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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來，人間最悲劇，莫過於英雄白頭，美人遲暮。

    而比此還要悲劇的，大約就是英雄明明尚未白頭，卻因病而被斬落疆場。

    太子秦恒從前是習慣深居簡出的，坊間也常有傳聞說他體弱多病。隻是今日，在這大靖最風雨飄搖的時刻，他挺身而出，以非凡勇武殺得敵軍險些全麵潰敗，人們自然就又將他“體弱多病”的傳聞當成是謬誤。

    開什麽玩笑，太子體弱多病？

    怕是傳話的都不知道“體弱多病”這四個字怎麽寫吧？

    “殿下……”常文鈞顫聲喊。

    他策馬奔至離太子最近處，順便一槍紮透一名正站在太子前方，舉著刀滿臉呆滯的敵軍。

    太子身形又晃了晃，險些落馬！

    常文鈞連忙策馬與太子並架，並做好隨時伸手來扶他的準備。

    太子的確並不體弱，但他多病也是真的多病啊……

    常文鈞曾隱隱聽聞過太子有頭疾，因是宮闈秘聞，他也不敢過多窺探，此時卻有些後悔，太子殿下這幅樣子，到底有沒有個治法？現在該怎麽辦？

    卻隻見太子忽然將手中的刀往馬鞍側袋上一插，雙手就撐住了頭。

    從常文鈞的角度看不清太子的表情，他隻能看到，雙手撐頭的一瞬間，太子忽然整個身體往後一仰。

    原來是前方不知哪一個敵將反應了過來，忽然搭起一箭，就向太子射來！

    這自然並不是神臂弩的弩箭，而隻是一支普通的雕翎箭。

    但普通的箭也是有高下之分的，眼下射出這一箭的就明顯是一個箭術高手。

    箭似流星，風聲勁疾。

    如此情況下，太子竟仍能躲過這一箭。

    可他的身體也到了一個極限，隨著這一仰倒，他仿佛痛到了極致，再無法保持平衡，整個身體便向著馬背左側一翻！

    太子落馬了，因為被方才那一箭所懾，常文鈞竟沒來得及扶住太子。

    常文鈞心膽俱裂，連忙告罪一聲：“殿下，末將得罪了！”

    說話間，他一踩馬鐙，當機立斷，身體騰空而起，就翻身落到了太子的汗血寶馬上。

    他也是身手極好的一員大將，這時候更是動作極快，猶似脫兔敏捷。

    電光火石間，終於在太子堪堪落地的刹那，他拉住太子一隻手臂。

    太子借力一翻身，卻又猛地攀上了旁邊常文鈞的馬。他如靈猿般矯健敏捷地翻到常文鈞馬背上，身軀卻再不能如此前般挺立。

    常文鈞的馬並不熟悉太子，此時便忽然人立而起，驚嘶一聲。

    太子無法直身控韁，隻得伏在馬背上，緊緊摟住馬脖子。

    也是他的頭太疼了，否則他能有千百種方法輕易製服這匹馬。

    然而此刻這馬又是嘶鳴又是顛簸，卻好幾次都差點又將太子甩下馬去。

    常文鈞都快嚇傻了，他之前翻身坐到太子馬背上來，可並不是要搶太子的馬呀！

    他隻是看太子狀況危險，生怕他自己坐不住，所以才跳到太子馬上，想要坐在太子身後扶持他，助他度過難關。

    何曾想這位太子殿下在這關鍵時刻也不知是理解有問題，還是又犯了孤拐性子，他被常文鈞拉住手，卻並不坐回自己馬上，竟反而跳到了常文鈞馬上去。

    這可如何是好？

    到這時，仿佛中了定身咒般，士氣喪盡的反軍將士們終於確定了，大靖的這個太子，殺神秦恒，他的身體確實是出問題了！

    一切說來話長，實則卻不過是發生在瞬息之間。

    反軍中，陡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大吼：“秦恒小兒墜馬了！”

    兩軍將士都還有片刻呆滯。

    哦，是了，說秦恒墜馬，可能還有很多人反應不過來秦恒是誰。

    又一聲震天驚呼：“靖太子墜馬了！”

    反軍中驟然爆發出恐怖的歡呼浪潮：“靖太子墜馬了！”

    “靖太子死了！”

    “天佑我大唐！”

    “殺神死了！”

    “衝啊……”

    “殺！”

    “報仇！”

    高高的戰車上，代王從跪伏中瞬間起立。

    這一瞬間，他經曆了從地獄到天國的跌宕。

    而靖軍一方則經受了從雲端到深淵的落差。

    反軍們重新拾起兵器，挺起胸膛。

    而靖軍一方無不驚慌心悸，一時正如反軍之前般士氣大喪。

    太子的勇武既成全了靖軍的凶悍，又使得這些臨時被鼓舞起士氣的將士們將太多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以至於此刻他一倒，靖軍一方就慌亂起來。

    反軍衝來，常文鈞立刻拉住自己棗紅馬，一麵將它安撫，一麵拽著它的韁繩，帶著太子往靖軍陣中返身而去。

    旁邊不遠處的幾名副將也緊接著靠攏過來，五百人一隊的太子親衛更不敢怠慢，立即圍上前來阻擋反軍。

    可反軍一個個都似吃了神藥般興奮無比，五百人算什麽？在這種以萬人計數的戰場上，少了太子這把最鋒銳的刀，反軍人潮一湧來，五百人在其中便似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小浪花，不過片刻就被更大的浪頭湧沒。

    更多的靖軍衝過來，欲要掩護太子回歸。

    可一方麵他們此刻士氣受挫，本就戰力下降，另一方麵他們的人數本也遠遠不及反軍一方。

    此前是有太子打前陣，靖軍一個個信心無限，與反軍拚殺時簡直都恨不能以一當十，此時卻不成了。

    情況倒像是調轉了過來，戰爭之凶險叵測，由此可見。

    “殿下！”奔逃中，常文鈞一個人要控製兩匹馬，真是急得又恨不能再跳回自己的棗紅馬上，好與太子共乘一騎，也方便控馬。

    可他也是真怕在這要命的關頭，太子再因為不願意與他共乘而自己跳下馬來，那可真是要瘋了。

    廝殺中，反軍方麵還不停有人在喊：“靖太子死了！”

    “惡賊已授首！”

    “大靖氣數已盡！”

    “秦恒倒了！”

    “還有誰來？”

    “殺！”

    城門仿佛那麽近，在此時又仿佛有無限遙遠。

    不少離得遠些的靖軍士兵聽到反軍的呼喊，都以為太子真的死了，一時間哪裏還有戰鬥力？

    混亂中，常文鈞也不知道自己牽著棗紅馬究竟逃往了哪個方向。

    一開始還有幾個他的同僚在緊跟著他，也有不少靖軍奔赴過來護持，可為了幫他和太子阻擋衝殺，這些將士一個個前仆後繼，又衝入了反軍陣中。

    一聲聲慘烈的呼喊，殷切的囑咐，猶然回蕩在常文鈞耳邊。

    他卻仿佛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城門呢？在哪裏？為什麽好像離得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