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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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在那一夜之後不一樣了,她原以為她隻要好好的跟他說,把錢還給他,她就能夠安然離開,然後她就還是她自己。可是那天晚上她哭著求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話,他也沒有放開她。最後她在他還帶著酒氣的濃重喘息裏,隻能告訴自己他喝醉了。她隻能睜著眼睛再次看著窗戶,期待著天亮,天亮了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可是那漫長而難堪的一夜之後,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第二天早上,阮少棠起床後,不輕不重地說:“錢我多的是,不要再跟我提還錢兩個字,我說過了我要的是你,你就好好的呆在這兒。”
他的話直接把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獄。岑溪愣愣地躺在床上,連身上的痛都麻木了,隻是睜著一雙空洞木然的眼睛看著他:“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阮少棠正站在床邊扣襯衣扣子,聽到她的話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冷笑還是嘲笑:“你急什麽?等什麽時候我厭煩了,自然就會讓你滾。”
終歸是傻氣,她那時候還不依不饒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那你什麽時候會厭煩我?”
他似乎沒想到她會那樣問,抬頭定定地看著她,一雙眼睛深沉難測。可是過了一會兒,他臉上卻又是那種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就得看你了,你要是每回都在床上哭哭啼啼倒我胃口,沒準我很快厭煩了你,不過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你要是偏要跟我反著來,那我也隻能跟你反著來了。”
岑溪好像直到那時候才真正認識他,她看著穿著白襯衣沐浴在清晨朝陽下的他,淡金色的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臉上還是最初那樣清淡內斂的微笑,就是在昨天晚上最絕望痛苦的那一刻,她也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比魔鬼還可怕。
她閉上眼睛,再也不看他。
岑溪終究慢慢把桌子上的菜吃完了,芬姨來收拾餐桌時,看見空下來的碗盤,笑眯眯地問她明天想吃什麽,她做來給她吃。
岑溪沒有胃口,可是又不想讓芬姨失望。那天阮少棠走後,是芬姨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來到了臥室,她隻是閉著眼睛,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仿佛那樣她就不用再麵對那個轟然倒塌的世界。
半晌後,芬姨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傻孩子,不吃飯怎麽行,吃飽了就好了,小靳還在醫院等著你去看他呢!”
芬姨的手又柔又暖,就像記憶裏永遠沒有離開的爸爸媽媽的手。岑溪的眼淚就那樣流了下來,是啊,小靳還在醫院等著她,她還要看著小靳平平安安從手術艙出來,以後他會好好的在她身邊。
想到了那天,岑溪眼睛一酸,幾乎又忍不住要落淚。她眨了眨眼睛逼回眼淚,最後隻能笑著對芬姨說:“你做什麽我都喜歡吃。”
心緒不寧回到臥室後,岑溪就接到了何葉的電話。
何葉似乎還在為她昨晚被突然叫走而耿耿於懷,直接問她是不是阮少棠又給臉色她瞧了。
岑溪隻是一味粉飾太平:“沒有,我很好,你也別盡七想八想……隻是我這幾天可能沒時間去見你和小靳了……”
何葉卻說:“我剛剛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在宴會上梅小喬戴著的那條項鏈就是你給我賣掉的,那麽大的藍寶石錯不了,昨晚阮少棠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竟然破例也有露麵,不知道他瞧見沒有……”
岑溪聽到這裏不由苦笑,卻隻能若無其事地說:“他哪兒會記得一條項鏈,你就別杞人憂天了。”
大約何葉冷靜下來想想,也覺得阮少棠不是會在乎一條項鏈的人,終於沒再多問。岑溪趁便說阮少棠在這裏,自己這幾天會很忙,暫時就不去她和小靳那邊了。索性就讓何葉以為是阮少棠限製了她的自由,總好過讓他們見到她這個樣子。
何葉又憋著一股對阮少棠的悶氣掛了電話。
岑溪卻被何葉提醒了,放下電話就匆忙去翻梳妝台抽屜,阮少棠送給她的那些珠寶首飾都在裏頭,她一樣一樣拿出來,仔仔細細地拿在手裏看了半天,幸好沒有再見到蘭花,她終於籲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昨晚那條蘭花項鏈,不知道還在不在車子裏,車鑰匙就在阮少棠臥室的床頭櫃上,她想去車子裏找找看,可是撐著拐杖又難下樓,隻能無奈地暫且放下,而且照他的脾氣,或許扔了也有可能。
阮少棠自那天走後就一直沒有再回來,翌日倒是傅和意和胡師傅一起送她去醫院打消炎針和換藥,卻隻字未提阮少棠。既然傅和意還在,岑溪隻能猜想阮少棠還在本城,因為生氣,所以不想見她。岑溪雖然為項鏈的事惴惴不安,可也不想自討沒趣去打擾他,便也不問。
然而岑靳再過幾天就要出發了,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心。何葉也不方便出去大采購。這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她對傅和意說要去買點東西,讓胡師傅在附近一家百貨商場放下她。
傅和意自是不放心,說:“你的腿這幾天不宜多走動,商場人多,杵著拐杖也不方便。岑小姐如果放心的話,可以寫一個購物清單給我去買。”
傅和意向來對她都是客客氣氣,既不刻意疏遠,亦不有意親近。岑溪知道她是盡心為阮少棠辦事,所以如若必要,極少麻煩她。但是岑溪也明白,傅和意既是如此說,那她這幾天是很難出來走動的,何況杵著拐杖也的確是不方便購物。她躊躇一番,想到就算自己買了東西,也沒法送給岑靳,連何葉也得瞞著,最終還是得托胡師傅給何葉送過去。購物清單她早已寫好,隻是有些東西還不確定,於是便說:“那麻煩您和胡師傅陪我走一趟,你們扶著我總不會有什麽事。”
有傅和意和胡師傅的幫忙,岑溪很輕鬆就買好了要給岑靳的東西,大多時候她隻是站在一邊,看著傅和意經過比較後一樣一樣地拿來購物清單上的物品。岑溪一直都知道傅和意非常厲害,她能夠在阮少棠身邊工作那麽多年,自然不尋常。然而此時此刻看著她清晰明快地和售貨員溝通交流,極其妥帖地選好最適合岑靳在路上需要的東西,不由對她有了一層更真實的認識。
買好了東西回來後,岑溪給何葉打了一個電話,確定她在家後,胡師傅就把東西給何葉送去了。
時候還早,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傅和意回來後就進了阮少棠的書房,大概是有工作。岑溪聽見芬姨留她吃晚飯,她也答應了下來。既然傅和意在這裏,岑溪就不便上樓去臥室了,她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手頭沒有書,電視也沒什麽好看的,百無聊賴之下想到自己還不怎麽會撐著拐杖走路,也不能老是依賴人來扶,而且桃花源又不能長時間不去,便想試著多走走,俗話說孰能生巧。
太陽要下山了,暑熱漸退,外頭天氣涼爽宜人,她就撐著拐杖在院子裏的草坪地上走來走去。不知道走了幾個來回,伸手擦額頭沁出的薄汗時,不經意間一抬頭卻看見傅和意站在門廊下看著她。
傅和意見她停下,便走了過來。
岑溪對她笑笑說:“我練習下拐杖走路。”
傅和意說:“那我們到湖邊去走一走吧。”
這個別墅區坐落在近郊,地理位置優越,風景極好,背山麵湖,就在這幢別墅大門口不遠處有一彎天然湖泊,也是小區不多的幾十戶居民散步遛狗的好去處。岑溪為排遣心緒,曾經獨自去過一回,遇著過一對帶著孫女的老夫婦,他們非常和善熱情,大約是住在這裏的人少,非貴即富,鄰裏間相互也有和睦往來,所以攀談了一會兒,便指著視線所及處的一幢屋子說那就是他們的家,花園裏養了好些花,有空可以去坐坐看看花,又問她住在那一幢,是不是還在讀書,在哪兒讀書雲雲。
岑溪笑容僵硬,隻是保持禮貌含糊應答了一番,幾乎是落荒而逃。後來她就再也不去湖邊了。
這時節正是荷花盛開,湖泊裏一大片碧荷,在斜陽的映照下,白的似玉,粉的似霞,風吹花搖,而遠處的湖麵,水光瀲灩,碧波直如一大片軟緞蕩漾開去。
岑溪站在湖畔,伸手把風吹亂的一縷碎發捋到耳後,麵對如此清涼美景,這兩天鬱結在心底的百般情緒也似一蕩而空。
傅和意就站在她的身邊,也放眼朝湖裏望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知道阮先生去哪兒了嗎?”
岑溪怔了一下。
傅和意卻並不管她是否知道,反倒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徑自往下說:“阮先生是隨他母親姓,他很愛他媽媽,所以也喜歡蘭花,他小時候她媽媽就把他的‘棠’字繡成一朵蘭花在他的衣物上,後來他就一直保留了下來。他媽媽走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那間臥室三天三夜,後來我們進去才知道他是在畫那朵蘭花。”
岑溪這才知道那朵小小的“棠”字似的蘭花的來曆,其實並沒有人告訴過她那朵蘭花也是“棠”字,她是看得久了,越看越像,在某一刹那,突然福靈心至,恍然大悟過來的。可是她卻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不明白一向和她並不親近的傅和意為什麽會忽然對她提起阮少棠的家事。
直到傅和意突然轉身麵朝她,看著她的眼睛說:“其實你給我的感覺有點像阮小姐,你要是有時間就給阮先生打個電話吧。”
岑溪呆呆地看著她,怔忡而迷茫,就像是長久以來若有似無壓在心底的一個未解之謎忽然被人扯出,可是她自己一時都不知道那個謎到底是什麽,腦海裏隻是一團迷霧。好一會兒後,她才如大夢初覺,恍然不勝悲。
她悲哀地想,難道隻是因為這樣——難道她所承受的一切,他給她的所有磨難,把她的人生硬生生劈開成兩半,讓她再也不能明媚歡笑地生活在陽光下,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原來隻是因為這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