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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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杭州坐船沿運河北上至鎮江府,加上天氣晴好,林菀青一行人到達南京隻花了六天時間。
站在船頭遠遠可見大報恩寺的琉璃塔。刹頂鑲金嵌銀,角梁下懸掛風鈴一百五十二個,日夜作響,聲聞數裏。塔內每日燃長明燈一百四十盞,耗油六斤,晝夜通明,金碧輝煌。
經過秦淮河,船停在燕翅口碼頭,早有沈府的馬車在碼頭候著。自大報恩寺建成後,西街成集,燕翅口也跟著熱鬧起來。江寧、溧水的土特產擺滿碼頭兩邊店鋪,操著吳音的商賈和農人不慌不忙地在碼頭上殺價,身後是綿延十裏等著入巷的烏篷船隊……
林菀青透過滿堂福雲花紋錦絨輦簾望去,馬車經過承恩寺,向東拐入一條小巷,到達外祖家所在的承恩裏。
承恩裏深於鬧市而不鬧,沿街居住的均是官宦人家。清一色的粉牆黛瓦,或黃或粉或白的臘梅調皮地探出牆頭,給江南濕冷的嚴冬平添幾抹暖色。
門房眼尖,老遠望見林菀青一行的朱輪華蓋車,忙不迭打開大門迎她們進去。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垂花門才停下來,已經有幾個婆子牽著內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車等著他們。
林菀青換乘小油車,到了沈張氏的荷香渚才停下來。雖然是寒冬,但院中綠意勃勃,小徑竹籬,假山疊翠,景牆漏窗更顯幽深。
婆子簇擁林菀青進門,門旁立著四個穿杏黃纏枝紋襖裙的丫頭向她行禮,過了穿堂就到了宴息處。還沒有進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林菀青聽出是外祖母的聲音,加快腳步,早有丫鬟替她打起棉簾籠,一麵聽得人回話:“表小姐到了。”
鬢發如銀的沈張氏端坐在黃花梨三屏風羅漠床上,身後靠著煙灰紫色團花軟枕,滿麵笑容地跟底下的兩個兒媳說著話。
“外祖母,嬌嬌來看您了。”脆生生的聲音令清冷的屋子一下子熱鬧起來。
一個身穿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正紅色纏枝蓮蝶戀花嬉春鑲紫貂毛襖裙,外披紅刻絲鑲灰鼠皮鬥篷的少女朝沈張氏走來,恍如十幾年前幼女在家時的模樣。
沈張氏臉上早笑開了花:“乖囡囡,快到外祖母懷裏來,讓外祖母仔細瞧瞧你。”
林菀青沒有急著上前,而是讓丫鬟取來錦墊,恭恭敬敬地給沈張氏磕了三個響頭。
兩個舅母連連點頭,果然是大家閨秀,規矩禮儀是真的好。
沈張氏心疼得要命,連忙下地扶林菀青:“好孩子,地上涼,快起來!”
“臨行前,母親特意囑咐我替她向外祖母多磕幾個頭。……說不能在外祖母跟前盡孝,心裏愧疚得很……”
沈張氏眼中淚光浮動,四個子女就屬幼女離得遠,幸好嫁的人家可靠,不用操心。但一年隻見一麵,著實想念。
林菀青將唇貼在沈張氏耳邊嘀咕幾聲,沈張氏立即破涕為笑,讓她給兩位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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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舅母見怪不怪,知道沈張氏喜愛外孫女,又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給林菀青的見麵禮花了不少心思。大舅母送她的是八寶簇珠白玉釵和八寶連珠項鏈,二舅母送的是琥珀連青金石手串和景泰藍鑲紅珊瑚耳環。
林菀青一一謝禮,挨著沈張氏坐下,早有機靈的丫鬟捧了瓜片過來。
沈張氏又道:“我這裏還有三兩提片,等回去的時候一並帶著,送給周老先生嚐嚐。”
林菀青不解:“孫女隻聽過瓜片,不知提片是什麽茶?”
兩個舅母相似一笑,小舅母一口吳儂軟語將官話說得甚是好聽:“嬌嬌,你有所不知。當地根據采製季節將瓜片分為三個品種:穀雨前提采的稱“提片”,品質最優;其後采製的大宗茶葉稱“瓜片”;進入梅雨季節,茶葉稍微粗老,品質一般,這段時期采製的稱為“梅片”。”
林菀青歎為觀止,想不到瓜片還有這麽多門道。
沈張氏摸著外孫女的頭頂,慈愛笑道:“茶葉可當不了飯吃,等會兒有你最愛吃的蓮藕排骨湯,張嬤嬤親手為你燉的。用的江寧捶藕,軟軟糯糯,又香又脆。”
一席話說得林菀青口水都要流出來。她最先學會的一個成語“藕斷絲連”還是這捶藕教會的呢。
“什麽軟軟糯糯?是說這位妹妹嗎?”一個修長白淨的少年走入室內。
他穿件絳紫彈墨牡丹玉錦長袍,白色花紋厚底靴,簡單幹練。
來人是二舅父的幼子沈樂白,林菀青看見這個跟自己同歲的小表哥就想發笑。
沈府對門有棵老桑樹,夏日桑果成熟之時,沈樂白帶著一幫孩童爬樹摘果子。一頓果子吃下來,個個變成黑臉小包公不說,衣裳也要弄髒幾身。
老桑樹原是對門丁大人祖上所植,丁大人一家搬到京城後,隻留個老仆人看門。老仆人怕童子們爬樹摔下來給主家招禍,就想到在樹幹上塗牛糞這個辦法。
準備塗糞那天,老仆人站在樹下大聲吆喝,將幾個孩童嚇得溜下樹來,他又往上看了看,確信無人滯留便開始裏三層外三層給桑樹塗糞,塗完便自顧回了府。
誰也沒料到沈樂白還在樹上,因他爬得最高,又吃得忘形,根本沒聽到老仆人在樹下的吆喝聲。等他吃飽想滑下來的時候傻眼了,整棵樹幹不知何時被牛糞糊得滿滿當當。
沈樂白扯著嗓子足足喊了兩刻,才有沈府的下人發現他困在樹上。爬不能爬,跳又不敢跳,仆人急得抓耳撓腮,繼而驚動了整條街的人。最後還是沈府園丁想出搭梯子的辦法,才將沈樂白接下來。
……
“表哥,你還吃桑葚嗎?”林菀青含笑問道。
沈樂白本來對這個端坐在祖母身旁的嫻靜少女充滿好感,一聽這話立馬想起當初自己困在樹上,人群中笑得最歡的小姑娘。
“都說女大十八變,表妹怎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還是這般促狹?”
沈張氏不悅地瞪了沈樂白一眼,沈樂白不以為意,倒是小舅母連忙拽了拽兒子的衣袖。
林菀青靠在外祖母肩頭衝他眨眨眼,沈樂白驚得瞪大眼珠子。這不是促狹是什麽,哪個端莊的閨秀會擠眉弄眼。
大舅母笑著岔話:“你元白哥哥呢?”
“大哥和友人出門了。”沈樂白有些泄氣,“自從大哥的朋友來了以後,大哥都不愛搭理我了。”
沈張氏順勢接道:“你妹妹來了正好陪你玩。”
沈樂白腹誹,每次隻要表妹一來,祖母都這麽騙他。當初要不是她信誓旦旦地說桑葚能吃,他會爬那麽高困在樹上?這些年,街坊隻要一提到沈小公子,就會順便加一句“是當初被牛糞困在樹上的那位?”
他的一世英名全毀在她手裏。怎麽可能還陪她玩?
“大公子回來了。”丫鬟滿麵通紅地替沈元白和他身後之人打起棉簾籠。
大舅母看向沈元白身後,殷切地朝來人笑問:“鳳清今日又去了什麽地方?”
原來是杜衡。他穿件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孔雀毛織錦鶴氅,頭上戴著鑲珠嵌寶紫金冠。挺拔修長,玉樹臨風。
對了,他是大表哥國子監的同窗,沒想到兩人這般親厚。
上次聽他說在淮安督河,不知道進行得怎麽樣了?原來他跟自己一樣春節不能回家……
“和元白去夫子廟轉了轉。……從貢院門前經過,不由得想起元白當年秋闈可是南直隸第五名。……”
大舅母笑得更歡。
杜衡一進來就看見了林菀青,皮膚白的穿紅色就是好看。他先是朝沈張氏和兩位夫人行禮,又笑著向林菀青問好。
杜衡還給眾人帶了小食。豆汁兒、扒糕、羊霜腸、油茶、藕粉、驢打滾兒、炒肝兒、炸丸子、南豆腐、豌豆黃、艾窩窩。這些街頭小吃雖品相一般,但口感卻十分好。
眾人皆誇讚不已。
沈吉祥話,也會討好人。家裏的丫鬟見了他又羞又殷勤,也沒見他給誰露個笑臉,或是打賞點兒什麽。他隻當他清高孤傲又吝嗇,沒想到竟是看錯了。
大丫鬟請眾人用膳,因是家宴人又少,便隻擺了一桌。香酥鴨子,杏仁豆腐,雪菜黃魚,胭脂鵝脯,蓮藕排骨湯,板栗燒野雞,清炒蘆蒿,爆炒河鮮,薑汁白菜,龍井蝦仁……滿滿當當一大桌子。
林菀青因上次的教訓隻用了一碗飯。晚上餓得睡不著,白露變戲法般掏出一個百蝶穿花錦緞荷包,裏麵裝著幾塊玫瑰糕。
林菀青喜出望外,覺得白露終於開了竅。
見林菀青吃得正歡,白露張了張嘴,將唇邊的話咽了回去,決定不告訴小姐玫瑰糕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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