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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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對何葉沒有任何效力,何葉自然不願意就這樣把岑溪留在他身邊。可是無論何葉怎麽說,岑溪都隻是睜著眼睛看著她,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最後何葉氣急敗壞地叫嚷:“你忘了他是阮少棠嗎?你別傻了!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就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要不是他,小靳也不會……”何葉哽咽起來,終究說不下去。
“我知道他是阮少棠。”這是岑溪自從醒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阮少棠。
她仿佛一夜之間隻認得阮少棠似的,也隻曉得阮少棠這個人,這世上其他的任何事於她都已不在存在。
何葉急脾氣上來,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扯她起床:“你跟我走!”
淚眼朦朧中卻忘了她的手臂上還有傷,一把抓在她的傷口上。岑溪痛得叫了一聲,何葉反應過來後,連忙鬆了手,一時又氣又急,隨手抄起床頭櫃上的花瓶就朝奔來的阮少棠扔過去。
她到底一隻胳膊還打著繃帶,花瓶隻是當胸砸中阮少棠,“嘩啦”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瓷片紛飛。
阮少棠腳步未停,一眼都沒有看她,大步走到床邊握住岑溪的胳膊看了看,按鈴叫醫生。
岑溪仿佛被嚇傻了,呆呆看了他一會兒,又看向地上的花瓶碎片。花瓶和花都是芬姨放的,阮少棠之前並沒有留意,此時才看見是他前不久在倫敦買的那隻老粉青膽瓶,帶回來後就被他隨手擱在了書房架子上,他不知道芬姨怎麽會想起把這隻瓶子拿來,還插了一枝春天新開的打著花苞的桃花。他拾起地上的桃花,岑溪突然下床來。
地上都是碎瓷片,她還打著赤腳,他踢開她腳邊的幾塊碎瓷片,她卻整個身體顫抖似的一閃,踉蹌跌倒在地上。她就那樣跪在地上撿起一塊瓷片,仰頭看著他,怯怯說:“你不要生氣,我馬上幫你把花瓶撿起來,你不要去找葉子……”
阮少棠要抱起她的雙手一頓,她臉上的哀求是那麽明顯,帶著小心翼翼的惶恐,這是他最熟悉的她,兜兜轉轉,不管過去多久,他們之間那堵被歲月風化的心牆依然天荒地老的屹立在那兒,她對他最根深蒂固的本能隻是遠離,她記得的始終隻是那個壞的他。
她一邊慌亂地撿著碎瓷片,一邊還在繼續說著:“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我幫你把花瓶撿起來……全部都撿起來……”
他恍然間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比昨天晚上那把尖刀還要鋒利,直插入心髒。
何葉幾乎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她在做什麽,縱然早就知道她在阮少棠身邊那幾年過得是如何委曲求全,低聲下氣,可是想象和親眼見到完全是兩回事。何葉怒氣衝衝推開阮少棠,拉她起來:“不要撿了!他找我我也不怕他!”
一直沉默的盛時走上前來握住她依然不屈不饒撿拾碎瓷片的那隻手,她另一隻手裏還緊緊抓著幾片撿起來的碎瓷片,他朝她攤開一隻手心,柔聲說:“小溪,把撿的花瓶給我。”
岑溪搖頭,反而把那隻手藏到了身後。
盛時笑:“不要擔心葉子,她很好,來,把花瓶給我幫你拿……”
阮少棠一把拂開他的手。
岑溪終於鬆開手裏緊抓不放的幾塊碎瓷片,緊緊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哀求道:“我給你買一隻新的花瓶,跟這隻一模一樣,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不關她的事……花瓶是我砸的,對,是我摔碎的,就是我摔的……”
她看他不說話,又急著對何葉說:“你快走!走啊……”
何葉淚流滿麵,一時說不出來話。
她轉而可憐兮兮地看著盛時:“你先帶葉子走,好不好?”
盛時被她的目光打動,可是他卻不能馬上答應她。他仍舊朝她伸出手,輕聲說:“小溪,我們一起走,溪水和何葉要永遠在一起,你忘了你對我說的話嗎?”
岑溪怔怔看了他好一會兒,久到阮少棠的身體僵硬成了一堵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石像,她最後卻搖頭說:“我不能走……”
盛時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來。阮少棠卻清楚地知道,她說的是“不能走”而不是“不走”,但他任然毫不遲疑,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
她卻在這時候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能走,我走了小靳怎麽辦……”
她的聲音很低,不知道是說給盛時聽,還是說給自己聽。阮少棠一動也不動,盛時心裏大慟,沒有人再說得出來話。
岑溪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仍舊堅持要何葉先離開。她雙手緊緊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唯恐他去找何葉,又滿含希冀地看著盛時。
在病房門口靜默矗立了半晌的醫生打破了僵持,這時出聲提醒:“她現在的狀況很差,最好不要再刺激她。”
他沒再說“病人”兩個字,頓了頓,再次問:“誰是家屬?請跟我來。”
“我是!”何葉抹幹眼淚,馬上跟了上去。
盛時最後看了一眼岑溪緊緊抓住阮少棠不放的手,也跟著醫生而去。
岑溪被確診為抑鬱症,伴隨選擇性失憶症,醫生的話冷靜而專業:“根據你們提供的情況,目前可以確認她是因為承受不了弟弟去世的打擊,憂傷過度引發抑鬱症,甚至不願意接受弟弟去世的那個事實,為了逃避,有時也選擇性的忘掉一些重要的記憶。”
醫生說完病情分析後,一時沒人答話。何葉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盛時低頭垂眸,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又像隻是靜默,什麽也沒有想。經過了剛剛病房的那一出狀況,他們都知道醫生的判斷沒有錯,他們隻是沒法接受,縱然明白岑靳在她心裏的地位,可卻接受不了岑靳的離開就這樣把她也帶進了另一個世界。
半晌後,盛時靜靜問:“我們該怎樣配合治療?”
何葉又擦幹眼淚,緊跟著問:“那她怎樣才能好?”
醫生看了他們一眼,斟酌說:“這種因為遭受重大心裏創傷而引發的抑鬱症短時間內並不容易完全恢複,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不過主要還是看她自己的意誌。關於治療,我們需要你們的配合,也需要對她做進一步了解,她最近這幾年的心理狀況也許並不是很好,我們會針對她的情況製定出一個完整的治療方案。現在的主要問題是,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一定不能再刺激她,之前阮先生沒有說清楚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從他們身上的傷口來看,並不像意外,她有嚴重的自殘傾向。我建議你們不要再讓她接觸任何刀具和可以傷人的利器,這幾天最好也要有人一直看著她,抑鬱症患者有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很多抑鬱症患者最後不是治不好,是自己放棄了。”
不需要醫生再進一步說明,盛時和何葉都明白了是放棄什麽。一陣惶恐不安就那樣沉重襲來,他們不約而同起身奔回病房。到了病房門口卻又都停下了腳步,透過敞開的房門可以清晰地看見岑溪靜靜地坐在床上,一隻手還緊緊抓著阮少棠的胳膊不放。
何葉喃喃說:“我就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把她逼瘋……”
盛時說:“也許她明天就好了。”
他的安慰是那樣蒼白而無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個明天會在哪裏。
阮少棠守在岑溪身邊,何葉和盛時卻不能留下。因為岑溪看見何葉回來又鬧騰了起來,執意要盛時帶她走。何葉不敢刺激她,就算再不甘心,也隻能對阮少棠留下一句:“她要是有什麽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盛時最後摸了摸岑溪的頭,說:“小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何葉和盛時離開後,岑溪有很久都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陷進了自己的世界,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再次開口時,卻是轉頭看著阮少棠:“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夜闌人靜,她的聲音也靜得像低喃,阮少棠唯恐驚醒了她,也低聲問:“你想回家?”
岑溪看著他不說話。
靜默了片刻,他掀開被子躺進去,說:“先睡覺,等你睡醒了再回去。”
第二天,阮少棠就帶岑溪出院了。何葉知道了,又找他大鬧了一場。即使她知道岑溪現在的狀況一直住在醫院也沒用,然而她滿心的憤怒和難過、悲傷隻能朝他發泄。
岑溪本來被芬姨帶去了後花園,不知道為什麽很快又回來了,看見何葉站在客廳,怔楞了一瞬,立即跑上去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阮少棠轉身上樓。何葉再大的脾氣,也隻能先壓抑下來。
岑溪看著她,漸漸一臉憂慮:“你怎麽沒有拍戲,是不是你的戲被人搶了?”
阮少棠的身影在樓梯上頓住,她已經很少說話了,這是他今天聽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何葉逼回心裏的酸澀,若無其事說:“你忘了我最近在休假嗎?”
岑溪茫然搖搖頭。
何葉嚐試著說:“小溪,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現在有時間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岑溪回頭看了一眼樓梯上的阮少棠,“我沒時間。”
“怎麽會沒時間,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的嗎?我們離開這裏,去國外找個地方住幾年……”
“那小靳怎麽辦?”
何葉不敢再說下去了。
岑溪就這樣又回到自己曾經視為華麗囚籠的這棟別墅,晚上阮少棠讓她選擇一個臥室,她依然選擇了他的臥室,還記得靠窗的那邊是自己的床位。
梧桐飄絮的時節很快就要到來,陽台的那麵落地窗關得嚴嚴實實,白色的紗簾映著昏黃的燈光,朦朧中仿佛有梧桐婆娑的樹影在搖曳,岑溪漸漸閉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阮少棠一直睜著眼睛,良久後,看著她的睡顏,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眼睛,這世界上的一切都遠去,隻剩下他和她相依相守。
岑溪這一覺卻沒在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醫生來了一撥又一撥,隻說昏睡。一直到傍晚時分她才醒來,睜開眼睛,依然下意識尋找阮少棠。她仿佛隻剩下了一個信念,隻要她在阮少棠身邊,岑靳就不會有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