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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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到了最後,心裏的滋味反而更煎熬難過。

    撇開擔心月明軒不說,以往與穆喜脈也有些交情,一個性情耿直豪爽、心思簡單的女子,突然的遭遇,對甫祁來說,心裏也是不忍的。

    眼看著幾天下來,曆經周折、艱苦,終於將這陡峻高聳的懸崖上上下下快要找到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崖底環境的影響,即便是練武出身的甫祁,也總覺得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一般。

    原本是跟在月明軒左右的,不過一時恍惚,一回頭月明軒早已經消失不見,留下一個黑色的身影穿過密密麻麻的樹枝,向著另一個方向趕了過去。

    甫祁心裏一緊,實在是放不下心,顧不得多想就追了過去。

    “少莊主?”一路追過來的甫祁看見站著不動的月明軒,心中正疑惑著,不過一個不經意的一瞥,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遠處十幾個人狼狽的站在一邊,在他們麵前地上的腐葉堆裏,正躺著一個湖藍色的身影,甫祁隻不過遠遠的看了一眼,心裏便是“咯噔”一下,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而就在甫祁身前幾步外的地方,早已經趕到的月明軒也是一動不動的立在哪裏,眼睛望著遠處地上湖藍色的身影,猶如一尊雕塑孤獨的屹立在這暗無天日的崖底,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裏都透著徹骨的寒意。

    時間仿佛就在那一刻凝滯了一般。

    月明軒臉色煞白,血絲密布的雙眼裏早已經噙滿了淚水,墨色的眸子不複往日那般幽深莫測,反倒是被濃濃的悲傷充斥著,不再是寒意徹骨,而是悲涼如冰,盡管身子一動不動,可是雙手早已經不自覺的微微抖動著。

    “穆喜脈,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麽敢離開鳶尾山莊,怎麽敢離開我?你的玉佩,我一直留著,我還沒有跟你將我們小時候的故事,難道你連一個讓我親手將玉佩還給你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月明軒動情的想著,往日的一幕幕猶如發生在昨日、近在眼前一般。

    而仿佛就在昨日,穆喜脈還陪在他的身邊,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真實可感,可是眼前,穆喜脈卻在這幽深詭秘的崖底躺著了,再也不會跟他較勁鬥嘴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回憶就好像昨夜的那一場大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絲毫不給人喘氣的機會,月明軒隻覺得有人拿著刀子正在一刀一刀的將他的心割裂開來,胸口處生疼,疼的他快要昏厥過去。

    這幾天以來,月明軒從來不曾相信穆喜脈當真會遭遇不測。

    即便是在懸崖邊上找到了與穆喜脈有關的東西,他也是不相信的,從心底深處的不信,可如今……

    呆滯在原地不動的月明軒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一般,哀傷冰冷的眸子裏異樣的光彩一閃而過,如同瀕死的人瞥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可能,一定是有什麽誤會,一定是!”

    堅定的腳步踏在地上,大雨浸泡過得枯枝腐葉發出低沉哀怨的響聲,凝滯的空氣也終於有了活力。

    不遠處站在一起的人,循著聲音,這才看見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的甫祁和月明軒,原本都是一些在打打殺殺的過活的武人,此時也是一臉動容、哀戚的神色。

    一步一步,隻不過三四十餘步的距離,卻像是隔了一條銀河一般,每走一步,月明軒的心就懸了一分……

    “少莊主……”

    最後五步,腐葉裏躺著的屍體麵容已經可以一覽無餘,顧不得空氣裏越來越濃幾乎讓人反胃的惡臭,月明軒依舊往前走著。

    一身湖藍色,烏黑的發絲簡單的束在一起,發髻上的玉簪閃著清冷的光,與月明軒先前送給穆喜脈的玉簪別無二致,從體型上看,也像極了穆喜脈。

    隻可惜,屍身本身已經腐爛了許多,又經過一夜大雨的衝刷浸泡,屍體已經明顯腫脹起來,完全麵部全非,很難從一張腐爛腫脹的麵孔上辨別出來屍身主人原來的麵容。

    幸好崖底並沒有什麽食肉猛獸,蚊蟲卻是不可避免,隨處可見爬來爬去的蚊蟲,若不是先行趕到的那些人已經做過一些處理措施,隻怕現在呈現在眼前的景象遠遠不會是如此。

    月明軒全身都在發抖,眼睛直直的盯著地上已然麵目全非的屍體,心底最後的防線一點一點的被摧毀,猛地便跪在了那腐爛屍身的麵前。

    出乎意外,月明軒出奇的平靜,一雙通紅陰鷙的眸子緊緊的盯著地上沉睡的人,不說一句,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其他人在旁邊看著,不同於以往對月明軒的懼怕和疏離,屏氣凝神之間,每個人的眼神裏似乎都多了對月明軒的同情和關切,隻可惜,此情此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更不敢輕易接近。

    唯有站在月明軒身後不遠處的甫祁,看著眼前的一切,早已經抑製不住心痛和擔心之色,說話的聲音都哽咽起來。

    “穆……穆姑娘,她怎麽會?”

    “……”

    更加凝重的沉默,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女子,曾經在鳶尾山莊攪得風起雲湧,仿若昨日還能見到在鳶尾山莊上方駕著輕功來去自如的精靈,一夜之前,已經命喪崖底,落得如此淒慘的地步。

    “她不是,她怎麽可能是喜脈,不!”陷入死寂的氣氛,突然就被月明軒低沉壓抑的嗓音打破,所有人都不由得嚇了一跳。

    不過是一具腐壞、麵目全非的屍體而已,憑什麽就認定她是穆喜脈?

    可能,一切都隻是巧合呢?

    月明軒顧不得屍體腐壞,顫抖著的手便將屍體胸前依稀露出來的一個荷包扯了出來,原本支撐著身子跪在地上的月明軒身子猛地便是一沉。

    一個紅色的荷包,上麵用彩色絲線繡著一個精致的“穆”字,的的確確是穆喜脈的隨身物品無疑。

    月明軒記得穆喜脈說過,那個荷包是她要玉兒特意繡給她的,裏麵裝的是一些她依著藥書的記載研製出來的**,其實不過是一些無名藥粉混著辣椒粉、胡椒粉特製的調味品罷了,嚇唬人還可以,至於能不能起作用……

    黑夜裏,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就這麽無情的破滅了,留給人的是越來越濃烈冰冷的黑暗。

    前所未有的絕望,月明軒隻覺得胸口的撕裂一般的疼痛,疼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眼前的地上靜靜躺著的人,還有手裏的荷包,所有的東西都似乎是一場夢,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真實。

    “喜脈,喜脈,是你嗎?我就知道,你沒死……”

    “少莊主,少莊主,少莊主!”

    心底最後的防線一擊既潰,即便是一向冷漠孤傲、鐵打的月明軒,不眠不休這麽多天,到最後心裏唯一的希望也已經破滅,支撐他這麽多天走過來的精神支柱一旦倒下,他的身體也便不再受他的控製了。

    看著倒在自己身上的月明軒,即便昏睡過去,眉眼卻也並未有半刻的舒展,憔悴燦白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盡管心疼,卻也終於可以安心的歇上一會兒了,可是另一邊,穆喜脈卻永遠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來……

    “快,護送少莊主上去……還有,將穆姑娘的屍身帶走。”

    鳶尾山莊,月明軒房裏擠了滿滿的一屋子人,大夫正在給月明軒把脈,臉色似乎並不太好。

    “明軒哥哥,你不要嚇我,你快醒過來好不好……嗚嗚,明軒哥哥……”守在床邊寸步不肯離去的月懿哭的梨花帶雨,臉上再也沒有了先前蠻橫和妒忌的神色,稍顯稚嫩的眸子裏滿是擔心和無助,真真切切是擔心著月明軒的安危。

    一路從崖底上來,到趕回鳶尾山莊,快馬加鞭,也是兩天兩夜的時間過去了,自從崖底昏睡過去之後,月明軒便再也沒有醒轉過來。

    即便是躺在床上,對昏迷中的月明軒來說似乎也沒有片刻的安寧和舒適可言,雙眼緊閉著,兩道劍眉緊緊的擰在一起,像是正在經曆什麽可怕的夢境一般,臉色痛苦無比,額頭上不停的有汗珠往外冒著。

    任憑月懿怎麽喊叫,怎麽搖晃,月明軒依舊是沉浸在他那可怕的夢魘和昏迷中,半點別的反應沒有。

    坐在一旁的月震天臉色陰冷,雙拳緊緊的握在一起,不言不語的模樣不由得便讓人覺得寒意逼人、不寒而栗。

    哭的喊得累的月懿像是求助一般的看著月震天,“大伯,明軒哥哥這是怎麽了,他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

    月震天像是沒聽見一般,臉色反倒更加陰沉起來,除卻擔心,更多的是震怒。

    “女兒啊,你明軒哥哥為了找那個穆姑娘,想必都已經許久不曾合過眼了,這又是擔心又是勞心傷身的,如今人是找到了,可……”

    王氏大抵是看不過去眼前的情景,語氣陰陽怪氣不說,偏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剛說到一半,好在月震海畢竟還是聰明人,隔空瞪了王氏許久,王氏這才勉強停了口,卻絲毫沒有住口的意思。

    “懿兒,不是娘說你,哭哭啼啼的明軒就會醒轉了不成?依我看,他不過是疲累憂思過度,需要休息罷了,難不成還死了不成?你瞎擔心什麽!”

    一屋子詭異的沉默,王氏尖酸刻薄的聲音反倒更是顯得刺耳起來,也不知道她是吃了什麽**了,一肚子氣撒不完似的。

    “娘,都什麽時候了,您還說這些做什麽……若是……若是明軒哥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活了!”

    “懿兒,你……”

    “夠了!”月震天一聲怒吼,王氏身子嚇得一抖,頓時就蔫兒了,“各位都回去吧,明軒醒不醒的過來,是他的命數,誰都左右不了,不勞諸位費心。”

    一直沉默著的月震海分明從來心思都不在月明軒身上,聽月震天這麽說,當即也不客氣了,“既然大哥都如此說了,我看我們這些閑雜人等還是先出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有了月震海帶頭,其他人自然離開自然也順理成章,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屋裏便隻剩下幾個人了。

    王氏拖了月懿許久,實在是拿月懿無奈,便也由著她去了。

    其實王氏說的倒也不錯,月明軒之所以會昏迷過去,的確是因為這些天以來不眠不休不說,哀怒無常,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經受不得這樣折騰。

    而最致命的一擊莫過於真正目睹“穆喜脈”屍體的那一刻,先前即便勞累困倦,可是有信念撐著,如今信念沒了,倒下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昏迷中的月明軒神思不穩,就更好解釋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必此時此刻在他的夢裏,夢到的也定是讓人想象不到的悲痛欲絕的畫麵。

    大夫再怎麽診治,也不過是開個方子,囑咐歇息、心神放鬆罷了,到最後還得靠自己……

    “嗬,為了區區一個女人,竟成了這般模樣,不過是個愚昧無知、被兒女情長左右的無用之人罷了,俊傑啊,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月震海與月俊傑並肩走著,突然就意味深長的說了起來,陰詭的眸子始終沒有離開對月俊傑神色的撲捉。

    月俊傑卻像是並未聽到一般,臉色很是不好,自顧自的往前繼續走著。

    對他而言,穆喜脈的死訊也是始料不及的。

    “站住!”

    “……”月震海的一聲低吼,月俊傑這才從神思中跳脫了出來,一扭頭,便對上了月震海滿是不滿和懷疑的眼神。

    他心裏自然明白自己的父親心裏在懷疑些什麽,臉上有些不耐煩起來,“怎麽?”

    “什麽事情值得你想的如此出神?是……”

    “我不過想的是如今大伯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一日沒有證據不代表永遠沒有證據,我們還是小心為好。”

    月震海眉頭輕挑,對月俊傑的話自然是半信半疑。

    “四皇子那邊已經加快了腳步,想要找證據,也要有那個命才是……俊傑,我可不希望這個關鍵時刻,你也犯跟明軒一樣的錯誤!”()(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