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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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之前的一擊,本該在手中的龍首虎牙槍已經滾落在幾個身位之外,而身上僅有的一把匕首卻不足以擋住巨蛇這一擊。

    情急之下,裴景行隻有雙手推出,一上一下牢牢抓住巨蛇張開的大嘴,同時雙腿緊緊紮在地上,借著身後殘餘的半塊假山,與巨蛇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蘇衍突然跳到巨蛇身上,快速奔至巨蛇頭下腹上的位置,抽出身後背著的桃木劍,向著那一塊格外黝黑的鱗片重重插下!

    巨蛇鱗片本如鐵石一般堅硬,卻不想在蘇衍的桃木劍之下如此不堪一擊,鱗片裂成兩半,露出裏麵白紅參半的肉來。但蘇衍臉上並沒有半點欣喜,相反,他突然臉色突然一變,立刻撤手後退。

    已經來不及了。

    巨蛇身體裏突然噴出一股暗紅色的血來,饒是蘇衍機警,提前察覺到異狀,臉上還是沾了不少巨蛇血腥的黑血。

    被騙了!

    蘇衍很快反應過來,這巨蛇既然是朱誌文所化,他一定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所謂七寸,就是指蛇頭下腹上的一處地方,一旦遭到重擊,蛇不死也癱,絕對是蛇的一處致命點。而

    朱誌文生性狡詐,絕不是牛春輝那樣頭腦簡單的人物,他或許正是因為知道這個道理,才反其道而行之,在七寸處設下陷阱,引誘人上當。

    想到這,蘇衍趕緊在臉上抹了幾下,免得這蛇血當中另有乾坤。

    或許是有蛇血滴到眼睛裏的緣故,蘇衍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發現站著的蛇身下不時鼓起,似乎是這蛇身當中有什麽東西在掙紮。

    是了!

    蘇衍突然想起,蛇進食都是將獵物吞進肚裏慢慢消化,先前這巨蛇當著他們的麵就吞噬了不少人,或許是這些人尚未死,還在巨蛇腹中苦苦掙紮,以求一線生機。

    想到這,蘇衍不敢再拖延,他拿著桃木劍,從巨蛇身上跳下,撿起廢墟中的龍首虎牙槍,跑到裴景行身邊,將這柄槍還給裴景行。

    “我進去救人。”蘇衍簡單地說道,“它的七寸是個陷阱,你小心。”

    “蘇衍,”裴景行拉住蘇衍,問道,“可行麽?”

    “賭一把,”蘇衍這時候停下來,覺得自己臉上癢癢的,又胡亂抹了兩把,說道,“那些被吞進去的人還活著,它周身有鱗片包裹,我就不信它肚子裏也是這樣。”

    “好,我替你守在外麵!”裴景行向前送出龍首虎牙槍,手腕一轉,這柄沾了夜叉血的神槍便立在巨蛇口中。

    黑色的槍身被巨蛇的魔性所激,隱隱泛出紅光。槍身周圍刮起一陣小範圍的狂風,風聲中夾雜著嗚咽之聲,似乎是夜叉臨死前的哀嚎。

    巨蛇吃痛,用力想要閉上嘴巴,卻隻是主動將龍首虎牙槍送進皮肉的更深處。巨蛇用力晃動蛇身,蛇尾高高揚起,重重拍下,激起一片石浪沙潮。

    裴景行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廢墟上,靈機一動,將龍首虎牙槍留在蛇口,自己卻竄到一片高牆之上,撿起石頭就朝巨蛇身上冒血的傷口扔。

    巨蛇的吸引力果然被吸引過來,它蛇尾一甩,直擊裴景行,卻不料後者早有準備,提前從牆上跳下,就地一滾,躲到一旁。一整麵高牆轟然倒地,大塊的碎石如雨一般接二連三地砸在蛇身上,雖然不至於砸個半死,但也把巨蛇壓得動彈不得。

    隻是裴景行還來不及鬆口氣,巨蛇發狠,蛇尾從高牆的廢墟之中冒出一個尖來,隨後重重砸在地上。如此砸了幾次,蛇身上那些碎石便掉下來不少。

    “裴街使小心!”

    就在這時,突然從後麵響起一個聲音,原來是國師領著愛徒高澤楷趕到,他們身後還跟著一隊原本要來捉拿朱誌文的金吾衛。

    國師出手如電,幾道符紙從手中托出,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上下繞了幾圈,最後貼在那些壓著巨蛇的碎石上。高澤楷緊隨其後,他拔出隨身攜帶的桃木劍,便要跳到巨蛇身上,卻不料中間橫殺出一個裴景行,伸手將他攔下。

    高澤楷不解:“你幹嘛?”

    “七寸是個陷阱,”裴景行解釋著,目光卻一直落在巨蛇蛇頭,“蘇衍剛剛中計,現在進巨蛇腹中救人去了。”

    “師父?”高澤楷聞言,不敢再打巨蛇七寸的主意,轉向國師詢問他的意見。

    “蘇道友果真是熱心腸,”國師伸手捋了捋胡子,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能辜負蘇道友的一番好意,立刻布陣!”

    “是!”高澤楷領命,便繞過裴景行行動去了。

    “布陣?”裴景行對這多少也有些了解,緊張地問道,“國師是想要現在就除去妖魔麽?”

    國師點頭道:“事不宜遲。”

    裴景行立刻反對:“不行,蘇衍和其他人還在巨蛇肚中,如果現在布陣,他們豈不是一塊遭殃?”

    “必要時刻必要事,”國師不為所動,“蘇道友既然深入蛇腹救人,便有置之死地的準備。”

    “不行!”裴景行向金吾衛下令,“攔住國師,在被魔蛇吞噬的人出來之前,絕對不能讓國師布陣。”

    金吾衛正要領命行動,此時國師卻突然開口問道:“裴街使,你是想讓西京百萬人都葬身蛇腹麽?”

    國師此話一出,不少金吾衛便停了下來。

    國師再接再厲,又說道:“這魔蛇乃後天成魔之物,哪怕是我對上這等魔物,也不一定能贏。現在好不容易壓製住魔蛇,要是再不行動,魔蛇脫困而出,再無禁錮,死的可不就光這些人了。”

    “裴街使……”聽到國師這話,有金吾衛忍不住看向裴景行,開口想要勸說他。

    於公,裴景行身為金吾衛左右街使,有守衛西京之責,自然不能阻攔國師除魔。但是於私,他是萬萬不願意讓蘇衍就這樣葬身蛇腹。

    “裴街使……”有更多的金吾衛出聲,而他們的猶豫已經表明了他們的立場。

    裴景行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力地說道:“我明白了,還請國師除魔。”

    說罷,他轉身便走。

    有金吾衛在後頭追趕著問道:“裴街使,你要去哪裏?”

    裴景行頭也不回:“去救人。”

    他走到魔蛇麵前,後者因為國師的那幾道符咒,以及高澤楷正在它周圍布陣,而顯得奄奄一息。裴景行抬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魔蛇冰冷血紅的雙眼。

    他嗤笑一聲,伸手拔下龍首虎牙槍,隨後稍一低頭,便主動走進蛇的口中。

    魔蛇的嘴巴重新閉緊,裴景行就此在追上來的金吾衛的眼裏消失。

    魔蛇腹中昏暗無光,但能聽到前方傳來的哭喊呼救和□□喊痛的聲音。裴景行橫握著龍首虎牙槍,足下生風,循著聲音找去,一路上毫不留情地在魔蛇內部的血肉上劃出兩道傷口。

    “蘇衍?”當裴景行不小心踢到一個人時,他停了下來,小聲呼喊。

    “你怎麽來了?”黑暗之中,蘇衍聽到裴景行的聲音,頗感意外。

    “國師在外麵布陣,我們要抓緊時間。”裴景行感到有一隻手握上自己的,他沒有懷疑,而是任由蘇衍把自己拉過去。

    “這裏,”黑暗裏,蘇衍把裴景行拉到自己原先站著的地方,說道,“這裏是魔蛇魔核所在,打碎這上麵的魔核,魔蛇的力量就會減少大半,我們才有機會脫困。”

    魔核是魔物力量的源泉,是魔物最寶貝的東西,哪怕是妖魔們頗為忌憚的桃木劍都很難損毀一二。蘇衍找到魔核之後,用了不少辦法,卻一直沒法打破魔核。所以當蘇衍看見裴景行帶著龍首虎牙槍來了,驚喜之餘也是鬆了口氣。

    在周朝,夜叉既指陰間鬼差,也指一種半神的生物。後者源自天竺,隨著佛教一起傳入東土,長相不一,性情不一,本事也不一。據說當年死在龍首虎牙槍下的是一隻地行夜叉,憑借著半神的力量,不光吃人,連鬼和妖都吃。地行夜叉死後,他的血沾在了龍首虎牙槍的槍身上,使這柄原本就不同尋常的神槍愈發可怕。

    果然,裴景行隻是站在魔核下方,將手中的龍首虎牙槍向上遞出,原本微微跳動並不斷有魔血湧入流出的魔核便破開一個口子。

    蘇衍眼疾手快,裴景行剛一得手,他就立刻拉著裴景行躲開。魔血滴在魔蛇體內,兩邊的內壁開始劇烈收縮,自魔蛇體內深處傳來一陣充滿血腥氣的強風,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強風刮得東倒西歪,有的人趕緊抓住內壁上凸起的肉塊,免得被強風刮走。

    蘇衍與裴景行卻不是這個想法,他們很快就明白過來這突變的起因,大聲喊道:“都鬆手!”

    眾人在危機之中,將前來搭救他們的蘇衍與裴景行奉若神明,對於他們兩個人說的話,雖然不理解,卻還是照做。

    強風不斷襲來,眾人陸陸續續被吹走。裴景行與蘇衍兩人相互扶持,在被強風吹到半空中依舊穩住身形,最後一個翻身,眼前一亮——被魔蛇給吐出來了!

    守在外麵的金吾衛見魔蛇吐出不少人來,趕緊上前搭救,或是攙扶或者拖抱著把走不動路的眾人救到安全的地方。

    而正在布陣的高澤楷也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國師:“師父,這……”

    “不該死麽?”國師皺了皺眉,看著半趴在裴景行身上的蘇衍,伸手示意高澤楷稍安勿躁,“再等等。”

    裴景行重見天日,他一手抓住蘇衍的胳膊,隨後站了起來,緊接著又把蘇衍扶起來。

    蘇衍卻有些奇怪,他吸吸鼻子,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天怎麽黑了?”

    裴景行心頭一緊,一個答案就在他口中,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西京魔蛇浩劫過去三天後,不少百姓對這魔物依舊是恐懼不已,夜夜不能安睡,生怕再出現另一條魔蛇來。而魔蛇最早現身的朱國公府,則成了人們閑暇時八卦的主要對象。

    這件事一旦深究,勢必牽扯到四年前太子與太子衛在西域的所作所為,皇帝仍然沒有放棄太子,自然不許有人追查此事。

    在皇帝的授意下,這樁案子最終草草結案,對外宣布朱國公世子朱誌文追求長生不老,被妖道所騙,養出一條魔蛇來,最終本人則喪命於魔蛇腹中,成為魔蛇的第一個犧牲品。

    那妖道,自然就是金道士了,他之前中了蘇衍的調虎離山之計,而後眼見朱誌文有入魔的跡象,想要悄悄溜走,卻已是來不及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金道士並沒有被魔蛇吃掉,而是被壓在廢墟裏,最終被金吾衛救了出來,如今身在大牢,不日腰斬。

    那些被朱誌文、牛春輝以及趙世敏捉起來的小童和少女,有一部分人被魔蛇吃了,其他人雖然受傷,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在皇帝下令廢去朱國公的國公名號,查抄國公府後,這些人都得到了一定的補償,但對於那些死者的家人而言,這根本不夠償還他們家人的性命。

    蘇衍已經失明五天,哪怕是周予一道長,對此也是束手無策。蘇衍行動不方便,隻能暫時留在太玄觀不外出,還好有裴景行天天來太玄觀探望,才不至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今天沈家夫婦又來過了,還送了好多東西過來,這梨也是他們送來的。”裴景行一邊給蘇衍削梨,一邊說道,“他們說沈紅英已經恢複神智,雖然大夫說沈紅英今後幾十年都很難離開藥罐,但好歹不是鬼嬰的傀儡了。伸手,削好了。”

    蘇衍一手伸到空中,感覺到有樣溫熱的東西被送到自己手上,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有些奇怪:“這是梨?”

    “是梨,我怕太冷了,就用熱水泡了會。”裴景行回答道,“其他幾個我都交給道童了,讓他按照我前些天要來的一個古方熬製,說不定對你眼睛有好處。”

    蘇衍聽了,下意識抬起左手在眼角摸了一下,搖頭道:“或許好不了了。”

    “其實我一直奇怪,如果是魔蛇的血的原因,為什麽你在魔蛇體內還看得見呢?”裴景行沒把自己當客人看,自顧自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繼續說道,“難道這東西還需要時間才起效?”

    “我也不知道。”蘇衍搖搖頭,“近百年來後天成魔的例子太少,也沒有人和我一樣被魔血感染了雙眼。”

    裴景行見蘇衍意誌消沉,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快要過年了,福伯一直說想請你去我家過年,你看怎麽樣?”

    蘇衍對過年並沒有什麽期待,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師父從來沒有過年的習慣,不管寒冬臘月,他都要按照師父布置的任務鍛煉,隻是偶爾能聽那些狐妖蚌精提起人世間過年的習俗。

    這是蘇衍第一個在山下過的年,這些日子道觀裏的道士道童嘴邊最常掛著的便是“過年”二字,年紀大點的道士們討論置辦年貨的事宜,年紀小些的道童則期待著新衣服壓歲錢,好不熱鬧。

    蘇衍孤身一人,在這西京中最親近的人就是裴景行了,他本來是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道觀,把除夕和大年初一當成普通的兩天過了算事,如今聽裴景行主動邀請,才十六七歲的蘇衍難免心癢。

    “好。”(WWW.101novel.com)