換過身幹淨的衣服,順便拿熱水幫她擦洗一遍身子。實際上這些事情,即使章珣不交待,穆語蓉也提前與養娘說過。

    不多時,嬰兒的啼哭聲響起來,奶聲奶氣卻十分的有力與響亮。嬤嬤將清洗過、仔細包嚴實的小嬰兒抱到章珣的麵前,笑著賀喜,說道,“恭喜九皇子殿下,喜得千金。孩子的情況很好,哭聲也亮堂,精神頭也很不錯。”

    章珣看著被那嬤嬤抱在懷裏的人,隻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感覺還沒有他的巴掌那麽大。皮膚紅紅的,這會兒閉著眼睛,黑油油的頭發貼在小小的腦袋上,嘴巴、鼻子都是小小的。是個女兒,章珣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那嬤嬤卻也頗為看眼色,瞧見這會兒章珣歡喜,便趁興說道,“九皇子殿下不抱抱小娃娃麽?孩子雖然嬌嫩得緊,但也不必擔心。”一麵說著,一麵把小家夥往章珣麵前送。

    驟然聽到了這些話,章珣收斂了笑意,垂眼看送到自己麵前來的孩子,終究還是小心翼翼的從嬤嬤手裏抱過來。隻是又覺得,實在太小了,躺在自己臂彎裏,這樣小小的一點東西……

    “小姐醒了。”

    養娘不高不低的一句話,讓正抱著小嬰兒的章珣轉過身,快步走到床榻前。穆語蓉確實是醒了,但還有些虛弱。養娘倒了一杯溫水擱在床榻旁的小幾上,屋子裏暫時沒有別的事情,便讓眾人都暫時出去外麵。

    章珣將小家夥送到穆語蓉的眼前,給她看,笑著低聲說道,“是個女兒,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兒。”仔細的看了看小娃娃,穆語蓉也笑了,卻輕聲說,“我才沒有像隻小猴子。”心裏一時想著,無論父母是長得好看還是不好看,剛生下來的娃娃好像都差不多,實在瞧不出來哪裏漂亮。

    “你這麽說,回頭她惱你。”章珣說了一句,將孩子抱到外間,讓嬤嬤照應著,折回去,喂穆語蓉喝過了半杯溫水,終於覺得鬆了口氣。他雖然沒有生孩子的本事,但也是見識過了,確實十分不容易。

    穆語蓉倒是瞧著章珣滿頭大汗,仿佛他也才折騰過一場,一時間看到他手背上的抓痕,慢慢回想起自己那個時候緊緊抓著他的手。她語氣不自覺就放軟許多,聲音仍是不大,對章珣說,“阿珣,過來。”

    章珣湊了過去,穆語蓉伸手探到他的衣服裏摸了摸,滿手水意,便又說道,“都濕透了,去洗一洗換身幹淨的衣服,別受涼了,我想睡一會。”章珣微笑著點頭應下她的話,卻道,“你先睡,睡著了我再去。”

    穆語蓉確實依舊十分的疲累,因而便閉了眼。過了一會,感覺章珣俯身親了親自己,在她耳邊輕聲說,“晚晚,辛苦了。”嘴角揚起了抹笑,心想著,沒有關係。可話沒有說出口,人便已經睡了過去。

    ·

    穆語蓉在十月初十的這一天,誕下了一位小千金,因為出生比預期早,乳名便叫阿早了。這消息當天夜裏便傳回了宮裏,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太後娘娘都十分高興。於是,等到第二天,皇帝陛下的賞賜並著旨意便都傳到了別院,阿早被封為了郡主,賜號永嘉。

    章珣對這些東西沒有表現出任何特別情緒,穆語蓉也是一樣,可底下的人,多少還是感覺到了不一樣。過去,大皇子與三皇子的孩子,卻都不是剛出生就有這樣的待遇……從出生起便擁有了郡主封號的阿早,對於眾人而言,無疑是要被嬌寵著長大的。

    坐月子的這一個月,穆語蓉也覺得十分不好受,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且有章珣從旁監督,許多不喜歡的事卻也順著應了。她自己條件不錯,身體也不算弱,白天便時常自己喂阿早。

    雖然穆語蓉先前一直都覺得,自己身體不弱,生產的時候應該也還好,可那個時候,還是昏了一場,事後想起來,終究鬱悶。

    年節越來越近了,皇帝下旨命章珣與穆語蓉帶著阿早回宮,他們無法抗旨。於是,在別院住了八個月的他們,終於必須回宮了。

    年節前的這幾天,天氣都並沒有特別的好。章珣命人將軟轎擱在了房門外,穆語蓉抱著阿早出了房門便進了拿厚厚的毯子多包了密不透風一層的軟轎,之後再換乘馬車。馬車是與轎子相通搭在一處的,周圍也用厚毯子圍了一圈,將寒風都擋在了外麵。

    穆語蓉身體已經恢複,她是沒有太大的關係,可是阿早還小,並不敢讓她經受這樣惡劣的天氣。即便大費周章了些,可穆語蓉覺得這也是必要的。要是到時候孩子受了寒著了涼,更叫人心疼。

    阿早還很小,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若是哭著醒來,必定是餓了或者有其他生理需要。照顧孩子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即使有嬤嬤與奶娘們在,穆語蓉一樣絲毫都不懈怠。

    滿月了的阿早已經不是剛出生時候皺巴巴又紅紅臉的模樣,變得好看了許多。她一雙眼睛烏潤潤的,若是盯著人看,總能叫人覺得心都要化了。露出笑臉來的時候,更叫人喜歡得不行。偶爾沒有睡的時候,會自己吐著泡泡玩。

    穆語蓉和章珣兩個人,看她什麽都好,做什麽都可愛。兩個人時常圍著孩子看上半天又討論半天,仿佛從此,這就是最正經的事。

    從臨安城中的街道穿過時,聽著外邊的熱鬧與喧囂,穆語蓉覺得自己似乎離開這樣的生活很久了。在別院裏時,即使對任何事情都不大關心,也不會如何。煩難的事情,似乎都離自己特別的遠。她知道,是因為有章珣在前麵擋著。

    看起來她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好像隻有章珣和孩子,可是她自己知道,這無關於什麽,最重要的是她內心無憂無慮,輕鬆愜意。重來一世,最初她希望得到的便是這樣的生活。雖然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但是她已經不會再逼迫自己了。

    毓華宮的宮人們提前收到消息,便提前清掃收拾過。回到宮裏,少不得要先去拜見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太後娘娘的身體依然挺不錯,心情也好,看到阿早,便是一同的誇獎,又賞了阿早一對做工精細的赤金金魚戲荷綴紅寶石項圈。

    相比之下,皇後娘娘的氣色並不大好,對穆語蓉等人亦興致缺缺,讓他們在外麵拜了便罷並沒有出來見人。皇帝陛下說要見阿早,章珣便又帶著阿早到了宣執殿去。這麽折騰下來,也費了大半天的功夫。

    今年的年節沒了大皇子、三皇子與六皇子等人,比較起來,難免冷清了一些。可對於穆語蓉來說,阿早的降生,隻令她的生活變得更加的豐富。她這麽長的時間都待在別院,年節的時候,要見的人便覺得格外的多。相熟一些的還好,不大相熟的便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好在腦子沒有變笨。

    ·

    顧明珠的孩子已經有半歲多,取了個小名叫玉郎,本命卻也定了,便叫霍懷瑾。玉郎倒對得起這麽樣的一個稱呼,雖則被養得白胖胖的,但是無損漂亮的五官與通身貴氣,眉眼之間透著一股溫潤的感覺,又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的,瞧著十分的乖巧。

    被顧明珠抱在懷裏的玉郎,似乎頗好奇對麵被穆語蓉抱著的比他小一些的阿早。許是因為並不會說話,便隻拿墨玉一般的眸子盯著阿早看,臉上掩不去好奇與認真的神色。阿早一時醒了,轉著眼珠子看他一眼,他便跟著眼睛閃閃發亮。

    穆語蓉讓奶娘將阿早暫時抱下去,笑著對顧明珠說,“是這樣的一個小名又是這樣的一個大名,玉郎往後是不準備同他父親走一個路子了麽?”霍承毅是在軍營裏麵打拚出來的人,並不單單是靠家裏。穆語蓉是覺得,這個取名風格,倒是與顧明珠的性子比較契合,因而才半開玩笑這樣說了一句。

    偏偏是穆語蓉的話得了顧明珠的心,當下她笑著點頭,說,“多好,玉郎,阿瑜。希望他長大以後,成為一名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舞刀弄槍之類的,可以不要就不要。”說到這個,顧明珠卻很有話可說,“他爹就是被那些鬧得時常是副木頭呆子的樣子,何況動不動要去邊關那樣的地方,和親人分離,玉郎可不要這樣。玉郎應該隨我,聰明又伶俐才是!”

    穆語蓉聽這話聽得發笑,堂堂的霍小將軍到了顧明珠這裏,反而成了木頭呆子。這樣的話要是叫那些將士們聽到了,卻不知道要怎麽取笑霍承毅。不過顧明珠說得也不錯,若是可以的話,誰又希望與親人分離?且不去提,沙場還是須得拚上性命的地方。

    這還是穆語蓉第一次見到玉郎,且逢著新年,難免要再送上一份見麵禮兼新年禮物。顧明珠客客氣氣代替玉郎收下來,並不推拒,卻也沒有落了自己給阿早的那份。兩個人閑聊一陣,說過許多的話之後,顧明珠讓跟著的丫鬟將玉郎抱了下去,又再提起新的一樁事。

    “我夫君有個今年剛好十八歲的弟弟,你可還有印象?”霍承毅今年剛滿十八歲的弟弟,算起來自然是霍衛恩了,穆語蓉記得這號人物,便點了點頭。

    顧明珠又繼續說道,“說起來,也是這個年紀了,隻是親事一直定不下來,有來說人家的,便隻搖頭不應允。你知道,他素來比別人可憐些,成親是一件大事,他不點頭自然沒有人逼迫。好歹,如今總算是鬆口了。”

    霍衛恩雖然是霍承毅的弟弟,但不屬於一房的,且他是庶出,姨娘去得早,又慣來不大得嫡母喜歡。不過,要說起來,霍衛恩還是不錯了,他跟著霍承毅進了軍營,一番摸爬滾打下來,倒是掙出了番功績。這般,嫡母自然臉上跟著也有光,說不得要比過去更加待見他一些。

    可現在顧明珠說起霍衛恩的親事來,卻有些奇怪。他的親事,自然有嫡母做主操心的,若不然,上頭還有霍家的老夫人,怎麽也輪不到顧明珠才對。更何況,既是在她麵前說起,怕是有些煩難之處。穆語蓉心中有些個疑惑,這會兒隻先聽顧明珠的說法,便沒有說出口。

    “幾經打聽之下,方知道原是周尚書家的一位表小姐,便恰好是你二嬸娘家的那個周家了。”說到這裏,顧明珠下意識擰了眉,“周尚書家與我們家、與霍家原都沒有怎麽交好過,托人去打聽,也沒有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隻知道,那位小姐似乎已是十六的年歲,定親與否,到現在也還是一概不知。”

    “其他的且先不說,這事兒怎麽落到你頭上來了?便是因為什麽都打聽不到,叫你尋個法子麽?”穆語蓉待喝了口熱茶,擱下茶盞,笑著問。

    顧明珠也笑得有些無奈,“你知道我碰上這些事情是最沒有主意的人,要不是求到我麵上來了,我何必攬這樣的事兒?他曾替我夫君擋過一刀,萬般無奈之下,求我幫忙打聽打聽,我如何能夠推拒得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至於來麻煩你。現在便是,想知道那位周家的表小姐是個什麽情況,如果是個好的,該提親便提親了。”

    霍衛恩替霍承毅擋過刀,這份情卻十分重了。既然是這樣,對方求上來了,態度又很好,即使不想要管也必須攬下來。穆語蓉聽明白了,想了想,終究是應下來顧明珠的話,說,“既是如此,我幫你想想法子,要是打聽到什麽了,立刻便叫人給你送信去。”

    先前因為穆語蓉一直在別院,顧明珠不好拿這些事情去煩擾她,即使回來了,反而正是關係好才覺得不好意思。可這件事情,隻有拜托穆語蓉最便宜,顧明珠便硬著頭皮開了這個口。穆語蓉承諾了她,顧明珠自然歡喜,忙說,“若是實在沒法子也沒關係,總歸我也覺得麻煩。若是有好信兒,少不得請你吃頓好酒。”

    穆語蓉想起顧明珠曾說霍承毅時常盯著她,不許她碰酒的事,再聽到她這樣的話,不免笑道,“你怕是自個想吃酒,又拿我來當幌子了。回頭你夫君知道,沒得累怪說我帶壞你了。”

    “你如今這樣的身份,誰又敢說你半句不是?”顧明珠不介意這樣的打趣,反過來送了穆語蓉一句。

    ·

    等到穆語妍到宮裏來與穆語蓉拜年的時候,穆語蓉將事情簡略了些,和她提起了顧明珠與她說過的這件事。

    她和周家的關係也不親近,可穆語妍多少是不同。過去周氏不在府裏,穆延善尚且年節過後便要帶著穆立行、穆立慎以及穆語妍去周府拜新年的,更不必說現在周氏回來了。

    穆語妍在穆語蓉麵前一貫坦誠,周府她已經去過,對住在周家的這位表小姐自然也是有了些了解的。即便不十分清楚其中原委,也老老實實與穆語蓉說,“若是那一位,恰好是我外祖母的親外孫女,姓薑,名為碧歌,應是尚未曾定親。要再具體一些,恐怕得回去再打聽打聽。”

    穆語蓉便點頭應了一聲,讓穆語妍幫她再好好問問,也不忘交待其做得隱秘些,不要鬧出來不必要的事情。一時間穆語妍應下了,又說起穆國公府的事來。撿了些好的說過之後,到底還有許多發愁的事,想到了便叫她惆悵。

    “原是這些話,不該拿到姐姐麵前來說,讓姐姐也跟著煩心,可我實在沒處兒說,心裏不好過。”穆語妍想起那些,多少委屈,忍不住啜泣兩聲,再慢慢道,“爹爹房裏新收進來個姨娘,卻也不是我能說能管的。隻是爹爹也是厲害了,那姨娘才收進來多久時間,竟是有了身孕。”

    “我擔心母親知道這些不好受,一時間瞞下來,並沒有叫她知道。後來母親知道了,反過來罵我,說我吃裏扒外,幫著外人一起欺負她,成心給她氣受,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前些日子幾個婆子湊在一起吃酒賭錢耽誤了正事,給我揪住了,自然免不了給她們一頓打罰,是念著她們當得上府裏的老人才沒有給攆出去。母親知道了,倒是護著那幾個人,說不過些許小事,哪裏值得我又打又罰,不顧半點兒情分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原是我不過這幾個月也就嫁了,從此府裏的這些事,與我什麽相幹?卻是看母親回來,瘦成那個樣子,多少是心疼。若要操勞府裏這些事,難免勞心勞力,更將養不好身子了。既是如此,難免希望她先保重身子再說其他的事。現如今,反而要叫她這樣作踐我,當著那幾個婆子的麵,也不肯給我個好臉色看。”

    穆語妍越是說越是覺得委屈,終究沒有忍住,掩麵哭泣。穆語蓉坐在她對麵安靜的聽著,倒覺得穆語妍自己有想法,也沒有想多評價這些個事情。隻是,周氏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慌不擇路。可見,她對於這個已經脫離了她掌控的女兒,也遠遠沒有過去的那份喜歡了。

    等到穆語妍哭過一場,發泄完了,穆語蓉見她情緒多少好轉起來,才勸了勸她,說,“也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你便要嫁人了。府裏的這些事,遲早操心不上。既是如此,索性便與祖母說,讓二嬸重新掌起來,你自己安安心心等著出嫁,總好過這般累心,反而落下這許多個不是。”

    穆語妍拿帕子擦淚,依然是語帶哽咽,卻點著頭,說,“我是有這個想法……如今連姐姐也這麽說了,回去我就與祖母提。想來還是我多事了,又何必呢?母親那樣的人,也不至於叫自己不好……”一時間聲音低了下去。

    轉眼見時辰不早,穆語妍便告辭了穆語蓉回穆國公府去了,且說回去便幫她再好好打聽打聽那位薑家小姐。穆語蓉笑著點頭,讓養娘幫自己鬆一鬆她。

    送走穆語妍,便恰好聽到阿早在哭,穆語蓉便叫奶娘把孩子抱過來。先前還哇哇大哭的小娃娃,看到自個娘親瞬間止住了哭意,睜著淚萌萌的兩隻大眼睛,巴巴的看著抱著自己的人。穆語蓉看她這樣,便知道她是怎麽了,抱著她進了裏間。

    阿早吃飽了以後便重新睡著了,穆語蓉抱她一會兒,等她睡熟了,正準備喊奶娘將人抱下去。章珣恰好從外麵進來了,探頭看到孩子已經睡著,笑了笑。阿早被奶娘帶去了睡覺,章珣方與穆語蓉說道,“父皇為阿早賜名了。”

    穆語蓉笑吟吟看向他,章珣便說了出來與她聽。章淑凝,阿凝,凝兒……穆語蓉想起來章淑慎,如此倒是依然比著前頭的幾個取的名。

    皇帝陛下賜下的名,便沒有不好的。她無從置喙,隻點頭笑,說道,“定下來了就好。”章珣便又問,“過幾天便是元宵節,出去走走嗎?”之前雖然在別院,但是有身孕也沒有去哪裏走動過。現在章珣這麽說,倒似帶她出去轉一轉,玩一玩的意思。

    穆語蓉並無不可,可要放阿早自己在這宮裏麵,卻也不怎麽放心。章珣看破她的心思,便說道,“到時候,讓皇祖母幫咱們看顧兩個時辰,怎麽也夠了。你這些時日天天圍著孩子轉,總歸需要放鬆一下。”

    章珣已經這麽說了,穆語蓉也就不再說什麽,到底答應下來。阿早到時候暫時送到太後娘娘那兒,又不過兩個時辰的時間,想來不會有事,到底章珣一樣喜歡這個孩子。章珣說得也沒有錯,有了孩子以後,確實一門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不是說累不累,就是心裏到底多了一份牽掛,輕易不敢走開。

    如此,等到元宵節的這一天,陪著皇帝、太後以及皇後一起用過晚飯。待到宴席散了之後,又將阿早送到了長寧宮去,托付給太後娘娘照看,太後娘娘也好說話,便應下來,隻讓他們早些回來。這件事情也妥當了,章珣方才悄悄地帶著穆語蓉出宮,去湊朱雀大街的熱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