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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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秘書很快就送她到了阮少棠指明的醫院,岑溪進入那全國聞名的頂級三甲醫院大門,心裏不由又一緊。雖然阮少棠說岑靳沒事,可是“沒事”怎麽會需要大動幹戈來醫院,還不是普通的醫院。她這幾年進醫院的次數太多了,為岑靳的病依靠阮少棠,國內外好的相關醫院沒少求醫問藥,對醫院是有了深深的排斥和陰影,下意識就一根筋覺得醫院越好病越重。

    阮少棠在病房門口等她,岑溪坐在輪椅上,劉秘書推著輪椅到了近前,她看著他不由得漸漸怔住了,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

    阮少棠倒仍舊是一派從容姿態,閑適地斜倚門邊,穿著離去時的白衣黑褲。然而他的頭發蓬鬆淩亂,前額有小小的一簇劉海微微卷起來,就像早晨剛剛睡醒的樣子,有一種孩子似的純真稚氣,越發顯得溫文無害。她眼尖地看見就在那簇卷翹起來的頭發下麵有一道新添的擦傷,一直蜿蜒而下到眉頭,傷口大約沒處理,還滲著血珠。而他素來熨燙服帖的白襯衣一團皺,上頭還沾染了汙泥,黃白相間,斑駁淋漓,褲子也好不到哪兒去,灰撲撲的,簡直像是從泥水裏撈起來的。

    視線再往下,更令她驚愕的是,他的腳上穿著一雙沾滿了泥土的迷彩帆布的軍用膠鞋,俗稱解放鞋。

    岑溪瞪大雙眼,第一次看見這麽狼狽的阮少棠,偏偏他還像不覺得有何不妥一樣,很是處之泰然,仍是玉樹臨風翩翩而立,連瞥向她的眼神也仿佛和平素高高在上時一般神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慢,收斂在他幽深黑沉的眼底就是漫不經心。

    她隻能愕然地看著這樣他。奇怪的是,除了狼狽,她也不覺得他這樣子多麽違和,仿佛他縱是篳路藍縷也仍舊是他。

    素來很能撐得住場麵的劉秘書顯然都沒見過他這樣子,也愣了一下,半晌才不甚利落地抖著聲音說:“阮……阮先生,我馬上去給您拿幹淨衣服過來……”

    麵對兩雙驚異的視線,阮少棠依舊渾然沒事兒似的,泰然自若說:“不用了,我待會兒就回酒店了。”

    他伸手推開門,看了一眼她:“愣著幹什麽?進去吧。”

    劉秘書已然恢複如常,對他的話反應迅速,飛快鬆開輪椅把手,閃身站在一邊。

    岑溪呆呆答了一聲:“哦。”回過神來要自己推著輪椅聽話進去,他卻大步走到她身後,推動了輪椅。

    何葉在病房裏頭,坐在病床邊嘰嘰喳喳說著話。岑溪一眼看見半躺在床上的岑靳,雖然臉色蒼白,還打著點滴,但是他整個人已經平平安安回到了她身邊,她這才真的放下心來。

    岑靳看見她,倒有點訕訕的,他也知道自己這回又讓她擔驚受怕了,心懷愧疚,對她笑笑:“姐,你怎麽也來了?我沒事……”

    “沒事現在還躺在醫院啊!”何葉快嘴打斷他,“你都高燒一天一夜了,這次你嚇死我了,以後我們再也不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了,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們可以去巴黎,去威尼斯,還有馬爾代夫,那些地方都很漂亮,好多人都喜歡去。你想看路上風景也可以去北美自駕遊,隻要沒有這麽危險的山路,一下暴雨就出不來,哪兒都行……”她顯然心有餘悸,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岑溪聽她說高燒,連忙把輪椅推到病床邊,搶著上前伸手摸岑靳的額頭確認。

    最後還是阮少棠淡淡地說了一句:“男孩子出去走走無可厚非,國內風景好的地方也不少。”

    岑靳被解救了,十分高興有人替他說話,立即笑容滿麵地附和:“阮大哥說的是,這次多虧了阮大哥。”

    岑溪愣了一下。

    岑靳說著話,目光已經轉移到了她後頭的阮少棠身上,抓下她還停留在他額頭上的手,親熱地說:“姐,你還不認識阮大哥吧?這是阮大哥,這次就是他把我救出來的。”

    這下岑溪徹底成了榆木腦袋了,岑靳的話讓她無言以對,他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和崇敬目光更是讓她無所適從。她最怕的就是岑靳知道阮少棠的存在,可是現在岑靳不僅認得了他,還如此熟稔親近,滿口的“阮大哥”。

    提起救命之恩,岑靳顯然對這位大恩人非常尊重,從病床上起身,端端正正坐好,誠心誠意地說:“阮大哥,謝謝你!”

    阮少棠難得十分平易近人,和和氣氣地說:“不用客氣,你已經謝過我了,而且你姐姐也早就感謝過我。”

    岑溪默默低著頭。

    岑靳卻下意識看向何葉,因為是何葉跟阮少棠一起去救的他,而且在他介紹“阮大哥”後,岑溪也還沒開口說話。

    何葉朝阮少棠嫣然一笑:“阮先生,還是要再次感謝你,謝謝你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把岑靳帶出來。”

    在岑靳的熱切期待下,岑溪也隻能回頭,硬著頭皮對他露出一個笑臉:“阮先生,謝謝您!”

    阮少棠沉下眼睛,仿佛什麽都沒有看,隻是一派內斂的平靜。可是岑溪還是感覺得到他眼底的冷淡和漠然,她緊張得捏緊了手掌,隻怕他發作,幾乎是哀求地看著他。

    下一瞬,他卻又笑了:“不用謝。”

    岑靳笑嗬嗬地說:“阮大哥,我有兩個姐姐,這個是我姐姐岑溪……”說到這裏,他留意到她坐在輪椅上,不由擔心了起來:“姐,你腿怎麽了?”

    岑溪又把起夜打破花瓶摔了一跤的借口搬出來了。岑靳倒是不疑有他,一邊探身看她的腳到底傷得怎樣,一邊說她就是迷糊,提起小時候的事,說她有回跟著他爬樹把胳膊摔骨折了。

    何葉笑盈盈地跟他一起回憶童年趣事。

    旁邊的阮少棠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

    岑溪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他連眼皮子也沒抬,沒有再看她一眼。

    一會兒後,岑靳記起來阮少棠還穿著*的髒衣服,又愧疚起來讓他在病房站了這麽久,於是催他回酒店。阮少棠待岑靳倒還隨和,叫他躺下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病房。

    何葉坐著不動,岑溪自己推著輪椅一路送他到了病房門口,本來囁嚅著想說點什麽,可是他連頭也不回,就那樣走了。

    他走後,岑溪在不停的追問下,才慢慢弄清楚了這整件事情。

    岑靳的手機是真的丟在了路上,前天突下暴雨時,他們的車隊正在路上,本來準備去前頭相隔不遠的縣城避雨,可是走了一半,因為泥石流塌方,前麵的山路被毀了,再要原路返回也是危險的山路,他們隻能和其他遊客一起轉移到附近的村莊。後來雨越下越大,他們呆的那個村莊也不安全了,很多房屋倒塌了,可是也出不去了。天亮後還沒有救援到來,他們隻能滯留在那個山村裏,而且岑靳淋雨後還發燒了。

    阮少棠是找了一架直升飛機去接他,可是飛機隻能停在山村外的一塊空地上,後來阮少棠背著他走出了那個山村上了直升飛機,因為岑靳燒得太厲害,他們在一個縣城停了幾個鍾頭,等他打了點滴稍微退燒後才回到了成都。

    岑溪知道岑靳發燒意味著什麽,他連一個讓她安心的電話都不能打給她,肯定是已經燒迷糊了,如果再繼續困在那個“孤島”一樣的山村引發術後並發症,她都不敢想象後果。

    她也知道了為什麽劉秘書這一天一夜什麽都不跟她說,為什麽何葉在路上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給她,為什麽阮少棠會一身狼狽。他們都瞞著她怕她承受不起,可是這一天一夜隻有他們真正跟岑靳在一起。

    何葉說起她跟阮少棠一起去接岑靳的經曆隻是輕描淡寫,可是岑靳雖然燒得迷迷糊糊卻還記得阮少棠是怎樣背著他走出那個山村的,兩個人吵吵嚷嚷。

    何葉說:“你都燒傻了還知道是他背你?他跟救援人員一起去的,不是人家帶路,他哪兒知道那個小山村怎麽走!沒準是那個救援人員背的你!”

    岑靳說:“反正我記得是阮大哥背著我走出來,在路上他還跟我講他從前在加拿大爬過更高更陡的雪山,說那點路不算什麽。他一直跟我說話,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昏迷過去……”

    何葉說:“你別把他想得太好了,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岑溪唯恐她一時嘴快說出了什麽,叫了一聲:“葉子!”

    岑靳蒙在鼓裏,哪兒知道阮少棠做過什麽,隻一門心思維護自己的救命恩人:“阮大哥不是好人還跟你一起去救我?葉子,你是不是對他有什麽偏見?我就覺得你對阮大哥特別不和善……反正我喜歡阮大哥,他背著我還能走那麽遠的路還能爬山,我覺得他特別厲害,我以後也要去加拿大爬山……”

    何葉氣得口不擇言:“你跟他比什麽!他……他是變態,不是人!”

    岑靳不樂意了:“他怎麽不是人了?阮大哥說了,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我知道你們老是把我當病人……”

    話說到這份上了,何葉不敢再意氣相爭了,馬上就軟了聲氣:“好好好,我知道你跟他一樣都是男人,但是你要去哪兒也要等養好了身體再去,現在你給我呆在醫院哪兒都不許去。”

    岑溪終於說:“你先養好身體,等你出院了,我們再好好謝謝他,謝謝他把你平安帶回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